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能帅:当年街头两毛一碗的馄饨，好喝！

【虎年最后一帖】

        我打小就很爱喝点稀的饭食。吃饭若没有这些单啃硬食，那简直就是遭罪。若要吃上个窝头或小馒头，没有一大碗菜陪送，就休想吞进肚。但只要有一碗稀饭，泡吧泡吧就是没菜就着，照旧吃的喷香满脸流汗。这，大约就是稀饭食对我的魅力吧。

在稀饭食里，我对爆锅的手擀面、馄饨和“疙瘩汤”很感冒，而对馄饨，尤为钟情，这倒勾引起我对当年的馄饨美味的回忆来。以致至今喝过无数种馄饨，总觉得都不如当年的好喝。

我之所以不说馄饨好吃而说好喝，原因是当年的馄饨味道主要在汤上——当然馄饨馅也不错。

记得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我还是个不到10岁的娃娃。就对当时穿街走巷推着车或挑着担的叫卖小吃就垂涎三尺。那时还没到“低标准”时期，粮食不供应，只要有钱随便买，于是在我家不远处的台东邮电局对过三角地，一两家的馄饨摊香味四溢常吸引我。当时近80岁的奶奶还没过世，总会领着我去喝。

当年马路上卖馄饨小商贩还真不少。我居住的老台东正在商业圈内，周边有不少游动馄饨摊。特别是华灯初上的晚上，就瞬间冒了出来，就像今天的大排档。那架势一般是推着一个改造的地排车，上面装有炉子、煤炭、锅、水桶、碗勺、玻璃柜等物品。一到晚间就扎上棚子摆起家当，引火起灶，烧水煮鸡擀皮包混沌，顿时鸡肉香味和热火劲招来四方游客前来品尝。

就是看当时小贩的行头和做派，至今回忆起来就是一道醇醇追味的风景。只见车上不大的案台旁放着煮馄饨的大锅和沸煮的母鸡汤，案台上布满鸡丝、蛋饼卷丝、海米、木耳、榨菜和各类作料。卖主一般一人或两人，多为一家人以此维系生计。他们一面照应顾客喧哗着，一面忙活着添汤加料。顾客满盈时热火朝天，一派盎然，却又充满着温馨气息。

那时的馄饨个大馅足，绝对是虾仁、猪肉、韭菜等“三鲜”。案桌旁边只见小老板把一摞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个摆在案台，随后每碗添加各类作料和浓厚的鸡汤，然后一勺勺把刚出锅的馄饨添加进碗，然后加上鸡丝、蛋卷、木耳等。看着那刚出锅饱满透明的馄饨，闻着香油鸡丝鲜味，顿时哈喇子从嗓眼里恣意流出，令你咽的功夫都来不及。不罗嗦了，坐下“米西”大饱口福。然后拍着肚子打着饱嗝，卖主买主相互一声道别，春夏秋冬你来我往周而复始，那情景可谓是其乐融融也煞是人情味浓浓。

喝馄饨最热闹的算是夏天夜间了，摊主常常经营到午夜甚至凌晨才打烊。冬天夜间虽然寒冷，但馄饨摊位照旧开火不误。黑暗凛冽寒风中，那忽闪着的蜡烛、煤油灯或嘎斯灯、开锅热腾腾的蒸汽和阵阵鸡汤香味，就像要张开拥抱那些饥饿还需温暖的人的双臂，令过往行人驻足灯蛾扑火般的坐下“来碗馄饨”驱寒。此刻，一碗热馄饨下肚，浑身上下暖和寒气荡然无存，不啻为一道很惬意的享受。

那时顾客汤不足还可以随意添加不外加钱——那汤可不是今天的水啊，都是厚储储的货真价实鸡汤。馄饨小老板绝对不会添假砸自家买卖，而且来得多为回头客，很讲信誉的，更不会出现像今天的宰客现象。

馄饨2毛一碗，今天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便宜，但当时可不算个小数目价格。那时候人民币值钱，就是对一个月收入几十元的家庭来说，经常去喝也种奢侈。不过对一天辛勤工作下来的家庭男劳力的主儿，每晚两毛钱享用一碗馄饨还是大有人在的。我那时父亲是技术人员又是车间主任，月收入100多元，母亲工资60元左右，家境还算中上等，所以我那在上海受了大半辈子苦的奶奶，便经常晚上带我去喝一碗馄饨。奶奶从不舍得买碗自己喝，只是很高兴地看着我喝，我喝不了的，她就接着喝下去。回想那段光阴，至今我仍记得，在昏暗灯光下，因视弱而不断揉着浑浊眼睛、从不浪费粮食的奶奶的音容笑貌，不禁一阵伤感。  

到了1959年，特别疼爱我的年逾80岁的奶奶去世，再也没有人领我去喝馄饨了。再后来我们进入所谓的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和“苏修撕毁合同撤走专家要我们还债”造成的“低标准时期”，粮食副食品开始供应制。随即马路上走街串巷的小吃没了踪影，馄饨摊位也不再出现。而地瓜干和玉米面成了我们的主食，吃顿馒头都是过年，更遑论喝馄饨了。那美味令我追忆的馄饨，也成为了过去的回忆或梦中的美餐了。

当年的馄饨都是“标准粉”制作，还没出现“富强粉”即今天所说的“特二粉”（即后来“低标准时期”面粉分等一人一月供应一斤、我们孩子所称呼的“头等面”），标准粉含有大量麦麸比较粗黑但营养丰富，不像富强粉大量过筛白而细只剩淀粉只中看中吃。虽然后来特二粉包出的馄饨比标准粉的馄饨精细，但我至今始终觉得还是标准粉的馄饨好吃，硬而哏由不易破碎，哪像今天的刚出锅不久就泡烂“片片汤”般破碎不堪，让你的食欲顿时索然。遗憾的是，近几十年标准粉退出人们的视线，全由特二粉替代，要想找标准粉包个馄饨、饺子和擀个面条，简直是个梦想了。尽管后来也吃过几顿馄饨，但因为条件所限材料不全，虽然也好吃，却也没了当年那种味道。

又是几十年过去了。早年走街串巷的小吃叫卖和游动馄饨摊位，如今在我市早已不复存在。估计就是有，也会被“不符合卫生标准”、“不法小贩”和“影响市容”罪过被取缔。取而代之的却是各类豪华门头气派的动人名称的馄饨店铺。尽管不少仍冠以“劈柴院XX馄饨”“X家小馄饨”传统名吃招牌吸引顾客，却是名存实亡的赝品或假借。在高价位的“传统小吃”忽悠下，老一代人早就难品旧时风味。如今我喝过什么“小倩倩馄饨”什么“湾仔云吞”等“名牌”，自吹的天花乱坠价位也高，也远不如当年的街头馄饨实惠好吃了。

今天感受曾经的街头馄饨好喝，大约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当年饮食单一生活清贫，所以社会底层人员偶尔去喝碗馄饨算是口福不浅的奢侈。二是当年的馄饨无论是肉馅还是汤料，绝对是做工精良和货真价实的绿色食品。但我还是宁愿相信，这绝不是什么“黄金饼和珍珠翡翠白玉汤效应”，而是对后者食品质量的原汁原味丢失的心痛惋惜。仅此而已！

如今生活确实提高了。当年的粗杂粮食品，如今出售远远超出细粮的价格，成了饭桌上的稀罕品为人们所追逐。对两毛一碗物美价廉的馄饨，拿到今天也早已是不可能的历史“沉痼”。但，那可是一种文化、一种风情、一种难以忘怀的眷恋啊。当我们这一辈想起当年那些温饱中难以忘却的旧事时，这两毛一碗的馄饨，如同那1、2分一碗的甜厚豆浆、3分一根的大冰棍、4分一个的香甜糖火烧、5分一根的大香油果子（油条）、6、7分一碗的香辣豆腐脑、8、9分钱的肉丝面条等等孩提时代值得留恋的小吃细节一样，早已牢牢嵌刻在我们的心底棒打不掉，成为一种叨念不休的啰嗦，令新一代感到厌烦和不齿认为我们太OUT了。是的！我们都老了跟不上发展形势喽！但作为一种历史事实和值得回味的记忆，我还是要说：

“当年街头两毛一碗的馄饨，好喝！”

的确——很好喝！！

2011年1月28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