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县城乡规划建设委:读《徐志摩文萃》 (依仁山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7 17:16:18

      读《徐志摩文萃》 

读了徐志摩《爱眉小札》,感觉很不错,一是诗人丰富的感情,二是诗人富有哲理的话语。于是乘热又读了文化艺术出版社二零零二年二月版,特价书店六元买来的《徐志摩文萃》。全书共五部份:散文游记三十九篇,致陆小曼信十九封,爱眉小札,眉轩琐语和西湖记的节选,附录:志摩的诗。

诗人徐志摩对自然、对艺术、对人生、对生命、爱情、婚姻家庭不乏洞见。徐志摩的语言是流畅的,表达是清晰的。即使今天读照样晓畅无误。而吴语系的有些语汇读来特别亲切。徐志摩短暂的生命也许正与诗人的激情和狂热达成了和谐。

精神的现象决不受物质法律的支配;精神的事实,是永久不可毁灭的。

自然的变化,只要你有眼,随时都是绝妙的诗。

走道总得带些探险的意味。生活的趣味大半就在不预期的发现,要是所有的明天全是今天刻板的化身,那我们活什么来了?

人生只是个机缘巧合;别瞧日常生活河水似的流得平顺,它那里面多的是潜流,多的是漩涡——轮着的时候谁躲得了给卷了进去?

有了伴多少总得叫你分心,尤其是年轻的女伴,那是最危险最专制不过的旅伴,你应得躲避她像你躲避青草里一条美丽的花蛇。

“单独”是一个耐寻味的现象。我有时想它是任何发现的第一个条件。你要发现你朋友的“真”,你得有与他单独的机会;你要发现你自己的真,你得给你自己一个单独的机会。你要发现一个地方(地方一样有灵性),你也得有单独玩的机会。我们这一辈子,认真说,能认识几个人?能认识几个地方?我们都太匆忙,太没有单独的机会。

不满意的生活大都是自取的。

我们的病根是在“忘本”。人是自然的产儿,就好比枝头的花与鸟是自然的产儿;但我们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远似一天。离开了泥土的花草,离开了水的鱼,能快活吗?能生存吗?从大自然,我们取得我们的生命;从大自然,我们应取得我们继续的滋养。

为医治我们当前生活的枯窘,只要“不完全遗忘自然”,一张轻淡的药方我们的病就有缓和的希望。在青草里打个滚,到海水里洗几次浴,到高处去看几次朝霞与晚照——你肩背上的负担就会轻松了。

不做中人不做保,一世无烦恼。

做生意的馆子逢到节底总结一次帐,进出算个分明,准备下一节重新来过;我们的生命也应隔几时算一次总帐。

西班牙俗谚“一人不是伴,两人正是伴,三数便成群,满四就是乱。”

我的理论我的经验,使我无条件的主张独游主义——把游历本身看做目的。

天下没有无条件的便宜。

一个人到一个不曾去过的地方不免有种种的揣测,甚至害怕。我们不敢到死的境界去旅行也就如此。

西伯利亚雪地上的阳光有时幻成最娇嫩的彩色,尤其是太阳西沉时,最普通是银红,有时鹅黄稍带绿晕……晚风静定时在一片雪白的平原上,疏伶伶的大树间,斜刺里平添出几条鲜艳的彩带,是幻是真,是真是幻,那妙趣到你亲身经历时从容的辨认罢。

啊!莫斯科!曾经多少变乱的大城!罗马是一个破烂的旧梦,爱寻梦的你去;纽约是Mammon的宫阙,拜金钱的你去;巴黎是一个肉艳的大坑,爱荒淫的你去;伦敦是一个煤烟的市场,慕文明的你去。但莫斯科?这里没有光荣的古迹,有的是血污的近迹;这里没有繁华的幻景,有的是斑驳的寺院;这里没有和暖的阳光,有的是泥泞的市街;这里没有人道的喜色,有的是伟大的恐怖与黑暗、惨酷、虚无的暗示,暗森森的雀山,你站着,半冻的莫斯科河,你流着。在前二十个世纪的漫游中,莫斯科是领路的南针,在未来文明变化的历程中,莫斯科是时代的象征,古罗马的牌坊是在残阙的简页中,是在破碎的乱石间;未来莫斯科的牌坊是在文明的骸骨间,是在人类鲜艳的血肉间。莫斯科集中你那伟大的破坏的天才,一手拿着火种,一手拿着杀人的刀,趁早完成你的工作,好叫千百年后奴性的人类的子孙,多多的来,不断的来,像他们现在去罗马一样,到这暗森森的雀山的边沿,朝拜你的牌坊,纪念你的劳工,讴歌你的不朽!

在现在脆性的世界上,今日不知明日事,“趁早”这句话真有道理。

莫斯科像一个蜂窝,大小教堂是它的蜂房。

这情形中国人看来真想不通,宗教会那样有销路,仿佛祷告比吃饭还起劲,做礼拜比做面包还重要;到我们绍兴去看看——“五家三酒店,十步九茅坑”,庙也有的,在市梢,在山顶上,到初一月半再会时——那是何等的近人情,生活何等的有分寸,东西的人生观这一比可差得太远了!

吊古——尤其是上坟——是中国文人的一个癖好。这癖好想是遗传的;因为就我自己说,不仅每到一处爱去郊外冷落处寻墓园消遣,那坟墓的意象竟仿佛在我每一思想的后背遮拦着——单这馒头形的一抔黄土在我就有无穷的意趣——更无须蔓草、凉风、白杨、青磷等等的附带。坟的意象与死的概念当然不差离多远,但在我,坟与死的关系却并不密切:死仿佛有附着或有实质的一个现象,坟墓只是一个美丽的虚无,在这静定的意境里,光阴仿佛止息了波动,你自己的思感收敛了震悸,那时你的性灵便可感到最纯净的安慰,你再不要什么。还有一个原因为什么我不爱想死,是为死的对象就是最恼人不过的生,死只是中止生,不是解决生,更不是消灭生,只是增剧生的复杂,并不清理它的纠纷。坟的意象却不暗示你什么对称的实体,它没有远亲,也没有近邻,它只是它,包涵一切,覆盖一切,调融一切的一个美的虚无。

我最不能忘情的坟山是日中神户山上专葬僧尼的地方,一因它是依山筑道,林荫花草是天然的,二因两侧引泉,有不绝的水声,三因地势高亢,望见海湾与对岸山岛。

莫斯科的圣贞庵是应赞美的。那庵本身是白石,葫芦顶是金的,旁有一个极美的钟塔,红色的,方的,异常的鲜艳,远望这三色——白、金、红——的配置,极有风趣;墓碑与坟亭密密的在这塔影下散布着。

幽默的人是不易做感情的奴隶的。

我不是主张国家主义的人,但讲到革命,便不得不讲国家主义,为什么自己革命自己作不了军师,还得运外国主意来筹划流血?那也是一种可耻的堕落。

西洋人也有出家做和尚做尼姑的,例如亚佩腊与爱洛绮丝,但她们是情感方面的转变,原来对人的爱移作对上帝的爱,这知感的自体与它的活动依旧不含糊地在着;在东方人,这出家是求情感的消灭,皈依佛法或道法,目的在自我一切痕迹的解脱。

我怀疑悲哀是人类先天的遗传,否则,何以我们几年不知悲感,有时却对着一泻的清辉,也往往要凄心滴泪呢?

冷的智永远是热的情的死仇,它们不能相容。

中国字形具有一种独一的妩媚,有几个字的结构,我看来纯是艺术家的匠心:这也是我们国粹之尤者。譬如“秋”字,已经是一个极美的字形;“愁”字更是文学史上有数的杰作:有石开湖晕,风扫松针的妙处,这一群点画的配置,简直经过柯罗的书篆,米开朗基罗的雕圭,Chopin的神感;像——用一个科学的比喻——原子的结构,将旋转宇宙的大力收缩成一个无形无踪的电核;这十三笔造成的象征,似乎是宇宙和人生悲惨的现象和经验,吁喟和涕泪所凝成最纯粹精密的结晶,充满了催迷的秘力。你若有高蒂闲(Gautier)异超的知感性,定然可以梦到,愁字变形为秋霞黯绿色的通明宝玉,若用银槌轻击之,当吐银色的幽咽电蛇似腾入云天。

人是一簇脆弱而富于反射性的神经!

难得是寂寞的环境,难得是静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

我生平最纯粹可贵的教育得之于自然界,田野、森林、山谷、湖、草地,是我的课室;云彩的变幻、晚霞的绚烂、星月的隐现、田野的麦浪是我的功课;瀑吼、松涛、鸟语、雷声是我的教师,我的感官是他们忠谨的学生、受教的弟子。

大部分生命的觉悟,只是耳目的觉悟。

雷是鼓,雨落草地是沉溜的弦声,雨落水面是急珠走盘声,雨落柳上是疏郁的琴声,雨落桥阑是击草声。

我想战阵是冒险,恋爱是更大的冒险,死是最大的冒险。

一个伟大的作者如罗曼罗兰或托尔斯泰,正像一条大河,它那波澜、它那曲折、它那气象随处不同,我们不能划出它的一湾一角来代表它那全流。我们有幸在书本上结识他们的正如是尼罗河或扬子江沿岸的泥坷,各按我们的受量分沾他们润泽的恩惠罢了。

罗曼罗兰不仅是全欧心智与精神的领袖,他也是全世界一个灵感的泉源。他的声音仿佛是最高峰上的崩雪,回响在远近的万壑间。

真正的敌人是你们自己心怀里的仇毒。

打破固执的偏见来认识精神的统一,打破国界的偏见来认识人道的统一,解脱怨毒的束缚来实现思想的自由,反抗时代的压迫来恢复性灵的尊严,这是罗兰与他同理想者的教训。

人生原是与苦俱来的,我们来做人的名分不是诅咒人生因为它给我们苦痛,我们正应在苦痛中学习、修养、觉悟,在苦难中发现我们内蕴的宝藏,在苦痛中领会人生的真谛。

罗曼罗兰是一个音乐天才,幼年时音乐便是他的生命。他妈教他琴,在谐音的波动中童心便发现了不可言喻的快乐。莫扎特贝多芬是他最早发现的英雄,他们的快乐与痛苦向往的幻梦变成了罗兰的肉骨。每当怀疑与懊丧时,他们的音乐拨旺了永久生命的火星,每当疲倦或不如意时,音乐洗净他的烦愁。

《约翰•克里斯朵夫》就是罗兰音乐的经验。他在学堂结识了莎士比亚,发现了诗与戏剧的神奇。他哲学的灵感与歌德一样,是泛神主义的斯宾诺莎。他早年的朋友是法国近代三大诗人:Paul Claudel , Ande Suares ,Charles Peguy 。那压倒一时的天才瓦格纳也是罗兰与他少年朋友们的英雄,更重要的一个影响是托尔斯泰。二十二岁的罗兰写信给他,托尔斯泰回了三十八页的长信。故而罗兰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每逢少年来信,没有不亲笔回复的,用托尔斯泰一样的慈爱诚挚之心对待后辈。

凡是一件不勉强的善事就如春天的薰风,一路散布着生命的种子,唤醒活泼的世界。

罗兰的婚姻是不幸的,近三十年几乎是完全的隐士生涯。他写了十二部长篇剧本,三部最著名的传记(米开朗基罗、贝多芬、托尔斯泰),十大篇Jean Christopie,还与朋友办了十五年灰色的杂志,直到五十岁才成名。

现代文明只是骇人的浪费、贪淫与残暴、自私与自大、相猜与相忌,飓风似的倾覆了人道的平衡,产生了巨大的毁灭。

泰戈尔的人格我们只能到历史上去搜寻比拟。他博大温柔的灵魂我敢说永远是人类记忆里的一次灵迹。他无边的想象是辽阔的同情,使人想起惠特曼;他博爱的福音与宣传的热心使人记起托尔斯泰:他的坚忍意志与艺术天才使我们想起造摩西像的米开朗基罗,他诙谐与智慧使我们想象当年的苏格拉底与老聃!他人格的和谐与优美使我们想念暮年的歌德;他慈祥纯爱的抚摩,他为人道不厌的努力、他磅礴的大声,有时竟使我们唤起救主的心像,他的光彩他的音乐他的雄伟,使我们想念奥林匹克山顶的大神。他是不可侵凌的,不可逾越的,他是自然界的一个神秘现象。

美感的记忆,是人生最可珍的产业。认识美的本能,是上帝给我们进天堂的一把秘钥。

从一粒沙里看出世界,

天堂的消息在一朵野花,

将无限存在你的掌上,

刹那间涵有无穷的边涯……

——悲观派诗人理巴第(Leopardi)生命不可能久长,所以要存心活他一个痛快。这是茶花女纵酒恣欢时的名句。

曼殊斐儿的小说是纯粹的文字、真的艺术;平常的作者只求暂时的流行,博群众的欢迎,她却只想留下几小块“时灰”掩不暗的真晶,只要得少数知音的赞赏。曼殊斐儿说,现代政治的世界,不论哪一国,只是一乱堆的残暴和罪恶。曼殊斐儿的诗文有她独特的气息与韵味。一种单纯的神秘的美永远在她笔尖颤动着。她一生所向往所追求的是一种晶莹的境界;在人格上、在思想上、在表达的艺术上,她永远凝视着那一个憧憬。

说起来真觉可悲,在我们南方,古迹而兼是艺术品的,只淘成了西湖上一座孤单的雷峰塔,这千百年来雷峰塔的文学还不曾见面,雷峰塔的映影已经永别了波心!也许我们的灵性是麻皮做的,木屑做的,要不然这时代普遍的苦痛与烦恼的呼声还不是最富灵感的天然音乐,——但是我们的济慈在哪里?

诗人的变化力更是不可限量——莎士比亚戏剧里至少有一百多个永远有生命的人物。

能完全领略一首诗或是一篇戏曲,是一种精神的快乐,一个不期然的发现,这不是容易的事;要完全了解一个人的品性、完全领会一首诗也不容易。我简直想说一半得靠你的缘分,我真有点迷信。

领略艺术与看山景一样,只要你地位站得适当,你这一望一眼便吸收了全景的精神;要你“远视”的看,不是近视的看。

生是有限的,生的幸福也是有限的——诗、声名与美是我们活着时最高的理想,但都不及死。因为死是无限的、解化的、与无尽流的精神相投契的,死才是生命最高的蜜酒。一切的理想在生前只能部分的、相对的实现,但在死里却是整体的绝对谐和。因为在自由最博大的死的境界中一切不调谐的调协了,一切不完全的完全了。

伟大的灵魂是永远孤单的。他们的要求与需要不是寻常人的要求与需要,他们评价的标准也不是寻常的标准。浅薄的人生不能担保他们的满足,诗人、艺术家不易对付,天才是不容易伺候的。

家室在天才的人们十之九是没有幸福的。他们是为艺术活着的,再没有余力来敷衍一个家。歌德一生只是浮沉在无定的恋爱浪花间,他的结婚也没有多大光彩。卢骚先生捡到了一个客寓里扫地下女就算完事一宗。海涅的玛蒂尔代是个不识字的姑娘。史文庞孤独一生,济慈为一个娶不着的女人呕血。喀莱尔蒙着一个又俊又慧的洁痕韦尔许,但他的怪癖只酿成了一个历史上有名的不快活家庭。

恋爱是一件事,夫妻又是一件事。剧烈的东西是不能长久的。由恋爱而结婚的人当然多的是,但谁能维持初恋时一股子泼辣、猖獗像是狂风暴雨的热情?

最发挥狭义恋爱观的要算哥谛霭的马斑小姐,她只准她的情人一整宵透明浓艳的快乐,算是彼此尽情的还愿,不到天晓她就偷偷告别,一辈子再不许他会面,她唯一的理由就是要保全那“浪漫热恋”的晶莹印象,一往下拖就毁!

爱是不能没有的,但不能太热了。情感不能不受理性的相当节制调剂。浪漫的爱虽是纯粹的吕律格,但结婚的爱不一定是宽弛的散文。

男子间常有伟大的友谊,如歌德和席勒,他们彼此互相启发与共同擎举的事业是一个永远不可磨灭的灵感。夫妻呢?

诗人白朗宁与衣里查白裴雷德的结合是人类一个永久的纪念。白朗宁在这段情史中所表现的品格是男性的高尚与华贵,白夫人是女性坚贞与优美与灵感。他们完全实现了配偶的理想,他们是一对理想的夫妻。

白朗宁夫人四十四首十四行诗是天才凝成的最透明的纯晶,是文学史上一个女子第一次澈透地供承她对一个男子的爱情,她的情绪是热烈而博聚的,她的声音是在感激与快乐中颤震着,她的精神是一团无私的光明。

真诚是解释一切、辩护一切、洁化一切的。这是一种纯粹的热情,它的来源是一切人道与美德的来源,是不灭的神圣火焰。

商籁体(十四行诗)是西洋诗中格律最谨严,最适宜表现深沉盘旋情绪的。

不曾经历过精神或心灵大变故的人,只是在生命的户外徘徊,也许偶尔猜想到几分墙内的动静,但总是浮浅的、不切实的、甚至完全是隔膜的。

一个人到了天伦骨肉中间,整套的思想情绪,就变换了式样与颜色。

我不相信理智发达会防碍天然的情感;如其教育真有效力,我以为效力就在剥削了不合理性的“感情作用”,但决不会有损真纯的感情。

我总是觉得一个身体伟大的人,他动感情时动人的力量比平常人伟大些。

母子的感情的确是一切感情的起源与终结,等到一失慈爱的荫庇,仿佛一生的事业顿时没有了根柢,所有的快乐都不能填平这唯一的缺陷。

如果我们的生前是尽责的、无愧的,我们就会安坦的走进我们的坟墓,我们的灵魂里不会有惭愧或悔恨的刀痕。人生自生至死,如勃兰恩特的比喻,真是大队旅客在不尽的沙漠中进行,只要良心有个安顿,到夜里你卧倒在帐幕里也就不怕噩梦来缠绕。

在旧式环境里,劳碌了一生的长辈的报酬确在灵魂的无上平安,他们的安慰就在儿女孙曾能够步他们的前例,各尽天定的责任,他们在冥冥中也就永远的微笑了。

苏州!谁能想象第二个地名有同样清脆的声音,能唤起同样美丽的联想,除了南欧的威尼斯或翡冷翠,要不就得追想六朝的金陵广陵?杭州即使有几分美秀,不幸都教山水给占了去,说到杭州不由的觉得舌尖上有些儿发锈。苏州如乐器中的笙箫,有的是袅袅余韵;如青青的柏子,有的是沁人心脾的留香。在这里人与地是相对无愧交向辉映的,寒山寺钟声与吴侬软语一般的令人神往,虎丘的衰草与玄妙观的香烟同样勾人留恋。

雪总是好东西,它盖住地面的不平和丑陋,它拓开你心头更清凉的境界。山变了银山,树成了玉树,雪花密团团在半空里转。

 我们在现代感到的只是局促与匆忙。我们真是忙,谁都是忙。忙到倦、忙到厌。但忙的是什么?为什么忙?我们的子孙在一千年后回看我们的时代,他们能了解我们的匆忙?我们有什么东西遗留给他们可以使他们骄傲、宝贵、值得他们保存、证见我们的存在、认识我们的价值,可以使他们永久停留他们爱慕的纪念?

穷、窘、枯、干是现代人的生活,干、枯、窘、穷是现代人的思想。不要把上年纪的人们、占有名气或地位的人看得太高了,他们的苦衷只有他们自家得知,这年头的荒歉是一般的。

实际生活的牵制可以劫去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闲暇,积成一种压迫。在某种热烈的想望不曾得满足时,我们感觉精神上的烦闷与焦躁,失望更是颠覆内心平衡的一大原因;较剧烈的种类可以麻痹我们的灵智,淹没我们的理性。

我们知道舒服、健康、幸福是人生的目标。我们痛苦的起点是在望见那些目标而得不到的时候。

个人最大的悲剧是设想一个虚无的境界来谎骗你自己,骗不到底的时候你就得忍受“幻灭”的莫大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早认识自己的深浅,不要把不必要的负担放在支撑不住的肩背,压坏你自己,还难免旁人笑话!朋友,不要迷了,定下心来享你现成的福分吧。

在人前,一个人的灵性永远是蜷缩在壳内的蜗牛。

我们不应该拒绝感情,或是压迫感情,那是犯罪的行为。真的感情,真的人情,那是社会组织的基本成分。

感情是力量,不是知识。人的心是力量的府库,不是他的逻辑。有真感情的表现,不论是诗是文是音乐是雕塑或是画,好比是一块石子掷在平面的湖心里,你站着就看得见它引起的变化。

在可怕的命运面前,我们人类全体只是一群在山里逢着雷霆风雨时的绵羊,哪里还能容什么种族、政治等等的偏见与意气?

泰戈尔说,国家的灾难、个人的灾难,都是一种考验;除非灾难的结果压倒了你的意志与勇敢,那才是真的灾难,因为你再没有翻身的希望。

人原是行为动物,尤其富有集合行为力,他有向上的能力,但在没有正确方向时也最容易堕落。

农民的生活表面看是继续的劳瘁,但内里却有一种涵蓄的乐趣。生活是原始的、朴素的,但这原始性就是他们的健康,朴素是他们幸福的保障。现代所谓文明人的文明与他们隔着一个不相传达的气圈。

要改良与教育救渡的是过分文明的文明人,不是农民不是洪荒太古的风俗。

绝对值得一听的话,是从不曾经人口说过的;比较值得一听的话,都在偶然的低声细语中。

新知的好奇是知识的起源。一部知识史,只是历尽了九九八十一难却始终没有望见极乐世界求到大藏真经的一部西游记。说是快乐吧,明明是劫难相承的苦恼,说是苦恼,苦恼中又分明有无限的安慰。我们各人的一生便是人类全史的缩小。生命总该培养一点寻求真理的诚心、点起一盏寻求真理的明灯,不至于在生命道路的暗中摸索、盲目地走到生命的尽头,什么发现也没有。

真正伟大的消息都蕴伏在万事万物的本体里,生命的现象,是伟大的神秘。

无穷性尽便是生命宇宙的通性。知识寻求、生命感觉也同样无限。所以重要的是养成与保持一个活泼无碍的心灵境地,利用天赋的身心能力,自觉地尽量发展生活的可能性。要使生命成为自觉的生活,而不是机械的生存;要从日常经验里培养保护心灵、扩大人格的滋养;不消极地受外物的拘束压迫,要自觉行动趋向创造的活泼无碍的境界。使天赋我们的灵肉尽情发展,趋向最后的平衡与和谐。

“去自身体验”!真学问、真知识决不是在教室中书本里所能求得的。

大自然才是一本绝妙的奇书,每张上都写着无穷无尽的意义。

我们一生不成才、不成器不碍事;生活却不可不成品不成格,品格就是个性、生命本体的外现。重要的是对内心意念的忠实与适当表现。有了清明的思想方能有清明的语言。极高的功夫往往可以从极小的起点做起,实现生命的理想,也可以从注意说话做起。

《艺术与人生》

中国是一个体质羸弱、理智残废、道德怯弱、精神贫瘠的堂皇国家。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人们很难体验到永远的激情、理智的亢奋、崇高的爱的悲欢、甚或宗教美学上的极乐瞬间,即使确曾有过。任何形式的理想主义不仅不被接受,反而注定受到误解和讥诮。人们所有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或如雪莱所说,是精神死亡。

在十四五世纪前的北魏时期,我们经历了伟大的雕刻时代,但有几个人看到并真正欣赏过那些雕刻艺术,哪怕断简残篇,更不用说世界雕刻最卓越成就之一的山西云岗石窟?音乐的圣责更是可悲地退化到粗俗的京胡和琵琶手手里,只能为那些所谓的戏院和节日造点气氛。我们领略过吴道子开阔朗畅的画风,欣赏过王维博大精细的画卷,看过金冬心平静沉实的构图。这些模糊的记忆教我们难以忍受目前没有半点创造力的十足的匠气、假冒的模仿和直接的欺骗。老式戏剧作为一种通俗的大众娱乐形式值得称道并很好地证明了狄更斯所讲的中国人的幽默感。著名戏剧评论家格伦威尔•巴克说“一个民族的伟大、一个种族灵魂的精深是以其悲剧性诗歌和戏剧的成就来衡量的。”悲剧的本质是精神危机的一种艺术再现,我们中国人还没有这门艺术。我们甚至从未意识到既美好又可怕的灵魂的现实,并为显然精明地回避忽视这种现实而自得。现代建筑也毫无艺术价值,至于舞蹈无需多说,我们非常满足于梅兰芳、琴雪芳在《天女散花》《嫦娥奔月》中的优美姿态。庚子式爱国诗人悲叹恸哭,浪费了那么多眼泪,却没让人记住他们的诗。今天打油诗人仍然众多,可过去了几个世纪,真正的诗人尚未出现。新诗表面上是现实主义骨子里却是完全的非现实性,甚至还有毫不自然的自然主义,没有象征意义的象征主义。

中国人是一个品德兼备聪明智慧的种族,但我们从没有完全认识和表达自己。著名批评家沃尔特•裴特尔说“东方思想中到处是对人生的模糊认识,对人生本身并没有真正理解,不了解人性的本能。人类对自身的意识,仍是同动植物世界奇异变幻的生活混淆起来。”

思想上对人生本身没有真正理解就无从认识崇高的人性特征,这是对文化最令人信服的批判。我们的圣人像今天的布尔什维克领袖一样,在致力于一项绝非容易的艰苦工作,可是天哪,他们竟忘了人不仅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需要精神上的关心和食粮。孔教虽令人叹服,但经后人歪曲更易之后付诸实践,就产生了一种依赖于安闲感伤基础之上的文化。这种文化也许有其可爱之处,但它除了故作多情以外别无其他,而且把人的精神视为不值一理的东西,忘却精神、压制理性。孔子卓越地给人的感觉外延和享乐划定了界限,教我们依赖于他从未界说过的准则——礼。老子庄子更用迷人的语言,使我们迷惑的头脑认识到,生活完满是一个理想的怪物,就像莎士比亚笔下七十岁的老娃娃。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口味、没有一切。要是一旦生出感觉器官,就无法保持其生命的完整,就会立刻分散、摧毁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愚钝的墨子也是如此,要是人类满足于食草住穴、抛弃自然感官可能发现的一切形式,他才欣喜若狂呢。

中国人不承认灵魂、否认知觉,在原生力下活动着的独特意志,部分通过抑制部分通过升华,被引入到“安全”实效的途径。中国人成为这样一种生物,没有宗教、没有爱、甚至没有任何冒险精神。冷静的生活态度,除了明显否定生活、窒息感情圣火外还有什么呢?中庸之爱除了作为思想行为怯懦、生活浅薄单调的漂亮借口外,还能是什么?所谓受人奉承的理性、主义和谦让精神,产生的只是一种普遍的惰习和那个被称作中华民国政府的荒唐怪物!

爱和宗教一样,是神圣的宇宙的爱,是超然和圣化的。精神的超越能使以前无活力的潜在创造力开始解放自己,并通过可以选择的任何途径努力认识自身的体积和形状。如果抽去性激情及所有与之相关的因素,你会惊愕地发现欧洲文化和艺术无可挽回地破产。爱虽然最不严肃却是万物中最有意义的。然而这一简单的真理在漫长病态的中国历史上,从未被认识过。即使今天还有藐视爱的愤世嫉俗者和害怕爱的胆小懦夫。

我们的诗人,可能除了李白再没一位被认为是世界性的,这不值得深思吗?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要求包含生活。我们从小就受到视觉和意志的训练,以适应实用的细节,合于毫无生气的生活礼仪,而不是揭示伟大生活的奥秘、唤起伟大生活的希望。这是中国教育的大失败,它导致真正人格的死亡,没有穷尽地造就着杰出的庸才。

人生的根本,欢乐的源泉以及想象能力,这些自然泉流遭到无情阻扰,我们生命存在确实太可怜了。人生的贫乏必然导致艺术的贫乏。充实美好的人生会自发地绽放出实在的美,并终将影响我们对永恒的理解。洋溢着自我意识的人生,自然会结出思想的结晶——艺术或行为——值得怀恋的行为。最重要的是使你的生活精神化,这样艺术就会诞生。

希腊文化最伟大的成就不在政治,更不在科学和玄学,而在于发现人体的尊严和美。希腊人非常愿意把对自身的看法和同平凡世界的关系转化成可感客体,绝不是偶然的:他们赋予了美的身体和理智理解力。轻捷甜美地呼唤感觉的优雅空气、美丽的自然风光、美妙的人体结构、清秀的面部轮廓,这些都是希腊人走入人生时带来的幸运。美像天才或高贵的地位一样成了一种荣誉。希腊人对美的神往并不说明他们是不负责任的唯美主义的民族。相反希腊人关注美,把美奉献给实现美好生活,把不同的灵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正是希腊人完美健全的智力,最终的善才成为可能,并以美的形式最终表现出来。柏拉图的《共和国》是彻底的美的哲学,它讲的是建立善与美的联系,这联系导致理想的个人品德表现与美好生活的统一。希腊人的独特在于他们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人生和艺术。对他们,艺术和人生才是统一体。他们以同样的标准审视艺术与人生,把艺术看成真正的人生自觉。意味深长的是他们的绅士一词“LalesLagathes”意为美丽的善。

如果说希腊人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是人体的发现,那十五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带给我们的礼物就是人的精神的发展和体现。

人的精神在一个文化统一体中、在生活潜能最大限度的一致中,享有实现自我的幸福机会。

如果要从西方历史中学点什么,那应该是希腊文化和文艺复兴精神。如果我们能带着一颗欢喜的心和觉醒的灵魂投身这种精神,我们就能摆脱中国文化特质的僵死陋习和传统桎梏,见到理想的人性光辉。

音乐是真正的艺术形式,是衡量完美艺术的标准。音乐能更深地打动人心,能更诚服、不可抗拒、强有力和理想地向有鉴赏力的人传递思想和感情。

关心人生就是有意识地揭示人性中固有的自然资源,利用一切机会将它转化成有用的东西;有意识地培养自觉,让灵魂中的创造精神和才能发挥效用。只有关心人生才能关心艺术。

内在事物的揭示有赖于从外界事物吸收的思想中获得灵感和效用。在这点上审美鉴赏十分重要,细腻的感情对于美的事物远比强烈的理智和品性重要有效。只要努力追求艺术的激情,就会认识美和人生的价值。

值得获取的东西往往难于得到,愚蠢的教育和呆板的习性使我们不能感受欣赏到事物的原貌。恢复审美直觉,把生活本身作为一件艺术品或一个艺术问题来看。达到善的最好途径是美。我们的审美直觉比起含糊不清的道德善感来,是一个更安全可信的最终标准。生活是件艺术品!

伟大的激情能带给我们复苏的生活感,爱的悲欢和热烈的各种形式都会自然地来到我们许多人中间。只有激情才能真正使你收获复苏的意识的果实。诗的激情、美的渴望、为艺术而爱艺术,这里都蕴蓄着最高的智慧。(《创造季刊》一九二二年一卷二期。原标题为,《Art and Life》。)

朋友是一种奢华,真朋友是相知,但相知谈何容易。你要打开人家的心,你先得打开你自己的,你要在你的心里容纳人家的心,你先得把你的心推放到人家心里去。这真心或真性情的相互的流转,是朋友的秘密,是朋友的快乐。

印度的街道房屋以及土人的体肤容貌、生活习惯,虽则简虽则陋虽则不夸张,却处处与大自然——上面的碧蓝的天、火热的阳光、地下焦黄的泥土、高耸的椰树——相谐和。情调、色彩、结构,看来有一种意义的一致,就如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文明人的心里只是种种虚荣的念头,他们到处忙不算,到处都得计较成败。

一个自命时新甚至激进的人,骨子里其实守旧甚至顽固的多。

真快活的人没有不爱音乐不爱唱歌的。赵元任先生就爱唱莲花落、山歌、道情、九连环、五更、外国调子,什么都会。他是一只八哥。

我的第一集诗《志摩的诗》,是我十一年(公元一九二二年)回国后两年内写的,在这集子里初期的汹涌性虽已消退,但大部分还是情感的无关拦的泛滥,什么诗的艺术或技巧都谈不到。我的第二集诗《翡冷翠的一夜》可以说是我生活上又一比较大的波折的留痕,诗的“技巧”还是那样愣生生的丝毫没有把握。

诗人也是一种痴鸟,把他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口里不住的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把白花染成大红不住口。他的痛苦与快乐是浑成的一片。

《给陆小曼的信》

一个灵魂有时可以到最黑暗的地狱去游行,但一点神灵的光亮却永远在灵魂本身的中心点着。

什么繁华、什么声色,都是甘蔗渣,前天有人很热心的要介绍电影明星,我一点也没兴趣,一概婉辞谢绝。上海可不得了,这班所谓明星,简直是“火腿”的变种,哪里还有干净的职业!

邮资国内一律,是英国一个叫威廉什么的议员为了在伦敦与苏格兰爱人通信的方便上了条陈,才得以普遍实行,全亏了“恋爱的灵感”。

我对于话剧是有无穷愿望的。

我喜欢神户的山,一进去就扑鼻的清香,一股凉爽气侵袭你的肘腋,妙得很。到雌雄泷池边去坐谈了一阵,溟色从林木的青翠里浓浓地沁出,飞泉的声响充满了薄暮的空山,这是东方山水的妙处。下山到济远寓里小憩;说起洗澡,济远说现在不仅通伯敢于和别的女人一起洗,就是叔华(凌叔华)都不怕和别的男性共浴,这是可咋舌的一种文明!

一无事做是危险的,饱食暖衣无所用心,决不是好事。

Victuria 是有钱人休息的海岛,最好的地方当然是海滨。近望海里,群岛罗列白鸟飞翔,已是一种极闲适的景致;远望更佳,夏令配克高峰都是戴着雪帽的,在朝阳里炫耀。这使人尘俗之念,一时解化。我是崇拜自然者,见此如何不倾倒!

一九二八年,徐志摩在美国、欧洲似卖过汉玉和八大山人的画。

《眉轩琐语》

难得快活时,倒反不留痕迹。

彼此的真相知真了解,是蜜性生活的条件与秘密,再没有别的了。

与曼坐小船下乡去沈家浜扫墓、采桃枝、摘薰花菜,与乡下姑子拉杂谈话。阳光满地、和风满居,至足乐也。

游孤山,偶步山后。发现一水潭浮红涨绿,俨然织锦,阳光自林隙来,附丽其上,益增娟美。

龙井已十年不到,泉清林旺,福地也。逢此转入九溪,如入仙境,翠岭成屏、茶丛嫩芽初吐、鸣禽相应婉转可听。尤可爱者则满山杜鹃花,鲜红照眼如火如荼。

适之(胡适)说男人应尽力赚出钱来为女人打扮,我说这话太革命性了。

《西湖记》

雷峰塔我从不曾去过。这塔的形与色与地位,真有说不出的神秘的庄严与美。塔里面四大根砖柱已被拆成倒置圆锥体形,看看危险极了。雷峰塔的下面,有七八个鹄形鸠面的丐僧,见我们一齐张起他们的破袈裟念佛要钱,这倒颇有诗意。

湖心亭看晚霞看湖光是湖上少人注意的一个精品。夕阳里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

晚霞里的芦雪是金色,月下的芦雪是银色。芦雪尤其代表气运之转变,一年中最显著最动人深感的转变;象征中秋与三秋间万物由荣入谢的微指,所以芦狄是天生的诗题。在白天的日光中看芦花,不能见芦花的妙趣;它同丁香与海棠一样,只肯在月光下泄漏它灵魂的秘密;其次也当在夕阳晚风中。去年十一月在南京看玄武湖的芦狄,那时柳叶已残、芦花亦飞散过半,但紫金山反射的夕照与城头倏起的凉飙,丛苇里惊起野鸭无数,墨点似的洒满云空,高下的鸣声相和,与一湖的飞絮沉醉似的舞着,写出一种凄凉的情调,一种缠绵的的意境。我只能称之为“秋之魂”,不可以言语比况的秋之魂!又一次看芦花的经验是在月夜的大明湖。我写给徽(林徽音)那篇《月照与湖》就是纪念那难得的机会的。

我不爱什么九曲,也不爱什么三潭,我爱在月光下看雷峰塔静极了的影子——我见了那个,便不要性命。

阮公墩也是精品,夏秋间竟是绿透了的绿洲,晚上雾霭苍茫里,背后的群山只剩下轮廓!它与湖心亭一对乳头形的浓青——墨青,远望去也分不清是高树与低枝,也分不清是榆荫是柳荫,只是两团媚极了的青屿——谁说这上面不是神仙之居?

昨夜二更时分与适之远眺着静偃的湖与堤与印在波光里的堤影,清绝秀绝媚绝,真是理想的美人。随她怎样的姿态妙曼,也比拟不得的绝色。

“数大”便是美,碧绿的山坡前几千个绵羊,挨成一片的雪绒,是美;一天的繁星,千万只闪亮的神眼,从无极的蓝空中下窥大地,是美;泰山顶上的云海、巨石的云峰在晨光里静定着,是美;绝海万顷的波浪,戴着各式白帽,在日光里动荡着、起落着,是美;爱尔兰附近的“羽毛岛”上栖着几千万飞禽,夕阳西沉时只见一个“羽化”的太空,万鸟齐鸣,是美……数大便是美,数大了,似乎按照着一种自然律,自然会有一种特殊的排列、一种特殊的节奏、一种特殊的式样,激动我们审美的本能、激发我们审美的情绪。

花坞的竹子可算一绝,太好了,我竟想不出适当的文字来赞美。不但竹子,那一带的风光都好,中秋后尤妙,一路的黄柳红枫,真叫人应接不暇!

读《徐志摩文萃》,最感慨的是诗人对自然、对诗歌的爱,对人生真善美的认识,在东西文化的比较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徐志摩的诗是出色的,他的人生观、历史观、价值观比他的诗更出色。七十七年过去了,这些见解仍然是那么真切感人,值得今天来去匆匆的人们好好去体会思考,去领会理解它的价值。

时光在流逝、时代在变化,可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二零零八年二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