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敬功芮益民:为什么不为孟子招魂? - 孙骁骥的日志 - 网易博客
为什么不为孟子招魂?
默认分类 2011-02-01 10:17:34 阅读216 评论2 字号:大中小 订阅
乘地铁路过天安门,没忍住,出站去国家博物馆门口瞻仰了一眼传说中的孔子像。没错,它几乎和我之前从照片上所见的一模一样。凛冽的寒风中,这座近十米高的塑像色彩黯淡、容貌猥琐,在整饬庄重的长安街上,塑像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凝结在孔子那铁青色的脸上,让人浮想联翩。我自己对着相机试学了几次孔子的微笑,结果均以失败告终,那种晦暗阴森的表情实在太难被人类捕捉或者模仿。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终于吃不住长安街上那能把身体吹透的大风,匆匆告别了孔子,逃回地铁,继续赶路。在摇晃的车厢里,我不自觉地开始做起一道算术题:在那个早已逝去的礼崩乐坏的时代,这片土地上到底涌现过多少个“子”?掐指一算,我发现这道数学题归根结底其实是道历史题,因为不论你算来算去,优胜劣汰的历史原则决定了最后能经常被人提起的始终仅限于那几个“子”而已,比如长安街旁那位姓孔的,还有姓孙的、姓庄的、姓荀的、姓墨的众多“子”们。
不过,我还忘了一个“子”,说起来这位“子”和那位孔姓的“子”渊源颇深,实际上,他就是那位“子”的弟子的再传弟子。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很拉风的英文名字叫Mencius。不识货的中国学者当年曾经依葫芦画瓢,将这个“子”惊世骇俗地翻译为“门修斯”,殊不知这件洋马甲里面裹着的,却是地道的中国“子”。这位姓孟名轲的山东汉子,遗传了他那刚烈母亲的彪悍性格,爱憎分明、坚韧好辩。然而,如此直率的性格注定他日后不会被任何一位靠谱的君王所重用。空有一身政治抱负的他,到头来却连一个地方政协都进不了,只好跑去公民调查团打酱油。
打酱油之余,孟轲先生利用东奔西走的机会,到处寻衅滋事,却也练就了过硬的嘴上功夫。他大概吵架吵赢了许多人,最后弄得国王都想见见这位吵架大王。毕竟,孟大王的师承是当年鲁国那位很有名的司寇大人孔丘,且门下学徒众多,势力不小。各国君王为了表现自己礼贤下士的气度,自然会对孟轲进行“统战”,对他的治国大略也有雅量听之,不过,仅限于听听而已。
为什么仅限于听呢?这是因为山东人孟轲的学说,和他的前辈兼老乡孔子相比,绝对更犀利、更露骨、更咄咄逼人。孟子五十多岁见梁惠王,没聊上几句,便开始大段背诵商汤伐桀的誓师大会上的演讲稿,吓得梁惠王马上没有了在池塘边上看春水的心情,连忙说:“寡人愿安承教。”然后,气势如虹的孟子开始了他“民贵君轻”的长篇大论。孟子讲话时,梁惠王完全插不上嘴,心里更是郁闷:先是被他一吓,后又被他一损,现在居然还要游说寡人藏富于民,这不是摆明来拆我的台吗?眼看梁惠王的无明业火就要压制不住,他却注意到眼前这位滔滔不绝的孟子,依旧沉浸在自己宏大政治理想的叙述中,并不在意龙颜早已震怒。这让梁惠王心头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他发觉这个学者型的辩论家还是有蛮多可爱之处的,“姑妄听之”吧。
但是,与整天嚷嚷“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及“制民之产”这些口号的孟子相较,孔子实在是一个温和太多的长者,俗称老好人。这个人虽当过几天官,但论职业只算得上一位比较成功的民办教师,放在今天应该是和俞敏洪一样的人物。孔老师早年从没一天想过老老实实教书,却总是期望能寻个什么机会长久地跻身政界。不过,他办的政治补习班里教的那套“仁政”学说根本敌不过坚甲利剑,因为在乱世之中,唯有扩张军备、连横合纵,才是一国生存的当务之急。如此,君王没工夫理会孔子向他们兜售的“仁政”教材,或者是买了教材也没认真看。作为民办教师的孔子很失落,一气之下回家编纂起了历史书,当然,顺便也为各国官员开开讲座赚外快。孔子的徒弟后来把老师找工作的悲惨经历统称为“成仁”。
古语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子窝囊的人生经历虽然出不了励志读物,但统治者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令人兴奋的品性,那就是“温良恭俭让”——本来是孔子的,却总装孙子。带着一脸的坏笑,孔子把凯撒的权力归还了中国的凯撒们,自己却带着那上帝般的微笑为鲁国修起了党史。那笑容,想来与呆立在国家博物馆门口的孔子应该差不多。从汉武帝到袁世凯,那莫测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帝王们的脑海里:还是孔先生有修养、知礼仪,不像那个神马孟子,整天煽动人民情绪,唯恐天下不乱,最近居然还鼓吹什么“闻诸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实在有碍社会的和谐稳定,必须严肃处理。因此,对孔子和孟子“拉一个打一个”的政策,也很容易被理解了,那就是,君王们会集资为孔子出一本《我的成功可以复制》,我们也会;但君王们不会拔一毛为孟子招魂,我们也不会。
就这样,孟子被打入冷宫,成了不受老大们待见的一个独“子”,直到唐朝的韩愈出现才算勉强有了些起色。这是因为他不懂得微笑和装傻,也不知道沉默是金的金科玉律。话总是太多往往造成机会总是太少,没有机会进北大辩论队的孟子,即使说话能力再强,最后也只落得无话可说的下场。喜欢宣扬普世价值的他不仅没可能受到君王的赏识,甚至连他后世的地位,也远远不及孔子。原因无他,谁叫此人管不住自己那张厉害的嘴呢?所谓“儒以文乱法”,小骂大帮忙是可以的,如果鼓动人起来造国王的反,那么国王的人马就只好二话不说把你直接屏蔽了,正如当年的朱元璋和今年的穆巴拉克所做的那样。于是,孔子的微笑也就战胜了孟子的唾沫星子,领导慰问时也不再像过去称呼他老孔,而是一口一个“孔老”……
不知不觉,地铁到站了。我赶紧收起脑海中波涛汹涌的孟子唾沫和孔子微笑,和大家一起,快步走出乱糟糟的车厢、走过地铁的安检口,穿过同样神色匆匆的人流,登上出站的电动扶梯,并被缓缓载往地铁出站口……随着扶梯的上升,只见一束青光从高处的出站口倾泻下来,洒落在身上,让我有些迷眩。我下意识地回头去躲,却蓦然看见我身后的人们同样沐浴在这束从天上射下来的青光中。在那样一片祥和的迷茫里,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带着孔子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