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制作帆布鞋:人大会堂捣乱记

这个题目，似有些耸人听闻，然而，却是事实。 LQs文史天地
　　这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那时，“文化大革命”已经把神州大地闹了个天翻地覆。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农民则离开了土地。“文化大革命”演变成了血淋淋的武力相拼。各地的“抢枪”新闻不绝于耳。在“无限忠于”的相同大旗下，在“誓死捍卫”的共同口号下，同学之间，同事之间，同车间的工友之间，同公社的社员之间，甚至同一家庭的亲人之间，只因了“观点”的不同，便都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革命”初期写大字报的笔，换成了杀人夺命的长矛、大刀或钢枪。此起彼伏的大规模武斗，让无数努力实践“继续革命”理论的无辜生命，倒在了长矛大刀之下，倒在了枪林弹雨之中。这样混乱血腥的局面，也许出于运动领导者们的意料之外，于是，以“中央文革”为主的运动领导者们，不得不出面救火了。他们不停地接见各地造反派代表，不停地就某具体事件发号令、作指示。然而，收效甚微。不得已，他们又祭出了一大法宝，即在北京举办以省为单位的“中央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将各省进入县以上“革命委员会”的造反派头头(当时叫群众组织代表)、支持倾向明显(或日派性严重)的干部代表，还有个别虽未进革委会但有一定影响的造反派头头，一股脑儿叫到了北京。这个学习班的名头很大，因为担任总班长的不是别人，乃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副统帅”林彪。而各省学习班的班长，则由各省驻军相应的负责人担任。学习班对外宣称是学习，实行军事化管理，免费供应三餐，内设小卖部，一应生活用品齐全，而学习班的所有出入口，都由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守卫。学员不要说出入学习班了，就是书信也严加禁止。这所谓的学习班，其实就是将这些在运动中上窜下跳的人全都软禁起来了。这一招据说还有些管用。群龙无首，各地一时平静了一些。 LQs文史天地
　　学习班采用军事建制，设班、排、连、营诸单位，这些单位的负责人，清一色由解放军的军官担任。学员中还有少数劳动模范之类的人物，他们的任务是对派性干部和造反派头头进行学习上的“传、帮、带”。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的真正任务是监督，或者说叫监视。学习的主要内容，是“斗私批修”。批修，自然是批“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斗私，就是检查交待自己在运动中的错误，或者说罪行。学习班拖的时间很长。在经过了五六个月的斗私批修、互相揭发、互相批判，终于揪出了几个“坏干部和坏头头”并逮捕之后，班内的管理才稍松了一些。但学员中不免仍有些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自杀的事件。大约是要缓解一下过于紧张的气氛吧，或者是对学员们进行正面的教育，总之，“接受革命样板戏教育”一事，也就提到了日程上。 LQs文史天地
　　接受教育的地点，就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 LQs文史天地
　　于是，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史无前例”的一样，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也就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捣乱。 LQs文史天地
　　跨进大会堂的第一步，捣乱就开始了。会堂里，进入人们眼帘的，首先就是鲜艳华贵的地毯。那个时代，这批走进人大会堂的人，别说是造反派头头了，就是所谓的干部代表，有几个人踩过地毯啊?或者说，有几个人家里床上垫的毯子，能比得上人大会堂里这供人脚踩的地毯啊?果然，就有人叫了声：儿哟，比床都安逸!叫罢，就直挺挺地睡了下去。 LQs文史天地
　　有人带了头，造反派们的造反本性马上暴露无遗，后继者蜂拥而上，一瞬间，呼啦啦就跟着睡下了十多个人。光是睡，显然也不过瘾了，于是不少人将地毯当成了运动毯，在上面打滚，在上面跳起了拱背(相当于跳鞍马，只不过此鞍马是人弯腰代替罢了)。原本是排着队伍整整齐齐走进人大会堂的人们，一进会堂即作鸟兽散。大厅里墙壁下面对进门处，有两只硕大的花钵，各种着一株苹果树，树上结满了红艳艳的大苹果。会堂里，本站着一些衣着整洁的服务员，这些服务员男男女女，长得都十分清秀。看来，服务员们没有得到如何对待这些来受教育者的具体指示。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不知道是该管呢还是不该管，一个个眼睛瞪圆了，嘴巴张大了，手脚无措呆若木鸡。服务员们的态度，无疑让这些来受教育者们更加胆大妄为。就有人走近苹果树去摘苹果。时已进入冬天，哪里会有结在树上的苹果?这些人使劲逮了几下逮不下来，这才发出感叹：狗日的是假的，咋个做得跟真的一样! 　在赞叹和欣赏过进门的华贵地毯后，这些受教育者们如洪水般涌进了人大会堂的各个角落。凡是自己能打开的门，就有人进去。这些绝大多数来自于公社田头、工厂车间、施工工地、年龄主要在二三十岁的造反派头头们，不少人之前连省市博物馆都不曾进去过，这下可是大开眼界了。紫檀木木板上的烙画，苏绣双面百鸟图，景德镇瓷瓶，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东西实在太多，让人眼花缭乱。不懂欣赏不要紧，不让摸可不行。凡是手够得着的东西，很少有人不摸上一摸的。 LQs文史天地
　　节目开始的铃声响过了几遍，还有不少人散布在人大会堂的各个房间。各单位只得派人去找。 LQs文史天地
　　当晚的教育内容是：交响乐《智取威虎山》。 LQs文史天地
　　不知道组织者自己想听交响乐呢，还是认为交响乐对这帮人最有教育意义。然而说实在话，有点滑稽。这帮人中的绝大多数当时最爱看也唯一能看的，是《地道战》《地雷战》和《小兵张嘎》这些枪炮声隆隆的电影，何曾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听过音乐。或者直白地说，有几个人懂得音乐?因此，台上的演员们十分卖力地演奏未过半场，台下诸君已有不少人去会周公了。 LQs文史天地
　　受教育完毕，人们兴奋地回到驻地，正准备洗漱后上床就寝，急促的集合号响了。不少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喉咙口。根据这几个月来的经验，突然集合，那总是有坏人(一般是坏头头)要被抓了。集合完毕，省班的主要负责人对着麦克风就大发脾气。在历数了学员们刚才在人大会堂的种种劣行后，宣布：中央文革首长为了给你们一次改正的机会，决定明晚让大家再到人大会堂，接受革命样板戏的教育! LQs文史天地
　　第二天吃过晚饭，又乘车(敞篷大货车)来到人大会堂。挨了批评，大家都小心多了，连笑话都不怎么说。到了门口一看，华贵的地毯已全被卷起堆在墙壁下面，露出了暗红色的木地板。那时，人们流行穿的鞋是塑料底的鞋(市场上也只有这种鞋最多)，这种鞋底一遇冷就特别硬。只听得呼呼几声脆响，先进去的人一下子就摔倒了好几个!原来，那地板是打过腊的，跟冰一样光滑，塑料鞋底在上面根本就走不稳。无奈，这些受教育者们只得屏气凝神，互相搀扶着才能走过那段地板。进门前的热情，一下子全跑到爪畦国去了。大厅的四周，仍站着不少衣着整洁、面目清秀的男女服务员。看到昨天这些捣乱者们如今的狼狈相，他们的脸上都绽放出了开心的笑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的，便赶紧抬手将嘴巴捂住。 LQs文史天地
　　当晚的教育节目是：革命京戏《沙家浜》。观剧的受教育者们，绝大多数人神情凝重，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一个最大的教育：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