艾伯伦碎片:时评、网络与媒体精神<·青年时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6 00:31:55
时评、网络与媒体精神

  我的时评观是: “对我来说,时评与其说是一种写作,不如说是一种行动。如果说写小说是在书斋里码字,在名山大川中立碑,那么写时评就是在大街上呼号,在广场上呐喊。时评作为一种写作,远远不能和文学媲美,但是作为一种行动,我相信它的价值。”

  □长平

  

  时评是什么?它要干什么?

  A

  几乎所有媒体都有时评这个栏目,其实,我们平时吃饭闲谈的时候,也都是在搞时评。所以,我想先提个问题:时评是什么?或者时评的作用是什么,它是要干什么?

  有些人这样问的时候,其实就预设了答案:时评没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这是一种偷懒的思维方式,答案可能没那么简单。有没有人愿意回答呢?好,我点名,第一个我点梁启超。

  其实大家对梁启超的认识不一定那么充分。其实,他基本没什么可以传之不朽的学术著作,但在当时,乃至延续到现在,他的影响都少有人匹敌,但不是在学术方面。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个时评家,他在各种报纸发评论,《万国公报》、《时务报》,等等,许多政论在社会上影响很大,他的学问,都体现在时评中。

  梁启超说:“惟所论务在养吾人国家思想,故于目前政府一二事之得失,不暇沾沾词费也。”从他的这段话看,时评的作用就是促进社会改良。

  第二位,我要点李普曼。他可能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时评作家,据称在美国250家报纸、20家杂志、25种语言发表过他的专栏文章。他说:“新闻像一束探照灯的光柱不停地移动,从黑暗中把事件逐个暴露出来。”

  第三位,是储安平,他说自己主办的《观察》:“这个刊物确是一个发表政论的刊物,然而绝不是一个政治斗争的刊物。我们除大体上代表着一般自由思想分子,并替善良的广大人民说话以外,我们背后另无任何组织。”中国历史上有大量的“失踪人口”,储安平也是其中之一。他就作为“失踪人口”留在我们的史册上。

  所以,对时评的看法当中,包含着舆论政治、媒体思想乃至文化传统等等很多方面的不同选择。所以,现在就请一位当代知名时评家来讲一下,讲得挺好的。

  这是我在杭州的一次授奖活动上,因故缺席而录制的视频。我的时评观是:“对我来说,时评与其说是一种写作,不如说是一种行动。如果说写小说是在书斋里码字,在名山大川中立碑,那么写时评就是在大街上呼号,在广场上呐喊。时评作为一种写作,远远不能和文学媲美,但是作为一种行动,我相信它的价值。”

  B

  肯尼迪与弗里德曼

  我在上海生活了三年,有些时候,走在干净美丽的大街上,有一种冲动:我能为这个城市做些什么?在高楼林立之下,我很渺小,需要通过被需要以确立自己的价值。我甚至想把“我能为这个城市做什么”这句话写在一篇文章里,但后来我觉得这有问题。我们更该做的是看透钢筋水泥背后的秩序文化迷障,问一问,这个城市对我们有什么用?

  政客总爱忽悠人,肯尼迪就说:“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是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

  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在2006年去世了,他曾经多次访问中国,他的理论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思想资源之一,但,中国媒体人真正了解他的似乎并不多,在《资本主义与自由》一书中,他一开篇就尖锐批评肯尼迪的这句话:

  “家长主义的‘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意味着政府是保护者而公民是被保护者。这个观点和自由人对他自己的命运负责的信念不相一致。带有组织性的‘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意味着政府是主人或神,而公民则为仆人或信徒。”

  比如CCTV,它有一个纪录片叫《大国崛起》。后来我遇到编导任学安,他很诚恳地对我的批评表示感谢。可见和央视还是有很多对话空间的,可惜不体现在节目里。我的批评文章标题叫《大国崛起不如个人独立》,发表时编辑改成:《只有个人独立才能大国崛起》,这很有意思:两句话不一样,他还是把大国崛起当目的,这是很多人能接受的说法。

  我们有一整套集体主义的教育在后面,这对我们对我们的思想,是一种笼罩。这种笼罩会影响到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也许有时我们意识不到它,却受到它的影响,比如复旦学生登黄山遇险,求救以后发生了悲剧,很多媒体报道,复旦学生也有很多反思。于是就有这样一种观点:要加强管理。对啊,学生怎么能乱跑,给警察添麻烦。“加强管理”,出了任何事情,都会有这种“正确”的反应。加强管理,是不是就等于设限,甚至不准?

  如果一个人有独立意识,有独立判断、独立承担风险和责任的能力——当然是相对的,也可以向大姨夫二姨夫求助,那么他可能自己选择不去登黄山,跟“加强管理”以后是同样的结果,但这是两套思路,两套治理和教育方法。

  C

  恶搞与泄私粪

  要不要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有那么一天,波兰文化部长找了个画家,让他画个《勃列日涅夫同志在波兰》,画家说“好”。过一段时间部长来看画了:只见画面里是一个房间,房间里一张床,床上一对裸体的男女。部长大怒:“这女人是谁?”画家回答:“勃列日涅夫同志的夫人。”“这男人是谁?”“勃列日涅夫同志的司机”。“勃列日涅夫在哪?”“勃列日涅夫同志在波兰。”

  当然这是一个解构,所有的政治笑话都是这样;但也是一种发泄,甚至一种严肃的表达。我要通过这个故事,过渡到我的主题:网络。在网络时代,这叫“恶搞”,但“恶搞”这个词本身特别恶。

  其实历史上从来都有“恶搞”,四大名著似乎三个都是“恶搞”,现在要拍电视剧,大家就说:“不许恶搞名著!”不知名著就是“恶搞”出来的。

  只是网络时代恶搞现象更突出,更容易,得给它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就被“恶搞”这个词给占了。网络的成就之一,其实就是恶搞丛生。庄子说:“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我对恶搞的定义,就是弱者的武器,这句话来自美国学者James C.Scott对东南亚农民生存及反抗的研究。

  这位学者说,对马来西亚农民的反抗,有精英式叙述:起义呀,反抗呀。可这是精英话语,其实民众在起义中是被忽悠的。“枪在手、跟我走”,像《让子弹飞》里说的那样,民众就被忽悠了。其实民众有另外的反抗形式,比如偷懒呀,撒谎呀,搞破坏呀,去对付那些权贵,讨回自己的一点点利益。

  喝咖啡的周立波先生前一阵在微博上惹了点事,他说:“网络是一个泄‘私粪’的地方,当‘私粪’达到一定量的时候,就会变成‘公粪’,那么,网络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公共厕所!”他的本意是让政府不要太在意网民,太在意就是“自宫”了。

  周立波不知道政府就该在一定程度上“自宫”,雄性荷尔蒙太强的政府不是现代政府。他另外说的一句我倒在字面上同意,在网上骂人的人,很多其实是现实中的“可怜虫”,因为“可怜虫”们需要表达的权利!

  林兆华曾导演过一个话剧《厕所》,开场就是一排人蹲在厕所里,边排泄边聊天。观众很快就明白了,厕所就是当时的公共茶馆,也相当于现在的微博。社会要给厕所政治一条出路。

  D

  “我爸”与“李刚”

  “我爸是李刚”,这一句话引发了对“李刚门”的围观,我认识几个叫“李铁”的人,很后悔,“恨铁不成钢”。回顾这几年,很多人开始把自己和“李刚”,也就是不正当的权势区分开来。“我爸是我爸,李刚是李刚”,不是对命运的抱憾,而是对自己的骄傲,假装羡慕,其实是调侃、嘲讽和切割。

  百度从GOOGLE退出中得到好处,不管它的道义怎样,但能挣钱,它的股票价在纳斯达克节节攀高。新浪微博的繁盛也是2010年另一面的表现之一,这既见证了新浪这样一个商业公司对中国网络环境的适应,也见证了个体网民对话语平台的如饥似渴。

  就微博来说,很多人在上面喊的仍然极端的口号,但如果那不是被控制的,就也有意义,社会是多元的,都应该有发声的平台,不需要所有人都主张自由主义和民主,关键只在那是否他自己的声音。

  比如宜黄@钟如九,她就在微博发消息,当然也有一些官员,像@伍皓,不管他是在那里秀也好、说真话也好、说假话也好,都是很值得观察的现象。

  富士康的系列跳楼事件是很悲惨的,但就在去年5月,佛山本田汽车零件厂的工人罢工了,这很重要。

  在改革开放之前,农民把自己的收成交给国家和城市,改革开放之后,他们直接把肉身送到城市。他们的孩子在城市长大,却只能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去年5月,这些农民工在佛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以往,我们听到的总是只有政府和少数专家、精英的声音,而佛山罢工事件,让这些所谓新生代农民工,作为要求公民权利的个体出现在历史的现场。在有关方面看来他们可能是不安定因素,其实,他们是向上生长的力量,如果他们的声音被压制,就可能会发生一些冲破底线的事件。

  上海静安大火被大书特书,那么多民众自发去献花,在媒体看来,这是在开始走向公民社会,我看也是为菊花正名,“满城尽带黄金甲”,那诗大家都知道,在其中菊花是暴力反抗的体现,而在上海,菊花是默默的、有力的、深情的表达。

  我不想说历史到了关口,但2010确实是重要的。此外,我们也一直在倾听,而且希望能听到更多声音,包括总理的声音,从3月的要让人民有尊严,到后来的政治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