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道的悲喜人生

裘德道曾经在面对种种非议的时候，发出过一声感慨：“我又不是个圣人！”但是他忘了，他同时也不是一个铁人。

2010年的圣诞节，特别冷。一场大雪落后，“杭州道远化纤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道远集团）这几个金色的大字上，深浅不均地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雪花。不远处，一场葬礼正在举行。21辆大巴，5个乐队前来为死者送行。在送行的队伍中，可以看到这位死者的妻子、三任前妻以及五个女儿。

这位充满神秘色彩的死者，正是杭州道远集团创始人裘德道。曾经表示希望在55岁退休，带着老婆小孩，坐着私人飞机周游世界的他，最终没能等到退休，就因肝移植手术失败去世。然而，在他54年的人生道路上，从来不缺乏那些惹人争议的话题：《福布斯》上榜富豪、私人飞机、爆炒期货、多任妻子……2005年，裘德道买下私人飞机“首相一号”，《华尔街日报》的记者曾经像追巴菲特一样在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外追他，并毫不吝啬地用“传奇”这个词语来形容他：“一个穿着保姆花7块钱买来的布鞋的中国人，却能买下这样豪华的私人飞机，真是一个传奇！”

多年来，裘德道曾尽力想筑起一道墙，将他的企业、他的家庭隔绝在喧嚣的舆论之外，然而，这一道墙，终于还是彻底崩塌了。没来得及迎接2011年的曙光，这个浙商的传奇已经落幕。

双面人生

2005年花6500万元购买私人飞机“首相一号”是大部分人认识裘德道的开始，也让名不见经传的裘德道，成了聚光灯下的宠儿，成了名利场上是非和毁誉竞相追逐的对象。两年后，裘德道换了一架9人座的飞机。媒体除了把他购买“首相一号”是因为在新加坡受到保安“鄙视”这样的段子挖了出来，还把这位一掷千金的富豪“寒酸”的个人生活也给挖了出来：穿旧了的“二手鞋”还舍不得扔，让人洗干净了再拿出去卖；住的是有20多年历史的旧房子，“房子干净一点就好，干嘛一定要新的”；平时吃饭也都是在单位食堂，出去的话就随便在路边买个盒饭，一点都不讲究。

但是如果说裘德道的私人生活是简朴的，似乎也不完全正确。他出手相当阔绰，送给自己父亲的是奔驰，给自己的司机、保镖配的都是宝马，还曾经一次性送给自己的亲戚四辆宝马，一时传为坊间谈资。正当人们对这位时而抠门、时而豪迈的富豪猜测纷纷的时候，裘德道突然又以一个“慈善家”的身份出现在了公众视野：先是为一个白血病患者捐款30万元，亲自送到对方手上，随后又宣布要出资一个亿，成立“道远基金”，专门救助白血病人。“每年一个亿的捐款”也是裘德道在“风云浙商”颁奖典礼上的承诺。

然而，裘德道没有料到的是，他的这些举动，带来了诸多非议：裘德道自称买飞机是为了“扩大企业影响力”，同时也是在国际上为中国“挣面子”，但买飞机的行为，却被部分舆论解读为“奢侈糜烂的生活模式”。有言论称，裘德道女儿结婚的时候，因为女婿是浙江衢州人，而当时从杭州到衢州没有专门的航线，裘德道为了“显摆”，特意通过各种关系申请了一条临时航线，从杭州飞到衢州，给航空管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为救助白血病患者而建的“道远基金”，裘德道认为是受到其父“乐于助人”精神的影响，希望通过财富去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但是也被一小部分人说成是“为了避税而设”，或者是“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为求子而捐”。

更让裘德道觉得受到伤害的是，他有一次接受了一个深圳记者的采访，但是事后发现，对方把自己写成了一个“很负面的形象”，而且很多事情是没有根据的。“这让他很是心寒，从此开始避开媒体。”一位曾采访过他的记者表示。

悲情枭雄

2007年初，因为出资1亿元人民币作为留本冠名慈善基金，裘德道当选“浙江经济年度人物”，并获得“风云浙商特别奖”，同为杭州萧山人的开元集团前董事长陈妙林为其颁奖，并笑言：“裘总赚钱比我快多了！”当时的陈妙林可能并不知道，裘德道赚“快钱”，离不开期货市场。当时，很多期货界人士在提起裘德道的时候，都喜欢用“枭雄”二字，来表达对这个期货界传奇人物的景仰之情。如今，他们在“枭雄”前面加了个形容词：悲情。

期货投资的失利，是对裘德道最致命的打击，道远集团在2008年半年时间内巨亏20多亿元。据说，裘德道在重击之下“一夜白头”，瘦了20斤。时隔很久之后，一个好不容易见到裘德道的人士这样描述这位曾经的“风云浙商”：“他一脸的疲惫，双眼布满血丝，有想要拯救一切的壮志，却也有着明显的力不从心。”除了对抗病魔，他还得周旋于企业、政府、银行和慈善等方方面面。当年5月18日，裘还以个人名义向四川地震灾区捐赠1000万元。2009年1月，由于道远集团经营困难，“道远基金”停止了援助计划。但这3年间，总共有200多名白血病患者得到了“道远基金”的救助。

道远集团的一名中层干部表示，道远集团的扩张脚步太快，在裘德道最春风得意的那几年里，主业化纤仅仅占到了10%的比例，但在房地产、外贸等多个领域内，都可以看到道远的身影。而仅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裘德道，管理这个越来越大的道远集团，凭的还是一腔敢打敢拼的勇气和其个人的威望：不懂一个英文单词的他，敢直接和外国客户谈流水线的优缺点；涉足一些新兴领域的时候，会有一些当年创业的“赤脚兄弟”帮着打理。裘德道曾坦率地表示，自己根本不会用电脑，放在办公室的电脑就是个摆设，“给别人看的”，自己就靠一部手机监控着整个国际市场。

和裘德道有过一些私交的丝绸之路集团董事长凌兰芳认为，裘德道走了一条部分浙商的典型之路：草根出身，读书不多，但脑子好使，凭着自己的顽强和聪明，挖掘到第一桶金；发展很快，但缺乏团队支撑，没有战略理念指引，对潜在风险认识不足，所以遇到发展瓶颈时，不能平稳转身，最后倒在了重重压力之下。

杭州萧山区发改委的一位领导则认为，裘德道最悲情的地方在于，一个人扛起了一整个企业：“几乎是他一个人推着企业走，而不是靠现代企业制度去推动它的发展。”裘德道曾经在面对种种非议的时候，发出过一声感慨：“我又不是个圣人！”但是他忘了，他同时也不是一个铁人。

保险箱里的遗嘱

2009年，《浙商》记者曾经拨通过裘德道大女儿裘冲的电话，当裘冲知道记者的身份之后，她马上说：“我已经不管公司的事情了，以后这方面的事情不要再来问我。”但是在道远集团“法人代表”这一栏上，却仍然写着裘冲的名字。在道远集团旗下诸多公司中，董事长大多由裘冲和哥哥裘德威担任，女婿华翀担任总经理。

裘德道为几个女儿所起的名字，都颇男性化：裘冲、裘正阳……据说，有着根深蒂固传统观念的裘德道，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家业，这也是他前后娶了四个老婆的原因。当时的舆论习惯性用“三七开”来评价裘德道，认为他“七分好人，三分坏人”，而将其称为“坏人”最主要的就是个人的私生活问题。但是裘德道在和一个朋友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讲感情的男人，并用了“大家都是年轻人”这样的话。

四任妻子、五个女儿、一个儿子，这让裘德道的遗产分割成了一个头疼的问题。据说，在受到期货巨亏的打击之后，裘德道多次“想从阳台上跳下去”，而被确诊肝癌之后，他更是早早地开始考虑遗嘱的事情。“裘德道的遗嘱两年多前就已经写好了，一直被他锁在保险箱里。”据了解，这份遗嘱在2010年12月27日那天，已经正式从银行的保险箱里拿了出来，遗产数量高达10亿元，但是除了道远集团的管理权已经交给大女儿裘冲以外，其他财产怎么分割，依然是个谜。

没有了裘德道的道远集团，看起来一切正常。那位中层干部表示：“所有的流水线都正常开工，生产并没有停下来。”对于裘德道去世之后，企业的整体架构和未来计划是否会有变化，他也表示“不太清楚”。道远集团，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充满传奇色彩和光环的企业。年轻的裘冲，能否实现当年父亲“三年再造一个新道远”的美好目标？

漫天的大雪，不断将旧的一切掩埋，包括“好的”以及“坏的”，所有的故事。或许，这里需要的不是回忆和追溯，而是一个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