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民警粗暴执法:永恒的<哲学书简>by xxbg@smth.net (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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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迪亚荣誉军团乌有乡驻军第二十二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的哲学书简尊敬的伯爵小姐阁下:我已到希腊,若非亲见,你决难想到这里的景致是如何的美---森蓝或墨绿的海面在天光云影中一展如镜,爱琴峡里的粼粼微波在正午骄阳的辉耀下有如夏夜中的万户灯火。伯罗奔尼撒的峻岭峰峦在橄榄枝叶的掩映间偶露一角峥嵘。萦绕其上的除了丝丝云絮,只有牧人的短笛声声。大自然的静寂浸润着此间万物,站在山巅上眺望大海,你甚至可以听见时间蹑踪潜行的跫音。打水的妇人头顶瓦罐,向我这个外乡人微笑致意---如阳光一样明媚!当地人无论长幼,都仿佛童心未泯,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首小酌,酣醉之后,就当街歌之舞之。相形之下,我这个方过弱冠的儿郎,倒显暮气横秋,垂垂老矣。我朝靓了德尔非神庙---真是宏伟!成列高耸的科林多立柱支起诺大的三角墙楣,虽全是沉重的花岗岩雕琢堆垒而成,整体却显得轻灵飞动,不用说,这又体现了希腊人创造性的某一面。曾有神喻说:苏格拉底是世间最有智慧的人,欧里庇德斯次之,谁当第三?神明未再垂示---我为索福克勒斯不平,《俄狄浦斯王》的着者岂有逊于《美狄亚》着者的?这且不表,却说苏格拉底知晓神喻以后,却疑窦暗生,原来此公倒谦逊,他遍访希腊诸贤,以求证得神喻真伪。如你所知,诸贤在他一番究根刨底,刁钻诘难之后,或词尽技穷或不耐其烦,无不认栽。苏格拉底于是美名“牛虻”。此事说来尽可付之一笑,不过且慢诸贤倒台,学说种种,原来都是空中楼阁,虚有其形,经苏格拉底一扫,从此云开雾散,倒显出西方哲学的地基来了。说苏格拉底是西方哲学的开山鼻祖是一点也不为过,不过,苏格拉底其人其事,多为其徒柏拉图所传,真伪多有待考。说句实话,我眼中从来只有柏拉图,至于苏格拉底,我一向是把他看成柏拉图笔下的小说人物。明天我将去孟菲斯,黄沙漫天之地。征途迢遥,乡愁幽然。要说旅途感受,不过是--一抹“故乡的云”---再会吧,孟菲斯再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再谈苏格拉底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ue Nov  2 12:31:12 1999), 转信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尊敬的伯爵小姐阁下:我追踪当年柏拉图的行迹越洋过海。暮霭四合时,亚历山大港已遥遥在望了。夕阳透云而出,在浪尖上跳动的余辉,昏朦中竟有着万千气象!浩淼的地中海千帆竞渡,万楫击水,场面真是蔚为壮观! 埃及的舟子架船技术举世无匹,来路一帆风顺,是夜,我就在亚历山大港的图书馆中端坐了。我翻阅了柏拉图的《斐多篇》,对苏格拉底又有所想。在古希腊先哲中,聪慧、睿智、豁达者大有人在,诸如泰勒斯。生前桃李满堂,死后,着作等身者也绝非少有,诸如巴门尼德。但苏格拉底却以他善辩而不为人师,创立而不着文字,生得平凡,死得从容,显出一派独特的大宗师气度。苏格拉底是伟大的思想家,然而他却最终死于雅典同胞之手!思想巨子不见容于众,命殒宵小鼠辈,这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人类最大的悲剧了。柏拉图曾有一着名的穴居人寓言,悲愤而含蓄地针砭嘲讽雅典芸芸大众的鼠目寸光和对乃师的极度不公正。然则,即便贤如柏拉图,终也不容于雅典群众,只好辗转流亡。德人马克思说:"善哉,苏格拉底,清扫了古希腊哲学界这个奥吉亚斯牛圈里沉积了三百余年,有熏天之臭的牛屎!"。确然,苏格拉底在哲学史上的地位,主要在于改变了古希腊自然哲学在自然界寻求终极原因的传统,而首创了在内心世界中寻求终极原因的新哲学传统。自苏格拉底始,"人"或说"心"成了哲学的第一要因,哲学从此涵盖万科,囊括了人文伦理。苏格拉底的穷根刨底的追问,逼迫传统哲学放弃了外在基础,从此反求诸己。"善"成了哲学的新基。哲学开始了新的发展。旧约全书说:"太初有道",苏格拉底却说"善为万物始"。关于苏格拉底,其徒柏拉图撰文数十卷,无不以他为主角,其人其言其事,可谓说之不尽。关于他的辩证法,需要说明的是,吾邦先人孔仲尼二千年前即有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以为知也。"----微言大义,一句而顶苏格拉底数载的纷争斗口。孔仲尼为吾民奉为至圣先师,彪炳千秋,其道统千年一贯。而彼人苏格拉底却因诘难诸贤而开罪公众,终于被迫饮鸩暴亡。相形比较这恐怕也是吾国人可自诩为豪的不多的学术事件之一了。亚历山大港已辉煌不再,号称世界第七奇迹的灯塔残破不堪,当年罗马人的一点星火烧得亚历山大图书馆数以百万卷的藏书尽成灰烬。人类的历史生活就象以弗所废墟残像背后阴翳的云一样流转不定。对此感触至深的莫过于流徙他乡的旅人。再会,或许在孟菲斯,我们可以谈谈柏拉图。顺致慕忱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月于亚历山大港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3:理念与理想国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ue Nov  2 12:44:25 1999), 转信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孟菲斯,百门之城,昔日巍峨不再,残垣断壁犹存。文明就是这样:人从历史中披荆斩棘开辟的道路,又很快会被时间的青草蔓藤所覆盖淹没。这里的气候炎凉不定,白日的炽热灼烤着我的思想,夜晚的酷寒则清肃我的逻辑。伴随我左右的,唯有《理想国》》》。"理念"一词,大概是哲学中最伟大的辞条之一了。现代人对这个辞条似乎颇为钟情,什么生活理念、设计理念、行为理念、企业的理念、公司的理念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完全不知所云的样子。这现代人的理念种种,若用柏拉图的愿意去标衡,恐怕至多都只能称之为"摹本",甚至更等而下之,只能称之为"意见"。理念---真实世界中实在的原型,逻辑学家或许不会用这个辞条而名之为"形式"或"概念"。形而上学者也许又称之为"共性",而博物学家则干脆用"种"或"类"。关于理念,柏拉图解释道:凡是若干个体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的,它们就有着一个共同的"理念",理念为神所创,唯一而真实,个体因分享到理念的部分特性而存在。个体是理念的"摹本"。对理念的洞见称为"知识",对个体的识别称为"意见"。柏拉图的理念论见世后屡遭非难,以致后来,理念几乎只具有逻辑上的意义。但在如今克隆技术以成现实的时代,我倒觉得应再好好检视理念论,确实,理念论并非仅仅徒具字面意义的。黑格尔关于"美"的定义我极为叹服。他说"美,就是理念的显现。"在这句简扼的话里,理念的在场恰如其分。什么是理念,若从黑格尔这句话的深处想想,或会见其新意。《理想国》是历史长河中一系列乌托邦思想的第一个文本。其意义与影响自不待言。希腊强邦斯巴达为《理想国》提供了蓝本。按说斯巴达纯粹整儿一架军事机器,其政治思想、经济制度简单粗糙,本不足一唏。但柏拉图妙笔圈点,却为我们提纯出"理想国"!我们先来看一下理想国的结构:理想国的最高领袖只有一个,称"哲学王",其下是"卫国者",又可称骑士阶层,他们必须品格高尚,忠于邦国,誓死捍卫。再其下是"兵士",随时为上层驱策而效命疆场。最末是"普通公民",或称百姓,膑手胝足以供全民衣食。理想国里驱逐诗人和戏剧家,以防人心颓废。理想国禁止靡靡之音,除非能鼓舞斗志。理想国的普通公民无参政权,他们应屏除个性,一切行动听指挥。权柄由哲学王和卫国者执掌。理想国是很有一点原教旨意味的。最后柏拉图有一句很振奋人心的话,他说:"除非哲学家就是王,或者这个世界上的王和君主都具有哲学的精神和力量,使政治的伟大和智慧合而为一,并把那些只追求两者之一而不顾另一的平庸之辈驱逐到另一旁去;否则城邦就不会免于灾难而得到安宁。"。读《理想国》时我每每要联想到赫胥利的《美丽新世界》,这不愉快的联想常使我心顾两头:古代的政治制度和现代的政治制度叠合在一起----现代人实在不应该把政治制度复杂化,看起来"理想国"与现代民主制度决无谋合之处,但"理想国"并不仅只是在书本上存在过,它的方略一直在历史中隐现。而且即便是在现实中,它的变体我们也屡见不鲜了。关于柏拉图,还有一点要提的是:据说柏拉图曾试图搜齐原子论者德莫克里特的所有着作后付之一炬。而在现代物理学家看来,后者对物质世界的诠释显然要比前者技高一筹,因此对他们而言,柏拉图此举不免有事出妒恨的嫌疑。但我不这样想,柏拉图这样做,正是因为他有始终以一贯的高贵品格-----理念论使柏拉图甚至有了一种净化表象世界的决心,正如乃师苏格拉底孜孜以求挫败诸贤,他一样也对当时的学术环境大加整饬。这一点上德莫克里特也殊为可敬,传说德莫克里特为了使自己不迷失于缤纷多彩的物质表象而背离原子论,他甚至挖掉了自己的双眼------古希腊的先哲都是伟大的,不仅因为他们的思想光芒,而且也因为他们的执着于真理的品格和严谨的生活态度。孟菲斯除了荒墟让人怀古伤今,其自然景观萧疏荒芜。西边目之所及,都是不毛的沙漠戈壁;而东边的尼罗河的低沉的汩汩声,听来就象历尽沧桑的老人,因为牙齿凋零而满腹倾诉都变成一串意义不辩的音符一般,就这样,尼罗河见证了五千年来的人类文明的建树与衰亡,却不能将之诉诸于后人。古代文明对于我们,也只是些不甚清晰的信息罢了。此致顺致慕忱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月于孟菲斯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4:马其顿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Nov  3 12:26:11 1999), 转信书简4:马其顿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亚里士多德一人所传世的文本,使其后整整五十代欧洲人免却了劳神费思之苦。在他那个时代,亚里士多德堪称头面人物:他师投名门,是希腊学界泰斗柏拉图的高足;他极尽名望,同时又是世界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的师尊!亚里士多德是马其顿人,因热爱智慧而来到希腊求学。一开始他眼花缭乱,稍事年长,他就能以一个马其顿人注重实用的现实态度怀疑地打量起希腊的一切了-----希腊精英热衷冥想,流于空谈的作风荒唐到了令人诧异的地步!有一小故事为证:鼎鼎大名的《几何原本》的着者欧几里德有一次开课讲学,座下有一学生冒失问道:"请问大师,学习几何有何用处?",欧几里德闻言勃然大怒,他轻蔑地对奴隶说:"去拿一枚小钱给他,让他开路。"用学术上的伟大定律为粗鄙的表象世界服务?这是匹夫愚妇的想法,智者断不屑为之!希腊学人的精神气质纯粹到这般田地,真让外乡人开了眼界。亚里士多德到柏拉图的逍遥学园后,悉心听讲、用心领会。不久他就青处于蓝而胜于蓝了,而且他还有了自己的主见。关于亚里士多德的学习生涯,后人无不神往的想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皆为千年不一出的人杰;这对名师高徒在学园中,一定有如爱侣,携手隅隅倾谈道德伦理;淳淳探究玄机奥义----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动人的呢?情况大出人们一相情愿的想象:亚里士多德表面对柏拉图恭敬有加,背地里对老头子那一套早就不以为然了。而柏拉图则惊呼:"这是一匹连老师都敢踢的烈马!"。-------果不其然,一待柏拉图仙逝归天,大弟子亚里士多德执掌教鞭,统管学园之后,他便易帜更张,自行其道了。亚里士多德鞑伐理念论,提出"存在先于被感知。";放弃理想国,推崇世俗君主制,贵族制;他还对哲学王不置可否,却自行推出一个"恢弘大度的君子"以为作人之楷模。总之不是一次站到了老师的反面。亚里士多德折衷揉杂,兼收并蓄,集古希腊哲学于大成;他开科别类,缕分条析,创现代学科种种。亚里士多德的文风朴实简练、就事论事,比之乃师妙趣横生、形象栩栩的对话录则稍显不足;但卷帙浩繁、鸿篇巨制在量上又是乃师数倍。天文地理、人文道德、政治法律、治国修身、形而上形而下、生物死物、修辞逻辑、戏剧诗学无所不着,简直包罗万象!亚里士多德是个大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说句公道话,人类也是经亚里士多德之口,才第一次全面地、清晰地表述出对世界的诠释-----他太博大啦!无远而弗届,以至其后千余年的哲学都成了对亚里士多德的注释。与师祖师傅一样,亚里士多德终于也引起了当地精英的反感,有个好心的师弟急报亚里士多德说有人要对他动粗,亚里士多德只好离开雅典返回了马其顿。但没过多久,他又卷土重来了,这一会当地人吓坏了:因为一马当先的是亚里士多德的爱徒亚历山大,他不善口辩,却有膂力,挥起长剑咔嚓咔嚓咔嚓,枭首数千。当地人顿时噤如寒蝉,亚里士多德的逍遥学园重新开张,营业照旧。却说亚历山大,恃一己血气之勇,扫荡希腊,灭了波斯,踩平了小亚细亚,一直打倒印度恒河边。若不是上天赶紧让他夭折,天知道这小年青会干到哪般地步!亚里士多德和亚历山大这对贤师徒是人类史上最出类拔萃的一对师徒,师父用智慧征服了世界,而徒弟则用剑一统天下。后世再无师徒能望其项背了。马其顿多山临海,人稀地少,竟也有如此豪杰问世,这真不能不让人叹服造化所钟了!我在马其顿的山道上巡游了一天,终于到了海边,我打算寻船前往罗马!此致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一月于马其顿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5:在往罗马的途中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hu Nov  4 12:16:19 1999), 转信书简5:在往罗马的途中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尊敬的伯爵小姐:你知道我热爱书籍,但决不拾人牙慧。若是一个人无法用自己的词汇畅言自己的思想和所得,那真不如三缄其口!不幸阿卡迪亚竟有这样一班毫无创见,只知照本宣科的学究,他们误人子弟如此之深,以至我在哲学刊物及专栏上,老是看到诸如"理性是什么?""尼采何许人?"此类愚不可及、弱智无比的问题。一见此类傻样,我就火冒三丈,口吐粗言。应当建议学院驱逐这些地鳖虫,他们除了蛀粉名着,别无长处。还有那种擅自给思想家乱贴标签的幼稚轻率的做法:仿佛只要把尼采标上唯意志主义者;把黑格尔贴上唯心主义;把斯宾诺莎归入泛神论;海德格尔插上存在主义的草标,就可入档陈列,就可拿到书市上去贩卖了。司汤达说:"我只读那些用心血写成的书。"-----是的!!!让那些教导先入之见的人和书见鬼去吧!谁要是不先读一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给尼采冠以唯意志之名的;谁要是不先读一读萨特的《存在主义作为一种人道主义》就信口雌黄"他人即地狱"的;谁要是不先读一读《小逻辑》就擅言辩证法的;谁要是不先读一读加缪的《鼠疫》《正义者》就大叫"这世界荒诞"的;谁要是不先读一读列宁的《国家与社会》就自命为无产阶级接班人的;谁要是不先读一读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和帕斯卡的《思想录》就大贬基督教的;凭着一个军人的名誉,我要立刻往他脸上扔一只手套。要警示那些剪字摘句、断章取义的人,也要戒备那种道听途说、全盘照搬的人,正是这些思想上去势的衰人造就了那些无全盘眼光的技术机器和公文夹子。阿卡迪亚因这班人而质败霉变!风高浪急,前行受阻令人恼怒。回想上一年七月,我还在阿卡迪亚的宫廷中出出入入,而正是某个沙龙上一群不学无术的蠢蛋的一席谈使我自请下放乌有乡。我宁肯在乌有乡领军出操,也不愿再被阿卡迪亚沙龙的夸夸其谈催得昏昏欲睡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再会,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一月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6:希腊化、犬儒、皮浪主义和伊壁鸠鲁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hu Nov  4 12:29:35 1999), 转信书简6:希腊化、犬儒、皮浪主义和伊壁鸠鲁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阁下:我又在地中海的万倾碧波中航行了,身后的希腊沿岸在海天一线中尚依稀可见,温润的海风拂面,使人熏然欲醉,船儿乘风破浪,直往世界新都罗马行进。此情此景,正如爱伦坡的诗云:"水精般的呼吸/ 带我朝觐/ 希腊的光荣,和罗马的辉煌"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希腊乏善可陈:世风日下,正直的硬骨头少了,油滑的混世虫多了。因着亚历山大的南征北战,古希腊小国寡民的城邦制被摧毁,幅员辽阔的马其顿帝国崛起了。昔日权贵沦为庶民,孔武的莽夫作威作福;原来的道德规范斯文扫地,如今人们迷恋权财,罔信正义。哲学上的衰退一如人心不古:博学宏词的大师相继谢世,巧言令色的小丑借势显扬----这正是文化的末世之兆,希腊本邦的清明世界崩塌在即啦!所幸的是,随着马其顿军团的铁骑所及,希腊文化同时也播撒到了人们前所未闻的化外之境。大一统的马其顿版图横贯亚欧非,天下文明则以希腊为宗:史称希腊化时期。新旧世界嬗变交替的一片混乱中,奇人第欧根尼粉墨登场了。这个人着破衣烂衫,以一个大木筒为居停,不避风雨,不畏权贵,不在乎别人评头品足地活着;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决心理直气壮地象一条狗一样活下去!令人惊异的是,此人很有学问,远非一般混混儿可比,他还教人以博爱,劝人反朴归真。于是,"犬儒"的名号不迳而走,盛传了一时。后来终于动了亚历山大的龙驾,亚历山大意欲屈尊赏赐,但第欧根尼不识抬举,他傲慢地答道:"走开,别挡了我的阳光"。亚历山大叹道:"我若不是亚历山大,必做第欧根尼!"那些失势之徒一听此事,无不效仿----这真是很便当的乱世扬名的法门!于是以"犬儒"自号者日众,后来龙蛇混杂,终于又坏了"犬儒"的名头,以至现在在西方,"犬儒主义"竟成了玩世不恭的代名词。世态难料哇!相比第欧根尼,皮浪先生可是有阅历的。他原是亚历山大的马前一卒,随军走遍了天南海北,见识过多种民族、多种信仰和多种生活方式。见多识广,自然也就不再轻信人言了,皮浪先生就这样成了怀疑主义者。确实,这个世界信仰如此之多,人人都自以为智珠在握,这一点不正是最荒唐、最可怀疑的吗?只要看看各派别的分歧及他们之间的争论之尖锐这一切就够人受得了。话虽如此,但实际上,持怀疑主义是懒人的一种安慰:因为它证明了愚昧无知的人和有名的学者是一样的有智慧。伊壁鸠鲁是奉行"享乐主义"的代表,但伊壁鸠鲁的享乐主义是很奇怪的。确切地说,伊壁鸠鲁的快乐主要是想获得心灵上的安静。因此,伊壁鸠鲁反对纵情恣欲:有欲求,就有痛苦。伊壁鸠鲁说:"德行,就是指追求快乐时的审慎权衡。"伊壁鸠鲁的思想有点类同于佛学禅宗----无欲无求,不动于心。象这样一个人竟被认为是享乐主义的鼻祖,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在自然观上,伊壁鸠鲁继承了德莫克里特的原子论,是个唯物论者,持唯物论有一个便利之处-----"死去原知万事空",于是死也就不可怕了,伊壁鸠鲁就这样解除了人类最大的恐惧-----畏死!伊壁鸠鲁有一个传书弟子,名叫卢克莱修,此人是罗马时代名气极大的诗人。卢克莱修有一卷长诗名为《物性论》。伊壁鸠鲁主义在《物性论》中表述得详尽备至。但卢克莱修本人大概不太言行一致,传说此人因得花柳病而自杀身亡。我本人不太喜欢伊壁鸠鲁的思想,这是一种弱者的哲学:他们画地自囚,把自己禁闭在静寂之中,视听俱废,以求安宁,他们卸除了做人的责任感和对世界的关切。尽管在罗马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伊壁鸠鲁主义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是在现代还倡导这种逃避哲学,那就太误人子弟了。希腊化时期的哲学大体上就是这般样子:是失势者而非自有主见者;是懒人而非开拓者;是弱者而非强者的哲学。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巨人来加以整理了。公元前一世纪,罗马的独裁者尤里乌斯.恺撒征服了世界,如今罗马是世界文化的中心了,让我们赶快去罗马吧。再会,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一月于往罗马的途中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7:罗马与斯多葛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ue Nov  9 12:17:33 1999), 转信书简7:罗马与斯多葛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罗马,古代世界辉煌之都,历千岁而常新!即便今天,罗马雄浑庄严的气势依然慑人心魄----高耸的图拉真之柱告诫人们:帝子的英魂犹在。想当年,恺撒的威仪曾使万邦之君匍匐委地;宽敞的恺撒大道笔直向远,想当年,帝国的政令畅通无阻,经此而传遍四面八方;罗马的行政系统曾有效且坚如磐石,远非前朝马其顿可比。马其顿帝国的命运与其主亚历山大一样,称雄一时,但随即分崩。一阵诸侯逐鹿之后,位于亚平宁半岛的罗马崛起了,它兼并邻邦,渐成一方之雄。公元前二世纪,罗马人翦除了最具威胁的对手腓尼基的名将汉尼拨;公元前一世纪,艳后克娄奥佩特拉香销玉殒,她屡试不爽的美人计终于挽救不了埃及被并入罗马版图的命运;从此,罗马成了天下的共主。罗马人尚武而不崇文,马背上的丰功伟绩述之不尽;案头上的文章典籍却寒碜得很。罗马没有大哲学家,斯多葛派是在罗马显赫过的唯一的哲学流派,而且,它也是希腊哲学的遗嗣。早在希腊化时期,斯多葛派的规模与影响就很大了,它的源头据称可追溯到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使他成了斯多葛派推崇效仿的圣人。斯多葛派的实际创始人是古希腊的芝诺。斯多葛派对形而上的玄思奥义少有兴趣,其重头都放在德行的研究上了。早期斯多葛并未出过大人物。但到了罗马建朝之后,后期斯多葛的影响却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遍及各阶层。纪元初一百年间,斯多葛派出了三个身份迥异的重要人物:一个是罗马的大臣塞涅卡,一个是罗马的奴隶艾比克泰德,一个是罗马的皇帝马尔库斯.奥勒留。塞涅卡是罗马暴君尼禄的太子太傅;这一对师徒与亚里士多德和亚历山大那对贤师徒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尼禄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他还自命是个艺术家,相传他为了描写大火燎天的场景竟亲手纵火烧了罗马城。伴君如伴虎,倒行逆施的尼禄最终逼死自己的老师塞涅卡。塞涅卡睿智优雅,辩才有如泉涌,时与西塞罗齐名并称,他有百余封哲学书简传世。就文风而言,这些书简皆堪称信笺散文的典范之作。艾比克泰德的坚忍是无人可比的;据说他的主人很残忍,有一次竟抓着他的腿肆意拧绞,艾比克泰德平静地劝道:"请放下,你会把它弄断的。"他的主人不听劝阻,结果艾比克泰德腿骨断裂。剧痛之下的艾比克泰德神色如常地说:"你看,这不是断了吗!"。这个苦命人后来获得了自由。艾比克泰德以写作和教学为生,在罗马度过了他的余年。马尔库斯.奥勒留皇帝是个悲怆的人;罗马帝国的好日子到他即位时就算到头了。多年征讨作战的罗马已是外强中干、边患不断,以致马尔库斯.奥勒留这个人类史上唯一的哲学王大半生征衣戎马,在罗马边境上抗击外族侵袭;同时国内不断的天灾人祸、贵族造反、军队叛变也极大地消耗了他的心力,好皇帝的一生就这样给浪费掉了,他的着作只有一本薄薄的《沉思录》。在《沉思录》里,马尔库斯.奥勒留表述了想要引退去度一种宁静乡村生活的强烈愿望;但一个大国之君的责任感却把他一辈子都栓在马上。斯多葛主义是一种忍受苦难的哲学;它声明,人只要主动承担苦难,即可获得自由。智者之所以达观,因为他能主动套上命运的犁轭,这样他就走到了命运的前面。斯多葛派宣扬命定论,但它又为人保留了自由意志。至于命定论和自由意志在逻辑上的矛盾,斯多葛派却并未解决;(这一点某类后人也不比他们高明多少:"这两者是辨证统一"----就这样把问题搪塞过去了。)斯多葛派只在乎脆弱的人在命运铁的规律面前如何能保有尊严和自由。斯多葛派的自由是西西弗斯的自由。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哲学的功用:在和平的时代,哲学引导人们开拓向上;而在动乱的年头,哲学就发明种种慰籍以温润人心。斯多葛派多的是道德缄言,少的是对世界的求本溯源;他们安于天命,勇尝苦难。经过斯多葛主义的浸染,后来的基督教很快就得以深入人心了,所以斯多葛又被称为"基督教的叔父"。罗马的文明基本继承希腊的文明,并无多大新意。区别在于希腊人浪漫而罗马人严肃,希腊人知胜于行,而罗马人行多于知。罗马贡献给后世的只有罗马的行政体制和罗马的法典以及罗马下达各行省的通衢大道。罗马甚至连诗人都很少,除去插科打诨的庇特龙纽士和流缮,出名的也不过贺拉斯、维吉尔、奥维德等寥寥数人。而当我们读过奥维德的《爱经》之后,也知道罗马出产的诗人大体如何了。罗马的建筑和雕塑值得称赞,相信伯爵小姐收到我随信附上的几张素描后也会有同感的,在罗马呆上两天之后,我将前往耶路撒冷。再会,若有阿卡迪亚的消息,请及时转告。在外的旅人是很需要及时了解家乡的情况的。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二月于罗马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8:伯利恒的基督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Nov 10 13:39:02 1999), 转信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尊敬的伯爵小姐阁下: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犹太族是一个很奇特的民族:他们又称以色列人,世居巴勒斯坦,是上古闪族的小小一分支。他们的生世非常悲惨,常为异族所肆意虐待,好几次几乎灭种。他们先是被埃及人所掳掠,在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的统治下,干着沉重的苦役,后来幸在大先知摩西的带领下逃出埃及,并在"流奶和蜜之地"耶路撒冷建立了国家。曾有一度,犹太人在英武的大卫王和聪慧的所罗门王的治理下达到鼎盛,但随后就无可挽救地没落了。亚述人、巴比伦人相继如狼似虎而来,他们灭了犹太人的国,掳了犹太人的民。犹太人不得不又全民为奴数百年。后来波斯人灭了巴比伦人,波斯人的王居鲁斯大帝特许犹太人返回祖地,这样,部分犹太人又在先知们的率领下,回到了巴勒斯坦。但到了罗马时代,巴勒斯坦又论为了罗马的一个行省,犹太人就是这样。新愁旧恨、连绵不断!尽管屡次蒙难遭灾,但令人惊奇的是,犹太人在历史中一直未被同化,他们有着极为顽强的民族自尊心,而且他们的宗教和传统也一直保全完好。犹太人信奉主神为耶和华的一神教,并在一本圣书--《旧约全书》中记录了耶和华的神迹和教喻。当然,要在几行字里讲清犹太宗教的道统是困难的,幸好《圣经》印发数巨大,随处可见。这里略去不表也不妨。无论如何,在罗马时代,犹太教慢慢地流传开了。公元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耶路撒冷之北地一个名为伯利恒地小鱼村地一个马槽里,噎嗝圣婴诞生了,他名义上是老木匠约瑟的儿子,但实际上,他是上帝借约瑟之妻,圣母玛利亚之腹降世的上帝之子,他名叫耶苏,负有救赎世人于原罪的重点使命。这一天后来普世同庆,是名"圣诞节"。基督,就是救世主的意思。早在巴比伦为奴时期,犹太人中就流传过耶和华派救世主弥赛亚下凡救民于水火之中的预言。现在圣子真地下凡,却没有一人认得他。因为犹太人心目中的弥赛亚是千军万马的统帅。而这个手无寸铁的木匠儿子却到处在宣讲爱和忍受,耶苏说:"要爱你的敌人一如兄弟!"还说:"若有人打你的左脸时,要将右脸也伸给他。"--等待救世主的犹太复国者们失望了。但以彼得为首的十二个穷汉却崇拜他并始终追随左右,是他的十二门徒。耶苏在穷人中传教宣传,施展神迹救死扶伤。他指责富人的不义,并捣毁了耶路撒冷神庙中的偶像。穷人们开始接受他了。但犹太族中的有钱有势的人--法利塞人却恨上他了。他们密告罗马总督彼拉多说,耶苏自称犹太救主弥赛亚欲聚众谋反。彼拉多本不欲插手犹太人的事,但犹太富人群情激愤,若不平息恐对地方治安不利。于是彼拉多判处耶苏死刑--在十字架上钉死。圣子就这样被他的族人出卖了。关于耶苏受刑,《四福音书》中详有记述。但我建议你去翻翻帕斯卡的《思想录》中的一段名为"基督的受难"的文字。帕斯卡对耶苏受难的意义的理解,要比耶苏的亲弟子为深。实在地说,耶苏所做的,只不过对犹太教作一次改革,改革家受守旧者迫害,这在历史中也不止一次两次。也许耶苏本人的没有非难犹太教,另立山头的意思,但改革家即已开辟了道路,后继者就蜂拥而过,他们走得如此之远。有时竟连改革家也出乎意料了。耶苏的未竟事业,由圣×保罗完成了。圣×保罗本是一个参与迫害基督徒的法利塞青年。但有一次圣灵感召他,使他痛改前非,从此他自称耶苏的门人,毕生致力于宏扬基督耶苏的教义了。犹太教本身是非常狭隘的。它只限于犹太族的范围,犹太教声称只有犹太人才是上帝的选民。而其他民族,在末日审判来临时,都是要被打入地狱的异教徒。圣×保罗深知,这一说法会使犹太教招致众怒,断不可取。可是,他创立了"因信称义"的教义。声明,只要你信仰上帝,你就是义人,就是上帝的选民。在末日审判时就能蒙得上帝得眷顾。公元一世纪间,圣×保罗到帝国得心脏--罗马城却传教。饱受苦难得罗马穷人闻之如沐甘霖。很快,基督教就渗透了帝国得每一个角落。起初,罗马政府对基督教得崛起采取了打压政策。后来它发现它得士兵们有极大部分都是基督徒得时候,帝国政府也束手无策了。毕竟,罗马已是江河日下,而境外得异族虎视眈眈。眼下是将士用命之际。这事还真不能乱来。公元四世纪,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下令立基督教为国教。从此,基督教这股发源于伯利恒马厩得势力,终于成了大气候。不久,它就要爬到恺撒得头上,君临万众了。以上就是基督教的大致历史。耶路撒冷对基督教而言是圣城。但对于教外人它无非只是一个沙漠中的绿洲。但数百年后,一个同样起源于巴勒斯坦地区的教派,从基督教手中夺取了耶路撒冷。这就是伊斯兰教,耶路撒冷对它而已也是圣城。为了夺回圣城,基督教世界发动了十余次十字军东征。耶路撒冷争夺战几乎贯穿了整个中世纪。--这就是耶路撒冷的地位。哈姆雷特叹道:"什么是有所作为,就是为那区区五尺不足埋身之地,也要拼上万余人命!"此致顺致慕忱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二月于耶路撒冷标  题: 书简9:主教们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Nov 17 13:37:27 1999), 转信书简9:主教们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尊敬的伯爵小姐阁下:我于昨日到达联接欧亚大陆两大陆之要津的拜占庭。一路的车马颠簸使我一夜无梦。尽管如此,今晨我还是与熹微的曙光一起觉醒了。推窗远望,博斯普鲁斯峡湾里舳舻相接、桅帆林立,景色之繁华比之亚历山大港有过之而无不及。拜占庭是东西文化融汇后的一个晶体;在这里,你能看到科林多式立柱支撑着阿拉伯穹顶的建筑物。在这里基督教堂和清真寺一样的多。你能听到希腊的诗琴和阿拉伯手鼓在街头艺人的手中同声奏响;也能听见,赞美诗和古兰经的诵祷彼此呼应……这里的一切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早上我上街包揽了市貌风光,下午我折回旅店伏案疾书,以继续我们的哲学闲谈。话说罗马已是日薄西山,北方蛮族不断地侵扰是罗马陷于连年地征战,罗马本邦地兵源逐渐耗尽了。当局不得已,只好开始征用雇佣兵。但雇佣兵太不可靠了,他们不是漫天索要佣金,就是临阵倒戈。政府越拉越难以控制局势。而罗马,已是百业凋敝,险象环生了。皇帝们已动了迁都地念头。他们在国土地另一端找到了一个名叫拜占庭的欧亚通商的富足要塞。公元四世纪初,君士坦丁大帝正式迁都拜占庭,并更名为君士坦丁堡。从此君士坦丁堡取代罗马成为了行政中心。统治者尽可偏安一隅,然而被撇在旧都的居民却遭殃了,哥特人、旺达尔人、法兰克人、匈奴人,象潮水一样涌进了罗马城。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帝国迁都得益者就是基督教会,教会抓住了这个无政府掣肘的大好发展时机,主教们精明能干,他们周旋上下,一方面是教会在蛮族风卷残云般地冲击下坚如磬石;另一方面是教会声誉日隆,吸引了意大利所有的才博学广之士。至于野蛮人,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头脑却很简单,只消说上"地狱"、"大火"、"末日审判"之类的三言两语,就尽够吓住他们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到教会中寻求屁护。逐渐地,基督教会取代了原罗马政府的权威。这是一个组织严密、非常有效的神权政治集团--最高领袖称教皇,其次是主教,再次是神,最后是普通教众,他们上下一心,都为着增加上帝的荣耀而不遗余力。圣安布洛斯、圣哲罗姆、圣奥古斯丁是教会在罗马帝国取得胜利和蛮族入侵这段时期内三个非常活跃的人物,号称基督教三博士。圣安布洛斯是米兰的主教,出生贵族世家,有非凡的政治才干,智勇兼备。但他不肯把这份才干用以稳定风雨飘摇的帝国政府,却毅然出家去扶持尚处幼年羽翼未丰的教会。圣安布洛斯大大提高了教会在国家关系中的相对地位。他与当时的皇帝狄奥多修斯有数次冲突,凭着他的机智和才干,每次他都稳占上风,而使皇帝铩羽。圣安布洛斯巩固了教会的权力。在他之后,教会与当局交涉时,口气就不那么委曲求全了。圣哲罗姆主要是个翻译家,是个渊博的拉丁文学者,他为教会翻译处了拉丁文的圣经译本。这本译本至今仍是天主教会中公认的最好译本。哲罗姆提倡禁欲,注重修持。他本人就曾在叙利亚的荒野中隐修过五年。由于哲罗姆的声望和以身作则,使许多人加以效仿,哲罗姆大大地促进了教会修道院制度地实现。圣奥古斯丁是希波地区地主教,是整个教史上最具才华最富哲思的神学家皆哲学家,他也是我这封信叙谈的中心人物。为了使我的叙述更有说服力,我要先引用一句罗素的话,他说:"关于奥古斯丁的《忏悔录》,我想在他之前从未有过能与之相媲美的着作。奥古斯丁有许多地方是和托尔斯泰相类似的,但在智力方面则高高凌驾于托尔斯泰之上。"--的确,我从未读过有如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这样情感深邃的着作。卢梭的《忏悔录》与之相比,只不过是一通为了博取同情的哭泣罢了。奥古斯丁不求同情,人民甚至无法评判他,因为之同高度的人少而又少。奥古斯丁面向上帝的喁喁倾诉,全是发自深心的祷词。《忏悔录》是一本说给神明聆听的书,在品格上是超拔的,在感情上是真挚的;在文风上是典雅的,而在语汇上则是优美的。人们只有用心去听,才能评品奥古斯丁博大的胸怀!《忏悔录》前十卷记述了奥古斯丁的青少年时代的生活,奥古斯丁与公元354年出生于非洲的阿尔及尔,母亲是基督徒,对奥古斯丁一生影响颇着!但从《忏悔录》第十一卷讲述了奥古斯丁的时间观念。在奥古斯丁看来,要分两个方面来看待时间,对于上帝而言,时间是创世的同时被创造出来的,(请你想一想现代宇宙大爆炸理论!)。上帝,在超时间的意义上说,是永恒的。永恒不是时间的延绵,在上帝里面,无所谓以前和以后,只有恒常的现在。上帝的永恒性是脱离时间关系的。对上帝来说,一切时间都是现在,他并不先于他自己所创造的时间,上帝是永远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的。另一方面,对于人的感觉和观念而言:"过去"是和回忆等同的,"外来"是和期望等同的,而回忆和期望都是现存的事实,说有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时间的说法,是一种极粗率的说法。对人而言,永远只有现在。(请想一想康德的时空观!)。奥古斯丁的时间观时非常着名的时间相对理论。在后世的斯宾诺莎和康德哪里,我们还能听到余音。奥古斯丁着述极丰,他最主要的着作是《上帝之城》,此外还有数不清的批驳异端的文章,在《上帝之城》里,奥古斯丁声明国家必须在一切有关宗教事务方面绝对服从教会,唯有如此,才能使国家并入"上帝之城",这一点后来成为了教会的原则,成了教皇与皇帝争权的理论依据。最后要说的是奥古斯丁的救赎论。奥古斯丁的救赎论是严厉的,他称,因人类的始祖亚当那里继承了原罪,所以所有的人子都是邪恶的。人无法因行善而赎罪,人所以得救,全只是基于上帝毫无动机得抉择,有些人能得救上天堂是为上帝得选民,更多得人要伦入永劫,遭受惩罚。得救和永劫都是绝对无理的。永劫的惩罚证明了上帝的公义,拯救证明了上帝的怜悯。这二者同样显示出上帝的善良。这种残酷的救赎论,后来被宗教改革家加尔文所恢复。奥古斯丁之后,西方步入中世纪的暗夜。关于哲学已无多大说头了。其间虽然夜出了象圣本尼狄克特院长和圣格里高利教皇这样的大人物,但这些人都只是一些以完善教会制度为己任的神学政治家。教会的无上权威最终树立起来了。宗教狂热开始抬头,世俗的学问已无人参研了。西方文明的火种在基督教会的手中被遗落,它被另一支影响同样广泛但要宽容得多得教派拾走了。这就是伊斯兰教。中世纪得主教们既不博学也无文才。他们只热衷于修道传教,火烧异端。西方停滞不前了。现在我们要转向东方。我的下一站是阿拉伯半岛上的圣城麦加,数日之后我将迈步在烫脚的沙漠上,现在请容我搁下笔,出去多多地呼吸博斯普鲁斯海峡上潮润的风。此致顺致慕忱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一月十日于拜占庭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0:新月与十字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hu Nov 18 13:31:00 1999), 转信书简10:新月与十字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尊敬的伯爵小姐阁下:在天高云淡的沙漠中驰骋和在广阔无边的大海上扬帆,其感觉一样令人心旷神怡。不同的是,我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所乘的渡舟有十二支划桨,而在这里,"沙漠之舟"却都只有四只肉掌。圣城麦加是伊斯兰教大先知穆罕默德的出生地。穆罕默德早年以贩卖骆驼为业,是一个驼帮的领队。后来,他爱上了他的雇主,一个名叫查迪雅的寡妇,并同她结了婚。穆罕默德患有癫痫病,发病时人事不省,却同时做着奇怪的梦。穆罕默德在梦幻中听到了大天使迦百利的声音。后来迦百利的这些话被记录下来,并编成书,名叫《古兰经》。于是穆罕默德就向麦加的邻居们开始宣讲他的梦中所得了,他自称是真主安拉派下凡得先知。邻居们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这赶骆驼的莫非神经错乱不成?当穆罕默德一再声明他的先知身份后,邻居们不耐烦了,他们断定他是个疯子,决定要干掉他。穆罕默德一听到他们的阴谋,赶紧连夜逃往麦地那。这件事是伊斯兰教教史上的大事,称为"大逃亡",发生在公元622年,这一年后来定为伊斯兰教的纪元元年。穆罕默德逃到麦地那以后,继续宣传他的教义,还称自己是先知。这里的情况比麦加要好多了。他招到了信徒,而且越来越多。传教七年之后,麦地那的大多数居民都投到了他的门下。穆罕默德这时便纠集了一支队伍,明火执仗地开回了麦加,正如先知自己所说:"凡言语不能说服的,就用铁去说服;凡用铁不能说服的,就用火!"。麦加人见了红,立马就老实了。穆罕默德以后的传教,再也没有受到过阻碍。公元632年,先知穆罕默德因热病而悴然辞世。穆罕默德的继承人被称为哈里发(阿拉伯语领袖的意思)。哈里发起初为教众所推选,但很快变成了世袭制。伊斯兰教推广后,原来沙漠中一盘散沙的阿拉伯小部落被聚集成了一个政教合一的大集团。他们定都大马士革。由阿拉伯牧马人组成的骑兵团,在哈里发的率领下,开始了向外扩张征服异教徒的行为。他们锐不可挡,所向披靡,很快地,基督教世界就受到了蚕食,北非沦陷了,西班牙沦陷了,阿拉伯人在那里建立了摩尔王国。法兰西随之告急。幸好法兰克人地首领查理,他在图尔和普瓦捷之间阻击了伊斯兰教徒,并击溃了他们。穆斯林们退回西班牙,欧洲地大片才得以保存。伊斯兰教的教义简单,仅是些类乎于摩西十诫式的东西。在对待哲学和科学技术方面,伊斯兰教要比基督教宽容得多。在欧洲,古希腊古罗马时代的哲学和文学早被视为魔鬼蛊惑人心的伎俩而禁止研究了。而在伊斯兰教世界,人们却对亚里士多德绕有兴趣,伊斯兰世界的两位大哲阿维森纳和阿威罗伊,都是以注释亚里士多德而成就其哲学家美名的。东方和西方之间的斗争自古而今一直都未停息过。在古代双方的主角是波斯和希腊,在中世纪则是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其实两大教派还不无亲戚关系。两个宗教共享了许多名字,如大天使迦百利,义人亚伯拉罕等等。为了打退伊斯兰教的进攻,夺回圣城耶路撒冷,由教皇亲自发动的十字军东征大小就有十来次。伊斯兰教的标记是一弯新月,基督教的标号则是十字架。结果耶路撒冷的城头数番易帜,时而新月旗翻飞,时而十字旗飘舞。双方谁也吃不掉谁。十字军东征的结果有两个,第一个结果是巴勒斯坦的犹太人惨遭集体屠杀。此事又有两个原因,其一是经济上的,十字军前,对东贸易为犹太人所垄断。十字军后,由于犹太人被迫害,这些贸易大部分落入了基督徒的手中。其二是宗教上的,当年犹太人如何对基督耶苏,如今基督徒就以同样的手段对付犹太人。第二个结果是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和商业贸易,有水路地利之便的威尼斯捞到了最大的实惠,它一跃而成当时世界上最富足的城市。十字军还从阿拉伯人那里带回了亚里士多德的着作。基督教世界的有才学和见识的人乍一见亚里士多德的鸿篇巨制,无不钦佩敬服。一时间亚里士多德被广为传诵。哲学又开始为西方人所研究了。但教会的权威,使哲学成了神学的婢女,她只能在主妇的监督下,小心翼翼地发表她的见解。在下一封信里,我们要谈谈这位可怜的婢女--教会的经院哲学。若有南风之便,我过两天就乘船沿红海而上。过了苏伊士运河,估计一周便可到那不勒斯。我们在哪儿再叙。此致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乌有历十二月一日于麦加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1:经院哲学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Nov 22 13:27:47 1999), 转信书简11:经院哲学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尊敬的伯爵小姐阁下:这里的夜色多么明亮,仿佛黄昏的余辉聚而不散。在宁静的那波利,微风和鲁特琴的幽咽一起拂过山岗,并在那儿捎带上啁啾的鸟语和鲜花的馨芳。人们在篝火旁轻弹浅唱…..逢着这样的夜晚,我的心思禁不住地飞扬,但愿我的身躯夜生长出翅翼,御风重回所来的故乡,在阿卡迪亚的满天星光中翱翔……还是继续我们的哲学史话题吧,既然我周游世界就是为了这个!先谈历史:在一波又一波的劫掠后,罗马玉碎宫倾。蛮族人退走,地方豪强又割据称雄,意大利分裂成无数个小公国。而恺撒的后裔们,此时正缩首拜占庭,忍看山河破碎。公元六世纪,皇帝查士丁尼西征,欲图重整旧江山,然而到头来一切努力又归徒劳!意大利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混乱。居于罗马梵蒂冈的教皇感到不安全了。他需要找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人,他相中了法兰克人的宰相丕平。丕平其人,论个子不过是武大郎一个,论心计却顶过两个曹丕。他与教皇达成了一项交易。他率军南下剪除教皇身边的威胁,教皇则使他篡位为王的行动合法化。二人都如愿了。教皇坐稳了龙庭,丕平则成了法兰克的王。丕平死后,其子查理曼继位,查理曼比父亲更雷厉风行,他一举肃清了教皇的敌人,教皇感激涕淋。公元800年圣诞节,在罗马的彼得大教堂,教皇把一顶皇冠戴到了查理曼得头上,称他为罗马皇帝,是奥古斯都.恺撒得合法继承人。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查理曼大帝。但查理曼大帝的子嗣中没有一个有出息。法兰克人衰落了,皇冠又滚回了意大利,并成了当地权贵疯狂抢夺的圣物。教皇又一次陷于危险之境,只好又求援手了。这一次他攀上了日耳曼人,日耳曼王奥托平定了意大利,拿走了皇冠,接着,"神圣日耳曼帝国"的旗号就理所当然地树立起来了。但教皇与皇帝相互利用,和平共处的好景不长。日子一久,教皇嫌皇帝擅权,皇帝嫌教皇掣肘,二者之间就不愉快起来。教皇和皇帝的争权行为持续了一两百年,最后二个仇人也吵累了,于是大家都学会了各管各的事,互不干涉。这时候传来了圣城耶路撒冷陷于穆斯林之手的消息,于是两者又忙上了十字军东征。以后的事情如你所知:十字军东征在军事上失败,但却促进了东西方的交流,而且十字军骑士还带回了"亚里士多德"--哲学战战兢兢地回来了,穿着侍婢的制服,说话哆哆嗦嗦,对主妇神学俯首帖耳,不敢稍有抗旨。--这就是中世纪的经院哲学。经院哲学大约兴起于十二世纪,除了服从神学,推崇亚里士多德,经院哲学还有一个鲜明特征就是三段论式的逻辑推理:大前提--小前提--结论,大前提通常是个神学命题,经院哲学家通常也就在"三位一体","一个针尖上能站多少位天使?"之类荒谬绝伦的命题下浪费他们的智力,尽管无聊,经院哲学家们还是乐此不疲,甚至还分成维名和唯实两派争论不休。哲学家们大多是些教士修道僧,清灯下圣像前,要说他们的生活也真是乏味极了。只有法国经院哲学家阿贝拉德是个例外。阿贝拉德是个教师,才高八斗,擅长辩论,据说他的每堂课都能博个满堂彩。他有个漂亮的女弟子叫爱洛绮丝,才子佳人,后来关系就复杂起来了。有街坊说爱洛绮丝已经怀孕了。爱洛绮丝的叔叔是个毫无人性的恶棍,为了棒打鸳鸯散,他竟然派人阉割了阿贝拉德,有情人成不了眷属,羞愤之下,两人都进了修道院。但身入空门尘缘却不断。两人之间仍然鸿雁频乃。阿贝拉德和爱洛绮丝的通信是法国文学的精品,后人卢梭,正是模仿了这些信才写下了他的《新爱洛绮丝》。中世纪最伟大的经院哲学家是圣托马斯.阿圭那,他就出生在那不勒斯,他是教史上唯一能与圣奥古斯丁前后辉映的人,人称"教会中的亚里士多德,因为他十分推崇亚里士多德,于是努力说服教会采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体系作为基督教的哲学基础。关于托马斯的思想,可以简述如下:他说人间真理有启示真理和由人的理性所论证的真理两种,启示真理高于理性真理,也包括理性真理。理性可以论证某部分启示真理,但理性无法论证的其余部分,我们也应笃信无疑,因为神所启示的真理绝对正确。托马斯运用亚里士多德的"动力因"、"自的因"和"不同的推动者"等理论给出了五个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接着又谈到了个体与理念的关系。他说上帝预知并创造了一切个体,因为上帝是个体的根源,所以个体是实在的。至于理念,托马斯的意见与亚里士多德一致:理念不存在于灵魂之外,它只为人的智性所识,是非实在的。托马斯最大的功绩是在上帝面前保住了人类理性的地位,他说上帝是万能的,但他创世也是遵循理性的法则的,上帝不能使几何定理失效,上帝不能使三角形的内角和不等于180度,上帝也不能使人变为驴,上帝也不能撤消过去的事等等。令人痛苦的是,最后托马斯又加了一句:理性能论证的真理,人靠信仰也能得知。在生活中,人只紧紧遵循上帝的启示,就能走上通途,理性是不可不必的。托马斯的救赎论和圣奥古斯丁的大致相同,都是说人是否得救全靠上帝的神恩,上帝把一些人留在罪里,让一些人上天堂,这两者都证明上帝的公义。托马斯.阿圭那着有《神学大全》和《反异教大全》,他的神学和哲学体系被教会指定为天主教神学和哲学的正统。最后我们谈谈奥卡姆,奥卡姆是弗兰西斯教团的成员,是圣托马斯.阿圭那后最重要的哲学家。弗兰西斯教团出了三个重要的哲学家:罗吉斯.培根、斯各托和奥卡姆。我们略去前两位,甚至也略去奥卡姆所以烦琐哲学,因为他们的哲学思想基本上被后人忘光了。奥卡姆还被人记着是因为他说过一句有名的格言:"若无必要,勿增实体。"这句格言被称为奥卡姆的剃刀,是奥卡姆与人辩论时霍霍挥向对手的犀利武器。奥卡姆因某些问题不辛成了教皇的对立面,于是他被开除教籍,因为皇帝和教皇素来不和,奥卡姆就去投奔皇帝了,他对皇帝说:"用你的剑来保护我吧,我也会用我的笔来保护你。"从这句话看,奥卡姆对自己的学识颇自负的。奥卡姆后再无大哲学家了。下一个哲学人才辈出的年代已要等到文艺复兴的后期。关于经院哲学,我们就这样收场吧!此地风光甚美,使我有意多逗留几天,给你的下一封信,将从佛罗伦萨寄出。再会。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那不勒斯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2:诗人和艺术家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ue Nov 23 12:21:09 1999), 转信书简12:诗人和艺术家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我在梅第奇家族的小教堂里留连往返。整整一个上午,我目不瞬息地瞻仰着当年米开朗基罗穷数年之功精雕细琢才成就的厅堂。罗伦佐像、尤利安像、晨、昏、昼、暮……整体气魄之宏大,直让人屏息静气,叹为观止!--佛罗伦萨是一座艺术精品荟萃的城市,引莎翁〈驯悍记〉中的话说,正是近代"人文的渊菽,学术的摇篮。"。它就象是夏夜的天空,嵌满了耀眼的星辰:乔托、乔凡尼、基兰达约、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几乎所有文艺复兴时代的伟大名字都与佛罗伦萨紧连在一起。我恐怕要在此地呆上一阵,因为可造访的名胜太多了!好了,现在我们言归正传,继续我们的话题。公元十三、十四世纪,意大利的政治已混乱无主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合法的司法程序被无视践踏,徇私舞弊的黑金政治到处盛行,就连神圣的教皇选举,现在也充斥着贿赂、投毒、收买和暗杀。新当选的教皇大多出身豪门世家,论神学知识和品德修为,无一堪为教众表率。相反,他们声色犬马讲究种种世俗的奢华排场。他们挥金如土,在宅邸内还装饰上渎圣的异教神灵的塑像。上梁不正下梁歪,主教神甫们群起仿效,他们为谋一己之私,竟不惜亵渎圣职。到罗马来朝圣的阿尔卑斯山以北的朴素教民们看到意大利各大教堂的墙壁上公然都画上了男女裸像,都不禁惊诧的大摇其头--主啊,太腐败了!在南方,人们已不再希冀天国里的永生了,他们现在断然要求现世的幸福。他们放下了〈圣经〉津津有味的翻起了禁书〈十日谈〉,人们从积尘中又翻出了荷马、赫西俄德、贺拉斯、奥维德,诗人又受到了崇拜--文艺复兴了!中世纪的暗夜行将破晓,新时代已在地平线上初露鱼白,此时站在新旧分水岭上的是一位忧郁的诗人,他的名字叫但丁。但丁于1265年生于佛罗伦萨,并在这里长大。在这里,他还找到了让他终生不逾的爱情偶像贝雅特利采。当时的佛罗伦萨正陷于支持教皇的圭尔多党和拥护皇帝的基伯林党的党争倾轧之中。成年后的但丁看到意大利全境四分五裂的惨状,深感统一之必要。于是他拥护皇帝,参加了基伯林党。很不幸,基伯林党落败了,但丁被逐出佛罗伦萨终身流放。在拉维那度过了他的余生,在那里他写下了划时代的诗篇《神曲》。这是一部终结中世纪的书,里面有着当时人们所行动的,所感受的,所思考的和所祈求的一切。《神曲》全书分〈地狱〉、〈炼狱〉、〈天堂〉三篇,全诗以一句意味深长的"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开篇(有阅历的人读过这一句,都不禁唏嘘,因为在人生中途,岔路歧途实在是太多了!)。但丁叙述道:在1300年的复活节的第三天,他穿越一个密林时迷了路,被一头豹、一头狮子和一只狼挡住了去向。正当他绝望之即,古罗马诗哲维吉尔出现了,奉圣母玛利亚和圣女贝雅特利采之命来引导但丁走出歧途并游历地狱,于是两位诗人摆脱困境,步入冥河,开始一层一层地深入地狱。一路上,但丁遇到了各色人等:虚伪的教皇,贪婪的主教,专横的骑士,卑鄙的高利贷者,无耻的通奸犯,可恨的叛徒和说谎的人。他一路抒发他的怜悯和义愤,到了最后一层,但丁看到魔王撒旦站在深渊中被冻成了永恒的冰。地狱的游历到此结束,维吉尔因为未受基督教洗礼,被留在了地狱。但丁在贝雅特利采的引导下继续游历炼狱和天堂。《神曲》是依据中世纪的天国地狱观、原罪救牍观和善恶报应观等诸观念写成的一本书,它有着中世纪的荒唐和固执,但它也给了古代世界的文化以一席之地。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引导中世纪诗人但丁游历地狱,这事件本身就是一个象征,是文艺复兴的先兆。但丁可说是中世纪最后一人。继但丁之后的是诗人彼特拉克,彼特拉克在生活道路上要比但丁顺畅多了。他娓娓动人的爱情诗歌使他终生享有无穷尽的荣誉和赞美,人们甚至给他戴上桂冠以示对他的爱戴。桂冠诗人彼特拉克同时致力于编撰古罗马作家的着作,他收集古书并使之重现于世,于是激起了人们对古代世界的向往。据说彼特拉克还是第一位提出"人文主义"概念的人,于是他被称为文艺复兴第一人的美誉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彼特拉克的年轻朋友诗人薄伽丘同样深受人们的欢迎,因为他是个擅长于讲故事的人,而且还是那种让少女们听了要面红耳赤的故事。在《十日谈》里,薄伽丘辛辣无情地揭露了教士修女们道貌岸然实质荒淫无耻的丑恶嘴脸。这部书惹恼了教会,教廷宣布《十日谈》为禁书,并着手查封。但为时以晚,书中的故事早就脍炙人口啦!人们不再害怕教士们刻板寡情的老脸了,他们现在乐于从诗歌和艺术品中寻找生活的真谛。而且,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也登场啦!瞧,先是多才多艺的达.芬奇,接着是坚强的米开朗基罗,然后是温柔的拉斐尔,他们的绝世之作使人们发现原来人的躯体并不是罪恶的根源而是如此强健美丽,原来人间生活是这么耐人寻味,教士的谬见竟然欺骗了人们这么多个世纪!禁忌轰然崩塌了,人们不顾一切的向新时代涌去。公元十四世纪的德国,美因兹人古腾堡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书籍开始大量入世了。现在人们只要花上几个小钱,就可以聆听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教诲,就可以荷马史诗和索福克勒斯悲剧里的动人场面。教会再也禁不住新思想的爆发了,文艺复兴从意大利发源并向欧洲腹地蔓延渗透,世界彻底变样了!在文艺复兴时代,斗角暂露独领风骚的人大多是诗人艺术家而非哲学家,因为人们正忙着感受而无暇思索。文艺复兴时期只诞生了一位政治哲学家,他就是马基雅维里,他是我们下一封信的主角之一。此致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佛罗伦萨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3:《霸术》与《乌托邦》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Tue Nov 23 12:33:00 1999), 转信书简13:《霸术》与《乌托邦》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马基雅维里在佛罗伦萨出人头地之日,正是伪先知萨伏纳罗拉倒台遭殃之时。萨伏纳罗拉是个严厉刻板的苦行僧,他因极端不满时世的荒淫而欲图以一己之力匡正世风。他在佛罗伦萨街头散布危言说世界毁灭在即,末日审判将临,意大利将因它的卑鄙淫荡而被沉入地狱。这一招开始很灵,吓破了胆的人们紧随其后,驱逐了奖掖人文主义的当权者梅第奇家族,焚烧艺术品的烈火一时间在佛罗伦萨的街头巷尾熊熊不息。但人们在俗世的声色之路上下滑的如此之远,早就积重难返,仅凭说教和恫吓根本无济于事。当人们定下神来后,发现心爱之物被萨伏纳罗拉付之一炬,不禁悔痛难明,他们转而反对萨伏纳罗拉。萨伏纳罗拉失败了,他最终被私刑处死。萨伏纳罗拉事件对当时的两个人物有很大影响,一是米开朗基罗,他因为自己雕刻了许多异教塑像而苦恼一时;另一位就是马基雅维里,他从中得出结论说"惟有有武装的先知胜利,手无寸铁的先知都失败了。"萨伏纳罗拉死后,马基雅维里开始在佛罗伦萨政府中谋职,因为他的辩才而得以屡任政府的外交使节。这使他对当时意大利的政治情况看得格外清楚。1512年,梅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复辟,他们一上台就公报私仇排除异己,马基雅维里因而获罪退隐。在乡间左右无事可做,马基雅维里只好埋首着述,于是惊世骇俗的《霸术》就此诞生了。这本书旨在根据史实来揭示国家神器是如何得来,如何保全,又是如何失去的。就事论政的体裁,在吾国书目分类法中当归"史"类,宋末丞相文天祥在《正气歌》中说:"当为董狐笔,刚正而不阿!"。于是大凡夫子作史,道德、仁爱、信义、公意等字眼是用的最多的了。然则《霸术》是一本免除了欺世瞒人之假道学的赤裸裸的书,它公然宣扬诡计和强权,声明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既是"霸术",当然是反"王道"的。马基雅维里认为,做人主的若是死抱仁义,那就灭亡无地了。人主必须狡猾如狐狸,凶恶如狮子。在守信有利时,人主不妨作个样子,否则就要不怕撕破脸皮。马基雅维里在《霸术》中表述的政论,简单得说就是意大利版的曹操哲学,可惜当时的意大利并无如曹操这样手握重兵,挟天子以制诸侯的枭雄。马基雅维里在《霸术》中推崇的是一个名叫鲍吉亚的冤大头,此人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工于心计,长于阴谋。在他父亲死后,他搞了一系列的收买和笼络,排挤和暗杀,欲图以巧妙手腕来操纵新教皇的选举,但偏偏在最后关头,他自己病倒在床,于是计划功亏一篑的失败了。马基雅维里称赞他说"人算不如天算,反观此公的全部行为,我看不出丝毫可指责之处,我感觉理当把他看成一切靠命运籍他人武力掌握到大权的人,要效仿的榜样。"。光看马基雅维里的《霸术》,对他的思想容易有偏颇的印象。作为补救,马基雅维里写下了另一部巨着《罗马史论》,这本书的共和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就浓厚多了。但读来却不如《霸术》有味。同一时代,在北方遥远的英国,大法官托马斯.莫尔写下了一本与《霸术》志趣迥异的书--《乌托邦》。莫尔爵士为人品行端方,梗直清廉,他因屡逆王意而几度辞官,莫尔最终因反对国王染指教权而得罪,他被控叛逆而殉教了。《乌托邦》是继柏拉图的〈理想国〉之后的第二个空想共产社会的所在。与〈理想国〉一样有着广泛深刻的影响,这两部书与梢后的康伯内拉的〈太阳城〉并称正面乌托邦三部曲。在书中,莫尔借虚构人物拉斐尔之口,娓娓道出了乌托邦的种种美好之处:乌托邦有五十四个城市,全部依同一格局建成,所有的公房私宅一模一样,街道等宽,而且条条朝向相同。乌托邦的政体为代议民主制,最高统治者一经选出可终生留任,但他若不再合乎民意,则可废黜。与政务有关的人,全部在学者中遴选。学者若是深副众望,可免除服役和劳动。在乌托邦,一切人无分男女每日工作六小时,晚饭后娱乐一小时,所有人每晚八点都得准时上床,睡眠八小时后重新开工。物资有余时,工时相对缩减,物资紧缺时,大家加班加点。乌托邦的家庭生活为族长制,有人生阅历的长老主持家政,后生晚辈要忠心顺从。若是某一族的人口增殖过快,则多余人口添入别族。若某一城市人口过多,则多余人口迁入另一城市。若所以城市的人口都多出,则再新建一城。总之,每一城市,每一族的人口都要相等。乌托邦的饮食男女是比较严格的,大伙在公共食堂吃饭,鲜有自开小灶的。至于婚姻,夫妇若有一方在婚前失贞的,必严惩不怠,因此结婚时男女双方要验明童身。若婚后有一方不忠的,可以离婚,犯罪一方不得再婚,并且要罚做奴隶。乌托邦是允许蓄奴的,战俘和罪犯是奴隶的来源。在宗教方面,公民信仰自由,不做强制。乌托邦的艺术都是有益身心,甄选过的,靡靡之音和诲淫诲盗之着绝对禁止。乌托邦有许多理想国不曾具备的规章细则,在逻辑上是个可行的方案。而且乌托邦有信仰自由和民主代议的开明体制,毫无理想国那种军国主义式的呆板。相比柏拉图,莫尔可说是大进一步了。尽管如此,要我也成为乌托邦一公民,恐怕我是不会太乐意的,我实在不喜欢每晚八点都要准时上床,也不喜欢住在整齐划一的房子里,我喜欢在参差多样的街景和琳琅满目的集市中游荡,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中穿行,我甚至有一种愉悦感。在佛罗伦萨,我每天都是这样在车水马龙中走走停停,忙着四处造访遗迹和名胜的,在这个城市已逗留两周了,我打算明日起程,从陆路翻越阿尔卑斯山,然后经法兰西而入北欧,那么再会吧!奉上问候一声及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的模型一件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佛罗伦萨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4:宗教改革和科学的兴起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6 12:30:03 1999), 转信书简14:宗教改革和科学的兴起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冰雪从群山之顶缓缓垂落,冰层下融出的涓涓细流随峰峦的山脊迤俪而下,终而汇成激越喧虺的河流,轰然倾泻入山谷;我站在勃郎峰脚出神地望着这一切,心潮与瀑布一起咆哮奔腾。是的,这就是席勒所说的崇高美了!请看吧,立此山巅,足底生云,翘首即是清冽的碧天琼宇,环视皆为巍峨的峻岭高山。雪线之上是银装素裹的峰峦,之下是苍翠葱郁的林莽,阳光于冰川上反射出来的金芒,辉映着杉林碧绿欲滴的反光,在絮絮云霭的映衬下,端的是彩彻区明,烟光凝紫。空气是如此透明,视野无远而弗届,我且观且行一路留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蓦的峰回路转,眼前一片光明开阔--我看见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广袤原野了!回顾诸峰,都已是白云深处。尊敬的小姐,这里已非意大利地界,地貌气象与南麓已全然不同了。思想也一样,到了教皇鞭长莫及之地,气候也就不同了。这一封信,我们要谈的是:宗教的改革和科学的兴起。15,16世纪,罗马教廷的腐败和民众的放任终于让品格淳朴的北方教民看不下去了。南方世界实在令人痛心:教士荒淫无耻惟利是图;普通百姓罔顾教义耽于享乐。为了骗人骗己,教廷开始发行一种赎罪卷,唬诈老百姓说,只要买了赎罪卷,生前罪孽可一笔勾销,死后可荣升天庭。为了钱财竟渎圣如此,可真是没治了。1509年,荷兰哲学家伊拉斯谟斯写了一本名叫《愚神颂赞》的小册子,在书中他喜怒笑骂,极尽揶揄讥嘲之能事,意欲讽诫教会和群众。然则人们看了不过是一笑了之而依然故我。显然,对于当时的社会病症,普通针石已无效用,需动刀斧才行--时代召唤有斩钉截铁之勇气和能倒拖牛尾之手段的强人了。1517年,赎罪卷卖到了德国的维腾贝格,当地神甫马丁.路德看在眼里,火在心头,他忍无可忍,于是在教堂的大门上贴上了着名的九十五条《关于赎罪之抗辩》,声称:教廷因为它的所作所为,已无资格代天父上帝发言;神甫不再专有圣经的解释权,每个信徒都有自己阅读圣经的权利;骗人的赎罪卷绝无免人原罪的功效,个人的得救全凭上帝的恩义,而上帝的旨意深不可测,非凡胎肉体的主教们所能预知(显然借用了奥古斯丁的救赎论)!路德这下捅了大漏子了,许多人起而响应,他们要求建立撇开教会的新宗教。教皇宣布开除路德的教籍,并要求地方政府绳之以法。但当时的北方诸国羽翼已丰,早不甘屈居教廷之下了,而且路德也已声言,罗马教廷已为伪教,不管哪国君主,只要他改宗信奉新教,路德就愿承认他为本国宗教首脑。路德很快得到了许多君主的庇护和声援,新教势力日盛了。不久,另一位新教领袖加尔文在日内瓦取得了领导权,于是日内瓦成为了第一个教政合一的新教国家,从此新教和天主教之间就剑拔弩张,分庭抗礼了。教会因北方的叛逆,腐败行为也收敛了许多。在西班牙,教会中出了一个名叫罗耀拉的能人,他创立了准军事组织"耶苏会",誓与路德斗争到底。耶苏会士都是严于律己,品行端方的人,为教会挽回了许多道德方面的颓势。而且耶苏会大力教育办学,因而牢牢把握住了南方青年的心。他们还大开宗教裁判所,以吓唬不同心同德的人。这样罗马教廷终于在下滑的势头中站稳了脚跟。教皇开始鼓动天主教国家的君主以武力镇压新教徒。1572年的一夜,法国"铁人"阿巴贡公爵一夜砍去了三千新教徒的人头,史称圣巴塞罗缪之夜。接着,新教国家和天主教国家之间着名的三十年战争爆发了。数以百万的新旧教徒抛头颅洒热血,但最终却谁也无法制服谁。日子一久,民心厌战,双方欲取对方而代之的宏愿不得以逐渐放弃。许多有知识有见地的人看到为教义无谓牺牲实不足取,于是他们越来越把注意力转到现世的学问上来,科学就这样兴起了。与此同时,要求宽容和信仰自由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时期值得一提的哲学人物是法国人蒙田。蒙田本是个天主教徒,但在圣巴塞罗缪之夜之后,他深为泄气。随着三十年战争的进展,他对新旧双方均感失望,索性隐居于普罗望斯的乡间,每日优游着述,过的不也快哉。蒙田为后人称道的是他的《随笔录》,这些随笔文笔上可称散文精品,在思想上则是划时代的巨着,蒙田是近代将自由和宽容精神公诸于世的第一人。1543年,波兰教士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出版,这本书提出了太阳是宇宙的中心,地球要围之做自转和公转的理论。一石激起千层浪,抱正统信仰的天主教徒们立刻愤怒了:"荒谬之极,应该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但哥白尼已于同年去世,于是他们抓住了为日心说奔走宣传的意大利哲学家布鲁诺,把他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甚至时已七十高龄的伽利略也被架到裁判所被迫低头认错,因为他也同意日心说。伽利略是近代物理学之父,他首先发现了加速度和自由落体定律,他研究过弹道学,还发明了第一台用于天文观测的望远镜,但守旧派死不肯通过望远镜看东西,就匆匆否定了伽利略的木星有四卫星的重大天文发现。教会对伽利略的迫害堵死了意大利的科学之路,近代物理学的种子转而在英国发芽了。继哥白尼之后做出巨大天文学贡献的是开普勒,开普勒经长年累月的观察发现了天体运行三定律,这三定律又深刻启发了英国的数学和物理学天才牛顿先生,牛顿在此基础上发现了万有引力和力学三定律,于是,近代物理学就这样建立起来了。在牛顿之后,科学是日新月异,一日千里:电磁的发现,细胞和血液循环学说,化学从占星术中脱颖而出,纯数学的发展,等等等等。科学上的卓越成就很快改变了欧洲人的生活面貌和思想观念,国势也随之增强。不久,欧洲就开始征服世界了,于是又迎来了地理大发现时代。十六,七世纪是西班牙国力最鼎盛之时,哥伦布发现的美洲使西班牙的海上霸权扩张到全球,但好景不长,工业革命后的大英帝国后来居上。在英国皇家舰队的三桅快舰的围歼下,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樯橹灰飞烟灭。西班牙在海外怔掠的土地尽数落于英皇之手,当时英国的殖民地遍布全球,号称"日不落帝国"。这一切,都是拜新兴的科学和工业技术之赐。宗教改革和科学的兴起这两件事彻底摧毁了教会在人世中的权威,尤其是科学,科学改变了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它的影响深入到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哲学。科学在英国贵族中找到了它的第一个代言人,他的名字叫弗郎西斯.培根,在下一封信里,我们要讲讲16世纪的英国哲学。先再会吧,我们到英国再谈!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阿尔卑斯山山脚一小旅店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5:知识就是力量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6 12:36:54 1999), 转信书简15:知识就是力量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我于昨日到达诺曼底。但今天早晨,风向变了,并且变得凛冽,英吉利海峡澎湃汹涌,巨浪排空,要横渡已是不可能。我打消了去英国的念头,决定先往斯堪得那维亚半岛一游。在起程之前,我捎带说一说宗教改革后英国的哲学。年幼的科学在英国贵族中找到了它的第一个代言人,他的名字叫弗郎西斯.培根。培根是近代归纳法的创始人,又是使科学研究程序逻辑组织化的先驱。培根是名门之后,而且他自己也官至国玺大臣皆大法官,后因官场倾轧,成了国王的替罪羊而被免职。归隐乡间后,培根依旧好学不掇,不幸在一次冷冻实验中得了伤寒,并因此死去。培根重归纳而轻演绎,他认为在科学中演绎类于同义反复,出不了成果。他说:"我们不应当象蜘蛛一样从自己肚里抽丝结网;也不应象蚂蚁一般单顾采集;而必须象蜜蜂,既采集又整理。"。用这句话来说明培根自己的科学方法倒挺恰当。关于归纳法和实验科学,现代学子尽人皆知,这里不再聱言。但培根哲学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却是不能不提的,这就是他的"四幻象"说。培根所谓的幻象,就是指让人陷于谬误的种种坏的心理习惯。首先是"种族幻象",种族幻象是人性当中固有的幻象。他特别提到那种指望在自然现象中有超乎实际可寻的秩序的心理习惯。从这点看出,培根对大哲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是很不屑的。其次是"洞窟幻象",此幻象是指个别研究者所持有的私人成见,是个人知识的局限和偏见所造成的幻象。再是"市场幻象",市场幻象是指人的思想受语言虐制,因受语言表现力的限制而造成传达偏差的幻象,即言不尽旨,辞不达意。最后是"剧场幻象",该幻象指研究者迷信权威的思想体系,不自觉落入其觳中的坏心理习惯。这一幻象堪为所有道听途说者闻之足戒。培根最重要的着作是《新工具论》,培根的私人医生哈维(也即血液循环发现者)对他不是很高看,说他写起哲学来象就象大法官审案。也确实,培根的作风是颇专断的。但他写有一本《论人生》的小书,文笔清新隽美,倒是广为传诵,这本书与蒙田的《随笔录》和帕斯卡的《思想录》并称随笔文学三部杰作。培根还有一句格言--"知识就是力量!"--很是振聋发聩的,这句格言直到今天还在人们耳边响当当。继培根之后,英国最重要的哲学家当属霍布斯。霍布斯是个持极端王党政见者,不幸他着书立说时,正值英国天翻地覆:清教领袖克伦威尔弑君犯上,清扫王党,建立了人类史上第一个共和制政体。霍布斯逃奔法国,在那里他出版了主要的政治着作《利维坦》。这是一本讨论国家政权的大书,利维坦是传说中深海里的一种吞噬一切的巨兽,用以比喻国家非常恰如其分。书中极力颂扬君主集权制,大肆批判无政府主义。应当讲,是《利维坦》而非《霸术》才是第一本真正的政治论着,而且霍布斯的眼光也远较马基雅维里开阔,是他还了政治以本来面目,而决不被亚当夏娃,君权神授等无稽之谈所左右。有霍布斯开此先河,后世的格老修斯、孟德斯鸠、卢梭等人写起政论来,就都直奔主题了。王权在英国的复辟虽遂了霍布斯的心愿,但也未见得他有多少高兴。如今的王权被架空了,人们搞了一套君主立宪的玩意儿,国王事事要受议会的挚肘,很不愉快。宗教改革后的英国哲学就简述如上,我发现,这些信件写到后面越来越难写。想用一小篇文章就概述出一个哲学家的主要思想,这再怎么说都是一种妄想。我一直认为,用少于原着的字数去解说一个哲学家的思想都是不好的,了解一个哲学家最好的方法就是阅读原着。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心把我们的哲学史书简写到终了。我明天就前往斯德哥尔摩,那笛卡尔的最后栖息之地,去继续我们的哲学史之旅。再会!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诺曼底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6:我思故我在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6 12:45:45 1999), 转信书简16:我思故我在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COOL伯爵小姐:眼下已是深秋,斯德哥尔摩的街头朔风袭人。我已裹上了行李箱里所有可以御寒的衣物,装扮利索的当地居民见我如此模样,都投来莞尔一笑。对他们而言,十月的气候尚暖,还不必这般装束--这就是南方人在北欧的狼狈相,自伤之余,我不禁深深同情起笛卡尔,真的太难为他了!某些人因为他的贡献和发明而被誉以某领域或某新生事物之父的美名,比方说伽利略,他是近代物理学之父;达尔文,近代进化论之父;奥本海墨,原子弹之父;等等等等。这些人都是彪炳千秋的人,世代为人们敬仰崇拜。笛卡尔尽管未婚,却也荣膺近代哲学之父、解析几何之父、近代认识论始祖三个头衔。既当父亲,又是祖父,所以他在哲学史中的地位非常之崇高,无人可以代替。笛卡尔认识论的核心,或说他的哲学中的最重要之点,包括在他的名着《方法论》的一段文字里,摘录如下:"当我要把一切事物都想成是虚假的时候,这个进行思维的'我'必然非是某种东西不可,我认识到'我思想所以我存在'这条真理十分牢靠,十分确实,怀疑论者的所有最狂妄的假定都无法把他推翻,于是我断定我能够毫不犹豫地承认,它是我所探求的哲学中的第一原理。"--这就是后人所津津乐道的"我思故我在"!笛卡尔先生出生在法国北部的布列塔尼,是个性情温和,喜好宁静的人。他有一个睡懒觉的好习惯,每天要在床上度过十六个小时,不幸的是因为他的智慧,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使他一再为早起待客所苦。为了避人清扰,他竟不惜投军(真是非常人做非常事!)时值三十年宗教战争,笛卡尔能在纷飞的弹雨中苟全于乱世,这实在是他本人以及哲学的大幸!六年后,他结束了军旅生涯,定居于荷兰。在那里,他作为一个大思想家的名声渐渐传开了,终于引起了瑞典女王克丽斯荻娜的关注,女王请求笛卡尔亲临斯德哥尔摩为她讲学,笛卡尔同意了,于是女王特地调了一艘军舰专程前往迎接。女王非常勤奋好学,但因政务繁忙,只能在凌晨五点开课。王命难违,但这一来笛卡尔的生物钟为之大乱,加上不适应酷寒天气,他终于病倒了,一年之后(1650年),笛卡尔与世长辞。在笛卡尔之前,哲学家大多是一些教师或者教士之类的人物,他们满口术语,常令学界同人如坠雾中,让通常男女退避三里。他们一切以亚里士多德马首是瞻,从不敢擅越雷池半步,妄自菲薄得很。笛卡尔是第一个另辟奚径的人,他的文风简练平易,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能以翻阅之而为快事。他既不引用也不反驳亚里士多德,而是实实在在,从关于各种感觉的怀疑入手,进而再怀疑万物的存在。因为感觉是可以骗人的,谁都无法肯定这个世界是实在的,谁能保证现世生活不是一场大梦呢?《新约全书.传道书》上说:"日光之下,实无新事,一切都是捕风,一切都是捉影。……"。人生如梦的念头其实大家都有。再说持怀疑论是很方便的事情,只要高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行。笛卡尔改变了这种状况,他说事物的实在性尽可怀疑,但怀疑者在怀疑,怀疑需要有怀疑者这一点本身是无庸置疑的,依据这样的思考,笛卡尔就得出了"我思故我在",如何从 "我在"跳跃到"万物在",笛卡尔有点含糊其辞,他说这是有神在。笛卡尔给出了一个本体论式的神在证明,因为神是最完善的"有",既有"我",就有"神";因为神是"我"存在的根源。又因为神在,所以万物是实在的。笛卡尔的这种逻辑,现代人是很不以为然的,但考虑到当时普遍虔敬情绪,这是可以理解的,这种逻辑后被莱布尼兹发扬光大,且一直流行到伟大的康德一举粉碎了莱布尼兹的所有神在证明为止。除了"我思故我在",笛卡尔的"二时钟"说也很有趣:比如有两只时钟,甲只走到正点时,乙只刚好鸣响;这样,人们很容易就得出结论说,甲钟是使乙钟打点的原因。而实际上,这两只钟是自成系统,互不相干的。引申到人体上,可以这样认为,我们通常认为是意志驱动肢体行动,但两者也未尝不能看成两个互不相干的系统,之所以貌似牵连,无非是神意使然罢了,其实两者并无因果关系。二时钟说后也被莱布尼兹泛化为单子论,这事我们以后再讲。不用说,笛卡尔因此陷入了意志与物质的二元论。二元论使笛卡尔的学说内存矛盾,不成体系,但也正是二元论使笛卡尔成了后世心物两派互为援引的重要哲学家,从而成就了他在哲学史上的无上地位。笛卡尔在数学上的主要成就是发明了坐标解析几何。他非常赞同哈维新发现的血液循环说,于是也很想在医学上有一番大作为,他断定松果腺是人类智慧的居所,但后世解剖学证明,我们伟大的哲学家的医学见解是错误的。关于笛卡尔,我们就谈到这。趁着冬季未临,我要赶紧前往阿姆斯特丹了,再会。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斯德哥尔摩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7:阿姆斯特丹来的磨镜人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6 12:57:03 1999), 转信书简17:阿姆斯特丹来的磨镜人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这是一座人们从大海中围垦而筑的城市,运河纵横,水道交错。装饰华丽的小舢板随着水波一漾一漾,游过为数众多的埠头和桥梁,沿岸的街道并不宽,两旁的房子也不高,更上一层楼,就可以望见屋顶延绵成一片。我选择了一处近郊靠海的旅店,在最高层住下,窗下是姹紫嫣红的郁金香花圃,极目远眺,则可以望见一线若灰若蓝的海平面。我在给你写信,继述我们的哲学旅程。如你所知,犹太人一直为基督徒所憎恨,他们的苦难似乎无有尽头。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迫害以后,犹太人流离失所,他们迁出祖籍,散入世界各地。但侮辱一直持续着,这使犹太人心怀怨恨,也使大多城市的犹太区成为"受挫的雄心和积累的仇恨的栖身地"。十七世纪的荷兰是当时最开明宽容的国家之一,于是出生在阿姆斯特丹的小犹太人斯宾诺莎并未尝过祖辈的苦难,他顺利成长了,斯宾诺莎小时候就以聪慧知名族中,曾一度使家人为之自豪,寄以厚望。但当他爱上哲学和科学,阅读过笛卡尔以后,情形就两样了。犹太教会的长老找这个年轻人谈话,以一笔年金为饵,诱劝他放弃哲学,重拾《旧约》。斯宾诺莎拒绝了,于是他被逐出犹太教会,被家人唾弃了,甚至有些宗教狂热分子扬言要宰了他。但年轻的斯宾诺莎毫不畏惧,泰然故我。犹太教会不善甘休,他们向市政厅提出诉讼,诬告斯宾诺莎是个不信仰上帝的危险分子,要求政府驱逐斯宾诺莎,斯宾诺莎从容离开了,他在莱顿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租了一间房子,白天以修磨光学仪器的镜头为业,夜晚则用心于阅读和写作。在那里,他的影响日渐深远,终于引起了世人的瞩目。有人提出要接济他,他谢绝了;普鲁士王给他写信,愿意当他的资助人和保护人,并提供他去德国当一名教授的机会,他也婉言回拒了,他不想仰人鼻息,更愿在贫困但是自由的流亡生活中安度一生。在莱顿住了几年以后,他搬到海牙,继续磨镜为业。制镜虽然解决了斯宾诺莎的温饱,但也销蚀了他的健康,玻璃沫感染了他的肺。1677年,四十四岁的斯宾诺莎因痨病辞世,身后只有三五本着作传世。《伦理学》是斯宾诺莎最主要的着作,这是一本按几何学的格式写成的书。斯宾诺莎非常推崇几何学论证的逻辑推理过程:简洁、严密、精确、放之四海而皆准,他认为学术都应当这样,要毫无疑义被人们所认同和遵循。另外,斯宾诺莎是个决定论者,认为一切事物皆属必然,所以象做几何题那样去写哲学,他认为是可能的。但这样写下来的哲学着作使后人望而生畏,不堪卒读。亨德理克.房龙就说过:"很少有人能将斯宾诺莎的伦理学读上三页的"。果然是这样,那一大堆有关"神"、"实体"、"德行"的公理、定律、界说以及推论甲乙丙,一下子就让人昏头昏脑了。但只需跳过烦琐的论证过程,单读一读《伦理学》中的诸命题和各章后的附录解说,就没有人不为斯宾诺莎宽博的胸襟和精湛的见识所折服了。先略谈一谈《伦理学》的形而上学基础,斯宾诺莎从笛卡尔那里继承了"实体"这一概念,但不同意笛卡尔的二元论。斯宾诺莎认为只有神是唯一的实体,精神和物质都无实在性,神是绝对而无限的,一切事物只有分享了神的属性后才存在,万物都在神中,一切都因神定。斯宾诺莎的神不同于基督教的神,称之为"道"或许更合适。斯宾诺莎把神降格到了实体的地位,因这个原因,在他在世和身后的一两百年间,他被看成是危险的恶魔式的人物;也正是这一点,斯宾诺莎被人称为无神论者和泛神论者。斯宾诺莎认为物质界中没有偶然性,精神领域里也没有自由意志,一切事物的发生和变化都要受逻辑必然性的支配,神以自然规律统摄万物,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伦理学》以讲形而上学开篇,再转论心理学,最后在形而上学和心理学的基础上得出伦理观。《伦理学》这本书的宗旨即在于从决定论的框架内,努力给虔诚心念和献身于"善"的生活寻找一席之地。要谈斯宾诺莎的伦理观实在困难,我们还是就其中的几个着名的命题来略加阐述吧。在斯宾诺莎看来,时间仅仅是观念上的而非实在的,在神的世界里无所谓过去、现在、未来,只有永恒。既然"精神的最高的善是关于神的知识,精神的最高德行是认识神"。那么我们应当努力地象神那样去看待世界,用"永恒"的观点去观照世界。人不应当畏死,之所以畏惧,是因为人对世界知识不足。所以他说:"自由的人最少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关于死的默念,而是关于生的沉思"。这句话有点类似孔仲尼的"不知生,焉知死?"。斯宾诺莎认为我们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罪恶,他说:"关于恶的知识是不适当的知识"。因为世界在整体上都是善的,只有把宇宙各部分看成独立存在时,才会生出恶的假象。人应全局地看问题,要超越自身的处境,因此他说:"不要悲伤,不要愤恨,不要诅咒,而要理解!"。斯宾诺莎反对炽情,他认为炽情是人本性的迷失,只有理性自持的生活才是正确的。《伦理学》以这一段话为结尾:"贤达者,其灵魂绝少扰动,他按照某种永恒的必然性认知自身,知神知物,他决不停止存在,而永远保持灵魂的真正的恬然自足!"。斯宾诺莎是哲学史上最纯洁高尚的人,就品格而言,他完全可以和苏格拉底平列。这方面莱布尼兹就差远了,莱布尼兹曾拜访过斯宾诺莎,并受惠甚多。然而关于他与斯宾诺莎的私人交往,他一直讳莫如深,甚而竟至于扯谎!下一封信,我们就谈谈莱布尼兹。秋花空空开落,候鸟寂寂南回。人在旅途也已半载了,乡愁日甚。"春光因游子睽隔了这许久,/ 已不等他的归期,/ 一任擅越的路人,/ 攀过花满的棠篱。"。下午在河道边散步的时候,脑海中突然跃出霍思曼的《西普罗郡的少年》中的这几句诗,再也挥之不去!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阿姆斯特丹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8:莱布尼兹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6 13:05:58 1999), 转信书简18:莱布尼兹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莱茵河畔的风光赏心悦目,湍急的河水在群山间迤俪蜿蜒。沿岸重峦叠嶂,虽然不高,但都壁立陡峭,千姿万态,真是美不胜收。中世纪古堡的残垣断壁依旧屹立在悬崖之上,周围簇拥着郁郁苍苍的灌木丛林,望去仰之弥高。时而河弯一转,柳暗花明,眼前展开一望无垠的葱绿的葡萄园,村舍三三两两,星散其间,一派田园风光让人饱览无遗。我水陆兼程,不一日,终于到达了莱比锡。1647年生于莱比锡的莱布尼兹是个千古绝伦的大智者,他十九岁时就获得了阿道尔夫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学校为了留住这个天才,不惜以教授之职破格相授;但莱布尼兹醉心于世俗的功名利禄,对自己的前程另有打算。他拒绝了,却跑到美因兹大主教的座下甘当一名小秘书。当时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声势如日中天,正有鲸吞德意志诸邦的版图之意。举国惶惑之时,莱布尼兹自荐出使法国,竭力去游说路易十四挥师埃及,不攻德国。但路易十四主意已定,已不由分说。莱布尼兹碰了个钉子。既然有辱使命,莱布尼兹就在巴黎留下了,并且一住四年。当时的巴黎在数学和哲学上都是冠绝天下的,莱布尼兹在巴黎如鱼得水,很快就闯出了名头,他发明了无穷小算法(即微积分)。大约与此同时,牛顿在英国也得出了流数论(也即微积分),结果双方的支持者为了争取微积分的优先发明权而大大争吵了一场,莱布尼兹因此也受到了英国人的敌视。1673年之后,莱布尼兹一直在汉诺威王室里供职,以王家图书馆馆长之职编书修史。在此期间,他曾有一项使基督教世界重归统一的宏伟计划,但未能如愿施展。他的后半生一直为汉诺威王室极尽犬马之劳,但1714年当汉诺威王室的乔治一世当上英国国王时,他却因不见容于英国名流的原因而被遗弃在汉诺威。两年之后,莱布尼兹在无人理睬的冷落中悲惨离世。莱布尼兹是个很世故的人,他手中握有两套哲学。其中一套是为了取悦于当时权贵而信笔写下的乐观哲学,也即单子论。莱布尼兹继承了笛卡尔和斯宾诺莎的"实体"的概念,他否认物质的实在性,而代之以一族无限个实体,称为单子。莱布尼兹的单子有些类乎于物理学中的质点,但单子有灵魂,有品级单子各个不同,而且相互之间绝无作用。但在神的"前定和谐"下,单子的运动表面上会显得很合拍,貌似互为因果,实质单子是独立的,封闭的,用莱布尼兹的话来说,单子是"没有窗户"的(这显然是笛卡尔的二时钟说的引申)。和笛卡尔一样,莱布尼兹认为意志单子并不是驱动肉体单子的原因。莱布尼兹给出了四种有关神在的证明,有本体论论证、宇宙论论证、永恒真理论证和前定和谐论证,一一阐述这些论证似无必要(而且康德老先生业已证明这些论证全都不成立),这里我们且略去不表。证明了神存在之后,莱布尼兹提出了可能世界的说法,他说在逻辑上能够成立的世界都是可能的世界,有无数个可能世界,神选择了其中最好的一个使之实现,因此我们在其中生活的世界是最好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一切皆善,皆合理,之所以人有"恶"的观念,全是因为人们知识上的缺陷。(这一点似乎又是斯宾诺莎那里借来的,后来在伏尔泰的哲学小说《老实人》中被驳了一个体无完肤。)这种学说在在黎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当权者听来自然是声声入耳,莱布尼兹在这上面动用哲学巧心思,其为人也可见一般了。再谈谈莱布尼兹的秘传哲学。私下里的莱布尼兹不太提神,对数理逻辑却极有研究,如果这些他一直束之高阁的文章当时就发表了,那莱布尼兹是会被尊为数理逻辑的始祖的。莱布尼兹欲图发明一种万能的算法,希望以计算来代替思考,以精确的数学方法一劳永逸地消除人们在思想上的分歧。为此他采纳了吾国阴阳两仪的思想,提出以二进制为该算法的基础。想出这一点真是功德无量!后世子孙据此发明了计算机。值得一提的是莱布尼兹本人正是世间第一架乘法计算器的发明者。此外,莱布尼兹还试图运用逻辑来解决形而上学问题,用语言中的句法结构来界说形而上的玄学世界。这种方法虽然在古代的巴门尼德和柏拉图那里已初现端倪,近世的笛卡尔和斯宾诺莎也尝试过,但莱布尼兹毫无疑问是他们当中考虑最成熟的一个。这一想法在当时虽然显得荒谬绝伦,但却被后人重新挖掘了,现代的逻辑哲学论者用的手法与莱布尼兹如出一辙,毫无二致。当然这一思想要解说起来是非常困难的,要动用"主语"、"谓词"、"综合"、"分析"、"形式"、"概念"、"命题"、"因此之故"、"综上所述"之类晦涩无比的说法,鉴于篇幅,这里只好全数按下。且说莱布尼兹见这一套哲学当权者即不理解,也不欢迎,他也就秘而不宣了--这种人!莱布尼兹的文笔枯涩极了,非常之迂。他对德国哲学的影响就是把德国哲学弄得干燥无味,他的弟子武尔夫在德国各大学曾称雄一时,莱布尼兹哲学独霸德国哲学界的局面要到康德出山后才会得以纠正。就其品格而言,莱布尼兹实在抵不上斯宾诺莎的分毫,但就才智以及莱布尼兹在数学和哲学上的卓越贡献而言,他是要比这个高尚的犹太人要稍胜半筹的,人们提及斯宾诺莎时固然钦佩有加,但看到莱布尼兹如此八面玲珑,恐怕也只能心悦诚服。关于莱布尼兹,我们就谈到这。天气已经转好,我想我应该去英国了,不要不测风云失了楼台,迷了津渡,又误了我的岛国之行。再会!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莱比锡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19:英国的经验主义者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13 12:48:25 1999), 转信书简19:英国的经验主义者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草覆寒霜,露珠盈润。铅灰连片的建筑物在薄雾中影影绰绰,透出灯光点点盏盏。得得的马蹄声碾过牛津大道,在深街里巷间传得悠远空若--这就是伦敦:老派、传统,诺大的城市在雾霭中一声不吭地慵倦着,等着旭日来催生和唤醒。大本钟敲响六点,大街上喧哗起来了,店铺开张,车马启行,人们从家家户户的门口流出,在街上汇成一条黛灰的巨流,汹涌着,又渗入各幢高楼大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外乡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并信步走向白金汗宫,因为那里正举行着皇家卫队的交班换岗仪式,游客无不以争睹为快。不用说,这人就是我。外国人对伦敦的幅员辽阔大多会深表惊叹,但生长于斯的作家对它却少有溢美之辞。在莎士比亚,它是权谋政变的中心;在狄更斯,它是工业时代的污浊;在乔治.吉辛,它是生计无着的贫困;而德.昆西则干脆骂道:"牛津街呵,你这铁石心肠的继母!听着孤儿叹息的你,喝着孩子们眼泪的你啊,我终于离开了。……"。而对世界而言,伦敦曾是首都,曾是现代社会的诞生地。因为是1688年的"光荣革命"所造就的宪政,为现代政治体制提供了第一个范本。克伦威尔倒台之后,王权复辟,但接着发生的"光荣革命"极大地削弱了王权,宪政得以实施了。同年,有一位医生发表了他的政治见解,正是他的理论为现代民主政治制度奠下了基础。这人的名字叫约翰.洛克,是牛津大学的毕业生,革命前的职业是医生,曾一度因持不同政见而随其顾主流亡荷兰。革命成功后的头几年,洛克在商业部供职,但因为他的哲学和政治理论引起了广泛的争论,所以后来,他干脆投身于着述事业,以应付来自各方的诘难。洛克是经验主义哲学的奠基人,又是哲学上的自由主义的始祖。在谈洛克的哲学之前,我们得先讲一讲欧陆哲学和岛国哲学之间的区别。欧陆哲学家,诸如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兹等,他们大多认为人的感觉无法信靠,唯有理性是人类知识的源泉,而逻辑和演绎是获取知识的手段。他们甚至相信,人在未出生之前,心中就已具有一些与生俱来的概念,此是谓"先验"。这种哲学也被成为理性主义。因为十七世纪是上述三位哲学家活动并造成巨大影响的时期,所以十七世纪又被后人称为理性主义时代。但理性主义在十八世纪遭到了日益严格的批判,十八世纪流行的哲学观认为,若不是通过感觉的体验,我们的心中将一无所有。这种哲学主张经验是知识的源泉,故被认为是经验主义。经验主义的源头,就是十七世纪英国的洛克先生,其实这种见解在洛克那里也不算是新的,我们知道培根爵士就是重实验而轻演绎推理的。但理性和经验的交锋,似乎远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这对贤师徒那里已见端倪。柏拉图认为从表象世界人无法获得知识,而亚里士多德却说:"我们心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先透过感觉而来的"。这似乎是经验主义最早也是最响亮的先声。我们再谈一谈洛克的认识论,洛克认为:人在出生之初,其心灵就象一张白纸一样了无痕迹,随着人们开始经验一些外在事物,耳闻目睹、感同身受后,人类心灵的这张白纸逐渐开始淀积外部事物的印象和观念。我们的每一种感官都只接受事物的某一方面的性质,如目见色,耳闻声,鼻嗅香臭,舌识酸辛,体感冷热,肤触硬软等等,称为"单一感官概念",将某事物给我们的各方面的单一感官概念综合起来,我们就得到了该事物的"复合概念",即对该事物的整体印象。例如有一果子,其形圆而有凹;其色红中带青;其味甜中夹酸,因此我们知道这是苹果。但苹果可红也可绿,可酸也可甜,近火变热,浸水则冷,掷之于地有声,搁于桌上静默,其状态并不是很确然或因人而异。因此洛克认为颜色、气息、味道、声音等感觉不能真正反映事物的固有性质,只可算是事物的"次要性质"。相反,所有苹果都有重量,都占空间体积,都处于或运动或静止的状态之中,这却是确然无疑的,洛克将事物的广延、重量、运动或数量等看成是事物的"主要性质"。当然,人类的心灵也不是单纯地接受感觉的,它会以思想、推理、怀疑和总结等方式处理因感觉得来的诸印象,因此就产生了"思维"。洛克也用理性这个词,他有一条非常着名的原则:"启示必须由理性来裁断!",这大概是笛卡尔从神学权威下解放哲学之后,昔日奴婢对主妇最理直气壮的责难了!但洛克的理性和笛卡尔的理性是迥然不同的,洛克总是从具体经验而不大从抽象概念进行思考,洛克的理性由经验而生发,并依从经验,当洛克的理性与常识相抵触时,洛克就不往下推理了,他宁可牺牲逻辑上的一贯性,也不愿得出一个有悖常识的怪论。他认为形而上学那套真是荒唐死了,纯粹是词句上的游戏,他写信给一个朋友说:"你我都玩够了这类无聊的闲耍"。洛克在政治上批判权利世袭,洛克探讨了政治的根源,他设想人类的初民本来是生活在"自然状态"中的,并没有任何人是生来位居他人之上的,"各人都有权自由规定自己的行为,处理自己的财物和人身,不请求许可,也不依从任何人的意志"。人们在自然状态中遵循理性一起生活,理性即为"自然法"。但人在自然状态中行事有一个弊病,因为人人都会坚持自己的权利,会依一己意愿行事,这样冲突就势不可免了,如何解决自然状态下的诉讼呢?政治是个补救的手段,洛克认为,初民是依照一份各方皆认可的契约建立政府的,人们将权利都交于政府,由政府来统一调度处理人间事务。洛克因此不赞成君主专制,认为这是违背和损害契约。洛克认为人间的立法者与行政者要分开,主张行政部门行使权利时要受监督和制约。民众可依据契约废除不合民意擅权专制的统治者。说职权应当分开而不应集中,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真是善哉斯言!后来这种政论被法国的孟德斯鸠发展,终于成熟为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的现代政治理论,现代许多国家的宪法就是依照这个原则修订的。洛克的时代正是英国国力急遽膨胀,向外捋掠向内敛财的时代。财产私有权的论述在洛克的思想中占很多篇幅。洛克的伦理学是一种相当务实的伦理学,可算是后是功利主义的先驱。他认为一切人在行为上必定是完全被追求个人幸福或快乐的欲望所驱使,凡是能让我们产生快乐或增强快乐的,我们都可以称之为"善"。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在追求幸福的同时人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冲动和激情,因此道德是必要的。大体上,洛克的理论都是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或者说,洛克小心地把他的理论囿拘于经验和常识之内。他是一个通达事理的智者,不会因玄虚的思想苦恼而无视现世事物,这也是人类卸下信仰的重负时应具有的生活态度。最后要提的是,洛克是哲学家中最早倡导两性平等的人。洛克在十八世纪的影响非常之大,在英国本土的信徒中,产生了两个着名人物,他们把洛克的学说推演到了极致,结果导致了彻底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这就是贝克莱与休谟。通过伏尔泰,洛克的思想传到了法国,进而在欧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且容我下封信再谈吧。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伦敦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0:贝克莱与休谟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13 13:05:35 1999), 转信书简20:贝克莱与休谟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洛克极力要避免的奇谈怪论,贝克莱和休谟都慷慨地发表了。就本性而言,这两位都不是好走极端的人。贝克莱的身份是一位表率良民的主教,而休谟的交游契阔则是众口称誉的。结果是,主教贝克莱彻底否定了物质世界的实在性,读过《海拉斯与弗罗诺对话录》,让人顿觉生活和梦幻已无两样;绅士休谟说一切知识皆属虚妄,阅罢《人性论》上下两卷,学子再回首十年寒窗,已是一付苦相。贝克莱是爱尔兰人,为人虔信多才,颇为大文豪斯威夫特所赏识,曾蒙斯威夫特举荐而入宫参遏英王。贝克莱有志于教育,曾想到新世界(美洲)的百摹大群岛建一所教会学校,并为此前往实地考察,但在当地旅居三年后他放弃了该计划返回英伦。现今的美国加里佛尼亚州有一城名曰贝克莱城,就是为了纪念大哲学家此行的。1734年,贝克莱荣任克罗英镇的主教,后在任上终老。贝克莱的彻底唯心主义发表《海拉斯与弗罗诺对话录》里,文中海拉斯,我们可以看作洛克的替身,而弗罗诺则是贝克莱的代表,两者的对话可以看成是贝克莱对洛克理论的批驳和推进。洛克认为事物的存在被我们感知,我们的五官获得事物的主要和次要性质,综合成复合概念,人类从而得到了事物的知识。贝克莱则认为:事物因我们的感知而存在,无论是事物的主要还是次要性质,都不过是人心中的感觉而已。色和味是感觉,冷和热是感觉,广延和重量若细究起来也是一种感觉;除了感觉中的印象和观念,我们无法确定任何东西。世界所以兀立眼前,全是我们感觉所致。就经验的层次来说,人无法断定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或存在的。我举个例子说:一条蛔虫的世界观和一个人的世界观就一定不一致(假定蛔虫也具有人的智性),一条蛔虫的世界观是暖烘烘的,软乎乎的,湿嗒嗒的,黑兮兮的(肠道)。某些蛔虫哲学家会认为,在这个世界中蛔虫可以不劳而食,因此上帝是善的;另一些蛔虫哲学家则认为,这个世界经常地震(肠道壁蠕动),因此生活是痛苦的,蛔虫们应当禁欲绝后以抗议造物弄人。显然,一个人要是持这种世界观,那他一定是块令人绝倒的笑料。但是且慢,人类在世界观上未必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你能说人类的三维世界就一定是世界的真实写照吗?很不见得。对这个世界的真实知识,除非上帝,谁也无法自名明了。另一方面,你也无法设想一个无"我"的世界,正如笛卡尔所论证的:"自我"是无庸置疑的,也是无法抹杀的,因此人的一切知识都要打上"自我"的标记,或衬着"自我"的背景。一个彻底的唯心主义者是很难被说服的,你若是说:所有人对着方不会说圆,可见人的感觉是大体一致的,这不正说明人们感觉着同一个事物吗?贝克莱会回答说:没这个道理,象莱布尼兹的单子论一样,你无法证明这不是一种上帝的"前定和谐"。话说到这里,贝克莱的意思也就明白了,人之所以有世界实在的观念,是因为上帝在感觉着这个世界,人大可在这个世界中放心地生活,因为上帝是"真",是"善"。看过贝克莱之后,我们知道,原来人和这个世界都是上帝的一个梦。在我看来贝克莱的理论一点也不新奇,它大致可看作是笛卡尔哲学的一个经验主义的翻版。而且远在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已经说过:"人是万物的尺度"。吾国先哲陆九渊和王阳明的意思也差不多,而且表达也更为简洁。对现代摸鼠标的小伙子来说,贝克莱也不难理解,不就是个"虚拟"吗?名导吴宇森的电影《距阵》已说得够明白了。再谈休谟,休谟这个人很可爱,他自我评价说:"我这个人秉性温和,会克制脾气,性情开朗,乐交游而愉快;可以有眷爱,但几乎不能存仇恨;在我的一切情感上都非常有节度"。究其一生的言行,我们发现休谟是实事求是的。其人有文才,写得一手好文章,不到三十岁,休谟就已完成了他的主要着作《人性论》。但该书惨遭世人冷落,没奈何,休谟将其腰斩缩水,节减成薄得多的《人类理智研究》。意外地,后一本书得到了康德先生的大力举荐,说正是这本书惊醒了他的独断论的恶梦。康德之后,人们待休谟就认真多了。休谟干过家教,当过秘书,为人很低调,生来不是很显山露水。他造访过巴黎,受到启蒙运动和百科全书派的哲人们的欢迎。他还和卢梭交上了朋友,但这场友谊不幸以口角告吹,纵观整件事,错不在休谟一方,是患了癔症的卢梭坚持要和休谟一刀两断。《人性论》一开篇,休谟就区分了"印象"和"观念"之别。大体上,我们对事物的当下感觉可称为印象,当我们思考、回忆或推理时在我们心中浮起的印象则可称为观念。"一切单纯的观念都有一个单纯印象和它相似;反之,一切单纯的印象都有一个相应的单纯观念"。人可以有复合的观念,但复合观念不一定对应着一个印象,比方说"飞马"这个观念,我们可以想象出一匹长有一对翅膀的马;然而没有人会有飞马的印象,因为这只是想象之物。笛卡尔曾经说凡我们有其明晰精确的观念的事物,必存于现实世界。但休谟认为人即便有某事物的清晰观念,该事物也不一定实在,譬如说飞马,譬如说阴曹地府中的牛头马面,我们有它们的观念,但很显然却是子虚乌有的。休谟据此审查并清理了在他之前的哲学中的每一个观念(主要是经院哲学和理性主义),很显然经院哲学中的"上帝"、"天使"、"天堂"、"伊甸"等观念就未必是实在的,至少靠人的知识是无法证明其实在性的,这只能是信仰上的事。休谟只接受他用感觉可以认知的事物,除此之外,他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待证实。他不排斥宗教,但认为信仰和知识应当是不相干的两回事。同样,休谟认为理性主义的"自我"的观念也不一定正确,他说:"自我无非是一簇或一组不同的知觉,以不可思仪的快速处于不停的流变和运动之中"。 它只是一团乱如麻的思绪,不能把自我看成一个实体。因此,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的命题就有待斟酌了,因为其中的"自我"的观念是非恒存实在的,也许只能表达为"我感觉着我所感觉到的",或简述为"我思我所思"。休谟最重要的贡献在于他对因果性的批判,休谟认为人们所说的"因此之先,所以……。"只是出于心理上的习惯性期待。即使一件事每次都紧接着一件事发生,两者也未见得就有因果关系。例如闪电和打雷,十七世纪前人们就普遍认为闪电是打雷的原因,电磁学诞生后,人们才知道这是错误的推断。一只鸡可以认为农妇天天光临鸡舍是伺候它进食的原因,但在某个宾客咸集的节日,它发现农妇拎着一把菜刀来到时若还心系食物,那显然就大事不妙了。因此对于事实,人们不可妄作判断,若因为甲乙两事物关联产生,就下"因为甲,所以乙"的推断是需要谨慎的。事实上,除去数学和逻辑,休谟不承认有因果关系,所谓知识大体上都是一些盖然性的推断,只在某个限度内有效。他说:"关于原因和结果我们的一切推论无非是由习惯而来的;信念与其说是我们天性中思考部分的行为,不如说只是感觉部分的行为。"--在休谟那里,人甚至连信念也无法一贯!人们在感情上当然很难接受不可知论,但若就人类所现有的自然科学而言(我们的自然科学很危险地建立在一个"测不准原理"之上),我们只能遗憾的承认在目前休谟是无法驳倒的。洛克的哲学建立在常识之上,以保全他的理论的稳妥可靠。但经验主义者仅从感觉经验出发来推断世界是很容易导向主观主义的,从洛克的"心物相符"到贝克莱的"境由心生"的转变是很自然的事。三者中休谟最具前后一贯性,他据实将"心"还原成流变的感觉,否定了"自我",进而否定了因果律,使"心"和"物"都陷入了不可把握的尴尬境地。休谟代表着哲学上的一条绝路,在经验主义上我们已无法更进一步,建树新哲学的任务落在了深受休谟影响而恍然大悟的康德的头上。我们关于英国经验主义的龙门阵,也到此收场。我将去巴黎。你的忠实的约瑟于伦敦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1:无冕之王与自绝文明的隐士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Dec 13 13:22:09 1999), 转信书简21:无冕之王与自绝文明的隐士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十八世纪的巴黎,才子佳人聚首的欢场;富商巨贾挥金之地;王公贵臣弄权的所在;穷苦百姓的泣泪之谷。真是说不尽的世态万千,人情炎凉。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征讨杀伐极大振作了法兰西的威仪,却也耗尽了波旁王朝的银库。后继者路易十五,既无乃父太阳王的雄才大略,也无乃父的家底,于是败落就无可避免了。待到路易十六登基,法兰西已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了。苟全于乱世的人中,部分人(多是衣食无忧的人)学会了用讥诮讽刺以自卫损人,而另一部分人(多为三餐不继的人)则密谋造反,欲对朝廷不利了。伏尔泰是前者的翘楚,而卢梭则是后者的代言人。伏尔泰还是少年时就是个辩论大师了,那些自恃博学的大人在他面前鲜有不体无完肤的。十七岁时,他成了某驻外公使的秘书参赞,但很快因早恋问题被遣返。十九岁伏尔泰写下了他的第一个剧本《俄狄浦斯王》,结果在巴黎歌剧院连演四十九场而场场爆满。出名之后的某日,年少气盛伏尔泰因写讽刺诗得罪了某亲王而被该亲王支使手下痛殴了一顿,遭此大辱的伏尔泰提出要与亲王决斗,并为此苦练枪法一天。但该亲王自视金枝玉叶不肯舍命相陪,伏尔泰遂因藐视王亲国戚罪被投入巴士底狱禁闭数月(伏尔泰一生入狱大小二十余次,哲学家中无人能出其右)。出狱后伏尔泰又欲寻亲王的晦气,但亲王放过话来说:伏尔泰一出现在巴黎街头,立刻会让他再尝尝牢狱之苦,而这一次会让他把牢底座穿的。伏尔泰没奈何,只好跑到英国避了一阵风头。在那里,他大受当地开明风气的启发和鼓舞,特别是受洛克的影响非常之深,从此他放弃了挥拳动刀子的幼稚念头,改用他的生花妙笔,为投枪为匕首,终身不懈地对法国旧体制旧权贵进行口诛笔伐了。应当讲,伏尔泰的哲学思想现在看来大多是一些常识,但既然现代有许多傻瓜呆蛋都拥有伏尔泰更高的学历文凭,对此我们也就坦然释怀了。伏尔泰一生致力于扫盲工作,是十八世纪启蒙运动的主将。除了《哲学通信》、《哲学辞典》、《佛罗伦萨史》这样的以学人为对象的煌煌大作,他还写了《老实人》、《天真汉》、《查第格》这等妙趣横生的哲学小说,以寓教于乐和开启民智:天主教在法兰西造成的普遍愚昧太令人吃惊了!思想界中顽固僵硬的经院习气和社会上守旧荒唐的迷信风俗都要大加整顿清理。伏尔泰象一个无神论者那样行动着,甚至有很多次他走得比无神论者还要远得多。但在感情上,伏尔泰还是持有神论的,他说:"即便真的没有上帝,那我们也要捏造一个!"。这句话多少显出了他精于世故的一面。想想在他之后发展得多快呀!伏尔泰尸骨还未寒,拉格郎日就说:"在我的体系中,是不需要上帝这个假设的"。在清扫旧习气,推行新思想方面,百科全书派功不可没。伏尔泰与他们志同道合,他招呼道:"勇敢的狄德罗,坚强的达郎贝,让我们行动起来!"。行动起来做什么?伏尔泰抛出他一生中最响亮的格言--"踩死败类!"中年之后,伏尔泰与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大王有过一段交往,后终因他的独立不羁的性格与王家做派不合而两人翻脸。伏尔泰先生是从来不吃旧体制那一套的。晚年的伏尔泰住在一块英德法三不管之地,过着单独惬意的寓公生活,同时着述不掇。但1761年秋,图卢兹发生了一件令人发指的宗教迫害事件,新教教徒卡拉的一个儿子,因与兄弟口角后一时想不开而自杀。当地的天主教徒借此事大作文章,诬告卡拉是为阻止儿子改信天主教而逼迫他自杀的。教会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向新教大泼脏水的好机会,于是卡拉被判死刑,处以车裂,其家人一概监禁。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传到伏尔泰的耳中,他坐不住了,正义感使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挺身而出,以他的影响和关系四处活动,如此坚持不懈地与教会搏斗了三年。终于,巴黎高等法院撤消原判,冤案得到了昭雪。这例案件的完满解决是民主思想的一次伟大胜利!1778伏尔泰年回到巴黎时,万人空巷,群众向他欢呼致敬,场面之大令任何一次皇家仪式都黯然失色。美国科学家,杰出的自由斗士,后来的总统富兰克林把孙子伏尔泰的面前请求赐福,伏尔泰用英语说:"我的孩子,请记住上帝和自由这两个词吧!"。伏尔泰是十八世纪法国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伏尔泰先生的幽默是一件令人畏惧的犀利武器,他有那种一张口就把对手抹一身黑的本事,这方面同时代的卢梭就差远了,与人吵嘴,卢梭大多只有掏手绢的份。在他的《忏悔录》里,我们就看到了他的满腹委屈和朦胧泪水。让.雅克.卢梭,浪漫主义运动之父,现代政治哲学的发明人。卢梭的一生在他的自传《忏悔录》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生于日内瓦,早年落魄,当过小厮,与女主人华伦夫人的关系暧昧。后来他又当过流浪汉,徒步周游,谋过多种生计。大约也是他当流浪汉时,他结识了日后伴他一生的女人黛蕾丝。这二人的结合颇为奇怪,黛氏容貌丑陋,目不识丁,对爱情也不是那么忠实,甚至还有点好酒贪杯。卢梭自己也曾声言,他对黛氏毫无爱情可言,也不准备跟他结婚。但两人却生活在一起了,--这算哪门子事呢?当然对他人私生活关注太多是不道德的,这事咱们再也不提。卢梭在文坛上扬名的机会来得颇迟,大约是他三十六岁那年,第戎科学院以"科学和艺术是否给人类带来福泽"为题征求佳作。卢梭征文了,并荣获头奖,一夜扬名天下知,卢梭成了法国思想界的一匹黑马。关于科学和艺术的问题,卢梭持否定意见。他认为科学和艺术是人类道德最邪恶的敌人。对于现代各门学科的来源,卢梭很是鄙薄不屑,他声称天文学是出于迷信占星术,雄辩术是出于野心,几何学是因为贪婪,物理学是出于无聊的好奇,而人类的教育则可悲可叹!文明人自从有了科学和艺术就四体不勤,怠惰颓废,全然不似那"自然之子"野蛮人,有着天真浪漫的赤子之心。卢梭得了奖金之后就按自己的见地身体力行起来了,他着装开始朴素起来,并且把表也卖掉了,说他不再需要知道时间了。次年第戎学院又征文,这次的题目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卢梭踌躇满志又投稿,但这次不幸落选。在这篇论文中,卢梭继续发挥野蛮人优越,文明人可怜的思想,他认为人先天都是善良的,全让后天的种种制度弄"恶"了。卢梭继承洛克"自然法"的概念,他说自然法下人人平等,而后天因袭造成的特权,以及经济私有制才造成了人类的不平等,要消除不平等,只须抛弃文明,人类重回林莽与自然共处即可!--这显然是人们难以接受的怪论。文章既然落选,卢梭就把它呈献伏尔泰,希望博得这位当代泰斗的赞同,不料却遭到伏尔泰的一顿抢白奚落,卢梭羞愤难堪,从此两人就反目交恶了。不管怎么说,卢梭现在是位名士了,而且他还迎来了他创作上的大丰收,《爱弥儿》、《新爱洛猗丝》、《社会契约论》相继出版。但创作的丰收是祸不是福,《社会契约论》这本书当局认为非常危险,因为它提倡民主,否定王权神授说;它还强调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是契约关系,而人民的公意高于一切,被统治者有解除契约,轰统治者下台的权利。这不是唆使公众造反吗?当局下令查封该书,并且还要法办作者。卢梭被迫流亡,不幸的是卢梭还因《爱弥儿》一书得罪了日内瓦政府,现在故乡也容他不得了。卢梭只好逃到了英国,因为英国哲学家休谟久慕他的名声,愿意接纳他。但这时的卢梭已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他无端猜疑休谟会卖友求荣,结果两人又绝交了。可怜的卢梭离开英国后东躲西藏,在各地辗转避难。直到晚年才潜回法国,在巴黎市郊隐居蛰伏。在这里,他写下了优美的散文集《漫步遐思录》。《社会契约论》是卢梭最重要的一部着作,开了现代政治哲学的先河。当局对它的防范不是无理的,这本书后来被雅各宾党人奉为圣经,雅各宾党的党魁罗伯斯庇尔自称是卢梭的传人。众所周知,正是罗伯斯庇尔铡了路易十六的项上人头。1778年,伏尔泰和卢梭相继同年去世,他们死后未几(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了,人们攻陷了巴士底狱,囚禁了国王路易十六。据说路易十六在狱中读过伏尔泰和卢梭的着作之后,曾不无辛酸地说:"是这两人,而不是雅各宾党推翻了波旁王朝!"。就品格而言,我比较喜欢伏尔泰,不太喜欢卢梭,尽管卢梭对后世的影响要比伏尔泰来得大。伏尔泰结束了一个旧时代,而卢梭则开始了一个新纪元。不光政治哲学,卢梭在艺术上的影响也很大,他是音乐简谱的发明人,而文学在卢梭之后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十八世纪后期,还真的就兴起了崇尚自然,轻视文明的浪漫主义之风。这封信是有点长了,但愿它不致于使你感到倦怠,就此打住吧。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夫.罗于巴黎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2:位我上者星空,道德律在我心中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Dec 29 12:47:53 1999), 转信书简22:位我上者星空,道德律在我心中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十八世纪中后叶生活在德国北部小镇哥尼斯堡的人,每天上午八点下午六点,总是可以听见左邻右舍这样的声音:"孩子他爹,你得把咱家的钟拨快一分,康德先生都路过咱家门口啦!"或者"约翰,你的表怎么又慢了?你瞧,康德先生都拐弯了"。哥尼斯堡的居民就是这样,每天都凭康德先生的保健散步来校准他们钟表的。这个哥尼斯堡大学的哲学教授的生活太规律了!除了教课讲学,一般是足不出户;每日准时两次散步,但从不远足,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哥尼斯堡这座小城。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当时如火如荼的法国大革命和叱诧风云的拿破仑都不在他眼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卢梭和休谟这对冤家倒都赞赏备致。正是这个行不逾矩的小老头,他对近代哲学的影响之大是最怎么推崇都不为过,一般的认为,康德是近代最伟大的哲学家。据说自康德本人以降,至今自诩能吃透康德哲学的人还是屈指可数。他的三个《批判》让所有有志于哲学的后生小子都头大如斗。但要谈哲学史而绕过康德是不可能的,我们姑且妄谈!康德早年对自然科学感兴趣,颇有建树,写过《自然通史与天体理论》。他是最早提出星云假说的人,并且还探究过太阳系的起源问题。后来的康德全心致力于哲学,他起先接受的是武尔夫所传的莱布尼兹哲学,但休谟对因果性的批判启发了他。他感谢休谟,说是休谟把他从独断论的睡梦中唤醒。但康德认为休谟的不可知论应当予以驳斥,否则哲学难以为继。他苦心孤诣地钻研了十二年后,一挥而就《纯粹理性批判》,郑重宣告哲学上的新纪元业已开始了,他的努力就是一次哲学上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到底康德如何重新界说人类的知识构架,让我们且看《纯粹理性批判》中是怎么说的……康德认为我们的感觉是有外部原因的,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外确有某种实在,他称之为"物自体",物自体是不可知的,是"彼岸"。在我们感觉中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这个世界,只是物自体的一个摹本,康德称之为"现象",是"此岸"。现象可由两部分组成,其一就是我们的感觉。其二,我们的感觉是明晰而且有序的,呈现给我们的世界是按一定的规律和某种关系整列起来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的主观装置是具有"形式"的。形式不是感觉,它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是先天的或称先验的。先验形式不依环境而变化,始终如一。有两种先验形式:即我们的时间和空间,时间是我们内部感觉的形式,空间是我们外部感觉的形式,二者为我们所直观!不把时空看成外部实在,说时空只是人主观的先验直观形式,这是康德的一大创举(当然,从中也可以看到许多前人的影子,比如奥古斯丁、斯宾诺莎等人)。据康德的意见,物自体虽然提供给我们感觉的素材,但它是外在于我们感觉的,因而它并不在时间和空间之内,它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实体,也无法用现有的任何哲学范畴来描述。再者,时空是主观的,是组织我们知识结构的形式,它们只对我们经验到的事物有效。如果把时间、空间或其他的范畴用以描述无法经验到的事物(诸如物自体、神等)则必产生种种谬见,导出性质两相对立矛盾的命题,从而陷于两可或两难的尴尬境地,康德称之为二律背反。他举了四对着名的二律背反,这里我试做一一引述:第一对,正题"世界在时间上有一个起点,就空间而言也是有限的"。事实上,这正是宇宙大爆炸理论的见解,据现代天文学上的发现,该理论是可信的。反题"世界在时间上没有起点,在空间上也没有界限"。这一命题我们也不陌生,我们从小所接受的,便是这种牛顿的绝对时空观。第二对二律背反:"一个复合实体是又不是由单纯部分构成的"。整体由部分构成,这看起来似乎不言自明。但实际上两者关系复杂,整体固然包含部分,但部分同样也蕴有整体的全息图景,比如我们的克隆技术,你就很难说清一个乳腺细胞与一只成羊"多莉"的界限。第三对二律背反:正题"因果性有两种,一是自然律的因果性,二是自由律的因果性"。反题"只有一种自然律的因果性"。一个持机械论如斯宾诺莎者自然要执反题的见解,但对一个经验主义者,尤其象休谟那样的人,因果性无非是一种盖然性问题,一味持反题见解就是独断论。关于因果性,康德本人的意见是:因果性与时空观一样,都是人主观上的先验直观形式,它只在经验方面有效,无法用于描述"物自体"。第四对二律背反:"既有也没有一个绝对必然的存在者"。在这个问题上,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各执一端。而康德作了一个折中:若要用人类的理性去证明上帝的存在是不可能的,因为神是无法被经验之物,凡用人类的范畴与逻辑加以陈述都是错误的。康德据此摧毁了莱布尼兹的五种神在论证明。但若说经验不到之物就不存在,那康德也不答应,他认为他可以举出一些信仰上帝的理由,这些理由就写在他的《实践理性批判》之中。诸如"神"、"自由"、"永生"之类的观念,纯粹理性固然无法证明其实在性,但这些观念在实践上却有着重要的意义,此事关乎我们的道德正气,我们不可不察。康德说:"若在理智方面滥用纯粹理性,必然要导致二律背反的谬见。理性唯一正当的行使就是用于道德目的"。又说:"唯一可能有的理性神学就是以道德律为基础的谋求道德律指导的神学"。--为何有神,因为人心中的道德律!与人生而俱有的时空观和因果性一样,道德律也是人心固有的,先天形式的。它为每一个人共有,无条件地适用于一切社会类型,它是"无上律令",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品质。康德所说的道德律是一种义务感,用我们俗人的话来说就是良心,固然某些人的良心要被狗吃掉,但人在娘胎中可都是有良心的。良心(道德律)使我们生来具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休谟的不可知论在纯粹理性中虽难以驳倒,但在实践上却是不允许的。人在处境中都有明确的社会义务和道德责任,作为社会之一员,人要无条件履行和服从。据无上的道德律,我们要尊重每一个人,不能视他人为达成目的的手段,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康德看来,行善在于善念本身,而不在于善行。因为他说:"美德并不决定于行为的结果,而决定于行为本身为其结果的那条原则"。有目的,图报酬或一时冲动的善行都不能称之为善,只有出于良心,为道德律所感召的善行才能称之为善。很显然,一个富人的慈善和一个穷人的慷慨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因为行善是为人的义务而不是施舍。故此,康德的伦理观又被称为义务伦理观。人生而有道德律,这自然是神意使然。我们要信仰神明,尽管它们无法被证实。康德将世界分成彼岸和此岸,就是为了给信仰留一片天地。在我看来,伏尔泰的那句"即便真无上帝,我们也要捏造一个!"的话同样也适用于康德,不同在于,伏尔泰是戏谑的而康德却是认真的。康德认为道德律也应当成为现实政治的伦理基础,他倡导各自由国家要据停止战争和平共处的盟约结成一个联邦。这正是后世联合国的建国原则,所以也可以说,康德是联合国之父。康德的后继者们,无论费希特、谢林还是黑格尔,他们的心胸都没有康德广博。费希特和黑格尔是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民族的人。谢林虽然要温和一些,但他和早期浪漫主义者过从太密,以至使他的哲学变成了一团如痴如梦般的呓语。费希特的主观程度也不稍差,他丢弃了康德的物自体,走的比贝克莱还远,成了一个极端唯我主义者。结果自然是,这两人虽能青史留名,但于后世影响全无。在哲学上青出于蓝的只有黑格尔一人。生活规律使康德得以颐养天年,1804年他在家中安然过世,享寿八十。他的墓志铭上刻着:"于我上者星空,道德律在我心中"。这句话是康德一生学识的最好写照。论理我应当前往哥尼斯堡到康德的墓上献一束鲜花,苦于盘缠不足,只好放弃。我甚至在我的旅程安排中划掉了魏玛,违心与歌德作别,而一径儿直奔柏林。到柏林见吧!你的忠实的约瑟于往柏林的途中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3:浪漫主义运动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Dec 29 13:06:07 1999), 转信书简23:浪漫主义运动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浪漫"一词若从其本义可没有今天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那种光环和晕彩。罗曼蒂克,就是怪异,不合常理,流于冥想而不实际的意思。这个词的中世纪意味和哥特色彩非常之浓,全然无褒奖的涵义。现今的人们竟至于认为这是一种高尚品质,少女们甚至还把它列为择偶的标准之一种,这实在令人不解。喏!还是洛克的那句话:"自己多一分知识,对他人就少一份神气!"把卢梭看成浪漫主义运动的始作甬者也无不可,是卢梭使人第一次透过朦胧的泪水来看世界。最初的情形就象人们很偶然的有感于心,悲从中来。但到1799年,耶拿的斯勒格尔兄弟把感伤情绪上升为系统化的高论后,一切都不同了。在魏玛和耶拿,斯勒格尔兄弟麾下聚集起一群气质敏感的小伙子,其中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名叫诺瓦利斯的抑郁诗人,他声称自己梦到一朵硕大神秘的蓝花,于是蓝花成为了浪漫主义的象征之物。实际上,所有的早期浪漫主义作品都是梦幻的产物:雾气氤氲的城堡,诡异瑰丽的幻境,荒唐离奇的故事情节,多愁善感的伤心人儿。蒂克的黑猫穿上靴子,霍夫曼的雄猫穆尔发表起生活观,人类与自然的界线被寓言般的虚化了;中世纪的传奇志怪被浪漫派诗人精练成挽诗和哀歌,赢取了多情少女们的一掬芳泪,于是浪漫派一时蔚为风行。但浪漫派在它的发祥地却成不了气候,因为在耶拿有崇尚理性的席勒,而在魏玛,更有标榜古典的歌德:两位巨人的伟岸使浪漫派诸杰黯然失辉,一如大殿高塔使板筑茅舍相形逊色。有位法国贵妇充当了浪漫派的首席传播者,她就是以胆敢正面与拿破仑冲突而知名全欧的斯达尔夫人,经这位贵妇的娓娓举荐,法国人如痴如醉地读起了斯勒格尔、蒂克、诺瓦利斯、霍夫曼。继而,感伤的思绪飘过海峡,竟连一向古板守拙的岛国佬也发起呆来了!浪漫派能如此风行一时,自然是有它的社会原因的。十八世纪的法国大革命有两个直接后果:其一,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六被斩首。欧陆的王族一衣带水,都有那么点沾亲带故,雅各宾党的轼君之举引起了西欧列强的恐惧和仇恨,他们结成联盟开始围攻法国;其二,拿破仑登上历史舞台。这个科西嘉岛的小个子原本是个炮兵中尉,但在雅各宾党对列强的抗战中,拿破仑的军事天才得到了极大的发挥,法军节节得胜,拿破仑本人也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头面人物。终于,他的个人野心战胜了公民责任,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篡了公安委员会的权,自任领袖。他打到意大利,令教皇为他施油,堂而皇之地成了皇帝波拿巴一世!随后,他挥师东进,一路摧枯拉朽,打得列强联盟溃不成军。他踏平了普鲁士联邦,一举攻进了莫斯科。但苦寒的极北气候救了沙皇的命,在冰天雪地中法军根本施展不开武艺,在俄罗斯,拿破仑的部下死伤殆尽,他失败了。列强乘势反扑,缴了他的械,逼他退位,并把他流放到了厄尔巴岛。但拿破仑楸了个空子溜出来了,他回到巴黎重整旗鼓,准备东山再起。列强不敢怠慢,他们严阵以待,结果双方在滑铁卢展开决战,战斗进行了两天,眼看法军胜利在望,这时出了意外:拿破仑的一支偏师没有及时驰援侧应,而本当为这支偏师阻击的一支普鲁士军队倒抢先赶到了战场,形势急转直下,拿破仑又失败了。这回他被流放到赫伦那岛并被看得死死的,一世枭雄最后病死于该岛。(请原谅,由于职业缘故,我不必要地多费了笔墨)为了防止出现第二个罗伯斯庇尔和第二个拿破仑,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倡议由奥、普、俄三国牵头建立"神圣同盟",以加强对欧陆的思想和文化管制,以镇压由法国革命而兴的民主自由思想。从而在文化上搅起了一股向中世纪封建回溯的逆流,基督教重又被倚重一时。拿破仑与列强之间的战争过程是很复杂的,一方面,法国革命的新思想大力冲击了欧陆的封建残余;另一方面,拿破仑铁蹄所踏之处,也激起了当地人民抗击法军保家卫国的民族解放运动。浪漫主义就是这样一种产物:既是回溯向中世纪的一股文化逆流,又混同着许多说不清道不白的民族情绪和爱国主义,同时还夹杂着因受思想管制而反诸于内心的神秘主义。拿破仑的战败使欧洲的新青年消沉一时,浪漫主义就得以流传开来了。然而时世复杂,当时的情形已如哈姆雷特所言:"如今穷人的脚趾头已经踩得到富人脚后跟的冻疮啦!"--民智的勃发已非梅特涅之流所能摆布了,年轻人对"神圣同盟"的种种倒行逆施早已极度反感,他们在文学手法上虽还继承前辈,但在思想上却大反其道,义无返顾地奔向了新时代的曙光!要将文学人物归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你将夏多布利昂划入浪漫派,他或许欣然从命;但你若胆敢将海涅也编入浪漫阵营,那恐怕他是会用"幽默"这把软刀子扎你一下的。在这点上,只有勃兰兑斯做得聪明,他那本《十九世纪文学主流》写得具体而微,读来让人心里有谱。有这样的巨着在前,阿卡迪亚那些惯用剪刀和浆糊编撰文学史的老头子们,真该买块豆腐来自己一头撞晕。"华滋华斯、柯勒律治、骚塞,消极浪漫主义反动三丑;拜伦、雪莱、济兹,积极浪漫主义革命三杰。"我读文学史时,老头子都是这么教孩子们的。其实华滋华斯只能称为守旧,却不能说他反动。正象拜伦,只能讲他是叛逆而不能称其为革命一样。但拜伦毫无疑问是个大人物,不论是对他那个时代而言还是对他死后的这个世界而言;不论是对他奋笔从事的诗歌而言还是他一直鄙薄不屑的政治而言。拜伦勋爵也是我们这封信的主角,且让我简述其人其事吧!拜伦勋爵是十九世纪最享声名的猎艳的高手和渔色的英雄。他是英国的大贵族,上议院议员,英俊、富有、才华横溢、地位显赫、常有惊人之举、为人不落俗套,总之非常之酷。拜伦勋爵喜好山水,交游契阔,与名诗人雪莱、穆尔、司各托都是志同道合者;他下笔如神,佳作不断,着有《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曼弗雷德》、《唐璜》等宏辞华章;他性情阴郁暴躁,热爱骑射拳斗,言行时常出人意表、惊世骇俗。拜伦勋爵在目睹英国上层社会对上阿谀对下剥削的寡廉鲜耻后,于上议院大力抨击英伦权贵的伤民弊政,结果遭至当权派的仇视和诋毁。血气方刚的拜伦觉着在英国呆着窝囊,加上个人婚姻生活的不如意,他出国了!一路且游且诗,辗转来到了意大利。在那里眠花宿柳,于温柔乡中旖旎了一段好时光。当时意大利的烧炭党人正秘密谋求意大利的统一,很快拜伦的寓所就成了烧炭党人的秘密据点。因为拜伦是英国的上议院议员,享外交豁免权,当地的警察不敢擅越,而且拜伦已吩咐过下人:"尽管开枪,若有哪一只鹰犬胆敢靠近的话"。尽管有拜伦的鼎力支持和资助,烧炭党的起义还是失败了,拜伦深为难过。这时传来了希腊人在土耳其治下处境悲惨的种种传闻,拜伦于是决定前往希腊,投身于希腊的民族解放运动。他为希腊独立组织捐钱捐枪,拉起一支队伍,同时还用他的个人声望为希腊积极争取国际外援。希腊人感恩戴德,一致奉举拜伦勋爵为各派联军总司令。拜伦治军严格,时常表率部下,与士卒同甘苦患难。在一次雨中的急行军后,拜伦不幸染了寒热症,最后竟不治身亡。拜伦的死震动了整个欧洲,年轻人纷纷来到希腊以继承勋爵的未竟之功,民情激愤,欧陆列强政府也不得不表态了。在英俄的干预下,希腊很快从土耳其手中解放出来了。可以说,拜伦一人的死换来了全希腊的自由,希腊人为拜伦举行了国葬,尊奉他为国父。拜伦只是一个诗人,但他在十九世纪的影响大过一整打捆在一起的一流哲学家。当拜伦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噩耗传回英国,哲学家卡莱尔失声悲呼:"我痛感我失去了一个精神上的兄弟!"。年迈的歌德也唏嘘了,他把拜伦写入了他的史诗《浮士德》。什么是拜伦个性中最迷人的东西?就是个人的大无畏和那种孤胆英雄轻蔑一切的气概!表现在诗歌上,就是拜伦的《曼弗雷德》;表现在音乐上,就是贝多芬《田园》中的暴雨炸雷;表现在绘画上,就是德拉克洛瓦如火如荼的绚烂斑斓;表现在哲学上,就是卡莱尔的《英雄和英雄崇拜》;表现在政治上,就是特立独行的无政府的个人主义。以上所列,也正是十九世纪思潮的一种主流,你可以说它是浪漫主义,但历史自身的逻辑要深刻得多。一八五七年,忧郁的波德莱尔出版了《恶之花》,浪漫主义高亢的声音变调了。年轻诗人乐趣不多,除了写诗就是观剧。他与穿小红背心的戈蒂耶携手出现在巴黎歌剧院,对四座里的庸人的诧异既漠然又感无聊。这两人的友谊简直称得上是一个文学事件:浪漫主义式微,颓废派登场了;浪漫主义如今要穿着红背心招摇于市,而颓废派奉献于芸芸众生的,至多不过是一个哈欠。傲骨的拜伦和抑郁的波德莱尔在性格上的差异相去难以道里计,然而从浪漫到颓废的过渡又是如此自然!某些原先一直在坚持的东西被悄然放弃了,诗人如今卸掉了社会加诸于他们身上的所有责任和义务的羁绊,宣布:"美,也只有美才值得诗人献身!"至于其他,若有鸦片以供诗人吞云吐雾一消心中块垒,则更好。于是,再过二十年,在艺术殿堂里头角峥嵘的好汉,已是顾盼生辉的花花公子奥斯卡.王尔德了。当然,这是后话,对于我们这封信的题旨来说,也扯得太远了,现在容我搁笔吧!你的忠实的约瑟于往柏林的途中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4:黑格尔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Dec 29 13:16:44 1999), 转信书简24:黑格尔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我已在柏林领受晨曦了。雾霭依依中的柏林,怀藏有多少故事!荣誉和耻辱,历历能数;时代的癍痕,依稀在目。斐特烈大帝让它辉煌过,铁血宰相俾斯麦让它炫耀过,希特勒也曾使它昭着一时,但第三帝国可耻的灭亡令它蒙受了羞辱,一道长墙横亘贯穿过它的东西。从此是,一块祖地,两付心肠,兄弟猊于墙。如今这条闻名遐迩的楚河汉界终于消失了,碧睛黄髫的撒克逊人来来往往,我走在复原如初的柏林当街上,心中谓叹,世事莫不是这样,人啊!寄居着命运的逆旅这六七十年辰光,谁是谁的家园,外乡人又能感慨谁的沧桑?我到柏林为什么来着?黑格尔!为了这个我并不赞佩的官学大教授。唉,黑格尔呵,你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到一个因袭守循的老派古董的时间为何如此之短?黑格尔在耶拿读书的时候,跟谢林是好同学,此二人论天资是人中龙凤,论才识是举世的精英。时值1789年,法国大革命成功的消息传来,两人高兴的跳起了小步舞,一起种下了自由树。但虎视鹰扬的情怀一何短!一到壮年,两人都弃自由如陌路,谢林成了神秘主义者,黑格尔则成了普鲁士的忠仆。黑格尔没干过大事,少年时坐在课堂里,成年后站在讲坛上,终生与学校不离须臾;但文名很大,彪炳身后两百余年不败,到如今还是仰之弥高的巨头。黑格尔的体系与斯宾诺莎的相类似,但也有显着的不同:黑格尔同样不认为分立的形相有实在性。依他之见,世界并不是由独立的单元集成的,事物在种属科目形相上的分立和差异,不过是一种主观的幻觉。世界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是"全有"。分殊事物的性质各自表征了全体的某一方面,它们也只在这个意义上才可称之为实在。黑格尔与斯宾诺莎不同之处是:在斯宾诺莎那里,实体(神)是单纯而唯一的,而黑格尔的全体则似乎可以看成是那种类乎有机体的复合体系,黑格尔又称之为"绝对"。绝对在根本上是精神性的而非物质的。与康德一样,黑格尔同意时空观是非实在的主观形式,因此想用时间上的生成变化和空间上的广延体积来描述绝对是错误的。这一点也可以说是黑格尔和斯宾诺莎的最大的不同,斯宾诺莎的实体不仅具有思维属性而且还具有广延属性。在纯粹理性的功用上,康德倾向于休谟的不可知论,但在黑格尔,绝对精神似乎可以为主体所直观。逻辑在黑格尔那里有非凡的意义,与我们通常的形式逻辑或数理逻辑不同,黑格尔的逻辑似乎要从其词源"逻各斯"本来的涵义,即"道"的层次上加以探究。在黑格尔,逻辑与形而上学是一会事。他最重要的着作就是两部《逻辑学》(即通常称为《大逻辑》和《小逻辑》的那两部)。在《逻辑学》里,黑格尔论述了他体系中最具特色之物--辨证法,一种正反合的三元运动,也即事物依其本性要趋向其对立面的运动。他说:"有限物的界限不单是从外界来的,它自身的本性就是它被扬弃的原因,它借本身的作用转变成它的对立面"。"正"要趋向"反","反"再做反向的回复达到"合",事物因此而更上一个台阶。世间万般变化(就绝对之内而言)概莫能置身辩证法之外。认识作为整体看,也具有正反合的三元运动:认识始于感知,在感觉中只有对客体的认识;然后主观通过对感觉的怀疑和批判,认识上升为主体的理性。最后理性达到认识自身的最高阶段,在此阶段上主体与客体已无区别,是谓"合"阶段。认识的最高形态,就是绝对精神的自意识,黑格尔称之为"绝对理念",绝对理念就是绝对精神思维着、观照着自身而形成的理念,是思维着的思维,是精神的精神。他说:"此乃是绝对和全部真理:即自己思想自己的理念"。--要跟踪黑格尔的思路真是非常辛苦,要理解他精神的精神,你必须脑袋上叠着脑袋才行。将黑格尔的精神的精神的辩证法运动经世致用于历史,就得到了他的《历史哲学》。在《历史哲学》中,黑格尔庄严宣布:在历史进化的历程上,普鲁士王国的体制要据人类史的最高阶段!堂皇固然堂皇,但在我看来,这里面尚有一个小小的矛盾。若依黑格尔讲,终极实在应当是无时间性的,时间无非是由于我们没有能力看到全体而产生的一种幻觉。那么,他的普鲁士王国是人类历史上最接近于绝对理念的最高阶段的这种说法就有待斟酌;至少,阶段一词很不妥。而且"普鲁士"这一概念也有嫌虚妄,因为"分立的事物是无实在性的"。当然,黑格尔若听见我这样的疑问,他是很不屑的,他会说:"这个可怜的异教徒根本就不具有一丁点儿的哲学能力!"。既是如此说,我们且看黑格尔原意是怎么讲的,他说:事实上,世界历史一向就是历经从中国的"纯有"(万幸!)到绝对理念的各范畴而进展的,时间历程若按伦理和逻辑的双方面的意义而言,都是从不完善到完善。而中国和普鲁士看来是这个历程的两端,普鲁士立于这个历程的最高阶段,显然,普鲁士民众具有高于其他民族的精神优越性!可见,黑格尔此人非常世故通情,他也不是白拿柏林大学那份官学大教授的薪俸的。历史的过程,即是绝对理念逐渐扬弃自身,并最后达到完全认识自身的过程。黑格尔的历史观大体上就是这样一出绝对理念自我觉醒的神秘剧!绝对精神在历史进程中,也可以借一位伟大人物的意志而体现,比如拿破仑,他就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绝对精神",而效命沙场的法军将士,自然是供"绝对精神"驱策,以达成"朕即皇帝波拿巴一世"的自意识的工具!--话说到这份上,你不认为关于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我们应当就此打住了吗?晚年的黑格尔在柏林大学里安享着公认的大哲学家的声望,循规蹈矩地做着普鲁士的忠仆,门下从者如流,桃李满座,可谓是志满意得。但即便风光如此,还是有有力的对手前来挑黑格尔的梁子:一位是曾从丹麦远道来他座下取经的克尔凯郭尔,克尔凯郭尔极其反对黑格尔一笔抹杀个体的独断做法。克尔凯郭尔是个新教牧师,他用圣经人物约伯的话来表达他的思想:"把我的悲苦放到天平上称一称,它比一粒海沙还重!"意即个人有无可忽视的尊严。克尔凯郭尔生前汲汲无名,他的重要性要到现代才彰显;另一位是欲与黑格尔在柏林大学争锋的叔本华,叔本华在与黑格尔的较劲中败得灰头土脸,但却晚景甚好,身后在欧洲的影响也是大大的。我在柏林大约要呆上一周。之后,或再往英伦或取道法国,要看到时囊中盘缠多寡。这封信就到此吧,再会!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柏林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5:叔本华与尼采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Dec 29 13:28:00 1999), 转信书简25:叔本华与尼采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据说近来阿卡迪亚沙龙以谈论叔本华与尼采为时髦,这真是一件让人即感高兴又觉不幸的事,高兴在于:终于有人谈论哲学家了;不幸的是:叔本华和尼采势必身陷语言的囹圄,为庸人所鞭鞑了。我本无意凑此热闹,但既蒙来信见问,敢不略述如下?叔本华生于德国的但泽,父母都是当地的商贾,都颇具修养。叔本华与父投机而与母不合,有意思的是,其父早丧其母却长寿。于是叔本华很早就一个人过了。叔本华是个有很广泛修养的人,可谓学贯东西--既精通古希腊,也熟知古印度。对同时代人,叔本华崇敬康德而轻视黑格尔:他的书斋里奉着一尊前者的胸像,以供早晚瞻仰;为了拆后者的台,他跑到柏林大学自荐当了一名无俸的哲学讲师,并把课时安排在黑格尔课时的同一钟点,以期吸引黑的学生。但不幸倒是自己门可罗雀,遂成一时笑柄。叔本华终生未娶,独身做寓公终老。陪伴他左右的,是一只取名"宇宙精神"的猫。叔本华自称他的思想有三大来源,即康德、柏拉图、和古印度的《奥义书》(事实上,他得益柏拉图和康德的极少,而受惠《奥义书》为多;他与黑格尔的分歧也未见得就有那么深)。从康德,叔本华继承了"物自体"这一概念,并把它等同于"意志",根据康德的"世界是物自体的世界"这一说法,叔本华提出"世界是意志的世界"。叔本华的意志比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意志更其宽广,它是世界的内在与真相,是这个世界的本体。驱策万物运动变化的是它,使万灵生死兴灭的是它。意志在世界的深处沸腾着,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天地有时尽,意志永长存。从柏拉图,叔本华继承了表象世界的说法,但他放弃了理念论,他认为理念论不够彻底,还拘于形相,他认定世界的本源必定是无形无相却有实质力量和无尽欲求的意志。"一切皆幻,唯有意志,岂有他哉?"叔本华同样是否认具体事物的实在性的。从古印度哲学,叔本华继承了悲观论和禁欲主义。读过《奥义书》后,叔本华认为"意志"是邪恶的,人生而有意志真是非常不幸,意志是人生苦难的源泉,因为意志使人产生欲求。欲望得不到满足,人会痛苦,欲望得到满足后,人又会产生更大的欲望,因为"意志"是永不餍足的。但奇怪的是,人生如此悲惨,叔本华却反对以自杀手段脱离苦海,他认为自杀行为正是人屈服于"意志"的表现,唯有禁欲才是人生的出路。--真是不合逻辑之至!首先叔本华本人对自己的哲学就不是很身体力行,他酒色都不戒,还常动无名肝火,邻居有位老妇因扰了他的清静,竟被他一把推下楼梯摔成残废。若凭叔本华的个人生活,实在很难让人信从他的哲学。叔本华于而立之年着下了他的代表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全书五百余页,但行文优美,浅显晓畅--他也就这点比他的对手黑格尔强,黑格尔的书籍诘屈敖牙,读来不胜其烦,叔本华则要好得多。尼采自称是叔本华的继承人,但实在地讲,尼采在许多方面是远胜叔本华的,甚至包括写作的文采方面。叔本华象写散文一样地写哲学,而尼采写起哲学来,简直象是在写诗。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也真的就是一部大诗。尼采才华出众而且早慧,在我所知的未毕业即获教授职位的人中,除了莱布尼兹,好象就尼采一个。尼采头脑发达但四体不勤,所以健康一直很成问题,尼采一生的事业都被他的躯体拖累了。他是个极易激动的人,据说他十四岁的时候曾因阅读司汤达的《红与黑》而晕过去一次。并且正是这种敏感亢奋的脾性,把他和大音乐家瓦格纳的美好友谊搞得一团糟。除了叔本华,尼采谁都不喜欢,甚至叔本华所爱的康德,他说康德的思想是"哥尼斯堡的一团苍白的迷雾!";甚至至圣先师苏格拉底,尼采也大加批判,他谴责苏格拉底败坏了古希腊的"酒神和日神精神",使"诗与美"被哲学驱逐,陷于千载不复之地。对于德国古典哲学噜里噜嗦的学究式思辩,尼采简直反感透了,他扬言要"砸碎一切神坛上的偶像",要"重估一切被误会了的价值"。应当承认,我初读尼采时,是很被他的干净利落所鼓舞的,我几乎是怀着一种恶意般的窃喜看着尼采挥舞大棒朝古典哲学劈头盖脑地砸将下去。呜呼!骁勇的尼采!尼采是哲学史上最大的反对基督的弑神者,他异常痛恨基督教。他认为这是一种"奴隶的宗教",它销蚀了人类的骨气和信心,使人驯顺畏缩,耽于自卑而不能自拔。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尼采借一个疯子之口大声呼告"上帝死了!"。用什么去填充上帝死后悬在人们头顶上的那片虚空呢?尼采提出了"超人"一说,尼采的超人是一种斯巴达武士式的,受尽极度艰苦历练的,意志坚强铁面无情的人。超人对弱者绝不怜悯。尼采甚至赞同斯巴达的做法,斯巴达人为了培养强悍的武士,会将体格羸弱的病儿溺死。同样尼采也弃绝人类中肉体和精神上的残废。他耸人听闻地说:"整个软弱民族的不幸,还不如一个伟大人物的苦难重要!"。尼采对"恶"的兴趣,要比对"善"来得大,他崇尚"力"而鄙薄"爱",他同意弱肉为强者食!--可以想见,能从尼采那里找到激动人心的东西的,多半为血气少年,但吾国先人已郑重告诫过:"少年戒之在斗!"在我看来,尼采从叔本华那里继承下来的,差不多只有"意志"一词,至于叔本华哲学中的东方意味,悲观厌世成分,以及喋喋不休的学究气,尼采一概没有,他对人生的大问题,向来就是直抒己见的,决不会被哲学中的专用词汇的云山雾海遮没了其思想的光芒。伯特兰.罗素评述尼采时说:"我讨厌尼采,因为他喜欢冥想痛苦,因为他把自负上升为一种义务!"。这句话并不是师出无名的,想想尼采对待人类那种刻薄切齿的态度,有时会让人很感泄气。但阅读尼采的书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尼采的文字是所有哲学着作中最富诗情,最具文采的。而且我一直认为,对于一个有志于哲学的青年,尼采是最好的切入点。尼采过度的热情,最后导致自身的精神崩溃,这个毕生反对基督的人,临终在书信上的签名竟是"一个被钉上十字架的人",显然他是以基督自比了,这真是尼采一生的悲剧!叔本华和尼采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共同之处就是,此二人都是终生未娶的光棍汉。叔本华是否定性爱的,而尼采对女人的态度更是众所周知的坏--"你要到女人那里去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在我看来,激烈排斥异性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当真得恨;二是对异性心存恐惧。叔本华大致可算是前一种,而尼采,看来不幸是属于后一种。关于唯意志主义的两位巨头,我们就谈到这儿,再会吧,若是有阿卡迪亚的消息,务请垂告。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柏林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6:功利主义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Dec 29 13:34:40 1999), 转信书简26:功利主义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我还是来到了英国,法国人的热情容易让人迷失,相较而言,英国人的客套能让人自持。而且岛国佬生而具有的那种幽默的天分,也叫人相与轻快。自英国的文学始祖乔叟始,下至莎士比亚、斯威夫特、斯特恩到拜伦,无一不是口落莲花、妙语惊人。狄更斯更是用他的轻灵的巧笔,勾画尽十九世纪岛国波澜壮阔的生活图景:在凋敝的乡村里向往着远大前程的皮普们;伦敦街头迫于生计而行窃的小奥立弗们;破产而沦为刁民的"猫头鹰"们;在艰难时世中苟延残喘的斯蒂芬们;冷酷无情的董贝们;赢利至上的葛雷硬们以及卖笑的风尘女和死板的公务员们……,这就是十九世纪岛国的众生相。资本社会的勃兴既使英国面貌焕然,也给它留下了创伤。重商主义造成的珠牍必较的市侩风气弥漫一时,一切事物,甚至于儿女亲情都被人们计算着,掂量着,然后待价而沽。真不知当年痛斥法利塞人贪婪的基督若能生见此景,会有何感想!但人们心安理得,因为他们手中握有一套哲学,这套哲学以一种温和的、中庸的姿态发表在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的《功利主义》里--真是单听一听书名都会让人摇一摇头!功利主义的理论其实很简单,一言即可蔽之:快乐就是善,痛苦是恶;若某事态利大于弊,则该事态为善,反之为恶。财富能使人购买一切,乐享荣华,故此是善。贫穷使人三餐不继,衣不蔽体,因而为恶。在康德那里,行善是出于义务;而在穆勒,行善是出于预期的回报。行善就是将感情放债,以收取恩惠的利息。固然,人在追求私利时要皆顾公众利益,因为人是社会动物,是要相互依靠相互利用的,相互忍让是为了保障大家的人身安全。但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冲突势不可免的。因此在公务方面要有法律的仲裁,私人方面则要鼓励公平竞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人要有聪明的远虑,不可为眼前的蝇头小利打得头破血流,要安定、要互利,以求最后的皆大欢喜!功利主义的调调大致就是这么一剂搅和各阶层矛盾的糊糊!斯图亚特的这一套得益于他的父亲詹姆士.穆勒,詹姆士则受惠于他的朋友边沁,而边沁的哲学要上承十七世纪的洛克。事实上,在十九世纪初影响卓着的英伦大名士们关系都很密切,边沁、穆勒父子、首创计划生育的马尔萨斯、以及大经济学家大卫.李嘉图、包括首位空想共产主义者欧文都是过从甚密的好朋友。萌芽期的共产主义者和功利主义的巨擎们竟有私交,情形是有点怪异的,但詹姆士并不赞成欧文的新说,他写道:"他们的财产观显得真丑,他们似乎认为财产不应当存在,私有财产对他们竟是一种祸害!……这群傻瓜们……。"云云、云云。功利主义在英国的影响很大,甚至影响到了政府的立法程序和政策的拟制。但在欧陆,斯图亚特的名声却不是很大,当时在欧陆造成轩然大波的那个人是个博物学家,他叫达尔文。达尔文在写《物种起源》时大概想不到他的书会有如此大的影响。《物种起源》的发表不仅使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变成了一对猴子,而且给亚当子孙造成的道义上的困难也大得吓人。即便最彻底的功利主义者也要寻求道德和法律对自由竞争的制约,但达尔文学说中的竞争是没有限制的: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不设公平仲裁的法官,也无不许耍卑鄙手段的规则。固然,《物种起源》只是针对动物界的一个描述,但若是自然本性就是如此赤裸裸,那人类还留着这张假仁假义的假面具干什么呢?于是英国的皇家舰队起锚了,他们凭着船坚炮利逼迫远东交出香料、黄金和国土,然后还对失败者说:"这可是自然法则,罪不在我,只能怪你自己软弱!"。一国之内兴许还有个法制,但国与国的这种利维坦之间的关系,纯粹就是一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关系。 通过斯宾塞,达尔文有了一个哲学上的版本。可以想见,社会进化的场面是有点惨烈的,但既然"真理就是残酷的",人总要心悦诚服。与进化论一起流行起来的还有社会主义思潮。最初的社会主义者都是有产者,如英国的欧文和霍治司金,法国的圣西门和傅利叶,他们或出于悲天悯人的情怀或出于对物欲横流时世败坏的义愤,纷纷提出大同世界的空想,或创办一些小区域的共产主义团体。当然,这些共产主义的试验田都荒芜了,据说这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虽富于情感却不科学,所以,时代现在要召唤卡尔.马克思出场了。关于马克思,我们要留待下一封信细谈。下着大雨,使我无法出门一游,对一个旅人来说,这种日子真是形同虚度。顺致问候你忠实的约瑟于威尔士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7:政治中的哲学根源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Jan  5 12:26:07 2000), 转信书简27:政治中的哲学根源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在近代哲学家中,康德可视为一个源头。自他以降,哲学显而易见地分成了两条支脉。一般地认为,费希特将自我扩大成世界本原的这种狂妄的做法是近代非理性的肇始。接着,谢林又从中植入了浪漫主义的神秘和感伤,进一步使哲学变得感情用事。其后,叔本华做了关键性的演进,他把本体追溯到了意志和欲望的本能层次。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加上卡莱尔的英雄情结就酿成了尼采的铁血意志,现在哲学不但声调变得激越高亢,而且还迫切要获得行动的体现了,落实到现实政治中就是德国的国家社会主义(即纳粹)。希特勒本人就是尼采的崇拜者,据说这位纳粹党魁就能大段地背诵尼采的华章。在意大利,人们是靠手腕来玩弄权柄的,其政治没有如此深刻的根源。但十九世纪末风行的未来主义显然也是促成政治上虚无主义冒险的原因之一,产出的人物就是墨索里尼。当然,非理性从克尔凯郭尔那里获得了另一种表达方式,也即存在主义。存在主义因萨特而在二十世纪滥觞一时,显示出非理性的不绝后劲。但大体上看,这是一条每况俞下的道路,它导向了纷争和毁灭!黑格尔代表了另一条支脉的延伸,叔本华向黑格尔的挑衅可看作是非理性与理性的第一次正面交火,结果非理性败北了。马克思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扬弃地继承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和历史哲学,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要求人们以行动介入历史,于是从马克思始,理性主义也获得了改造世界的决心,其结果就是十九世纪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和二十世纪蓬勃的社会主义革命,首席执行者就是列宁。在不少的西方人眼里,列宁也是一个恶魔式的人物。没有列宁,布尔什维克党成不了气候;没有列宁举足轻重的影响,十月革命也难以想象。虽然当时俄国的一些人,在理论素养上(如普列汉诺夫和托洛茨基)在意志上(如斯大林),未必会逊于列宁,但能将理论立场和实践纲领贯彻一致,同时又不失无比自信心的,惟有列宁一人。1917年的四月到十月间,俄国的形势变幻诡谲,列宁就象一个政治魔术师,操纵着时局的方向。他对俄国前途的作用,是当时的任何人(包括铁人斯大林)都自认无法取代的。确实,历史的进程中总是要充斥着个人魅力。无论如何,十月革命胜利了,列宁据以创建苏维埃的原则,正是马克思所创立的原则!政治也总是有它的哲学根源的。那些匆忙就下哲学无用之结论的人,还有那种将哲学视若精致的思想玩物的人,对这一点是应当格外当心的。二十世纪初的西方人,将当时勃兴的褐色浪潮(纳粹)和红色浪潮(苏维埃)都视同洪水猛兽,一心要挑拨两者火并。他们得逞了(尽管也为之吃足了苦头):二三十年代在德国境内,两大潮流正面冲突了,由于共产国际的示弱和退让,褐色浪潮在德国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而且这种退让的结果就是,将理性和非理性的形而下层面的决战的战场搬到了苏联的国境内。两千万俄国人为之抛尸,差不多数量的德国人丧命;作为自由主义的第三方,欧洲也满目疮痍了,英法同样失去了数以千万计的子民--这就是生存原则的搏斗!思想若是杀起人来,通常是伏尸成亿的。马克思就是这样一个支配世界近代史的人。他是个犹太人,与其祖上的所罗门王一样具有无边的智慧。他的爱情令人羡慕,他娶了美丽的贵族女郎燕妮,两人相敬如宾,白首偕老。马克思可算是黑格尔的学生,但他却是以一篇论德莫克里特的论文获得柏林大学的博士学位的。可见,唯物主义的旨趣马克思青年时代就有。若说马克思是因费尔巴哈才倒向唯物主义,这种说法无稽得很。马克思当过《莱茵报》的编辑,该报后因论调过激被当局查禁。马克思与御用文人之间的口斗是很激烈的,通常对方甩出一篇文章,《莱茵报》就针砭以《批判》,对方驳回《批判的批判》,《莱茵报》就会再敬以《批判的批判的批判》,《批判》式的标题在马克思全集中屡屡可见。1843年,马克思在法国结识了恩格斯,两人成为知交。恩格斯是英国曼彻斯特一家工厂的经理,马克思通过他了解到了英国的劳工状况和英国的经济学,这使他日后的《资本论》有了第一手资料和素材。马克思因参加1848年革命而遭当局迫害,他不得不到英国避难,并在伦敦度过了他的余生。尽管有恩格斯等好友的接济,马克思的客居生活还是很拮据,他贫病交加,还痛失爱子。但他一直是孜孜不倦地着述不辍,激励他战斗不止的力量全来自于对社会主义革命的希望。要客观评述马克思非常之难,因为他的思想被意识形态化了,还曾一度被简约成口号。对马克思思想的简版,你应是耳熟能详,我无须多费口舌,这里也只作肤浅的扫描。马克思受惠于黑格尔甚多,但比黑格尔要急进许多。哲学方面,他是一个复兴唯物主义的人,他将辩证法融入唯物主义,给唯物主义赋加了新的解释,并使它与人类历史有了新的关系。他强调人在认识论上的主观能动性,动员人们积极介入历史,要立志做命运的主人。他的历史发展观建立在一条经济原则上,即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从整体看,他是一个哲学上的大体系的缔造者(也是最后一人)。政治上,他是科学社会主义之父。他所开辟的道路,为后人所踵武,并被后继者所拓宽。在经济学方面,马克思以剩余价值的发现戳破了功利主义学派公平竞争、机会均等的谎言。向来被蒙在鼓里的工人阶级一旦知晓个中窍要,岂有不怒发冲冠的?于是,工会建立了,相应的为工人谋福利的组织团体如雨后春笋,最重要的是:共产党成立啦!1848年,马克思信笔写下的《共产党宣言》不啻是无产者发起阶级斗争的一声号角。看过马克思相片的人,无不对他的预言家式的连鬓大胡子印象深刻,这使人联想到了古犹太族的大先知们:摩西、撒姆尔、约书亚。犹太精英分子的精神品质有时真的是很让人惊奇不置! 马克思这个共产主义的大先知,不单单是发起一种思潮,或仅领导着一个政党,他是在拉开一个时代的序幕!《共产党宣言》以如下一段振聋发聩的话结尾:"共产主义者不屑于隐藏他们的看法和目标。他们公开宣称他们的目标只能通过强行推翻现行的社会制度而达成。让统治阶级因共产主义革命而颤抖吧!无产阶级身上只有锁链,因此无惧任何损失,却可籍此赢得世界。各国劳动工人们,团结起来吧!"中国的共产党员数以千万计,恕我斗胆说一句:其中读过马克思《资本论》和《对'神圣家族'的批判》的,未必能超出千分之一;估计浑不知《共产党宣言》一文所云的,也占相当比例。至少这句话用于描述学生党员的现况不会是无的放失。当然,对于一个政党而言,首要的是纲领,而非大着;是组织性,而非学术性;是行动,而非思辩;是远大的政治目标,而非短视的寻章逐句。这一点也许勿庸我作杞人忧天的谓叹。但关键是一个政党应始终要明晓它的初衷和它的向往,一个失去其远大奋斗目标的政党,将无异于一个黑社会的帮派会道门,而且就组织性看,一个黑帮还更其严密。一个政党的生气和前途,全在于它所提出的政治纲领,其武装程度和军事能力倒还在其次。小米加步枪的中国共产党能打败飞机加大炮的国民党,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就宗旨而言,中国共产党一向是一个很伟大的政党,我们对它期望殷厚,希望它能始终保持一种明确的前进方向;它的成员应当洁身自好,他们任重而道远,若因他们的堕落而拖累一个伟大政党的声誉和一个民族未来,那我们就要对他们施以万劫不复的诅咒。对马克思主义的挑战并不是来自传统意义上的唯心论和反动势力的反扑,而是来自于现代西方个人主义的诘难。这种个人主义因其愤懑而理直气壮,现代西方一再用人权压制中国即同此理。这种愤懑用纯粹的辩理将难作了断,因为它并不仅仅是哲学,而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态度,还带有些微的书卷气。我们最早是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群魔》的主人公斯塔夫罗金的身上看到这种姿态的,斯塔夫罗金因其冷酷和轻蔑而特立独行,他参加激进组织,却受不了该组织的暴力和恐怖,一度陷入谵妄和虐待狂的可怕境地。最后,他因无法忍受自身和组织的龌龊而自缢死去。临终留给女友一封信剖明心志,自比是一头《圣经》中被魔鬼附身的猪。如果说斯塔夫罗金对革命的理解多少还有些盲目的话,那加缪的剧本《正义者》中的主人公卡利亚耶夫的态度就值得人们深思了。卡利亚耶夫的性格在现实中有其原型,就是法国大革命最年轻的领袖也是最真诚的革命家圣鞠斯特。卡利亚耶夫走向绞刑架时的态度与圣鞠斯特走向断头台时毫无二致,对曾热血沸腾投身其中的一切都漠然地弃绝了,若说统治者的暴政令人恶心,那革命的恐怖同样让人绝望。圣鞠斯特(卡利亚耶夫)就义前无视昔日的战友,却厌倦地看着人们头顶上的这片虚空,只想让铡刀早点砍下自己的头颅。同时,这种自甘受死的举动还怀有一种赎罪意识,即无论是出于何种动机杀人,杀人者都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革命为救活四个人而杀三个人的行动没有理由,因为生命有权利,尽管生命中有不公正和卑贱。但屠戮生命的人同时也在取缔自身的价值!这就是个人主义的哲思:如果人性本身得不到应有的重视,那生活中的正与反双方都会令人厌恶;毕竟,人要的是生命,而不是空空如也的原则!我想加缪对二十世纪的革命原则是有所误解的,虽然这种误解是真诚的。不能说这种误解就是错误的,我再说一遍: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有丈夫气概的人没有理由轻蔑卡利亚耶夫的优柔,革命也不会因为圣鞠斯特的弃绝就丧失动力。尽管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和《局外人》中表现出来的冷峻让人动容,但我肯定地说,加缪个性中裹挟着一种感伤情绪,我们能在他的首本散文《正与反》中找到这种情绪的端倪,但这是一种很可爱的感伤情绪,它使加缪的思想有别于现代的虚无主义!关于政治与生活中的哲学根源,我就罗嗦到这里。我将到爱尔兰的都柏林做一两日的短暂旅行,若有阿卡迪亚的逸闻趣事可供我消遣的,可转发至威尔士我所居住的旅店,尚未退房。           顺致问候           你忠实的约瑟于威尔士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8:生命的流注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Wed Jan  5 12:47:27 2000), 转信书简28:生命的流注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西边天际那恣肆挥洒的一抹晚霞,我看得如痴如醉。都柏林的黄昏降合了,栉比鳞次的建筑物渐渐浸入暮暝,轮廓隐晦,终于消融成黛灰的一片,在天幕中衬映出支离起伏的屋顶的延绵。然后,华灯初上了!音乐也开始飘忽悠扬,附托着离人的万千思绪,缓缓地沉没在流光逝水中。我穿街走巷,目不瞬息,将于一瞥中所捕捉到的城市生活图景,暗与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中的诸般细节相应证:灯火下的城市弥漫着欢声碎语;小说中的城市则沉默着,以乔伊斯特有的书写品格,凹凸在意识的暗流里。乔伊斯,本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尤利西斯》的作者,都柏林人。为了读完《尤利西斯》,我作了三次努力,但都半途而废了。说实话,很不引人如胜,从其文字和篇幅都可称是所有意识流作品中最亢长乏味的一部。在我认为,它远远比不上普罗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比不上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海浪》;甚至也逊于福克纳的《喧嚣与骚动》。在《喧嚣与骚动》中,美国南方的忧郁和失落还能让人同感伤怀,而从《尤利西斯》,我只听到了一连串痴人的呓语。真是"一部大书,一个灾难!"。也许《尤利西斯》渊深如海洋,但象我们这种蛰伏于蜗居的土包子们,大约只能浅涉辄止;其深处要待耐烦的海客来探险。好在这封信的原旨并不是要探讨意识流小说,而只是借这种文学形式引出哲学中的相似物: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柏格森是第一个以他的哲学着作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哲学家。若单就文笔而言(且不论影响),我看哲学史上当有四成以上的哲学家可轻取诺贝尔奖金而无愧。一来他们大多已于诺贝尔之前作古;二来诸如尼采这样的精神贵族,未必屑于领受这位瑞典发明家的惠赐!那些翻翻教材就自以为通今博古的人;那些仅凭道听途说就高谈阔论的人;那些不明所以就自恃倨傲的人啊,你们能不能先读一下原着再开尊口呢?哲学远不是枯涩乏味的,远不是主体客体概念命题,也远不是讲台上吐沫四溅的老头子!说到老头子,阿卡迪亚的老头子真有能耐,他们法眼一瞥,就能定下一位着作等身的哲学家的所谓党性,即唯物派的还是唯心派的,然后或加以颂扬或加以抨击。天!生活如此丰繁复杂,除正义的反动的之外,还有中庸的,还有游离三界外的,还有执着于红尘的,也还有混混噩噩的混世虫,世态万千,不可分述;非此即彼的二分法,愚钝如我就一直不得其中要领。比如柏格森二元论的生命哲学,我就不知如何予以定性。在柏格森看来,世界本原可分成两方面:一是绵延不息的生命,二是貌具分立形相的物质。生命的昂扬向上和物质的不断下降的这两种反向运动构混成我们这个宇宙的整体状态。生命自鸿蒙太初就有,它要冲决物质的阻碍而寻得新的出路。在两厢冲突中,生命学会了以组织化来利用物质,它分成不同的流向,以穿透阻滞更新自身。当然,生命的某部分也被物质制服了,即生命也要学会适应物质,这使生命的进化呈现出曲折迂回的道路。柏格森的生命进化论与达尔文的不可等观,可以说是对自然进化论的一种很深邃奇妙的哲学诠释。柏格森认为进化没有明确的、既定的目的,它的方向和形式也不是被初始地设定的。柏格森因此反对目的论和机械论,他说进化是真正的创造性的运动,有如被灵感驱使的艺术家,生命也存在行为上的冲动和要求,但生命无法预知它将造就的形式,进化是无法预断的。举个例子说:我们假定软体动物存在着想在碰触物体前预知物体形态的模糊冲动,并为此而做种种努力,长年累月,结果最后导致软体动物进化出了眼睛,以视觉来满足了上述的冲动。但第一代拥有眼睛这一新颖感官的软体动物却很惊诧,因为眼睛这种新事物是它们始料未及的。进化导向新生,这说明进化是非决定论的而是自由意志的。因此,历来为人所称道的"理念"、"形式因"、"目的因"、"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之类的辞条就很有一些问题了,只能说,这些都是人类理智的谬误。对理智和本能的区分是柏格森哲学中的重要一环。在柏格森看来,拥有理智是人类的不幸,因为理智只能对不连续的、静止的东西形成清晰观念。理智在空间方面起分离作用,在时间方面起固定作用,它把进化看成是一连串不间断的状态,因而大错特错,这是理智对进化的糟糕误解!因为生命是能动的"绵延",进化历程是相互渗透无法分割的。理智这种东西,无非是生命在向外观望时,使物质组织化的作法,是生命利用物质原则上的手段。乍一看下,柏格森对理智的定义很荒唐不经的,但柏格森奇妙的空间和时间理论,驳斥了我们对他的嘲笑。在柏格森,空间是不实在的,是理智的几何学倾向所造成的幻景。世界在理智中虽然呈现出相互分离的单元,但事实上个体是不存在的,只有混沌一团的物质。空间感是理智把握物质的方式,个体分离的根本原因是生命受物质阻碍时的分流渗透。因而,纯粹是一种梦幻!柏格森对时间的态度要和蔼许多,因为时间联系着人身上比较好的一部分,即本能部分。而直觉是本能最好的状态,直觉不象理智那样把世界分成分离的事物,人靠直觉可以神会生命能动的绵延(柏格森的哲学因此也被称为直觉主义)。生命既在绵延,因此时间是有的,不但有,而且是生命的根本特征。但柏格森的时间不是我们通常用钟表所计数的时间,因为这种时间也是分离性的,是空间感的一个变相。柏格森的时间就是"绵延"。人要脱离时钟来想象时间是很困难的,所以要理解柏格森所谓的绵延也很不容易。据他讲:"纯粹的绵延是,当我们的自我让自己生存的时候,即当自我制止把它的现在状态和以前各状态分离开的时候,我们的意识状态所采取的形式"。除了把这种意识状态想象成禅宗式的观照,我想不出有更好的理解。在柏格森,过去和现在是有机的整体,是相互渗透的无区分的继起。如何直觉绵延呢?柏格森说要靠记忆,他讲:"从原则上,记忆必定是一种绝对不依赖物质的能力。那么,假如精神是一种实在,正是在这个场合,即在记忆现象中,我们可以从实验上接触到它"。对柏格森的"记忆"阐释得最好的是普罗斯特,普罗斯特的文笔流畅得就象"时间的绵延",生动得就象"生命的进化";读过洋洋大观的《追忆似水年华》,人们都幸福地感谢普罗斯特,因为他使过去在现在中复活,使消逝的重现,使遗忘的彰显,使人们浩瀚的一生融混在当下的一刻中。昔日再来,人们感受到了不老的人生,仿佛又把握住了生命的品质和充盈。君问何为岁月?就是这样:一生蕴涵于一刻,始终尽在眼前!与直觉紧密联系的是运动。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在柏格森,行善就是为行动而行动。要让生命力无休止的、不间断地推动我们向前;宁可让本能支配我们,也不要陷于理智的沉思。前景不可预见,人生毋宁无目的!柏格森的哲学是一种相当彻底的非理性哲学,象一条咆哮澎湃的河流,冲堤决岸,势不可挡;不幸也是一条不归路。柏格森从不为他的意见提供理由和辩解,但却用了许多比喻使之生动。他说,生命象一棵炮弹,它炸成碎片,而每一个碎片又是一个生命炮弹(听起来有点象一个集束炸弹);生命象蓄势待发的喷泉;生命还象轻骑兵突击;于是,"……,人类的全体是一支庞大的军队,(生命)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前后左右纵马奔驰,这个排山倒海的突击能够打倒一切阻力,扫除障碍,甚至也许能够突破死亡"。柏格森的哲学固然诗意,但引申到行动上,却很可怕。流质这种东西虽不具形相,却能摧毁一切。所谓水火无情,人怕的就是这个。柏格森主义表现在行为上,就是不问动机不求目标的率性妄为。顺便的说,这种行为在我们这个时代是很屡见不鲜的。安德列.纪德在《梵蒂冈的地窖》这本小说中描述过这种无动机的行为,主人公一时痛快,然而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现代作家中,萧伯纳站在柏格森这一边,他的剧作《人与超人》就着力赞美了生命力的博大和强劲。公正地讲:生命力的宣泄是很壮美的,但其破坏性也是惊人的!都柏林线条柔和,含而不露,是那种秀美而不张扬的城市。一方水土一方人,此地的居民沉稳好静,似乎都具有沉思的禀赋。象这样一个民族,出产一个乔伊斯也真不希奇。我在此地梢事逗留后,即返回英格兰。由你转发的阿卡迪亚的邮件,想必也到威尔士了。再谈吧!就此搁笔。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都柏林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29:实用主义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Jan 10 11:37:47 2000), 转信书简29:实用主义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迄今为止,我们的话题一直是限于欧陆而未曾涉及过美国。倒不是我孤陋偏颇,关于十九世纪前的美国,事实上确也无从谈起。这是一片新大陆,在被哥伦布意外发现之前,一直是化外的蛮荒之境,有过印加人匪夷所思的宗教传统,但失传了。而从"五月花号"向新世界遣送上首批殖民者以来的三百年间,当地的土着都被移民斩尽杀绝了,初来乍到的冒险家们,大多是在欧洲混不下去想到新世界一搏运气的社会渣滓浊流,成分异常糟糕,而且也芜杂得很。固然情形在一步步地改善,但大体上,美国的文化可以说是无根的,充其量只是欧洲庶出旁系的子嗣。但因这片天地如此之新,倒也能塑造出新性格。这些移民的后代很富有创造力,凡事敢为天下先,善兼收并蓄为己所用。而这些特点,就造成了现代美国文化思辩不足,务实有余的作风。三十年代纳粹为乱欧洲的时候,大批思想家避祸美国,致使美国人才大丰收,科技大繁盛,一跃成为世界首强;当然,这已是后话。在此之先,美国思想上的土产很少有让欧陆学者为之侧目的;只有十九世纪末鹊起的实用主义思潮,还能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实用主义,其首倡者之一是被誉为现代心理学之父的威廉.詹姆士,发扬光大者是二十世纪的约翰.杜威先生。威廉.詹姆士是哈佛大学教授,是个温厚长者,素来为弟子们所爱戴景仰。就其所学,他是个成就卓着的心理学家,但因创造了"彻底经验论",他晚年倒被公推为美国哲学界的领袖。詹姆士沿贝克莱的老路,把世界看成是经验的总体。他说:"此世界只有一种原始素材或材料,一切事物都由这种素材构成,这种素材可叫做'纯粹经验',是一种既非物又非心的'中立实体'"。简言之,一切皆属经验,一切皆因经验而存在。传统经验论之所以不彻底,因为他们只接受单个单个的孤立的感觉为经验,而不承认感觉之间(经验之间)的关系也是经验。在詹姆士,关系也是一种经验。经验无所不在,经验不会象感觉那样是孤立的、支离破碎的,而是"连续的",是绵延的"流"。纯粹经验就是种混沌不分的意识流!在贝克莱那里,人心还是根本,人心经验着一切。而到詹姆士,传统经验论的主语被省略掉了,表达式变成了:经验即一切。我在怀疑,詹姆士省去贝克莱的"心",和费希特省去康德的"物自体"的理由是如出一辙的,都靠着一把奥卡姆剃刀:留着"心"这个范畴,既使理论烦琐不爽,又使受众徒增误解,倒不如干脆不提。--这实在是一种很便当的经济原则!詹姆士把这种经济原则贯彻泛用到他的真理观上,结果就成了:"一个道理,你可以说它是真的,因为它是有用的;或者说,它所以是真的,是因为它有用"。这样的真理观对懒汉来说,实不失为福音一种:基督教规定每第七天为礼拜日,人在这一天可以免除累人的劳役,休憩美食,享一日之福。可见礼拜有免人于役的功用,因此,基督教就是真理,上帝就是可信的!但这种真理观尚有一个危险的结论:若某真理能为甲所用而对乙有损,那乙出于己方利益的考虑完全可以宣布它为谬误。真理何以同时是谬误呢?这一点詹姆士有所防备,他说:"事实上,真理大部分是靠一种信用制度而存在下去的,我们的思想和信念只要没有什么东西反对它们,就可以让它们成立。正象银行钞票,只要没谁拒绝接受它们,它们就可以流通"。--原来在真理中还存在着一种可兑换的信用制度!无怪乎这世界卫道士少而真理贩子多!真理若等同于钞票,不用它倒真还不合情理。现今的人一提及詹姆士,往往就把他往"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的彻底唯心论的绝路上推。殊不知,哪怕最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哲学家和常识都留有一手妥协,针对人们的攻迂,詹姆士会说:"经验之外尽可以有东西存在,但这已不是哲学能研究的对象"。--就此轻巧地避过险滩。鉴于詹姆士教授太悖常理,杜威博士作了一点修正。杜威博士是美国现代最着名的教育学家,先后在四所名牌大学为人师表。他品性高洁,为人宽宏亲切,因而从学者云集,是个真正桃李满天下的人物。杜威并不否认在人的意识外还有自然界存在。但在他,自然和经验通过人这种有机体的中介"连续"着,二者是密切相联系的、统一的。被经验着的自然界才有意义;同样,经验就是经验着自然界。杜威的理论因此又称为自然主义的经验主义。在杜威,经验是包涵万象、兼收并蓄的整体:人的意识过程(感觉和心理)是经验,人的意识对象(物体和事件)也是经验。因而,心和物是二而一的东西,归根到底都是经验。只有经验是客观的,在经验中,主客体是无区分统一的,主客观也是无区分统一的。于是杜威声称他的经验论已经解决了历来使哲学家们心智憔悴的心物二分法。古典哲学可以休业了,经验主义可以一劳永逸地取而代之了!情况若真如杜威所愿,当然很好。不过我想笛卡尔和康德的徒子徒孙们不会那么轻易就范的,这世上人分两等,一种人所思考的问题和对象限于脖子以上;另一种人思考的问题和对象则限于脖子以下。唯理论可算是前类,实用主义显然要属于后种。杜威的真理观比詹姆士的略进一步,他说:"观念、意义、概念、学说和体系,有如工具,它们的效能和价值全系于对一定环境进行主动的改造,或对于某种特殊的困苦和纷扰的排除的这个工作的成功与否。如果成功了,它们就是可靠、健全、有效、好的和真的。如果它们不能排除纷扰,摆脱谬误,它们的作用反致增加混乱、疑惑和祸患,那么它们便是虚妄"。杜威的真理观被称为工具主义,如果工具(真理)有达到当初设计时所预期的功效,那就是有用的,就是真的。反之必为虚妄无疑。真理未必要反映事物的本质,但真理一定要达成使人能控制自然的作用。对于这种讲求实效的真理观,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全盘信服固然不对,但要斥之为荒谬,也须三思。在重实践反形式方面,杜威博士是言之成理的;在标准和价值方面,杜威博士有失偏颇。毕竟,真和有用是两码事。用工具主义来解决实际问题能派大用场,但若关涉到人生意义之类的玄虚问题,执工具主义不仅说不通,而且还有限于荒谬的危险!早在康德时代,对理性的功用就已做过限定,但是,对于詹姆士和杜威这样的经验主义者来说,世界只有在经验的领域内才有意义,人不必有好高务远的嗜好,因而对真理的价值和标准,原本是不用顾虑太多的。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正是西方社会资本高速成长期,谋功利重实效的生活观念一时蔚为风尚。实用主义因表征了当时的群众心态而大为流行,但实用主义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杜威的华人弟子胡适先生将实用主义带进了中国,胡适当时少年才俊,锐气方刚,是新文化运动的翘楚,他洋为中用,以"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务实观发表了他对时局的见地,不幸这种见解很不合时宜,遭李大钊陈独秀等严词痛斥为本末倒置。也的确,当时国内民生凋敝,境外列强环恃,正是国难当头,仁人志士无不以救亡图存为当务之急。然而国弱民愚,急又奈何?仁者若不先以"主义"启蒙民智,则"问题"也是枉谈!当是时也,百姓困于水火倒悬,政务乱于军阀割据,问题大小不可胜数,若是一项一项研究过来,要待到猴年马月?国亡无日矣!威尔士历来是英王储的采邑,在王政时代,它的显赫地位仅次于帝都伦敦;但到了工业时代,却被诸如利物蒲、曼彻斯特之类的新兴城市抛到了后面。这就是时代的嬗替造就的人世沧桑--兴衰本无常!我在英伦的旅行已告结束,下一站将是欧陆的音乐之都维也纳,彼处见吧!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威尔士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30:罗素、维特根斯坦(修改)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Jan 10 12:36:05 2000), 转信书简30:罗素、维特根斯坦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我乘上了一艘开往加莱的邮船,正午时分起锚了。扑面是咸湿潮润的风,裹挟着船首溅起的浪沫,使我连日奔波于旅途的疲颓为之一醒。今日的英吉利海峡真是美!一碧晴空,艳阳高悬,天光水色都让人熏然欲醉。葱绿平坦的海面象广袤无垠的原野,任由船只耕碎一条条犁痕;近处是浮光耀金,远处则显一脉深黛。白鸥和信天翁伸展长长的羽翼,忽而如闪电划断长空,忽而盘旋迂回,引颈颉颃。再会吧,阴郁多雾的不列颠呵,维也纳的湛蓝天宇和茂密森林在等着我留连,还有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斯特劳斯的波尔卡,怎不令人悠然神往,心思湍飞?再会吧,老成肃穆的泰晤士呵,那兰色多瑙河汩汩春水的蜿蜒柔媚,我更爱!从英国到维也纳,路途不算迢遥,然而意义攸关。因为此行关涉到现代两位超尘绝世、辉煌如炬的大人物:伯特兰.罗素和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伯特兰.罗素,英国世袭伯爵,剑桥学者。论品性为人,罗素爵士真堪可树为现代哲学家的真正典范:生动平易的而非经院暮气的;广博渊深的而非狭隘专门的;爽朗幽默的而非颟顸呆板的;才思敏捷的而非学究兮兮的。其人既无莫测高深的严肃让人退避三舍,也无引经数典的口吻让人心生畏惧。罗素早年就学于三一学院时,风流倜傥,是游嬉于淑女名媛间的翩翩佳才子;待得年事稍长,秉掌剑桥教席后,高山仰止,又是门下桃李竞芳的巍巍大宗师。罗素写一手秀美动人的好文章,并因此而荣获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在社会政治方面,罗素倡民主、反战乱,常以一己的卓着影响为苦难多灾的二十世纪斥力呼吁、极尽绵薄。应当承认,罗素爵士的处世为人,一向为我所仰慕;其思澄学渊,更是我心仪的榜样!罗素爵士在哲学上的贡献是创立了逻辑原子主义(早期维特根斯坦也功不可抹)。逻辑原子主义在理论渊源上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末马赫(奥地利大哲学家)的实证主义。实证主义认为,人类的知识只能局限于经验领域之内,至于经验之外是否还有事物存在,以及它与人类意识的关系如何,这是人所无法得知的;因此科学的任务就应当是依据思维经济原则对经验材料及其相互关系加以排列和整理。我们已然知道,杜威博士是赞同这一结论的。罗素和杜威在私人关系上虽略有不愉快,于此倒能英雄所见略同,在原则上也同意实证主义的观点。罗素还顺理成章的进一步提出,因而科学哲学任务就是:对科学中的陈述进行逻辑分析,以检查思维在整理经验材料时,是否始终一贯地符合逻辑法则--因此也可以说:在罗素,哲学的本质就是逻辑!我们知道原子是物体在化学性质上不可分割的最小单元,罗素以之喻指经验事实。所谓原子事实,就是在性质上不能再进一步往下分割的经验事实。逻辑原子主义认为:经验世界最终是由原子事实构成的。原子事实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成了原子命题。几个原子命题用关系副词加以联结,就得出了分子命题,分子命题所对应表征的是经验世界中的复合事态。原子命题和分子命题若按照逻辑法则进行推理和陈述,就构成了我们整个科学语言的表达系统。而语言系统则对应着我们的经验世界。若某句陈述能与某个经验事实相对应吻合,我们即可称该句陈述为真理,反之则为虚妄。要使罗素的真理观言之成理,他所说的逻辑法则本身首先要经得起推敲。在罗素,逻辑法则是先验的,其本身不可被证实或证伪;不过,事实证明它是有效的。正如逻辑原子主义所阐述的经验世界的构造类同于我们的物理学模型一样,罗素的真理观也类同于数学原则:我们知识的大厦就是构建在有限几条先验的公理和命题上的。就罗素是一位数学家的这一"经验事实"而言,这一点倒无庸置疑。事实上,现代大部分的科学哲学都是这样:以经验论为基础,以理性和演绎为工具来构搭起我们的知识结构。我这样表述可能不对,不过我倒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因为罗素流畅的文笔,我对罗素的书籍一向预先就抱有一种褒赏的感情因素。对他的高论,我也多为膺服。若就反映在我们意识中的这个经验世界来说,罗素对哲学和真理的定义绝对没错。但就我们生活和行动于其间的这个世界来说,我觉得罗素对哲学和真理的限定有点太决然。这方面,我倾向于回到老康德,即要保留用以评价我们生活价值的实践理性(或应当称之为价值理性)。简言之,要留着一个彼岸!在生活中,你不能说:"依据逻辑,所以我要这样干";或者:"依据逻辑,这事没门,甭想"!--不存在这样的逻辑。我一向认为,哲学不仅是只对科学方法做解释,或充当科学的辩护,哲学曾经在中世纪充当过神学的婢女,而到了现代,哲学似乎又充当起科学的婢女来了!哲学的地位不仅限于方法论,更为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哲学来对我们的生活方向和行动作出指导!就我在科学方面的短视而言,我坚决地站在现代人文主义者这一方:宁可在纯粹理性上保留不可知论的晦涩混沌,也要追溯我们行为上的道德依据!当然,我本人异常感激罗素爵士,是他的《西方哲学史》启蒙了我在哲学方面的无知。不过随着路程临近维也纳,我想,我们的话题也应当从罗素移到维特根斯坦身上来了。维特根斯坦,1889年生于维也纳一个犹太族的知识分子家庭,原本是柏林大学机械系的学生,飞机引擎是本行,学哲学是半路出家。曾专程到剑桥师从罗素研究数理逻辑,受罗素影响颇深。学有所成之后,却显出了极精湛深邃的哲学才华,居然能反过来深深地影响了罗素,在逻辑原子主义的创立上居功甚伟,而本人也步入了现代最伟大哲学家之列。《泰晤士报.文学增刊》上这样说:"把维特根斯坦形容为我们时代的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大约不会引起多大的争执的,对有些人来说,他简直是同爱因斯坦和佛洛伊德一样伟大的人物……"。对于这一评价,我倒毫无疑议,就维特根斯坦对现代哲学的影响,已足资证明他能无愧于青史留名!其人多才艺,既懂建筑,又通园艺,能绘画,在音乐方面的天分令人惊讶得高。论家境,维特根斯坦应是富有余裕的,但这人倒很乐于入世(说他大隐隐于市也未尝不可),择业不太避雅俗,既当过医院看门人,也干过乡村小学校长,还在大学里讲过学。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因参加奥军而险在前线成炮灰,结果在意大利被俘虏。被俘期间写下《逻辑哲学论》,原稿寄给老师罗素,罗素异常赞赏,亲手为之作序。但该序言遭维特根斯坦坚决反对,认为有歪曲误解之嫌,这一来搞得罗素很尴尬,旁人也很讶异。于是维特根斯坦被认为是现代最难理解也是最容易被误解的哲学家,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学术方面声誉日隆的前景。论品性,维特根斯坦质朴率真,很让人敬仰。但既然智如罗素也曲解了他,因此论学术,他很不好讲,尤其是后期的维特根斯坦:罗素认为他是逻辑原子论者,维也纳学派尊他为精神领袖,分析学派奉他为导师,而至于维特根斯坦,倒自认谁的哥们也不是。所以关于维特根斯坦,这里我只能避重就轻,泛泛而谈。老子在《道德经》里开宗明义:"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道不可说,名不可证。一经表达,道已非道,名也非名。想必维特根斯坦对老子会大加赞赏,会引为知音,因为维特根斯坦着的《逻辑哲学论》的意旨,即在于严格区分事物之"说与不可说"。该书为维特根斯坦早期所着,此时他尚师事罗素,受逻辑原子主义影响巨大,但《逻辑哲学论》已比罗素的理论推进了一步: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不仅是证实经验中的原子事实,而且,全部的哲学都应当是对语言的批判和分析。因为既然人类的知识只能局限在经验的范围内,而知识又是凭借语言表达出来的,因此语言的表达也必须局限于经验事实,惟其如此,语言的表述才有意义。对于语言可表述的经验事实,我们的用语应当符合逻辑句法规则,只有这样,经验事实才能得以罗列和整排,别人才能听得懂。对于语言要失误的处于经验范围之外的事物,我们只有沉默。传统哲学中的一些问题,诸如神、诸如实体、诸如某些范畴,尽管数千年来让哲学家们牵肠挂肚(也是造成哲学上千头万绪宗派林立的原因),但是超出经验之外,用语言无法表达,因此已无意思。哲学史上关于这方面的连篇累牍,很遗憾,都是无意义的空话一堆,都是貌似经验问题的形而上学的伪命题!这就是维特根斯坦的经验实证原则,即只有能被经验证实或能被经验否证的命题才有科学意义,其余都免谈!应当认为,维特根斯坦严格区分经验和超验,并不是要在思想范围内挤除超验的事物,相反,他对超验之物一生都怀有一种由衷的关切!我想这也是维特根斯坦高明于伯特兰.罗素的原因。据说维特根斯坦对哲学史从未有过系统性的解读,用他自己的话说:"对于许多名家,我仅晓只言片语"。他甚至没有读全过斯宾诺莎和黑格尔的着作,唯一深有研究的是柏拉图的《对话录》。对维特根斯坦真正有影响的是一些诗人哲学家或哲学家诗人,如奥古斯丁、叔本华、卡夫卡、陀斯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这一点很让我动容,倒不是因维特根斯坦在哲学上见微知着的才赋,事实上,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与传统哲学的渊源并不深,而更大的意义上是一种批判传统形而上学的科学主义;而是,因为维特根斯坦身上那种显着的人文主义气质!即对于人和世界神秘性的倾心和关切。这种对人生境况和存在意义的关注,在维特根斯坦那里没有明言,只是隐约的"在场"。但到了海德格尔那里,这种"在场"就昭然若揭了。这是后话,且先不表。后期的维特根斯坦抛弃了逻辑原子主义,转向了对日常语言的分析,对《逻辑哲学论》中的一些基本思想(如一再强调的不能讲述,只能存想和表明的学说)也做了修正,对语言功用的看法有所改变,接近于承认语言约定俗成的日常性质。在我看来,这种转向只能表明维特根斯坦身上的人文气质日益溢出其逻辑实证哲学的约束,也正体现了维特根斯坦思想的深邃和浩瀚!维特根斯坦的后期思想起先不大为欧洲所知,因为他的后期着作(主要是《哲学研究》与《蓝皮笔记本和棕皮笔记本》)大多是在他死后才出版的,但这些着作在六七十年代流传起来后,其影响却无法估量,形成了哲学上的分析学派和语言学运动,甚至在今日的欧洲哲学中,尚留有很大余响。在此意义上,维特根斯坦是一位伟大的开拓者!我想这封信是够长的了,恐怕我打发长途旅行的遐思,倒要纠扰你的清闲了。那么,再会吧,把我们余下的话题,留到维也纳。你的忠实的约瑟于前往维也纳的途中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31:精神分析学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Jan 24 13:10:57 2000), 转信书简31:精神分析学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临近目的地时我换乘了一辆马车,为的是能从容浏览道路两旁坡峦起伏、错落有致的美景。薄暮时分,维也纳的数星灯火已遥遥在望了!夕阳落去,留下满天殷红的流霞,笼罩着暮霭沉沉的旷野。景物隐去边棱,也融入那如晨翳般轻莎薄笼的余辉。马儿也仿佛被这暝朦的晚景所熏陶软化,不疾不徐地一路小跑,悄然滑入了维也纳的城郭--我遂听到了那优美悦耳的满城丝竹钟罄!据说在维也纳,每一家庭都能组成一支小乐队。而且,维也纳人是如此地热爱斯特劳斯,于是一挨入夜,你总能听到《兰色多瑙河》从家家户户的门窗里溢出,在街头巷尾流淌成温婉可人的氛围;继而,《维也纳森林》在城市上空冒尖吐翠,荫荫如盖,蔚然若云;最后,《春天来了》,街市间又满是啁啾的鸟鸣和孱媛的流水声。维也纳的诗情画意全为音乐所营造!在维也纳,你的耳朵完全可以司掌视觉功能:你可以看到,满空飘忽着的音乐意象;可以看到,旋律悠扬如带,摇曳在向晚的微风里;你可以看到,人们丰沛的激情凝结成的音符的跃动;也可以看到,由快、慢、行、柔板丈量的韶光如何流溯又是如何地消没……。我在街头屹立良久,直到夜深,这才匆匆去寻找落脚的旅舍。在维也纳诞生的音乐家车载斗量,于哲学家倒不很盛产,有过维特根斯坦和维也纳学派,但在当年都并不是很引人注目。在二十世纪初,能生前自创一派,并在学术上亲执牛耳,赢得世界性声誉的,细算起来也只有佛洛伊德一人。佛洛伊德医生因创立精神分析学派而举世瞩目!认真地讲,精神分析学根本还沾不上哲学的边,大体只能算一门心理学;佛洛伊德本人也算不上哲学家,至少很不地道。但佛洛伊德关于分立人格和潜意识的理论对现代哲学和文学的影响之巨却又是为任何一派所不及的。这一封信,我们的论题就是佛洛伊德和精神分析。佛洛伊德1856生于维也纳,并在当地完成了他的学业。在维也纳大学,佛洛伊德攻读的是医学,成绩非常优秀,因而在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医生。佛洛伊德医生医技精湛而且全面,原本可以成为当地为人崇敬的内科权威,但不知怎么地一来二去他就迷上了精神病理学。不幸正是这一转向毁去了佛洛伊德医生前半世的清誉,二十世纪初年佛洛伊德发展了所谓的"深度心理学"也即精神分析,该理论因公布"性欲是人生事业的唯一驱动力!"?;"婴儿也有性欲!"等惊人发现而声名狼藉,佛洛伊德本人为此而遭受的攻吁和漫骂,盖过了古往今来的一切登徒子。而事实上,佛洛伊德生活非常严谨忠贞,从无出格非礼之举,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初恋情人,两人白头偕老,相爱弥笃。因此对佛洛伊德医生的一切无稽的羞辱,都是冤枉!精神分析是描述一般人的精神活动,并从事治疗神经病理和心理失调现象的一门学问。佛洛伊德认为在人和他所处的环境之间存在着一种无休止的紧张关系,这种紧张关系尤其显着地表现在人的本能欲求和外界道德制约的冲突中。人的理性不一定能使人们审慎,大部分时候倒是非理性冲动在左右着我们的思想和行为,而这些非理性冲动大多是出于我们的本能需求。应当说,是人的本能而非人的理性才是人生的驱动力,尤其是人的性欲(谈佛洛伊德颇让人尴尬,若非势不可免,我可真不愿有污伯爵小姐的清听),性冲动(佛洛伊德称为利比多)在很多方面,会在我们无从察觉的情况下主宰我们的行动。这种理论很危言耸听,但更可怕的是佛洛伊德居然主张性冲动是贯穿人的一生的,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免有性反应。这就太过分啦!于是在维也纳不管是道学夫子还是愚夫愚妇都愤怒了,有关佛洛伊德的流长飞短一时间在当地散布成漫天花雨,佛洛伊德被宣布为维也纳最不受欢迎的人。但是佛洛伊德医生很固执己见,他毫不畏惧地挺住了。他发现人在童年时代若对各种本能需求(尤其性冲动)压抑过甚,很可能回导致成人时期的精神失调或心理失调,从而导致精神病。因此佛洛伊德主张对精神病的治疗要从引导病人的回忆入手,精神分析师的任务就是让病人处于一种无任何约束的"自由联想"状态,让病人努力往自身的心灵深处挖掘,找出那些造成病人心理失调的被压抑的既往经验。因为人的一切经验都会潜藏在人的潜意识里。何为潜意识?佛洛伊德认为,在我们意识中显形的印象和观念,只不过是我们心理活动的浮出水面的冰山之一角。我们心理活动的大部分无法被我们所察觉,它们潜匿着但却支配着我们的行动。某些不愉快的经验,因其荒唐而遭我们的压抑,但这些经验不会被遗忘,它们转入潜意识中去了,而这些被隐藏了的经验很可能就是造成我们心理障碍的病因。精神分析的方法,主要就是要在病人的潜意识中找出这些作祟的经验来。精神分析学说的另外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分立人格说。佛洛伊德认为,人的人格是分立的,可分为三部分,即本我、自我和超我。所谓"本我",就是绝无外界约制下的人的心理原生态。若无任何约制时,人们会以一种直接的毫不知羞耻的方式来满足我们身体或心理的需求。佛洛伊德称此为人的"快乐原则"也即"本我"。人的婴孩期就处于纯本我的状态。等到人从婴孩慢慢成长后,人逐渐学会了如何调整自身以适应环境,学会让"快乐原则"妥协于现实,于是我们人就发展出了一个具有调节功能的人格,称为"自我"。同时在人成长的过程中,人要不断地接受和服从父母及社会施加给我们的道德要求,这些道德要求逐渐积淀到人的潜意识中,形成我们行为的道德依据和是非观念,也即"超我"。对于我们意识中荒悖的冲动,超我要进行压抑,超我和本我时常要处于激烈对抗的境地,而当人的自我无法调节超我和本我的冲突时,人即处于精神病理状态。被压抑的本我冲动时常会通过"伪装"骗过超我的监视,以被改头换面的形式在显意识中得到宣泄。大致上,这也是梦的成因:在睡眠中超我的监督松懈,本我极有机会以一个桃色的或荒悖的不合逻辑的联翩浮想来俘虏自我。某些时候,被压抑的冲动也会被"升华",可以被转化为对艺术和科学的执着追求,从而造就精神上的伟人,当然前提是这些人的超我异常强大,能遏制自身利比多的放任自流,并胁迫其走上正道。由此可见艺术家非常让人怜悯:他们时常要被自己体内超我和本我的激烈搏杀折腾得要死要活;越是倾注心血的艺术品,越是苦难的结晶。艺术是一朵根植于苦难,由艺术家的满腹苦水和心血浇灌的罂粟!我看精神分析学所阐述的个人的心理结构与我们所处的社会结构大约也相仿,可试用我们当今出版行业的景况类比如下:超我:出版物暨新闻检查署。自我:经书报检查制度后的现实状况。一般地讲,它会呈现一种差强人意的表象。本我:以牟利为原则兼顾自娱的出版商。尤其盗版及买卖书号者,可以毫无道德及法制观念,惟利是图,见钱忘义,全然不顾社会影响。显意识:在检查署监视督察下,在世面上流通的书报刊物及电子媒体,包括手抄本及地下出版物。特点是良莠不齐,精芜杂存。潜意识:有待形诸于文字和符号的所有经验材料及思想素材,即凡可以入书入画者。梦:有瞒天过海之手段,以各种易容术蒙混过检查机关的非法出版物,包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政治小册子,或改头换面、更换包装的色情类刊物,以及附庸风雅、以次充好的末流杂志,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利比多:为稻粱、声色、名望、钱财、官位……任意目的的创作原动力。精神分析师:作出版业之社会调查的社会学研究者。作这样的类比,当然很牵强附会,但不失形象,罗列在此,不过是为博小姐阁下千金一笑罢了!在哲学上,精神分析学直接影响了现代的人道主义,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有美国的弗洛姆先生;在文学方面,精神分析学是达达派和超现实主义直接的思想依据。要说精神分析学的广泛影响,大概现代的任何思想流派都沾着那么一点。当年对佛洛伊德的冷嘲热讽的维也纳人,到了佛洛伊德晚年都变成了他的崇拜者。维也纳现在以有佛洛伊德而自傲了,因为有世界各地的学者跑到维也纳来向佛洛伊德求教。精神分析学派成立了,佛洛伊德桃李满天下,好不风光!佛洛伊德的弟子荣格对乃师的理论作了发扬,他认为不但个人有个人潜意识,而且整个民族也有集体潜意识。佛洛伊德对此不以为然,结果师徒俩关系一度很不愉快。我也很不愉快,我的盘缠快告罄了,大约还能折腾一站光景。我准备到巴黎(这个城市真值得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游!)结束这次游历。但在此之前,我要先饱览维也纳的景致人文。再会吧,尊敬的小姐,我想,我回乌有乡的日子不会久了!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维也纳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32:弗莱堡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Jan 24 13:20:20 2000), 转信书简32:弗莱堡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我在途径弗莱堡时,作了顿留。因为弗莱堡大学在现代哲学史中非常耀目--它拥有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前者是现象学大师,而后者则是现代存在主义的创始人!此二人的关系是师徒。胡塞尔是个犹太人,为人耿直端方,不幸生错了时代。三四十年代,纳粹在德国鹊起,并终于掌握了国家神器。从此排犹之风盛行,胡塞尔因他的民族籍贯而横遭迫害,他被革职撵出弗莱堡大学,不久即病逝。海德格尔袭承了乃师的哲学教席,并升兼弗莱堡大学校长,师死徒荣!这是时世弄人,原也无可厚非。不智的是,海德格尔竟会率全校教员向希特勒效忠!这一举使海德格尔惨为千夫所指,后半生的操守和名节也毁坏殆尽。第三帝国一崩溃,海德格尔也即行辞职隐退,沉思着述,从此再不过问世事了。撇开其为人不论(时代之错加个人之错,这种事细究也无多意思),海德格尔可算是二十世纪最大的思想家之一,就他的诗人气质,我本人甚至不讳言对他的好感。这封信我们要略谈一下胡塞尔和海德格尔。胡塞尔的真理观很有意思,他认为我们在生活经验或科学实验中总结和归纳出来的真理包含有或然性,因此其品级要低于数学和逻辑上的演绎真理。胡塞尔认为哲学也应当成为一门无疑可质的精密科学,他一生都致力于使哲学科学化、严密化,其结果就弄出了一整套现象学方法。胡塞尔所谓的"现象",即是指在意识中呈现的一切东西,既包括感性的形象,也包括抽象的概念。胡塞尔认为人不可冒率地判断一个现象的真伪,我们的一切先入之见都应当先予以悬置存疑,挂起不论。因为在现象中所隐藏着的本质之物,靠演绎和归纳的方法以及持存在和历史的观点都是寻不到的,唯一的途径是直觉,本质之物只有凭借直觉去发现(现象学中称为本质直觉)。本质直觉的对象不是具体的、个别的事物,而是"纯粹意识"、是"先验的自我"。何谓先验自我?在《现象学导论》中解释得很晦涩,我猜想大概也就是滤除了一切意识内容后的意识活动主体吧。在胡塞尔,哲学的任务就是依靠本质直觉,找到先验自我,再从先验自我的立场出发,重新看待现象,看待这个为我们所经验的世界。坦率的讲,我认为现象学方法似乎有点不可能。首先这本质直觉就殊难掌握,这种能洞见"先验自我"的直观是如何一个直观法,我百思不得其解。大约有点类同于中土的禅观?似乎"顿悟"?仿佛"明心见性"?或是"定心而后识"?好象又都不是,禅观与本质直观的结果太不可同日而语了:一曰见空,一曰先验自我,所以很不懂!区区小可不懂,但大师海德格尔就懂,不但懂,而且很谙熟。海德格尔身为胡塞尔的弟子,受现象学的影响自不待言。难得的是,海德格尔触类旁通,另辟奚径,竟能创始存在主义成一派宗师,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存在主义在方法上直接来源于现象学,其思想源头则要追溯到十九世纪丹麦的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在继承现象学方法的同时,也继承了克尔凯郭尔以存在体验为存在之根本的作法,如同克尔凯郭尔提出忧郁、恐惧、战栗、痛苦是人存在的基本状态一样,海德格尔也提出烦、畏、死为人生存的基本体验。人生是一出悲剧,多忧患,多烦恼,持这种观点的书籍在历史上汗牛充栋,本无甚新意,但存在主义老调重弹,却赋予了这些阴郁低落的存在体验以本体论的地位!海德格尔认为传统本体论有盲点,传统本体论最重要的问题是"世界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提法大为不对:世界已经是这个样了,你再问它是什么,实在已无多大意思。问题应当深入一步,在"世界是什么"之前,先应当追问"世界如何是?"也即应当先思考世界如何"存在"。非世界,而是存在才是本体论问题的关键!何为存在?在海德格尔,存在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它没有具体的规定性,而只表示事物何以存在的可能性。存在不能作为概念来把握,传统哲学的理性和经验在存在问题上决无用武之地,因为存在是一种"显现",是靠人当下感受和体验的。在所有存在物中,人(说纯粹意识也许更妥)这种存在物最为特殊,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或"亲在",此在在本体论的研究应占优先地位(因为人是万物的尺度嘛!),对存在的探究应当先从此在出发。笛卡尔老前辈曾认为,这世界唯一真实的事情就是"我思",因此我思应当作为哲学立论的基础。在海德格尔也是一样,对存在的理解应当先从此在入手。与笛卡尔不同的是,海德格尔认为笛卡尔的哲学预先设定了"我思"与"我在"的对立,也即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因而由笛卡尔始的传统哲学有它的盲点和局限。哲学不能预设主客体,因为这种预设是对存在的割裂,哲学只能从整个存在着眼。海德格尔一反由黑格尔集大成的主客体式的传统哲学,而强调"人与存在契合"的诗意哲学,他明确要求哲学要返回到比主客关系更为本源的境域。(这种境域大致有点类似于吾国先民混沌不分、天人合一的境域。)在海德格尔,这种境域才是一切事物所以可能的根源,也是人所以能存在的根源,它也应当是人类最终的家园。人当在此家园中诗意地栖居,完满地存在。续上所说,此在是哲学的入手点,而要理解此在,就要明了此在的存在状态或说生存体验,在海德格尔,此在的生存体验是烦、畏、死。何谓烦?生老病曰烦,意不顺曰烦,不得志曰烦,苦不足曰烦,总之活着就是烦;何谓畏?畏命数之既定,畏天意之难违,畏生死之不明,畏穷达之苟测,人生一世,可畏者实多;何谓死?死与畏与烦有不同,烦和畏都是人因不确定的前景和命途而愁思而忧患,而死是一种确定,是终结,是虚无,是人生之最可畏者。人生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不由得不畏。但是,人也只有面对最终的死亡,才能体味此在的真正意义,也就是说,生的意义只有在死的境域中才能辩明,面向死亡是生者的大勇!海德格尔说:"只有自由地为死而在,才能给此在以绝对的目标,并将存在推入其有限性之中"。我想,"向死而生"的呼召才是存在主义在当代蔚为流行的真正原因。在苦难多灾的二十世纪,可畏可烦之事无穷尽,人若无绝然的勇气就很难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在神统已荡然无存的现代,人需要的就是在虚无中立足的魄力。但不能就此认为海德格尔是一个虚无主义者,海德格尔比他的后继者萨特要晦涩得多。萨特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而海德格尔不是。在海德格尔,神只是"不在场"了,隐退了。神的不在场是造成现代悲剧的根源。正如祭司是人类幼年期与神沟通的中介,海德格尔认为,在我们这个日益贫困浅乏的现代,只有诗人才能起到这个中介作用。因为只有诗人才能让大地重新充满诗意,才能迎回神明的欣然莅临。"在我们这个贫困的时代/  诗人何为/  你却说/  在神灵昭明之先/  手举火炬/遍走这暗夜的大地"(荷尔德林诗),海德格尔认为我们的时代正处于半夜时分,只有诗人迎回神明,我们才能迎来黎明。在晚期的海德格尔那里,诗和思是一会事,真与美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海德格尔所说的美与通常意义上的美其涵义大相径庭。这里还应当讲一讲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和传统美学的不同。传统美学的源头可以追溯至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和《诗学》,亚里士多德认为艺术就是摹仿,诗文就是要写出典型,美就是寓普遍于特殊。典型式的美学观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最简练最扼要的表达:"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海德格尔认为传统美学观乃是把同类事物中的歧异性、特殊性抽象掉,使之符合于典型符合于理念,这种美学观实则异常乏味,因为美学不是认识论,它的任务不是要说出事物是什么,而是要显现事物的存在,是要从存在的意义上显现事物隐蔽着的各种关联。海德格尔举梵高的油画《农鞋》为例:按传统美学观,梵高的作品无法称得上美--画面单一,色调强烈而不谐调,甚至技法也有嫌稚拙。而按海德格尔,梵高是最伟大的画家,因为他的作品显现了事物背后的关联,从梵高的一双农鞋,你可以联想到农夫艰辛的步履,联想到对粮食的渴望,以及在饥饿面前的颤栗等等,正是这些画外的意蕴,才构成了梵高作品中的感人因素,而梵高作品中的事物,则能无声地显现出了整个生存境域。在此意义上,梵高的作品就是美的。在海德格尔,美学就是"去蔽",是将隐蔽着的境域"敞亮"。传统美学只关注当下在场的事物而不关注隐蔽在事物背后的境域,在海德格尔,美的定义当由"理念的感性显现"转向为"不出场的事物在出场事物中的显现"。他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诗意的艺术品是真理的场所!"。海德格尔的境域美学很有点象我们老祖宗们的意境说:《文心雕龙》里说:"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用隐秀说来类比海德格尔的"去蔽"和"敞亮"也未尝不可。据说海德格尔晚年对老子的《道德经》就很入迷,说不定海德格尔自己就已意识到他与古老东方的思想竟有相通的意蕴,也未可知。晚年的海德格尔沉浸在对荷尔德林诗作的沉思和阐释中。在他,诗和哲学已是一体。他在着作中大量地引用荷尔德林的诗歌,其作品也冠以诗意的书名:如《林中路》、《人诗意地栖居》等等。1979年,海德格尔卸下所有世人加于他的毁誉,与世长辞。行近旅途的尾声,心情有些怪:有点轻松,很多落寞;有点归心似箭,很多疲塌欲拖;感觉懒洋洋,我甚至不想探访弗莱堡的景致,只在旅舍里呆着,巴望早点踏上去巴黎的旅程。你的忠实的约瑟于弗莱堡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33:是文学也是哲学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Jan 24 13:29:21 2000), 转信书简33:是文学也是哲学乌有乡驻军骑兵上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我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悠闲地踱步,在这间酒吧小酌一杯,在那家书铺翻上两卷,漫无目的,完全是随兴之所至。高卢人的热情滥觞到了直让异国外来者讶异的地步,一路所见,若非男士们向太太小姐们鞠躬如也,便是女士们向绅士先生们秋波频乃。处在这样稠乎乎的场景里,一个形单影只的外乡人真显落落寡合!不过我也无心让自己搅和于这个异国多情人的群落了,我有更好的消遣:我得研究萨特!让.保尔.萨特的作品卷帙浩繁,涉猎极广:戏剧、小说、评论、演讲稿、哲学、文学、政论、大卷本、小品文,没有他不擅长的体裁,而且在每一方面都表现出了令人叹服的流畅和深邃。他因而于1964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然而,在几乎所有人都期待他亮相的时候,他却登报拒受了,理由是:"要谢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诱惑!"。不用说,这里面有显而易见的精神品格,也有隐约闪烁的矫情倨傲。萨特在同龄人的眼中是现代虚无主义之典型;但却为年青后辈所热烈崇拜,他们声称已从他学得了自由。在六七十年代的学生运动中,萨特甚至被举成了一面旗帜。这事说来也不奇怪,萨特召唤青年学生的声音向来是两倍的响,因为他身边总是站着西蒙娜.波伏瓦,波伏瓦时为巴黎第一女才子(当然是举世公认的那种,而非莫里哀式的授人笑柄的那种),她在现实问题方面的勇气和智慧,远胜于须眉伟男子;于哲学和文学上的大气,同样也卓尔不群。两人互为精神守护和生活伴侣,莫逆一生,相偕至死。关于萨特,你不会陌生,他被断章取义了的文字常为人所注引,他被用滥了的格言也常被人悬之于口。我若重复上一些人云亦云的陈词滥调,你未必爱听。所以,这里我避重就轻,跳过他的《存在与虚无》以及《辨证理性批判》,只略谈一谈他的几部文学作品,聊作借题发挥。那些将萨特的名言信手拈来奉为座右铭的人,其不假思索的作法令人担心。如果他们是认真地读过《苍蝇》,并设身处地的去体味过俄瑞斯忒斯所面临的巨大的道德困境后,相信他们对"自由抉择"的含义,会再行三思。这些人,他们需要的是一种更其现实的生活态度。什么是自由?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皆否!在萨特,自由是困境,是人陷于人生绝境时还不幸清醒着的意识和由此而生的苦涩和恶心,人的自由不是建立在对环境和他人的权能上的,自由建立在选择和承担上,自由要求人敢作敢当!《苍蝇》一剧选材于古希腊神话,阿伽门农之子俄瑞斯忒斯杀母以报父仇的故事。当然《苍蝇》一剧并不仅限于讲述一个狭隘的复仇故事,俄瑞斯忒斯的困境也不止于手刃生母时的艰难以及如何从复仇女神的追袭下拯救自身。他的对手更强大,他面对的是众神之主的朱庇特。若仅是一己私仇,俄瑞斯忒斯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因为没有必要为了已死的父亲而陷于杀死母亲的罪业。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俄瑞斯忒斯发现他的家仇被朱庇特利用了,朱庇特借此给阿尔戈斯的民众加上了重重的莫须有的道德负担,阿尔戈斯的民众被自己的错误纠缠,被自我悔恨所毁灭,他们害怕承担责任,都徒然的祈求虚无的上帝来解救他们于苦难和罪业。解救和揭露于是成了俄瑞斯忒斯更迫切的任务:阿尔戈斯的民众需要挣脱卑屈、迷信、软弱和自欺的卑下境地,人需要从朱庇特(那根本就是一个虚无!)的胁迫下站起来,人有着比神明更强大的权能,这便是自由的含义--"一旦自由在人的灵魂中爆发出来,神明就对这个人无能为力了。"自由就是寻回已卸脱给神明的命运的重轭自己承担起来,自由就是不避艰辛地创造自己的生活道路。阿尔戈斯的民众急需觉醒!俄瑞斯忒斯因此而拿起匕首走向母亲的寝床,他要唤醒被虚无的恐怖和悔恨所压跨了的阿尔戈斯的人民,教他们以行动(哪怕是最荒悖的,最艰难的)而不是用悔恨(哪怕是最安慰人心的)去争取自己的生活。对人的行动,没有比人类自身更高的道德仲裁,人因而是自由的,但人也因此而背负着自己的命运,人若不能在生活中一直清醒地承担和选择,人走不到生活的尽头!在萨特,人的觉醒和最初的自由意识首先是从对外界"恶心"开始的。小说《恶心》揭示了人恍然觉醒的这一情境:主人公洛根丁某一日忽然浑身不自在,到处不对劲,他感到"恶心",怎么会事?猛然间他发觉了:"恶心就是这个:……现在我明白了:我存在--世界存在--我知道世界存在。就这些。"恶心首先是一种觉醒的表现,它为我们带来并为我们揭示了一个"存在着"的世界。混沌无觉的意识苏醒了:人们抬起头来发现了"物"在时间的序列中占着与人一样的同等地位,人失去了在生活中的中心地位。这些无生命的自在的陈列品,生硬地挤入人的视野来,侵扰人们,并以拒不变化的顽固让人感到"恶心"。这是一个非意愿的世界!物是作为强加于人的生存条件而陈设着的,在某种意义上它是作为"虚无"的布景来剥夺人幻想的权利的。它毒化了人的生存处境,使人异化并且物化。物一介入人的生活,也就贬低了人的生活!我想我这样去理解洛根丁应当是正确的,指出人类在物质世界中的渺茫前景和孤苦境遇的,萨特不是第一个。无缘无故被抛到尘世上的人们需要为自己的生存落实某种意义,这是必然的。但关键人不要以幻想和演戏来欺骗自己,因为没有观众,人面对的是冰冷冷的物质界,是虚无。《间隔》这出描写三个亡魂相互扯皮的荒诞五幕剧在萨特的所有剧作里能占如此显着的地位,大部分原因在于主人公加尔森于剧末所说的那句可悲的名言:"用不着手铐脚镣,地狱就是他人!"--这句话的下场也同萨特其他的能惊世骇俗、有听觉冲击力的许多名言一般,被粗暴地从它原来的语境中抽拔出来,被那些好标新立异的人纹在身上到处炫耀。我想这些仅凭着一两句格言来标榜流行新思想的人,若非理解力方面弱智,那就是生活情趣上的极端浅薄!不要忘记这句话是出自一个亡灵之口,也不要忘记在《间隔》中的角色都是一些死人,他们根本无法代表人间的正常人际关系,他们只能表征人已被物化了的了无生趣的僵硬形象。对于"他人即地狱"一言,萨特本人有声明:"我想说,如果同他人的关系搞糟了,被毒化了,那么他人只能是地狱……而说到底,他人对我们了解自身来说,是更为重要的东西。"话说得最清楚不过了,他人所以是地狱,是因为个人在别人的敌意中有被物化被定型被孤立的危险。人间的关系不能是那种相互敌视相互评判的关系,而应促成相互理解和取得共识,如果个人间无法建立起联系,都被敌意所间隔,都被孤独所禁闭,那人间就无异于地狱!要防止被他人物化,个人本身不能停滞发展,而要不停地超越现有状态。我想这也就是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的真正含义:本质不是既定不变的,它是待完成的,是不断被超越的。人本身和生活都是无法被穷尽的,人要在生活中充分地发掘他无限的潜质,并使之在生活中成为现实。无创造无超越的人如同行尸走肉,如同身处地狱,他算不上"存在"。存在就是行动,是实现,存在造就本质!在萨特的所有剧作中,我最喜欢《魔鬼与上帝》,如果说萨特对我有影响的话,那这种影响就是从《魔鬼与上帝》来的,是从葛兹(剧本主人公)身上来的。《魔鬼与上帝》的无神论调门是一切反宗教作品中最彻底决绝和最有说服力的,在我看来甚至已超过了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的弑神行为里还透着一股子的酸楚,他是象弥尔顿笔下的撒旦那样去反抗上帝的,为的是求一种公正。而葛兹取缔上帝时却不失幽默感:"你看到墙上这道裂隙了吗?那就是上帝。你看到地上这个洞穴了吗?这还是上帝。寂静是上帝,不在场是上帝,上帝就是人类的孤独。"这种幽默感表明了一种在思想上情感上都更为成熟的心态,人现在不用扮演撒旦了,人不必去向上帝索要公正,人要站在自己的本位上,他所面对的不是上帝而是孤独和虚无。葛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上帝存在,那人就不存在;如果人存在,那上帝……",那上帝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在《魔鬼与上帝》里,所谓现实主义、理想主义、神正论、新教和天主教的代表人物挨个出场,人人都自命奉了上帝的神意钧旨,莎士比亚的"正义呵,多少罪恶奉你之名于世盛行!"的语式在这里完全可以替换为"上帝呵,多少罪恶在奉你之名于世统治!",人可以承担罪恶,可以受苦,但人怎么能承担一个谎言而不觉其荒诞呢?人怎么能让一个虚无石化成千钧重负而不觉其飘渺呢?人是否因为一个神话就能免除他在行为上的责任?"没有天堂,没有地狱,只有人间。"葛兹在获得觉醒和自由意识后说:"我需要见到人","人"一直是萨特思想所关注的中心,在萨特,人,亦或人道都是在行动中得以完成的,在《魔鬼与上帝》的结尾,葛兹决心在一种激进的行动中体验自己得来不易的自由意志:"有仗要打,我来打这一仗……现在人在世间的统治就要开始了!"在我们生活中,什么才是人道的负面?什么才是自由的反义?难道是罪恶吗?否!罪恶不是造成生活悲剧的原因,而是生活悲剧的结果。生命中无法承受的是轻浮而不是沉重,是自欺而不是苦楚。"在自欺中,人陷于躲避风险和责任的境地,他自以为能得到某种神恩某种公义的保护,而这种保护对于他来说从来就只是退缩和推卸责任的态度,只是一种借口,一种自我原谅"。负起责任的人,自助的人,才是葛兹需要见到的人!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匆匆写下了这在我旅途中的最后一封信件,而后爬到艾菲尔铁塔的顶层,将手中的废稿折成纸飞机,并将它投向空中。它在暝朦暮色下慢慢地飞着,由近而远,带着我的视线越过苍茫的大地,归向那日暮乡关。再会吧,巴黎,等你的万家灯火一起点亮时,我已步入归途!尊敬的伯爵小姐,也允许我暂时先向你道别吧!在外历时数月,似乎就是为了等到这归家的一天,这真是很奇怪。顺致问候你的忠实的约瑟于巴黎发信人: xxbg (乡下表哥), 信区: Philosophy标  题: 书简34:重回乌有乡发信站: 飘渺水云间 (Mon Jan 24 13:34:40 2000), 转信书简34:重回乌有乡乌有乡驻军骑兵中尉罗约瑟致科尔伯爵小姐:第二十二军团以公布对我的降职处分来欢迎我的归来,可谓别出心裁。其军令如下:"乌有乡驻军部骑兵上尉罗约瑟者,素来驰务荒废,不堪表率。今更擅离职守,私作远游;置乌有乡防务于不顾,视阿卡迪亚军纪若无物。劣迹昭着,影响殊恶。致使我军内人言物议鼎沸,几不成体统。现据我部第二十二条军规,削其官职,降其衔制。并责其即日起禁闭一月,以示惩戒。特此公告全军,以儆效尤!"。想听一听我的对策吗?我给军团司令送去了一瓶八十年陈的勃艮第红酒,给司令夫人送去了巴黎最新款式的一袭长裙。军团司令先给了一番劈头盖脸的训示,末了,搂着我的肩膀说:"亲爱的约瑟老弟,你尽可放心,我不会往你的联队再派上个上尉的,乌有乡第六骑兵联队还是你老弟的"。于是这事就算了结了,唯一让人遗憾的是,我原作计划的东半球的旅行只好取消了,至少三五个月里是成不了行了。关于这三十三封书简,希望还能差强人意、将就一读。若就我的所学,谈一谈安培、法拉第和麦克斯韦尔也许更能胜任愉快;若凭我的兴趣,那么西方文学史、艺术史和战争史应是首选;可是你执意要我谈论什么哲学史,这真叫我勉为其难!这三十三封书简都是行色匆匆中的急就章,完全随兴之所至。所以它远不是完备的,有许多忽略和盲点。既斩去了苏格拉底之前,也删略了现代主义与后现代。我很遗憾放弃了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特、普罗提诺以及韦伯、狄尔泰、波普尔和雅斯贝尔斯以及一切应举而所未举的大思想家们;放弃了开哲学之源的米利都学派,以及在现代显赫一时的解释学、结构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以及一切应举而所未举的学派或主义。忽略这些思想者,就等于舍弃了西方哲学的半壁。但很不得以,因为若要面面俱到,那恐怕我这一世都要在轮子上颠簸终了了,而在乌有乡还有我的活计,在阿卡迪亚还有待我攀折的利禄功名。它也远不是鞭辟入里的,多泛泛的纵览,少低首下心的详究细述。因而不具任何学术上的意义,充其量只是私人之间籍鸿雁传书的一席长谈。勾勒一部西方哲学史的想法,哪怕是最因陋就简的,对象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都太过于奢侈。而且,才力也不逮。若有哪一个人,敢在公开场合宣称他已找到了幸福的秘诀,那公众反应必是:"静下来,听他说!听他说!"。而一待他讲完,估计多数人的反映又是:"不,这是胡扯!是胡扯!"。从未曾有过一种能为所有人众口交誉的思想。可见,对于一家之言,我们不可抱吹毛求疵的势利态度,而应持兼听则明的宽容。对哲学,要善于用耳听多于用口说:有时候,你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处所听到的,要远胜于你从切口烫金的典籍中所学得的;有时候,一桩街头小事让你所感悟的,要远胜于你从学园中所孜孜寻到的。高尔基在伏尔加河沿岸流浪了许多年后,感叹到:"还没有一种思想,是我不能在生活中看到过其原型的!",的确,哲学从来都是根植于生活的。人这种思想着的芦苇(引帕斯卡语)注定要靠吸附大地的营养而生存。我一向欣赏秉性质朴的人,唯这种人能神会大地的丰厚的冀望和深邃的梦!不必信从哲学上的什么惊人之语,若有什么好高务远的精致理论,你也不要相信。真相永远都是简单的!要谨记:生活才是人生的第一要旨!哲学无非是生活的智慧,即便是那最无烟火气的哲学,也都要在最形而下的生活情境中表现出来:或极端、或中庸、或执着、或弃绝。因鉴于篇幅,我还是在这些信笺中留下了遗憾,不过这些遗憾将会在以后的文学史通信中得到弥补:那就是,在人类的思想史中,其影响真正能源远流长的,是那些彪炳千秋的大诗人。象索福克勒斯之于古希腊,象圣奥古斯丁之于中世纪,象但丁之于近代,象歌德、拜伦、之于十九世纪,象陀斯妥耶夫斯基、卡夫卡之于我们这个时代。这些巨人,象是在时代断层间树起的丰碑,前后辉映相照,照亮了我们人类所演进的征程。远处号声响起了,马嘶人鸣,是骑兵联队出巡的时候了!尊敬的科尔伯爵小姐,我要搁笔了。关于我们的哲学书简,要暂告段落了。我很高兴,能跟你这样温文娴雅、远见卓识的人探讨文艺是一件幸事!希望我们可以长相保持这种联系。再会,尊敬的伯爵小姐,再会!你的忠实的约瑟于乌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