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掏粪工·铁饭碗

近20天来，“山东”、“大学生”、“副局长”和“掏粪工”几个相互看似没有联系的字眼，经过不同的组合之后，成为全国公众关注的热词：在孔圣人的故乡的泰山脚下，6刚从大学毕业2、3年的80后被提拔为副局长、副院长，官方回应公众疑问的解释是“为了留住人才”。而在150公里之外的省城，5名大学毕业生从391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挖茅坑的挑粪工。

同样受的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教育，怎么人和人的命运的差异咋就那么大呢？

没错，掏粪工是应届女大学毕业生！

3月4日早六点半天刚亮，身材娇小的张婷就担着粪桶来到了甸柳庄，同她一同到来的还有一群媒体记者。如果不是肩上挑的扁担、晃荡在前后的粪桶、手里的粪勺和手上的宽大的帆布手套，身着便装的张婷几乎和身旁匆匆而过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甸柳庄是位于济南市东二环的一个城中村，庄里小楼林立。庄里有多少个院子，就有多少个化粪池。

318号是小巷深处的一幢四层小楼，张婷揭开狭小的过道边的盖子，就是这户人家的化粪池。张婷似乎已经是轻车熟路，双手将长长粪勺提出的时候，她努力地不用眼睛看，也能准确地倒进旁边的桶里。慢慢地两只桶都盛了多半桶，她就用扁担担起，两只手小心翼翼地举着扁担，慢慢到街口外大路上的粪便运输车跟前，左手下压的同时右手使劲一提，右边的粪桶就齐胸高出了汽车后轮，站在车上的师傅单手熟练接过，回身倒进粪灌，接着，张婷微一转身一使劲，左边的粪桶就又上了粪车。

“我们这行干久了，大多都是阴阳膀子。”卢爱章是张婷的师傅，也是清运班的班长，看到张婷晃晃悠悠担着粪桶，不免有点心疼刚刚收下的这位女徒弟。卢师傅说，他们每天早上6点就开始工作，为的是趁着居民还没有外出之前，便于入户清理。他所在的清运四队共四部运粪车，28个人分四个班，每天要清运大约20吨的粪便。“20年前的5口之家的小平房，现在变成了50口、甚至上百口的小楼房，平时租客比较多，春节很多人都回家过年，所以现在粪池里粪便还不算很多。”

与张婷一同干活的毕竟有经验也有体力，只是将桶放进化粪池，使劲用长勺一摁，然后满桶的粪水就拎了上来，两只桶往肩上一挑，一手扶着扁担，一手甩开了就跨起大步。

7、8个记者远远地围在张婷的前后左右，不时有摄影摄像记者相互提醒着不要进入画面。旁边偶尔会有市民驻足停留，他们不清楚到底是拍新闻，还是作秀。但看到桶里确实装着半桶粪便之后，难免留下“啧啧”惊叹。

念不好书，挑大粪也没有资格！

3月3日，济南乃至国内许多媒体都刊登消息称，济南5名大学生掏粪工正式签约拜师，分别来自济南大学、沈阳建筑大学、山东经济学院和山东政法大学的3男2女中，四个本科一个大专学历，其中两名还是党员，在众多的报道里称该5人是从391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3月2日，媒体在荧光灯和闪光灯的照射下，毕业于信息与计算机科学、土木工程、会计、工商管理和法学专业的莘莘学子们，高调与济南市城管局城肥二处签订聘用协议。按照协议规定，他们至少要在粪便清除工岗位上干三年。

今年23岁的张婷是5名大学生掏粪工里惟一的大专生，但却以笔试成绩第七、面试成绩第一，而名列综合总成绩第一。记者在济南市环卫局了解到，在去年的招考中，第六名赵学超以落后第五名邢鸿雁0.85分而与“掏粪”无缘。

除了两名自动弃权者外，其余384名报考者均在“挑粪工”招考中落榜。

于是卢爱章师傅经常教训儿子说，以前别人指着我们的背影讲，念不好书将来就去挑大粪；以后念不到前5名，连挑大粪也都没有资格。

记者了解到，济南“淘粪工”的招考始于2009年6月初，当时济南市环卫局所属的城肥清运管理二处对外招聘5名粪便清除工，也就是俗称的“掏粪工”。到报名截止时，最终有391人报名，其中包括1名研究生，而笔试中拔得头筹的，竟是山东师范大学前学生会主席、担任过奥运会火炬护跑手的优秀大学生黄建勋，只是后来他又放弃接下来的面试机会，选择了读研。

谢华是城肥二处负责人事工作的政务科科长，他不无遗憾地告诉记者，儿子因为从体育学院毕业，笔试成绩没有进入前15名，根本就没能有机会进入面试。

记者对大学生为何争当掏粪工百思不得其解时，济南当地一位同行给出了一个疑似标准答案：工作虽然很臭，但事业编制却是很香！与“大学生争当掏粪工是打破了传统的就业观念”说法背道而驰。

谢华坦诚，城肥二处此次所招考的5名大学生掏粪工均系事业编制工人，每月的工资在2300元左右。“环卫和城建系统很多孩子都盯着这个岗位，根本就不愁招不到挑粪工。”

真的？你真的想当挑粪工？

的确，此次被录取的王延峰、邢鸿雁就出自“掏粪世家” ：王延峰的妈妈的爷爷是著名的全国劳模时传祥，爷爷曾是肥料厂工人，父亲是城肥二处的挑粪工，而邢鸿雁的父亲也是挑粪工。

一连三天，不断有媒体提出采访要求，于是城肥二处不得不专门安排5名大学生掏粪工接待记者。能感觉到，城肥二处对于记者的采访已早有准备，同时对记者的提问也持审慎态度，大学生给予记者的回答也多有雷同。

在面对众多媒体的采访，邢鸿雁讲到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职业时，很直接的说“我父亲做了30年掏粪工，我从小吃的穿的上学用的都是父亲掏出来的。”而王延峰的解释是自己一家三代都是掏粪工，他对这个工作有感情。

宿昊面对记者的提问，起先的回答甚是从容：“我的父亲是一位老师，他就告诉我，如果连这份工作你都能干好那么就没有你干不成的事情。我想，我是在靠一双手吃饭，这不丢人。”但稍过片刻，宿昊也沮丧地告诉记者，他所学的法学专业位居十大失业率高的专业的榜首，因为从事律师等工作需通过全国司法考试，而该考试的通过率只有5%。

25岁的王延峰毕业于沈阳建筑科技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曾被聘在济南钢铁集团下属公司工作。在进一步的交谈中，他说他在济钢的身份就是一个临时工，工种需要三班倒，而且危险性也比较高，辛苦一个月下来的工资连奖金也不过1300多元；而从事粪便清理工作的基本工资就是这个数，加上其他补贴等一月下来可以拿到2300元。

王延峰也坦言，肯定不会干一辈子挑粪工，“任何80后都不会再一个岗位上干一辈子，那也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

王延峰说，他上大学时对毕业后的设想是，能够独立地完成一座大楼的设计与施工。可毕业后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有多少大学毕业生能从事专业对口的工作？大学培养的是自学能力和适应社会的能力，培养我有了很好的心态。”他认为他能当这个挑粪工是幸运的，“毕竟在近400人里选拔5个人，我能考上也算是幸运，剩下那300多落选者不会比我差。”

张婷虽然年纪最小，但她的回答却更直面现实：先生存，后发展，先找到一个能养活自己的饭碗，怎么说也不能大学毕业了，还当啃老族更丢人吧？。

无论五位大学生掏粪工如何回答，掏粪工的事业编制却是回避不过得事实。

山东大学就业指导中心主任杜言敏坦言，大学生争当淘粪工，“事业编制”恐怕才是他们考虑的最主要因素。

据谢华介绍，济南市城肥二处总共有308名职工，从事一线工作的有200多人，挑粪工有100余人，全部都是事业编制。以前处里的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学历，直到96年才来了一个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当时被留在了处机关工作。 “如今确实不同了，老一辈的挑粪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会带大学生徒弟。”

挑的是大粪？还是大学？

当5名大学生担着粪挑子的照片和视频传向各地之后，大学生就业问题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大多数人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大时代背景下的必然产物。中国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转型与巨变。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全国的大学生毕业人数已从2004年的280万涨至2009年的610万人，海量的毕业生涌入社会，使这一群体逐渐走下“圣殿”，转身成为普通劳动者队伍中的一员。这些曾被诩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居然干起掏粪工，多少让人心里难受，但无情的现实就是这样，叹息也好，叫好也罢，大学生争着去当掏粪工却是真真切切。这几位年轻人勇敢地迈出了一步，并且对自己的这份选择负责，舍得一身脏，换来万家洁，不靠天、不靠地，更不当“啃老族”，凭一身力气吃饭，这无疑是值得世人褒奖和同龄人学习的。

但在对这几名大学生掏粪工认同的同时，难免再生疑惑：不是说知识改变命运吗？读了16年学的莘莘学子们，最终还要为一个挑粪的担子接受“百里挑一”的选择；在知书达理的孔圣人的故乡，大学毕业生和淘粪工间画上了等号。昨天还在象牙塔斯文读书，今天已默默挑起了粪桶。这对普通民众的思维无疑具有颠覆性的冲击。一时间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这些学生神经有了毛病？还是我们的高等教育出了问题？我们现在的教育资源是过剩还是不足？如果说过剩，那么为什么很多地区还有很多人连义务教育都完成不了？

于是，有人用网络常有的语调调侃道：孩子，你淘的不是大粪，你淘的是大学！这个粪桶子不偏不倚的扣到中国当代政治体制、人事制度的头上，扣到中国当代高等教育的头上，扣到中国当代大学教授的头上，扣到中国当代大学生的头上，真是巧夺天工、严丝合缝、再也恰当不过了。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的高等学府里终于能培养出文化水平合格率为1.3%的掏粪工了！

但是也有人认为，“大学生当掏粪工，用屁股想想都不可能。虽然大学生就业确实很难，但目前绝对没难找到那个程度。要说大学生为了到这些事业单位工作，去做一段时间掏粪工，这我还能信。所以拜托有些人看问题不要这么肤浅，一看到大学生掏粪，就开始骂教育，骂学校，骂社会。你以为现在这个时代的大学生很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