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反腐网站被关闭潮：官方认为“不合法”

2011年06月24日 02:13
来源：新快报 作者：曹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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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反行贿网站运行3天，访问量挤垮服务器，运行5天，接到全国举报信息千余条……

■新快报记者曹晶晶

“再见了，反行贿，大家不要放弃理想，继续揭示腐败真相。”

6月19日，网友Smalltree 的QQ签名改成了以上内容。英文Smalltree中文翻译过来就是“小树”。

这天，他的“我行贿了——反行贿联盟”网站(www.fanxinghui.com)被关闭。

在这个网站上，网友们以行贿人的身份揭发受贿者。

网站创建3天就已经信息爆棚，一度瘫痪。

小树说，原本网站似乎也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可惜这棵小树没长大已经夭折了。

在运行了10天后，这个中国民间反腐网站“我行贿了——反行贿联盟”，死了。

“我行贿了”是个舶来品

在一些人眼中，“我行贿了”是一个舶来品。

它的创意来自于印度。

印度“我行贿了”（www.ipaidabribe.com）网站成立于2010年8月，发起人是拉马什和斯瓦提，分别从英美归国，网站口号是“揭开腐败的市场价格”。

网站搜集各种行贿故事，想考察印度的腐败到底有多严重。

“我成功通过了驾校考试，但是官员告诉我，我开得太慢了。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他200卢比之后便没事了。”这是印度“我行贿了”网站上面的留言。

这个网站任何人都可以登录，在上面留言，跟网友分享行贿经验，比如为什么要行贿、具体金额、结果怎样等。

网友可以通过填写网页上的表单，讲述以下四种经历：我行贿了谁；我拒绝行贿谁；我不需要行贿或我不想行贿。

据网站新闻官介绍，印度联邦法律并不反对公民的言论自由。而他们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

卡纳塔克邦的交通部长拉奥在得知自己的部门经常在网站上被举报后，主动约网站团队面谈。

这位交通部长通过网站线索，对20多位官员提出了警告处分。而针对该部门的投诉也少了很多。拉奥本人也成了网站的“忠实粉丝”。

小时候，老头儿问我要“这个”

小树是一名25岁的中国青年，软件工程师，就职于上海某知名游戏公司。

听说印度网站后，他就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做。

他说：“既然印度人都能做，为何我们却不能做，难道我们的社会比印度的差吗？我们的法制比印度差吗？”

最后，他用一天的时间建成了网站。

为什么会去办这样一个反腐网站？小树在论坛上写下原因：小学毕业大概是在1998年，那时，领毕业证要跑到教育局去领。

由于怕生，他约上另外一名同学去领，刚进去问是不是在这里领毕业证？里面一老头儿就伸出右手打了一个手语，反问：“有没有这个？要有这个才能领证。”

那个手语，拇指食指中指放在一块儿来回搓动，小树立刻明白他想要钱。

那时，小树家里还比较穷，平时都没有零花钱，出门就不可能带有钱了。

“我们没有钱，又领不了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得要哭了。还好这个时候我爸赶过来了，那个老头看见我爸后，就不敢说要'这个’了，乖乖地把证给了我爸。”

这个事情给小树留下深刻印象。十几年过去了，依旧念念不忘。

童年的一件小事促使小树的反贿赂文化价值观形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一些事，以阻止贿赂将社会拖入深渊。

访问流量近40万，服务器垮了

6月9日是中国版“我行贿了——反行贿联盟”网站成立的日子。

小树自己设计的LOGO，自己搭建的网站，找朋友设计水印标志。网站的经费都是小树自己出的，花了将近1万元，主要用于买服务器和支付托管费。

网站搭建好了，他就自己去收集一些信息充实。

还没等他进一步“充实”，6月12日，忙碌了一天的他发现，网站访问量过大，服务器垮了。

“突然感觉责任非常重大。”

截至14日，开办仅仅5天时间，该网站已经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举报信息达1000多条，几乎遍布各个省市区域。

据小树统计，不到10天时间，网站的回帖数量9000多，访问流量近40万。

初期网站启动，小树遇到了很多问题，主要是服务器压力很大，网民的热情很高。还有就是很害怕人身安全遭到威胁，特别是家人的安全。

现在备案，还来得及吗？

在小树创建“我行贿了——反行贿联盟”的同时，国内相继出现了近10家类似的网站。

“我行贿了”、“可可部落”、“我行贿啦”和“我贿赂了”等等。

与印度版本不同，国内网站有着自己的特色。

前者在填写举报信息时，是按照模板填写时间、地点以及涉及的相关部门，而国内网站则更多以网友论坛发帖为主，很多都提到了具体的地名、人名以及机构名称。

网站网友所揭露的内容涉及小数额贿赂，也有数目上万元的贿赂。

有网友在“我行贿啦”网站发帖说，“为了能每天多练一会儿车，多学点，送了一条玉溪。”

但最让他们担心的问题，就是网站的备案，如果网站没有备案就是“黑户”，就是非法的。

但是，小树却迟迟未去申请备案。原因有二：一是要实名备案，这样会对创办者人身安全造成威胁。二是怕相关部门不给通过，反而勒令关闭网站。

相关部门对此类站点没有表明态度，站长们都持续观望中。

但在随后的几天里，“我贿赂了”、“我行贿啦”和“我行贿了”纷纷无法打开网页。

6月19日，关闭的噩耗终于找上了小树。

他开始筹划着找工信部备案，但“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已备案的网站也被撤销

没有原因，没有回复

比小树更失落的是“可可部落”（www.cobuu.com）创建人之一可可。

在众多民间反腐网站中，“可可部落”可谓前景最为光明——它是唯一通过工信部备案的网站。

网站由三名大学研究生创立，于2月18日上线，3月20日备案成功。

彼时印度的“我行贿了”网站还未被国内媒体热炒，国内的反腐网站也没有风起云涌。因此，“可可部落”的备案申请得以过关。

意外的是，“可可部落”关闭的时间也仅仅比“我行贿了——反行贿联盟”晚了一天。

6月20日下午4点，他们收到了工信部的系统短信及邮件，被告知“尊敬的用户，您备案信息中的网站已被注销，该网站的备案号已被收回。特此通知！”

邮件简短，连撤销的原因都未提及。

可可已经回复工信部邮件，询问关闭原因。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一定是有人看不惯反腐网站。”可可觉得网站重新开张的希望很渺茫。

当未备案的站长们还在申请备案时，已经备案的网站被撤销备案。

“可可部落”的际遇几乎宣判了民间反腐网站的死刑。

“我行贿”死了

那就建个“我不行贿”

“收到关闭消息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一直有这个担心。”早在“可可部落”还存在之时，可可和朋友们就开始未雨绸缪，采取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建设“我不行贿”网站。

可可的想法是，用新网站来宣传不行贿文化。把不行贿不受贿做成大板块，呼吁全民响应。然后做一个小的腐败曝光板块，此板块帖子要经过审核才可发表。

“希望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可可如此期望。

如今“我不行贿”网站已经开始运行。

但可可担心，网站名字里的“行贿”二字会继续带给他们风险。

经历此次大清洗后，“我贿赂了”网站是幸存下来的一家。打开这个网站，北宋官员包拯黝黑的脸挂在显眼的左上角。（网络截图）

接二连三关了N家，“我贿赂了”是幸存下来的一家

■新快报记者曹晶晶

经历此次大清洗后，“我贿赂了”网站是幸存下来的一家。

但小树说，估计也不会活多久。

千秋岁，真实世界中他28岁，经营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

6月9日在北京，千秋岁和朋友们创立了一个反腐网站。他们将网站命名为“我贿赂了”。

打开这个网站，北宋官员包拯黝黑的脸挂在显眼的左上角。

鉴于反腐网站陆续被关的形势。6月19日，千秋岁委托朋友向工信部提出备案申请。让千秋岁松了一口气的是工信部没有当即拒绝。

在备案问题悬而未决时，从官方又传来消息。北京市检察院的相关负责人在检察院的“举报宣传周”活动上表示：“我行贿了”此类网站不受法律支持。

民间希望对接

官方认为“不合法”

民间反腐网站内容各不一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期望——希望与纪检部门对接，将行贿信息输送给纪检部门，从而实现反腐信息的效应最大化。

不过，检察机关的态度却不那么积极。

前日，北京市检反贪局副局长张京宏对民间反腐作出了回应。他说，检察机关对群众参与举报的热情给予充分肯定，但网上收集举报线索需要规范。如果线索不属实，会对被举报人造成负面影响；如果举报线索在网上公布，容易打草惊蛇，给下一步查办工作带来影响。

北京市检控申处处长罗守梁的话则更为直接：“这种形式是不合法的。”

他说，检察院统一受理公民对犯罪尤其是职务犯罪的举报，这是有明文规定的。全体公民应相信检察机关，不是说任何一个公民或组织都能从事这样的活动，这是不严肃的。

检察官也从网上找线索

记者进而询问了广州市检察院，其宣传部门负责人谨慎表示，民间反腐网站是否合法，尚未有定论，因此，检察院不方便表态。

而广州市海珠区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检察官们在办案找线索时，也确实会从网上搜寻。

部分办案的检察人员浏览过此类网站，“单位领导也看过”。

但网站上有关海珠区检察院的线索很少，目前，还没有发现符合侦查条件的线索。

海珠检察院提倡行贿人直接到检察院举报，各地检察院都有举报的专门机构、举报电话，没必要上网举报。另外，从利于行贿人的角度考虑，直接到检察院举报可能认定自首。

中纪委未否定网站作用

检察院的反应进一步让民间反腐网站游走于风险莫测的环境之中。

不过，中央纪委副书记、新闻发言人吴玉良前日的说法又让站长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吴玉良说，中央纪委监察部高度重视互联网在反腐败中的重要作用，重视发挥包括网民在内的广大人民群众的监督作用。“我们希望有关部门按照国际通行的做法，引导网民合法合理表达诉求，使网上反映的线索提高真实性和可靠性。”

这一说法，相当于对这些纷争给了一个中央层面的意见。

“连反腐都要搞垄断”

而在民间，关闭反腐网站一事，网民们几乎是一边倒的反对。

很多网友认为这是让民众噤声，是对人民“表达权”的侵犯。

微博上有关北京检察院回应的消息被转发12818次，评论4657次。网友小ZZ留言：“连反腐都要搞垄断，所有垄断行业都一样，大家懂的。”

尽管很多网友认为这类网站有存在的必要，但同时也对这类网站可能存在的“造谣诽谤”、“权力寻租”表示了担心。

有网友说，“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要考虑如何扼杀这些网站，而是要如何让这些网站合法生存。官方应该认识到，民意如能释放出来，会对腐败起到很好的监督和震慑作用。”

“民间反腐网站不仅是一个帮助政府查证腐败的民间举报渠道，也是一个反腐的民间交流平台，疏导人们的不满情绪。”

★对话

“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坚持做下去”

等待备案的日子里，千秋岁在电脑前密切关注着官方的态度。

得知北京检察院的说法后，他比网友们的表现克制许多。“我们能够理解国家的考虑，我愿意站在国家的立场来运营网站。目前，生存下来是网站头等大事。”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

千秋岁说，他们正在改版升级网站，力图将官方和公众疑虑的问题解决掉。

网站志愿者需要“热爱祖国”

新快报：站点目前的运营情况如何?

千秋岁：目前运营良好，二版上线不久，根据网友的意见，修改了一些地方。

新快报：在论坛的管理上，你是如何做的？

千秋岁：资金不是很大的问题，目前这个网站花费仅几千元。我通过网络，招募了数十位志愿成员。网友们非常热情，包括公务员、国企背景的人。虽然成员规章还没有拟定，但我已鲜明地对外提出基本条件，包括“热爱国家”，“热爱民族”，“热爱中华文化”，“反对腐败”。

“反腐不能侵害个人隐私”

新快报：目前发帖量有多少，集中在哪些方面？有让你印象深刻的吗？

千秋岁：5000多，大部分仍以浏览为主。热心网友提了很多意见。有一些实名举报，我们通知其提供证据，并删除实名。反腐不能侵害个人隐私，对某个人的攻讦不是网站的主旨，查证更是国家反腐机关的职责。

新快报：为何要删除实名举报？如有人坚持实名举报某个具体的官员，将如何处理？

千秋岁：实名举报信息的公布有可能伤害双方，给举报人带来危险，使被举报人受到造谣、诽谤。但对实名举报不会完全拒绝，现正在开发系统，网友可选择是否将内容递交给执法部门、是否愿意出庭作证、协助调查等，让举报更有效。

“如果认为是假的，可以投删除票”

新快报：“我贿赂了”这句话意味着，举报在检举腐败时，其实也检举了自己。这是不是会影响民间检举的热情，以及反腐网站的进一步发展？

千秋岁：本站的目的除了全民监督反腐之外，还有一个反省改过自新的功能，希望网友在写自己的行贿故事的同时能肃清不良社会风气，弘扬正气。

新快报：对于反映的腐败现象的帖子和信息，站点是否进行筛选和求证?如果有，是如何做的?

千秋岁：关于发布虚假消息，我们将建立一套审核机制来杜绝虚假消息的危害。

我们将建立投票机制、名誉恢复机制和曝光信息发布等功能集成，目前正在开发中。此外，所有的信息在我们网站发布时，我们都会有一个声明标注：“该条信息来自于互联网，真实性未经证实，请广大网友自行判断，如果当事人觉得信息不实，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内删除信息，并在头版头条进行名誉恢复声明。”

在用户注册条款里，我们也写明：“如果我们觉得发帖者在诽谤或危害国家安全时，会主动对这些发帖者的IP进行跟踪，并且为政府提供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

而网站的投票机制就是让网友自己参与审核这些信息的真假，如果他们觉得是真的，他们可以投“赞成票”，如果他们觉得是假的，他们可以投“删除票”。

“我们先筛选，减轻政府反腐的工作量”

新快报：作为公众举报性质的网站，“我贿赂了”网为网友提供了一个网络举报的平台，相当于在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公安机关、司法机关的举报网站之外，增设了一个公众举报网站。它会对职能部门举报网站产生干扰吗？应该如何与职能部门形成对接？

千秋岁：官方处理有时间差，这期间被举报人可能继续做更多坏事，民间反腐网站能迅速揭露，形成一定威慑。且政府部门公务员人数有限，我们希望能减轻他们的工作量，做第一轮筛选，形成报告反馈给政府。

网站会被用于敲诈勒索？

新快报：网民担心，这种网站有可能会被人用于敲诈勒索，作为管理者，如何避免这种现象发生？

千秋岁：我们从外部和内部两方面来进行监督。

首先，建立站外监督员和纪律审查员制度，接受全民监督。网站外部监督员要能以一个站外人员的角度来监督观察我们网站的运营，如果发现网站出现问题，及时提出修改意见。

其次，网站内部设立纪律专员负责监督包括管理员在内的所有网站运营人员是否有违规、渎职行为，如果发现情况应在第一时间通知管理员，如管理员违规，纪律专员则将情况汇报网站全体运营人员。

“如果备不了案，我就专门做国际版”

新快报：备案的手续进行得如何？

千秋岁：现在面临最大的困难就是备案问题，目前提交了申请，还没有消息。这关系网站的生死存亡。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坚持做下去。

新快报：你觉得备案能通过吗？不批怎么办？

千秋岁：不通过备案，网站就无法合法化、正规化地运营，国内网也无法正常访问。如果备不了案，我就专门做国际版，为海外华人提供服务。

（文中人名均为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