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我就喜欢你百百何: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之两宫回銮慈禧行新政-如此人间-搜狐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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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之两宫回銮慈禧行新政

2010-01-08 14:44

                            两宫回銮慈禧行新政

    和议定后,两宫始起程回京。慈禧太后经此巨创,亦知非变行新政不可,又经袁世凯、张之洞两督交章入奏,请定宪法,开国会,改订官制,推行新政,于是乃下九年立宪之诏,先废科举,开学堂,派学生出洋留学,京师设大学堂,特派张冶秋(百熙)先生为管理学务大臣。适吴挚甫先生,由日本考察学务回国,即派吴为大学堂总教习,并请日本服部文学博士为大学堂教习,共同商榷定学制,编各级学校课程。京师又设译学馆、仕举馆(养成官员)、进士馆(补授新学)。各省省城设一大学堂、高等学堂或方言学堂,各府设一中学堂。县设小学堂。学生毕业,以科举时代之称谓待遇(如进士、举人、附生),奖励极优。惟各国学制,先办小学,由下而上。我国则先办大学,由上而下,因京师已早有同文馆,天津已有北洋大学,湖北则有自强学堂、法政学堂,各省大都先有高等学院等,不能不迁就事实故也。至福建之船政学堂,与上海之广方言馆,开办最早,人才辈出,又当别论。

  文学方面,以湖南、湖北、广东、江苏、浙江、福建等省之官立、私立学堂为最盛;武备方面,以直隶保定军官学堂、湖北武昌之武备学堂、江南南京之武备学堂为最有名,此其大略也。不久学务处改为学部,仍特任张冶老为学部尚书。冶老以学者从政,罗致人才,编各种教科书,学部人才,一时称盛。其时慈禧太后极力联络外国使节,时开茶会,招待各公使夫人及馆员眷属。春秋佳日,于宫内御花园开园游会,招待使馆各公使馆员及夫人眷属,旁及税务司夫妇、及顾问外宾。外部尚侍及员司通外文者,亦得陪侍,见太后率领皇后公主命妇等与外宾周旋,由德菱姊妹两人传译。这姊妹为裕朗西之女公子,朗西历任欧洲使节,其夫人又是法国人,故二女娴习西俗,精通英法言语,旗装打扮,与公主们雍容华贵,毫无差异。御花园内各花俱全,衣香花影,花团锦簇,与古松翠柏,相映成趣,真是神仙福地,祥和气氛,恍若承平再见,哪有乱后景象。太后善绘事,对客挥毫,翎毛花卉,各遂所欲,一挥而就,外宾莫不惊异,各求赏赐,太后一一应之,皆视为珍宝。迨夕阳西下,始各称谢而散,此真粉饰太平,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修订官制袁宫保晋京

   立法、行政、司法,三权独立,是近代立宪国之常规。中国现行官制,内阁几同虚设,行政权不能完全,司法又不能独立,财政则无预算,与现代立宪国官制、政治大相径庭。北洋大臣袁制军,以朝廷既颁布立宪诏书,预备立宪,推行宪政,现行官制,自应改订,以符立宪国之体制,奏请改订,奉旨允准。袁制军特到北京,住于海淀,并于西郊朗润园设修改官制馆,亲自主持,调京外知名之士三十余人为编修,新旧学者都有。以宝瑞臣(熙)为提调,余与衮父、仲和、闰生均与焉。余对此举,期望很深,以为有行宪希望。编修均宿于园中,以期克期蒇事,分司法、行政两部,各拟说帖,附以条例,由提调汇呈项城阅定,可见其对于此举之重视。揣项城之意,以朝廷既决意立宪,自应照立宪国成例,改为内阁制,其它不适用于现代之官署,亦应审核,应留应废,以利推行新政。岂知遭了瞿军机及满洲大员的疑忌,以为袁为自己布置,新内阁成立即为总理大臣,大权独揽,故对于各部九卿官制,应改应废之处,均顺利通过,独对于废军机处,改设内阁一条,即横生阻力,再三易稿,均不能同意。军机处本来成立于雍正西征之时,其时因内阁办事迂缓,故另设军机处,大臣可随时奏对,以期速应戎机,后因方便,政事亦渐归军机处,内阁等于虚设,沿袭至今。这种制度,何能适用于立宪国,故此次草案,以设责任内阁为行政重心,下设各部。总理大臣由钦派,惟须交国会通过,此为立宪国之常规。但亲王大臣等,对责任内阁多持反对,只见宝瑞臣提调奔走忙碌,可想争论之剧烈。微闻反对之主张,以为政权操之总理,岂非成了独裁,又谓君权下移,流弊更甚等语。夫责任内阁,成为立宪国通例,总理权限,自有宪法规定,何能成为独裁。至君主之权,亦定之宪法,王大臣并此而不知,何能行立宪政治。其实目的,只恐项城为总理而已。后几经磋商,成立了四不像的内阁,设总理大臣一人,副总理两人,均钦派,仍每日奏对,不设公署,下设章京数人。另设铨叙局(执行吏部事)、公报局、印铸局等,等于换汤不换药。官制奏定后,随即下上谕,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副总理大臣,一为徐世昌,一为那桐,鸿不久即出军机,开缺回籍。张之洞、袁世凯均内调为军机大臣,张兼体仁阁大学士(清制非正途出身不能拜相入阁),袁兼外务部尚书。铁良(宝臣)为陆军大臣,北洋两湖新军归陆军节制。枢臣与满大臣,皆如愿以偿。项城抱了改革政治热心而来,而所得者适得其反,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出京前夕,在北洋所设宴通请王公大臣,下及馆员,并演话剧,剧名"朝鲜烈士蹈海记",寓有讽刺警惕之意。剧情大意,朝鲜顽固党争名夺利,与一烈士争论,烈士对顽固大臣,力说朝鲜不变法,即将亡国。顽固大臣只顾权利,不肯改革。有一大臣调停其间,一面劝烈士不宜鲁莽,一面劝大臣,强敌当前,若不变法,何以图存。大臣不听,后日本进兵,迫王退位,烈士痛哭流涕,演说一场,跳海而死。剧情切实现势,语语打动心弦,使听者惊心动魄。这出戏本名"朝鲜烈士殉国记",演员个个精彩,讲的道地官话,穿的却是朝鲜服装。项城特演此剧,寓有深意,真能感动人心,观者听烈士演说完了,蹈海而死一场,有流涕者,不知王公大臣,看了作何感想。

    改定官制后,将张袁两督内调,崇以空洞之荣衔,解除了实际之兵权,以新军统归陆军部节制。直隶总督,继以杨士骧,两湖总督,继以瑞澂,枢廷以为可以中央集权,疆臣可听命于中央矣。不知那时之王朝,譬之古老之大厦,基础已不稳固,全靠三支大柱(指刘坤一、张之洞、袁世凯)合力支持,自刘辞世,只剩两支,已感吃力,今并两支全撤,又无它力以扶持,而欲古老之大厦屹立无恙,其可得乎?袁氏此次抱有推行新政之决心,使朝廷变法维新,以挽救危局,岂知反遭满汉大臣之疑忌,连内阁制都不能行,何能立宪,从此灰心变志。假使实行内阁制,予项城以实权,或可能挽救危局,维持清室,未可知也。此次修改官制,惟一收获,只是司法独立。至修改法律,早已成立法律馆,派沈家本、伍廷芳为正副总裁。沈为大清律例专家,为刑部当家侍郎。刑部必有一当家侍郎,上奏定罪,非当家侍郎核准不能上,但限于命案,此是慎重人命之意也。

  又聘日本民法大家岩谷博士、刑法大家冈田博士为顾问(两博士兼教授进士馆)。刑法及刑事诉讼法草案,均已告成。新刑法已废止体刑,及非法拷问,死刑改斩为绞,凌迟已废,流刑改为徒刑服役,不遣戍。商法已由商部订定颁行。讲到刑法有一插曲:当资政院成立后,依照立法程度,刑法法案,提交资政院审查,经过三读,才算成立。惟对于奸非罪一章,新旧两派主张不同,新派主张强奸有罪,和奸无罪。旧派主张,和奸亦有罪,惟轻重不同;双方展开辩论甚烈。总之新派以人格立论,旧派以风化立论,辩论好久,终不能决。后以投票表决,主张新者,仅多二票,通过原案,可见其时一般人的心理。之后,又设立宪政编查馆,将考察宪政大臣携回的资料,都交宪政馆编查参考,以张南皮为总裁,网罗新旧名士为编纂,筹备立宪事宜,余所记者,有严璩、施愚、张一、顾鳌、吴向之、方枢、江庸、汪衮父、章仲和、陆闰生,余亦滥竽其间,仍以宝瑞臣为提调。张南皮每周开会,必亲自出席,携带家制四川豆腐脑一樽,菜碟四色,白干一壶,与馆员共餐,边饮边谈,谈笑风生。南皮身矮而声宏,银髯飘飘,道貌俨然,说话带四川音。他不喜用手续、取缔等字,见到这等字,指为外国语,即打一红杠,后看了选举法草案,此法于行宪最为重要,故编辑时,大家对于被选举人之资格,选举规律,监督选举种种,都照各国成法,防弊极严,甚至请客送礼,在所必禁,金钱贿选,定罪更重。南皮看了,掀髯笑道,诸君定法,真想得周密,中国初次立宪,人民对于选举,稍有越规亦是难免,连请吃饭亦算犯法,若照法认真执行,恐人民连投票也要视为畏途了。南皮的话,足见中国那时行宪之困难。他对选举法用公民两字,亦说是外国语,后改为选民,沿用至今。

  我与汪衮父、章仲和、陆闰生四人,每逢新政,无役不从,议论最多,时人戏称为四金刚。宪政馆第一大事为起草宪法,公推李柳溪(家驹)、汪衮父为起草,另推若干人为参与,余亦为参与之一。柳溪与衮父都是新旧兼通之学者,他们两人特在红螺山赁一小寺,静心研究,参酌各国宪法,采用责任内阁制,总理钦派,阁员由总理遴请钦派,国会两院制,人民应享之权利,与各国宪法相同。另设枢密院,以位置旧人。草案成后,在天坛开宪法审查会,由资政院选出议员廿四人,政府派十二人,宪政馆全体参与,只作旁听,开会讨论。由起草员逐条宣读解释,又由议员等质问修改,经过两月余,按照三读会,始行成立,名为大清天坛宪法草案。因适应时代,君权稍重,虽未实行,亦为有清一代之重要掌故。

                   

                    袁兼外尚革新外务部

  项城内调为军机大臣,北洋新军统归陆军部节制。陆军部尚书铁宝臣,亦满员中之佼佼者,以为军权归入中央,即可中央集权;反对行宪,亦是此君。岂知小站新军由项城一手训练而成,将领都是项城的心腹,向来只知有袁宫保,岂铁宝臣所能转移。后以良赉臣之建议,加入日本士官出身之将领,意在分化原来之将领,反起了派别之争,成为革命之先锋,岂非人事之不臧欤。

  项城又兼外务部尚书,就任后以外务部暮气沉沉,对于人事略有更动,以唐绍仪为侍郎,调周自齐、高尔谦、施肇基等为丞参,张荫棠、颜惠庆、朱子文、锺文耀等,均是那时奏调外部的。将旧日丞参酌放东欧小国,如瑞典、丹麦之类。设新闻处,以颜惠庆主其事,魏宸组、刁作谦诸人皆是先入新闻处。唐少川先生以英美外交家闻名,提议与英国商勘藏印界务,即派唐绍仪为勘界大臣,张荫棠副之。调津海道梁敦彦(号嵩生)升为侍郎。时印度尚属英国,西藏分前后藏,前藏为达赖喇嘛,主亲英,后藏为班禅喇嘛,主亲俄,交涉对象,仍是英国。英自袒印,以印藏界线早已议定,商议半载,毫无结果。遂以驻藏大臣易以张荫棠。驻藏大臣是优缺,历任大臣均由满员充任,卸任后,金银财宝满载而归。汉人为驻藏大臣,自此开始。后由英国提议,藏印划界,政府派陈贻范(驻英使馆头等参赞)为代表,英国派驻印度参赞马洪为代表,在拉萨开议,英代表提出议案,以西藏自治,及以藏印之间一山脊为藏印界线,陈代表驳斥自治案,此案撤回。英代表以界线非照英案不可,陈代表以藏印界线,有大清一统志为凭,坚执不允,相持至四月之久。英代表声言,若不照英案之界线签字,英国即与西藏单独订约,陈代表不得已于界图上画了押。并声明画押不算签字,签字须得政府训示,即回京报告。政府又令驻英使臣向英政府声明,不承认英国擅定之藏印界线,陈贻范又受申斥,此案就此搁起。而英国与印度,即以此线名为麦马洪界线,以至于今。因手头无资料,故仅记其大略如此。

  唐侍郎后升任邮传部大臣,建议向美国借款,建设锦爱铁路,美已同意。日本根据东三省会议录,提出抗议,卒未成功。余想此事唐大臣自食其果,应知主权之说,不足凭乎!余在外部,关于议约后问题,大半由我主办。时内田公使内调,继以伊集院,伊氏回国,继任者为山座圆次郎。此君亦出席东三省会议之一人,性豪爽,不拘小节,又豪于饮,公事桌上,酒以当茶,白兰地酒不离桌上。有一次上午十时许,余以事往访,公使尚未下楼,即请至楼上书房,公使晨衣相见,啤酒瓶已空至六七个。与他谈公事,如涉重要者,总说考虑再复,不重要者,即说照贵部意思办了好了,何必再来商谈。我答以有关协定,故必须经贵公使的同意。他笑说何必多此一举。如此直爽之使节,真不易得,可惜不久因心脏麻痹症,仅一日间,不治而殁于任所。其时日本使馆水田一等书记官,病故尚未逾月,水田夫人由东京奔丧来京,余赴车站往迓,山座公使亦迓于车站,毫无病状。回馆不久,即闻病已危笃,时在下午二时许,余往慰问,据云由车站回馆,即病发,医生断为心脏麻痹症,大约为酒毒所致,无法可治。迨至黄昏即逝,殊为惋惜。一月之间,日使馆竟丧两位重要人物,亦是奇事,继任者为林权助。林公使久任英国大使,威仪整肃,纯然英国绅士派,沉默寡言笑,然人甚正直。

  

 时外部以间岛问题,与日使交涉,久未解决。间岛位于吉林边境,与朝鲜接壤,日俄战争时,日本驻兵于此久而不撤,且主张为朝鲜领土。该处朝鲜居民甚多,中国方面,仅有少数满洲人。我国以图们江上游,立有一古石碑,刊有北望图们,东望鸭绿字样,并无他文,不知何时所立,据此为我领土之址,此外亦无证据。日本则指此碑不足为凭,但亦无朝鲜领土之证据。部中以这事非口舌文书所能解决,乃电商东三省徐总督派员调查,并带军队以资应付。徐督派吴禄贞先赴间岛察看情形,侦知日本收买匪头韩登举。他部下有数千人,吴遂诱以禄利,晓以大义,劝受招抚,允助以军械,于极秘密中代他训练,韩果归顺。半年后,韩部竟成劲旅,吴令据守各要点,日本初不知也。吴自己又带卫队赴间岛,日本始知中国派兵入间岛,即由斋藤少将率兵一团,赶到间岛,见韩登举竟已归顺,且占据要点,即大声叱吴曰:尔来何为?此是朝鲜领土,尔快将兵撤退,绶卿(禄贞字)为日本士官出身,斋藤曾任士官教官。绶卿即答曰:我奉政府命来守此土,何能撤退?疆界问题应由政府解决,非我辈所能主张,前在学校时,老师教我忠君爱国,今日之事,即遵老师之教也。相持半日之久,斋藤见守要点的兵,都是韩的部下,自方兵力又寡,又不能因此启衅,遂屯驻于朝鲜边境,说双方听候政府命令。后日使要求我方撤兵,谓我侵占朝鲜领土,我则谓派兵守我边界,不应干涉我内政,且诘责侵略我领土,彼此辩论,各不撤兵,遂搁置甚久。后改为自开商埠,以结此案。日兵尽撤。吴号绶卿,湖北人,与我甚稔,性机警豪爽,有大志。此案若非吴绶卿相机行事,措置有方,间岛非我有矣!

 

                    初次召见奏陈立宪事

东三省自日俄战争后,改设行省,与各省同,每省设巡抚,不分满汉,起用徐世昌为三省总督,并设左右两参赞,一为唐绍仪,一为钱能训。东海拟调余及陆闰生到奉天,外部以部内需用未允,闰生则随至奉天,派充盐务督办。闰生(宗舆)为我同学,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经济系。时上谕令各省督抚保举人才,以备重用。徐督以余列入荐剡,考语为学识兼优才堪大用。奏上着预备召见。凡被保举之人,照例先召见,方授官职。余与徐总督,素无渊源,因我友良赉臣(弼)之介,见过一次。后以拟调赴东省,电话招见,谈了一次,询问日本东三省情形,并愿同去东省否,我陈述意见,并说愿追随以增阅历,后以外部不允而罢。七次保举,大约即因一谈之缘乎。

  召见前一日,袁项城自海淀别业电话招见。时项城已入军机,春夏之时,两宫在颐和园听政,各军机大臣,都在海淀有别业。余遂驱车至海淀别业,以为必有事垂询。岂知见后即说,你明日初次召见,故特招你来将应注意的仪注告你,这种过节,不可不知,以免失仪。遂将怎样进殿,怎样跪对等等应注意的事,一一告知。且谓应备一双护膝盖,琉璃厂有售的,恐跪久即麻,起立不便云。余深感其关切之意,谢之辞出。

  翌日黎明,即赴颐和园外朝房伺候。有一与余年相若者,通问后知为张鸣岐,他放广西巡抚召见。余久耳其名,互道久仰之意,相谈甚契,相勉为国努力,不要使他们笑我们少不更事也。此人久佐岑春煊,名闻一时,后升任两广总督,即遇黄花冈起事之人也。曙光甫启,即传召见军机大臣,次传张鸣岐,次即传余。此日开始召见被保之人才,每日召见两人,共约三十人。余即随太监引导,进宫门,到仁寿殿门,引导太监即退。殿门门槛高近二尺,殿门内垂有又宽又厚的棉门帘,由殿内太监掀起让进,启落异常之快,若举动稍缓,可能一足在内,一足在外,又可能官帽花翎摔斜,即是失仪,幸项城指示,故已留意。进殿后,殿内漆黑,稍闭眼,才见偌大殿座,只有两支大蜡烛在御案上,御案下斜列拜垫一排,是为军机垫,遂在军机垫下面跪下,脱帽花翎向上,不叩头,静听问话,这都是项城告我的。太后正坐,皇帝坐左侧,先由皇帝问,你在外务部当差几年?对:臣由商部调外务部当差,才不到一年。太后即将绿头签(绿头签上写明年岁籍贯出身现官,召见时先递)展阅,阅后即问,你是留学日本的,学的哪一门?对:学的是法律政治科。问:日本立宪是那一年立的。对:日本于明治十四年颁布立宪,到明治二十三年,才开国会。问:日本的宪法是什么宗旨?对:他们先派伊藤博文带了随员,到欧洲各国考察宪法,因德国宪法,君权比较重,故日本宪法的宗旨,是取法德国的。问:日本国会的议员,怎样选举的?对:他们国会分上下两议院,上议院又名贵族院,议员是按照定额,由日皇于贵族中有功于国的,及硕学通儒、大实业家中钦派的。下议院是按照各省定额,由各省人民投票选举,以得票最多的当选。问:听说他们国会里有党派时常有吵闹的事?对:是的,因为政党政见不同,故议起事来意见不能一致。问:他们党派哪一党为大?对:那时有政友会,是由伊藤博文领导的,又有进步党,由大隈重信领导的。政友会议员人数较多,在开会时,因政见不同,时有争辩,但临到大事,朝议定后,两党即团结起来,没有争论了。臣在日本时,适逢对俄开战问题,争得很厉害,后来开御前会议,日皇决定宣战,两党即一致主战,团结起来了。太后听了,将手轻轻的在御案上一拍,叹了一口气说:唉!咱们中国即坏在不能团结!对:以臣愚见,若是立了宪法,开了国会,即能团结。太后听了很诧异的神气,高声问道:怎么着!有了宪法国会,即可团结吗?答:臣以为团结要有一个中心,立了宪,上下都应照宪法行事,这就是立法的中心。开了国会,人民有选举权,选出的议员,都是有才能为人民所信服的人,这就是领导的中心。政府总理,或由钦派,或由国会选出再钦命,都规定在宪法,总理大臣有一切行政权柄,即为行政的中心。可是总理大臣,不能做违背宪法的事,若有违宪之事,国会即可弹劾,朝廷即可罢免,另举总理。若是国会与政府的行策,不能相容,政府亦可奏请解散,另行选举。所以这个办法,各国都通行,政府与国会,互相为用,只要总理得人,能得国会拥护,国会是人民代表,政府与国会和衷共济,上下即能团结一致。臣故以为立了宪,开了国会,为团结的中心,一切行政,都可顺利进行了。 

 

      太后听了,若有所思,半顷不语。我正想再有垂询,预备上陈,皇帝见太后不问,即说下去吧。遂带上官帽从容退出殿门,皇帝自始至终,只说了两句话,但窃窥他端坐静听,没有倦容。我以初次召见的学生,任意陈述,适因太后问到日本国会,遂将我本来主张立宪之意乘机略陈。仰窥太后,目光炯炯,声音不高不低,对于奏对,不厌求详,一再下询,想见她对于立宪,似感兴趣,更可见她思想并不顽固,可惜平时没有人以各国新政灌输上陈。设使戊戌变法,南海任公诸公,先拟全套变法计划加以说明,各国强盛,都由立宪开端,以祛除其救中国不救大清的错觉,我想以翁师傅等的渊博,傅以南海诸先生之学贯中西,若将各国因立宪才能兴盛之故事上陈,未必不能得太后的同意。惜乎当时维新诸君子,求进之心太急,而光绪帝因搁置王照一奏,竟一日罢斥全部堂官,操之过急,反激起守旧者之反感,失此机会,真是可惜。以余之观察,太后是精明强干,喜揽大权,不甘寂寞之人,只要使她面子上不失为无权之人,或即可敷衍过去,亦未可知。第二日即下上谕,着以外务部参议候补,遂忝于京堂之列,但传皇帝因病不能视朝矣。隔了将近一月,特保尚未召见的人,又蒙召见,每日四人,每次不过数分钟,例行故事而已。

  自下立宪上谕后不久,派徐世昌(时已内调)、绍英、载泽、端方、戴鸿慈等五大臣,赴各国考察宪政。在北京出发时,在车站遇吴樾掷炸弹之事,五大臣仅绍英受伤。吴樾本人因身怀炸弹,扮作随伺之人,于戒备森严之中,硬挤上车,警察见他形迹可疑,向前盘问,吴于心意忙乱之中,撞在火车门上,怀中炸弹,被压力爆炸,以至腹破身亡,面目糊涂,辨不出是何人。后经警厅调查各处会馆旅馆,在安徽会馆住有吴樾,仅来三日,是日清早出门,从未回来,检查信件,才确定吴樾为车站行刺五大臣之人。后改由端方、戴鸿慈、载泽、尚其亨、李盛铎等五人出国考察,与各国接触不多,端方又特别搜访古迹,仅由随员等搜购关于宪政的书籍,并没有考察的意见说帖等件,悉交宪政编查馆参考,卷帙繁重,只能摘要参考,于此亦可见,虚行故事,并无实际之可言。 

                           地方自治先设咨议局

政府为推行宪政,先由地方自治做起,故谕令各省设立咨议局为民治机关。咨议员由人民按照选举法选举,议长由议员公选,此为中国人民开始有了选举权。此次虽属初次选举,且是地方选举,却没有弊病,可见中国知识分子,已有了行宪的资格,所举议员,都是地方素有声望的人,日本法政速成班毕业生竟占了多数。范静生时长教育部,喜而走告曰,我们布的种子竟出了芽了,地方上对于速成班出身者,看得很重,我们总算没有白费心,真想不到。谈得很高兴,并说以后地方上应兴应革之事,可有民意决定的机构了。我说:这确值得我们的高兴,但是,芽是出了,但望加以培植,不要加以摧残才能长成。静生说:民意力量最大,不怕摧残,亦不能摧残。他是湖南人,总有点刚强之气。后来咨议局建议太多,与地方长官渐渐有了相歧的意见。地方长官对于咨议局,已觉头痛,惟以民选之故,只好敷衍。政府亦怕民意嚣张,时以为虑。后有孙洪伊咨议员,以九年立宪期限太长,主张缩短年限,联合各省咨议局,推举孙洪伊为首代表,晋京向政府请愿,请缩短年限。政府对咨议局,本已有戒心,此次竟来干预大政,更加厌恶。答以已定年限,不能更改,且预备一切,亦非九年不成,拒绝请愿。代表等坚请说明理由,政府交由宪政编查馆提调对付。但宝瑞臣怎能对付代表,馆员又多同情于孙洪伊等。孙要见总理大臣庆亲王,庆邸向来怕见外客的人,哪肯见代表,即派员代见,更令孙代表们不满。此事症结,在代表以人民代表自视甚高,人民之意政府自应照准,在政府对人民请愿不甚重视,这是初行宪政时难免的事。闹了好久,余知政府已不满于咨议员,这样搞下去,宪政刚开始即触了礁,遂乘间向那相(桐)进言(时那为外务部尚书)。我说:这次孙洪伊的举动,却失了代表身份,人民请愿准与不准,权在政府,何能强逼。但我看来,宪法草案已成,国会已开始建筑,立宪年限即缩短几年,亦没有关系。孙洪伊是民党中最激烈分子,我知道咨议员的法政速成班,都是主张君宪的温和派为多,若使孙洪伊失意回去,向各省咨议员乱造谣言,诋毁政府,青年议员易受冲动。若被其鼓动,使温和派亦变为激烈派,于政府行宪上,大有关系,请转陈庆邸酌短几年,使得代表们有转圜余地。那相听了,亦以为然,哪知庆邸竟不赞成,谓这样搅下去,他们更加嚣张,且立宪大事何可朝令暮改,成何体统。可惜他不知立宪应尊重民意也。后来竟交警察厅劝令出京,代表不从,竟令递解回籍,遂激怒了各省咨议员,以为政府对民意机关的代表竟有压力,还讲什么民意。于是咨议局议员,经孙洪伊的鼓动,遂令各省咨议员本来主张君主立宪的亦变为排满革命的了,知识分子排满风潮,遂日益弥漫。咨议员以拥护君宪始,而以造成革命终,言之痛心。戊戌百日维新虽未成功,至今传诵,慈禧九年立宪,喧传一时,终成画饼,实因前者是有新锐之气,后者有迟暮之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