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皮肤科哪最好:郑也夫在北大深圳研究院的演讲 (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6 04:09:11

问 答

  问:有人说,要少读书多思考,您认为跟您的思想有冲突吗?

  答:圣人不是早就告诉过我们了嘛。“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大概要读多少本书,我前面已经告诉你了。我自己的感觉是你们读书没有进入高度亢奋的状态,我觉得你们读书少,如果你读书已经痴迷了,可能才谈得到不要读过了头,读与想要匹配,还是孔子那句话:“思而不学则殆。”我们读书离饱和程度都差得远。但读书有没有一个最佳数量,我觉得是有的。比如说我是属于中等程度的一个人,我读起书来是很疯狂的,比如我在这儿呆了一个月,读书已经超过30本了,我现在每天去图书馆,一次借两三本。这30天过手了一遍《史记》,过手了半部《汉书》。但我始终觉得我不适合于读太多的书,比如说要是我读了陈寅恪先生那么多书,我可能就傻了。你得看自己记忆的容量,但我觉得同学们中多数人根本就不是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一个月读了30多本书。我在这就没碰到几个同学跟我交流书,比如关于消费课程方面的书。没有,见不到这样的同学。

问:您分析了中国人不喜欢读书的原因,但分析原因没有多大启发性。如果读书是快乐的,我觉得您的重点应该是说读书有哪些快乐,引导人认识他原来认为不快乐的读书事实上是快乐的。

  答:这个事我没有必要鼓吹,没有必要做广告。毛泽东说:你要知道梨子滋味,你要尝一口。而过去光让你吃苹果了,我说的是你要有选择自由,先要摆出另一些品种的水果。喜欢是一种感受,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状态。是一种吸引与被吸引。我向你讲半天梨子也很好吃,描述那滋味,有用吗?

  问:您强调读书的数量,但未详细说到读书的结构,即博与专的问题、兴趣与专业的问题、精读与细读的问题。还有,书指什么?包括报纸杂志、网络文章吗?

  答:不包括。问题问得很好。我前面说了,我们专业化走得太早了。国外的教育不是这样的,国外教育中跳槽、换专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认识自己的兴趣事实上是有过程的,特别是我们的中学教育已经形成这样一种风格,那时候同学们没有东张西望的余力,没有慢慢发现自己兴趣的空间,而后就盲目地进入了专业,而这个专业又过于强化。另外还有我们社会的功利思想的影响。早期的阅读是应该博杂,而后“专”是没有问题的。日后你要以这个专业为饭碗,名缰利锁之下,你岂能不专?你不要评职称吗?你不要在专业里发文章被同行承认吗?所以专的事情是不用发愁的事情。没有绝对真理,任何一种观点都是在一定时空下发生的,我这种观点就是在今天这种时空下产生的。在今天这种时空下还用提倡“专”?

  问:您觉得做学术不是一件最奢侈的事情吗?您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您身边学生的生存状况吗?

  答:做学术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觉得对国家、个人来说这是两件事情。在很多硕士阶段的同学犹豫要不要读博士时候,我都会综合考虑到他的家庭状况。我不希望一个家庭经济状况不是很好的同学去读博士读得那么苦,很多年也不能独立生活、赚钱。一个人的选择是很综合的事情,不应该自私,不考虑抚育自己的父母。对个人而言,中学毕业分流一次,你上大学了,有人没上;大学时候分流了一次,有些人工作了,你读研究生了;而我们现在研究生的奖学金又这样的微不足道,跟没有差不多,那样读来读去的话,你跟老同学比是最贫困的,心态就不好了。所以对个体,做学问毫无疑问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作为一个国家来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而真正做得好的学术又是绝对需要的,我们本来的学术界应该是小而精的,不应该这么大规模。这么大规模在干什么?其中很多人在忙生存,在骗钱。金圣叹曾写过一个对子,上联是:“真读书人天下少。”学术是一种奢侈,社会养不起太多的学术,必须少而精。   问:近几年,人们对一些经济学家要么成为“御用学者”,要么成为利益集团的代言人有很多看法。您认为一个社会学者如何保持自己独立的个性和学术的自由呢?

  答:你从经济学家开始问,我就从经济学家开始回答你。近代经济学的鼻祖亚当斯密的一本书,严复翻译的是古文,《国富论》,经济学家是研究一个国家怎么富裕的,不是研究私人如何富裕的。我们很多经济学家只帮助企业和自己致富,这是辱没了经济学家这个称号。

  问:现在“公共知识分子”这个词很流行,您能评价这样一种现象吗?这种现象是否会影响学术的纯洁性?

  答:我们每个人都是多种角色的结合体。比如你现在是个学生,也是一个家庭中的儿子,还是某些人的朋友。就我来说,有些人说我是个社会学家,有些人说我不是一个社会学家。说什么都不要紧,学科划分都是件人为的事情,而问题是自然的,不是拿单一学科的知识可以透视的。我算个学者吧。除了学者,我还是个公民。我吃着学者的饭,但我同时还是个公民。我和别人一样在社会上生活,我有和别的公民一样的喜怒哀乐,我有和别的公民一样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想法。我刚才不是说要从对日常生活的投入中去增长你的思考能力嘛。公共事务与学术天然地是结合在一起的。当然有人的研究与公共事务相距很远,但并不是没有关联的。这不要紧,还是有关联的,对于社会的良性影响实际上是存在的。

  问:您说,学术只是解释世界,它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那么,是什么能够支持一个学者将其一生投入其中?学者精神上的满足难道仅仅止于单纯的读书兴趣,如果不能成功地参与世界的改造,一个学者的价值在哪里?

  答:是两个动机支撑着我做学术的。我想如果只存在任何一个动机的话,都是容易动摇的。比如你说你做学术是为了经世济民,经世济民要有实际成果,如果你忙了几十年也没有实现经世济民,你不觉得自己的选择荒诞吗?而经世济民是要有条件的,建议、方案,是要被采纳才有效果的。你不是实践者,你不是掌权者,如果你的建议被采纳的概率很小,你当初还愿不愿意进来做这件事情。所以说这位同学说经世济民应该是学者的最主要动力,我要给你泼冷水,你要是抱持这样一个动机,并且是强烈而单一的动机的话,很可能你最不容易持续下去。如果智力足够的话,你应该看到学术研究能够经世济民的概率很小,那你还要不要做?而我说,实际上还要有一个支点,是什么呢?就是这是一个智力游戏,是为学术而学术,为艺术而艺术,贡献实现不实现到社会层面上都可以。思想领域的人为社会思想库提供一点东西,这个思想库会在明天或者遥远的未来反馈给社会。你的思想被加入到文化库、思想库里面,跟别的因子一起发酵,然后反馈给社会。一个人如果只为学术而学术,不关注养育你的社会,那是没有良心,但如果仅为经世济民作学术,这人大约弱智,根本看不到如何实现,还干什么呀。我觉得有上述两个动机,才能持久下去。只是经世济民,学术将是单薄的。只有关心非功利的学术,兴趣才是广博的,视角才是宽阔的。有些东西好像没什么用,然而在你关心了以后,你的本领不知不觉大了,你解释社会的能力强了。就说此前刚刚去世不久的我们社会学界的老权威费孝通,至今为止我对他没有过一句话的评论。他刚去世的时候,我接到《南方周末》的电话,想让我说几句话。我说:我不说,我现在说是不厚道,人刚去世,我对他发微词不好。我觉得他是悲剧人物,极其遗憾。改革开放以后没有什么成就,此前在知识界,他是一个受到良好的教育,非常有见识的人,一个睿智的人,但是以后的成果让人实在不敢恭维了。一方面是后来当了很大的官,被约束了。但另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只有一个经世济民的动机,他没有一种为学术而学术、为艺术而艺术的情怀。这是很遗憾的。他跟马林诺夫斯基的另一个学生、他的同学利奇争论过,他说他的旨趣不在于认识文化的普遍规律,只在于中国,在于寻找中国的富裕之路。他自己说,有一段时间他是一个被打垮的人,哀莫大于心死,他早就放弃社会学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研究不允许做了。而如果研究不仅为效果,更因为热爱,为学术而学术的话,不允许做、没有用途,仍然可能喜欢做,不是为社会做,仍然会为自己做。在为学术而学术上,他比不了潘光旦。问:当读某一本经典著作时,由于读者的理解能力有限而产生诸多困难,甚至第一章就难以理解,您有何建议?

  答:循序渐进。先从能看懂的开始看,要是一点都看不懂就先放下。没别的好办法。

  问:您知道在日本地铁上人们读的是什么书吗?

  答:不知道。但我知道西方人在交通道路方面比中国人要明智,很多人自己先开车,然后换乘火车、地铁。他们因为知道每天要在车上度过几十分钟,所以他们通常是有备而来,不是偶然地读书,偶然地读报。有备而来跟偶尔为之就大不一样。

  问:英国有句谚语:“有学问无阅历,不如有阅历无学问”。老师怎么看?

  答:这谚语从中国语言里可以找到许多近似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孔子还说过一句话,跟这句话更相似,“行有余而学文。”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我对这样的人非常尊重。我不是很看得起对世事没有什么感觉的书呆子。但是个人是极其有限的,一个人只能亲历一段时间,而如果读过书就可以了解其他时空中发生的事情,这种经历跟你亲身经历有很大的不同。亲身经历是深刻的、直接的、全方位感受的,但是非常有限的,而读书,虽然不是直接的、亲身的,但如果你对上下五千年有一定的了解,并能与你切身的一小段深刻理解结合起来的话,你就挺厉害的了。反之,二者相背不能结合的话,你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实践者,你在你有限的时空里,游刃有余,你活得可以说有血有肉,对得起你的父母亲朋。但是我们人类是一种有历史的动物,不是生活在瞬间,我们因为有历史而获得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也因为有历史、有文化积累而变得格外的智慧。所以你要完全离开了这些东西,离开了书,大概很遗憾。

  问:您对学术界打假怎么看?答:这些活动挺好的,但我看来这些事情对于改善学术界、净化学术界,是小打小闹、杯水车薪,没什么用。根本大问题没有解决,打假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中国的假冒商品能靠王海来解决吗?根本不行。虽然不行,但是这些个体的行为是道德的,正义的。

  问:您对大学的事情怎么看?

  答:学术界的事情,走到今天已经令我失望到极点,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比如我曾经认为应该教授治校、学术民主化,现在我放弃了这个主张。十年前这么做还可以,十年后很多学校——我们学校还算好的——教授团已经污七八糟了,过半的人根本不可以当教授;还有拉帮结派的现象,一个系半数教师是首领的学生。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谈什么教授治校了。如果一个系已经被大量不称职的人占据,你问我这个系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多院系都是已经无可救药了。中国的事情不能细看,外国人不了解中国情况,他们见林不见木,我们也可能犯见木不见林的错误吧。不能细看,包括教师,也包括同学们。同学们是最无辜的,不管你们犯了多么严重的过错,比如在我们课堂上,我的课上经常有三四个人迟到,这是我在北大人大都是没有感受过的。这事也不全是同学们的错,对不对?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这样啊,还不是一些教师给惯出来的。比如于老师那天跟我说,北大毕业的一个天才少年,正在香港读书,前几天来看他。于老师跟我说这孩子上他的课呀,一次都没来过,然后考试不知道怎么的,考了个第四名,真有天分。我说,他一次不来你还给他分啊?要是我早就叫他滚蛋了。他不来上课就是教师们惯出来的,我这个课迟到还算好呢。这堂课过了30分钟一个同学刚来,下堂课还是这样,讲过几次没用,下次还这样。你是在侮辱你自己,还是在侮辱我呀?我在美国念书,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现象。所以我说细处不能看,细处真的不能看。我们是干什么不吆喝什么,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没有神圣感。我在这里呆了五十多年,我看到了我们社会的若干细部,就这样我们能在世界民族之林里获得领先地位?当然这不影响我们看到自己有起色的地方,是吧?可能外面的人更能看到,因为外面人会跟你以前比。但是内部人看到很多细节是无可救药的,是悲哀的,有什么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