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最大的孕妇图片:宿命与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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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网北京12月31日电(记者廖翊)著名作家史铁生未能走过2010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凌晨3时,59岁的史铁生因脑溢血在北京宣武医院去世。

“铁生昨天下午6点多从医院做完透析回家后,感到头疼、恶心,并呕吐,后一直昏迷,被急救车送往医院。他再也没有醒过来。”北京市作家协会秘书长王升山向新华社记者叙述。

王升山介绍,根据史铁生生前遗愿,他的脊椎、大脑将捐给医学研究;他的肝脏将捐给有需要的患者。

史铁生1951年生于北京,年轻时双腿瘫痪,后来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一直靠透析维持生命,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文革”期间,史铁生下放陕北,197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法学教授及其夫人》。成名作是《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小说《老屋小记》获首届鲁迅文学奖。2002年,他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其著名散文《我与地坛》影响最大,感动了无数读者。史铁生在电影创作上成绩丰硕,所创作的电影剧本《多梦时节》《死神与少女》等充满诗意,为电影类型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并在国内外获奖。

“先生的影响太深了,从来没想过先生会走。地坛里玩耍的那个孩子,回去了!”“史先生走了,但他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已经成为一笔非常重要的社会财富永远留了下来。”……读者第一时间在网上留言表达纪念。

现将我于1997年采访他的文章,发布空间,此稿原文曾刊载于1997年3月《理论与创作》杂志,而后收录进我的《畅诗语月——中国文化名人访谈录》一书。权且作为怀念!并在这里真挚地说一声:铁生,一路走好!

 

谢:史铁生先生,如果不是您这种特殊的命运,所谓“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您会不会走上写作这条道路呢?

史:我觉得这无法预料,只能说我的病促使我走上写作道路。至少在这之前我没想过会以写作为主。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才初中二年级,刚满十五岁,根本没想过以后干什么,然后就去插队,那时候想得很现实,就是怎样在农村干点什么事。只是在病以后才想这件事。病了以后最重要的问题是还活不活,慢慢才想明白死是迟早要来临的节日,不必太着急,等决定活下去之后,自然要想怎么活,有一点很明白,就是:总得要做点事情。

谢:能不能这么理解,写作是您自救的一种方式,而且是最佳的方式。

史:可以这么理解。当然这个自救的意义是有所变化的,刚开始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生存自救,走着走着才想明白,其实这么些年来所追求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一个价值感。活着要有点价值,你就要干点什么。至于你问我如果没有病我会干什么,我说不出来。我想如果没有病,至少我不会那么早就动笔,可能会再搁一些年,没这么多东西逼着可能也就搁下了,以至成为一个爱好者、关注者和说三道四者。当时各种各样的状态逼迫你,必须要动手了。

谢:您的一位病残朋友曾说:感谢命运给了我一份特殊的生活。您有这样的感受吗?

史:这就像什么呢。有一本书上写到玩牌,别人洗完了你还不放心,还得自己再洗一遍,你的期望是想比原来好,但你不知道是不是好,原来还没有呈现就消失了,只有一种可能性,如果说感谢命运是指两者比较而言我觉得很难说。如果我们从这个命运中走过来了,发现了生活的美、生命的美,因而对命运有感谢情绪的话,我觉得非常好的。心存感激,很好。

谢:你有没有这种感激之心呢?

史:应该说是有,但这实际上是一个悖论。如果你真觉得它很好很圆满的话,那么这种感激可能会消失。恰恰是因为一种残缺的美。人的残疾怎么说都是一种遗憾,这种遗憾却有意外的收获,这可能就是它的美之所在。如果没有一个限制,没有一种残缺,一切都手到擒来,这个人可说活得很顺利,但活得很傻。

谢: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感谢之心的对吗?那么你目前生活的支撑点是什么?是写作吗?

史:就像我写的一篇文章: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如果生命是一条河,职业就是一条船,为在这生命之河上漂泊总是得有一条船,所以船不是目的,目的是诚心诚意地活着。其实往大了说,人的支撑点就是活着,生的欲望。人要是有了绝对的死的愿望说什么都不甭说了。生的欲望是人的一种本能,由此他去创造许多美好的东西。也可以说人活着是为了美好的东西,但这个美就没有一个标准,有的人在困难重重的逆境中会活得很好,而有的人一切皆顺却活得很糟糕甚至去死。其实这很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既然无可奈何,那么如果它是一个悲剧,你要表现出你的力量;如果它是一个骗局,一个幻觉,你要让这个幻觉很美。

谢:我想大概是您的作品大多数都涉及到残废人,使您必须要超越那种浅薄的悲观。您的作品有一个很明显的主题,就是关于残疾人……

史:不……不都是这样,这个话题需要说一说。首先我写东西的题材不限于残疾人,我也写过插队的、街道工厂的等其他不相干的。另外关于残疾我也有一些看法。我的残疾主题总是指向人的残疾,而不是残疾人。许多人都有残疾,这种残疾指的是生命的困境,生命的局限,每个人都有局限,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局限中试图去超越,这好像是生命最根本的东西,人的一切活动都可以归到这里。从这个意义上理解,我的作品,的确有一个残疾主题。

谢:您的作品所展示的基本上是这种人的生命和生存的基本困境之间的无法解决的冲突,有人评价你的“当代西绪福斯”,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所不同的是,您比西绪福斯清醒地意识到:人的困境是与生俱来的,不可以超越的,所谓“原罪”、“宿命”。

史:命运的力量相当大,人似有一种宿命。所谓命运人是难以改变的,人只能在一个规定的条件下去发挥人自身的力量,这种规定的情境就是宿命。比如说你生来就是个女的而不男的,你生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生在唐朝或宋朝,比如说我这腿,它就瘫了,你竟无办法只能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人的主观力量只能在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后做一些事情,你所谓接受的这个事实就是宿命。

原罪也是这样,并不是我们犯了什么罪,但是与生俱来的一些东西使我们有罪感。我曾经说过人有三大根本困境:第一,人生来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人中间并且难以与他人沟通,这意味着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而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上欲望,这意味着痛苦。第三,人生来不想死,而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

谢:如此说来人就生活在这们一个原罪之中,人的力量又在哪里呢?

史:人的力量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悲剧的背景上做乐观的奋斗。我所说的三大困境又是人快乐的根源。

谢: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一种很无奈的情绪。

史:是,是无奈。所谓宿命就是无奈,所以我说是在悲剧的背景中做喜剧的演出,你不承认这种悲剧的背景,你是个傻瓜;你不做这种喜剧的奋斗,你是个懦夫。

谢:悲剧的背景已经设定,那么这其中的演出何以又成了喜剧?这种演出的价值何在呢?

史:这就看你的活法了。面对悲剧的背景,必死的归宿,如果从此就应溜溜地不思振作,除了抱怨和哀叹再无其他作为,这样的人真是惨透了。有悟性的人会想:既然只能走在这条路上,为什么不在这条路上纵情歌舞一番呢?于是一路上他不羁不绊,挥洒自如,把上帝赐予他的高山和深渊都笑着接过来玩了一回,玩得兴致盎然且回味无穷,那他就算活出来了,生命其实只是一个过程。

人一方面对威严而神秘的造物充满了敬畏,一方面又为人的不屈和神奇满怀骄傲,他在创造美的时候又欣赏到了美,他欣赏自己这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这就是艺术,这就是美,人活着的价值可能最终就是为了美的价值。这说来就长了。

比如说真善美这个话题,我觉得真善美不是平面的,而是递进的关系,真走向善、善走向美。美是最高层次的。所谓真就是指,在我讲到的那种必然,那种宿命里,你必须承认它,真诚地承认它,你给它加什么花活,加什么粉饰都离真越来越远,在这种真面前,什么是世界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爱,也就是善,只有在爱与善这个层次的引导下,真才能有价值。一个有爱心和善心的人,你才能相信他不说谎,才相信他真。那么这个善这个爱又有它的困境了,能全世界的人都相爱吗?能每个人都有一份爱心吗?退一万步说,人都一样了,这世界也就消竭了,这是一个悖论,那么怎么办,只有求得生命的美。你真、你善,并不要求实际的报答,只求美的价值,自我的完善。只有在这种美的引导下,你的美才有归宿,一个人带着欣赏美的心情行善,他的善才不虚假。所以我觉得这是一种递进的关系,而这种递进关系恰又和文学相对应。文学是真的层次,如果文学中看到了人的处境问题,那就有了哲学的意味,也就到了善的层次,然而此时人们往往会陷入一种绝望,一种彻底的悲观,那么就更进入一种神学的层次,我觉得也就是一种美的层次。

谢:据我的理解,您说的神学大概不是指某一种具体宗教,而是指一种宗教精神。

史:你说得很对,我不是指的真正上帝或者是释迦牟尼。具体的宗教顶多引导人们向善,有时还起不了这种作用。我说的是一种宗教精神,就是在无休止和善的绝望处产生的一种感动。

说到宗教很多人会想到由愚昧无知而对某个事物的盲目崇拜,甚至想到迷信。所以我用宗教精神与他区分,宗教精神是清醒时依然保存的坚定信念,是人类知其不可为而决不放弃的理想,它根本源泉于对人的本原的向往,对生命价值的深刻感悟。所以我说它是美的层面的。这样它就能使人在知道自己生存的困境与局限之后,这样它就能使人在知道自己生存的困境与局限之后,也依然不厌弃这个存在,依然不失信心和热情、敬畏与骄傲。

我觉得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都需要这样的的精神,就象婚姻需要爱情一样。

谢:这让我想起一句话:粗知哲学而离弃的上帝,与精研哲学而皈依的那个上帝,不是同一个上帝。这心中的上帝不妨就是说是我们精神的家园,不妨说就是理想与渴望,人们清醒地意识到某种理想是不能实现的仍然赋予牵引过程的力量。这本身就很有意思。

史:先说一句题外话:人们常说童心可爱,其实童心之所以可爱不在于它的干净,而在于它的好奇。

人只要想活下去,他几乎不可能不被理想牵引,人又同时镇静地看到它的必然逻辑,你就会既不失去奔向理想的力量,又不会太为得不到理想而焦灼。你很清楚得到的只能是过程,理想本身不是为了实现的,他只是用来牵引过程,使过程辉煌,使生命精彩。

人活着意味着生命力的存在,这个时候它不可能没有欲望,理想产生于欲望。欲望是上帝的设计,或者说是自然本身的存在,自然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劫,方向却是欲望。所以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理想,有理想生命就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