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居元忠:难忘红飘带之旅（大地足音）

狄赫丹
《 人民日报 》（ 2011年10月12日   24 版）
又逢国庆，在这个举国欢腾的时刻，我总在体会这和平年代来之不易，这种体会源于我的一次永生难忘的经历——在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前夕，我自驾车用3个半月的时间重走长征路，沿着当年红军长征的路线进行了一次刻骨铭心的体验式采访。回想当时路上的种种，往事历历，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和遭遇再次扑面而来……
历时3个半月的重走长征路，对我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这种经历极大地丰富了我的人生。重走长征路，是一次时刻让人体验艰难、崇尚信仰的朝圣之旅，是一次让人心灵涤荡、刻骨铭心的难忘征程。
从春暖花开的3月出发，到炎炎夏日的7月归来，3个半月的重走长征路，途经14个省（区），沿途走过了瑶、侗、苗、壮、布依、土家、彝、藏、回等十五六个少数民族地区，行程21000公里。100多天当中，有七八十天的时间是在大雨中穿越采访，经历了沿途塌方、泥石流、山体滑坡、飞石等诸多险情，经历了金沙江大峡谷的酷热、横断山的种种历险和雪山草地的寒冷，还经历了路上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人们常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的确，与70年前那史诗般的、举世无双的悲壮长征相比，我的经历算不了什么。
长征，被世人激赏为“地球的红飘带”。一路上，我所记录的就是这根舞动在天地间的“红飘带”中的“星星点点”。这些“星星点点”包括了当年的红军战士及“流散红军”，当年曾帮助过红军的百姓人物。他们曾经生活在长征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壮举之中，尽管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少有人关注。
走在长征路上，面对70年前红军生死攸关、长途漫漫的远征，我在寻访中记录，在记录中思索，常常，因撼动心魄而不能自已，常常，因感动而泪流满面。
记得从井冈山下来，冒雨进入了江西泰和县城寻访老红军王泉媛。几经周折，才打听到赫赫有名的老红军王泉媛老人的住处。
不巧的是，王老受邀给县里几家单位开展的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讲课累病了，正卧床休息。鉴于这种情况，当地老干局的人员只允许给我10分钟的采访时间。
那天见到王泉媛老红军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在床头旁的一个藤椅里，身穿一件深红色棉衣的王泉媛微笑着伸出了颤巍巍的手。刹那间，当年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妇女独立团团长、电影《祁连山的回声》中女团长的原型的英姿在我的脑海里一一闪现，我急忙趋步上前，伏下身子双手握住这双英雄的手，向这位92岁的老人表达来自太行革命老区的问候，同时也表达着一个后辈对她的崇敬之情。老红军王泉媛一听我来自太行革命老区，喃喃地说了一句：“太行是抗日根据地，可惜我没有走到太行山呀……”说完话匣子就打开了。
有人用九个数字概括王泉媛的一生：一生坎坷，两袖清风，三过草地，四爬雪山，五次婚姻，六个孤儿，七次遇难，八陷暗算，九死一生。磨难，几乎是她人生的全部。
王妈妈侃侃而谈，中间要吃汤药，我赶紧站起来给王妈妈端药，劝老人家休息。可王妈妈稍停片刻又讲述开来。在她的讲述中，我满脑子翻腾着王妈妈及西路军女战士的悲壮命运，几次泪流满面，几次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
时间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采访结束时，我流着眼泪对王妈妈说：“王妈妈，我能拥抱一下您吗？”告别了王妈妈后，我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自己关在车内号啕大哭……
王妈妈只是我重走长征路途中接触到的多位老红军其中的一位。
长征途中许多个时刻，每当我在简陋的环境中打开笔记本电脑写稿时，老红军们讲述的属于他们个人更属于我们民族的那段生命史诗，就会扑面而来。在震撼、感动中，我的情绪也因此起伏不定，我的思绪常常随着老红军的回忆深陷其中。许多次，我不得不停下来，平静自己的情绪后才能继续写下去。
我常常这样对自己说：流泪不是软弱，而是一种表达。如果一个人连眼泪都不会流了，说明他对生活已经没有感知，他已经麻木了……
还有，除了被感动之外，也让人心生遗憾。那就是有的老红军在我到来的前几天才刚刚去世，即使健在的老红军，也已到了生命的暮年。许多老红军年老多病，采访过程非常艰难。
当年那段铁血征衣的红色记忆正在接近它最后的尾声。
感动和震撼之余，我问自己，我能为英雄们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晚辈和长征路上的后来者，此刻，我所能做的就是给这些理应受到尊敬的老红军捐一点点钱。我想让老人们知道，后人没有忘记他们，还在关心他们……本着一种纪念，我整理出版了自己重走长征路的书《红飘带之旅》，这是关于长征的一部民间文本，它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也曾有读者看书后，用质疑的口气打电话给我：红军长征真的让你那么感动吗？面对长征你真的想下跪吗？长征值得让人流泪吗？你看看今天的社会现实……每当听到这样的疑问，我都会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他们说，尽管铁血长征离我们已过去70年，但任何人只要走在那条路上，并在那条路上有过切身体验，他决不会再有这样的疑问。
我对他们说，走过长征路，我读懂了不畏艰险，百折不挠，勇往直前，不怕牺牲的长征精神；走过长征路，我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信仰，什么是牺牲，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和平……
重走长征路，不仅是为了表达对长眠于长征路上无数先烈的深切怀念，更是为继承和发扬红军用热血和生命铸就的长征精神。长征精神，无疑是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这种精神已深深地嵌入我们民族的记忆当中。
是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精神传奇。当事件成为历史，精神便在后人解读中得以留存，在后人的继承中获得永生。
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有今天，是从长征路上走过来的；我们的国家和人民要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还须“迈步从头越”，进行更加壮丽的新的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