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米歇尔盖拉腿图:海中央(名家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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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1年02月24日   第 08 版)

海底一景

毕淑敏在海上
连续的航海,每天都看着大海。深夜的时候,如果你走上甲板,突如其来有一种想跳入海中的冲动。我不恐慌,但是好奇。刚开始以为只是我个人的幻觉,后来问了好些人,居然都有这样的时刻。我想啊想,终于想明白了。我们的生命是来自海洋的,在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里,都储存着对于海洋的记忆。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它会像魔咒一般复活,押解我们的身心如人质——回到远古。
黄昏黎明时分,我愿去看海,在海中央看海,大海苍天,只有你一人夹在其中,天人合一之感,醍醐灌顶。船是一种特殊的载体,当它蹒跚大海之腹,远离陆地,自身比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放眼四野,围绕眼帘的都是圆滑到无可挑剔的海平线,凡俗的世界早已悄然遁没。
所有曾经的烦恼,芜杂的人际关系,不堪回首的悲苦,还有层出不穷的愿望,都像被船桨切断的海草,漂浮而去。只有让人灵魂出窍的蔚蓝色,由于深达几千米的叠加,化作了近乎黑色的铁幕,像襁褓一样包裹着生灵孤寂的肉体和灵魂。
当什么都不存在的时候,有一种关于存在的思维,就会活跃。
夜幕下的海,只有纯净剔透的黑与蓝,还有满天银光烁烁的星。你只想爬上星辰,将尖锐的星芒直抵掌心,感受那种冰凉的刺痛。而任何认为星辰是不可以爬上去的常识,都是谬说。你无比孤独,而且绝望地发现,它是不能战胜的。
人生真是太渺小了,和时间相比,和夜色相比,和海洋相比……哪怕是一朵浪花,也比人更长久。它永不疲倦地涌动着,没有死,也没有生。或者说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死亡之中,也无时无刻不在襁褓当中。你不能说一朵浪花死了,就像你不能说一朵浪花是在何处诞生。
有人说:我常常到海边去散步,看到过海的各种表情。比如海上日出,比如海的朝霞晚霞,比如海上的暴风雨,比如海上各式各样的船……的确,这都是海,可都不是我说的海。这是海之表层,不是海之脏腑。
我要说的海,没有任何表情的海,自在博大,放任不羁。是我们生命的始点和终点,你将在那里领受生命大道若简的意义。作为一个巨大的偶然,我们降生人间。我们所能具有的唯一能量,就是有目的地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前进。这个方向,在哪里呢?
在航行上,辽阔水面尽收眼底,澎湃海浪不停肆虐。你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这些问题,最后无可逃遁地得出一个自己的答案。在海洋上的某些时刻,人会变得极其单纯,完全丧失了思索的能力。那并不是悲哀,而是海洋以它的无与伦比的壮阔,已经给出了答案。不必我们这些渺小的生灵再来费劲地思考了。
看看大海,看看浪花们。它们是如此的平等,如此的团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东西南北的区别,天下浪花结成一家,遇风则啸,遇雨则飞,风平浪静的时候,就缀成一块硕大无朋的蓝绸,大智若愚地微微抖动着,与天公比试着碧蓝和寥寂。大海养育了多少生灵啊,地球上目前最大的动物——蓝鲸,就生活在海洋中。我在博物馆里看到过蓝鲸的标本,它浮游半空,孤悬万千海洋生物之上,如乌云蔽日,体积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仰望蓝鲸巨大而美丽的流线形身体,我不由地想,它活着的时候,每天要吃多少食物啊?需要多大的疆域才能养活它啊!需要多大的地方它才能活动开身体腾挪扭转!需要有多么大的浮力,才能让它保持着优雅游势,不至于一个跟头沉没啊!它是怎样长到这么大的体量啊?匪夷所思。那是怎样一段进化的漫漫长征,需要怎样一个丰饶广大无拘无束的舞台啊!
是海洋托举了它。海洋是蓝鲸的摇篮。
海洋中物种的丰富,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特别是深海,更是一个远远没有叩开大门的宝库。
这种荡涤灵魂的经验,可以从大海的涟漪,风暴的吼声,海鸟的奏鸣和海豚的跃动中,体会到大自然的旋律。待所有的身心与自然融为一体,光明自然体现。
关于海洋,我们知道得太少太少。然而仅仅是已知的这一点点,就已让我们倒头便拜,肃然起敬。所以,你这一生,如有机会到大海的核心部分走一走,千万不要放过。如果没有机会,就要千方百计地创造一个机会。我敢打赌,你一定大呼过瘾。
也许你说,我会常常到海边去。哦哦,海边和海中央,是不一样的。
(作者为国家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