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狗是什么意思:长篇小说:青春妙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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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顾此失

 

(4)

马校长梳着大背头,黝黑微胖的脸膛流露出和蔼慈祥。他喜欢穿中山装,钮扣扣得整整齐齐,上衣左口袋里总插着一支派克金笔——这是他满三十年教龄时教育局奖励的纪念品。他走路时步伐稳健,颇有治学者的风度和气概。

新原一中是一所高级中学,一千多名学生分为十八个班三个年级。在新原县教学质量连年不景气的情况下,年富力强的教育局李忠局长刚刚走马上任便大刀阔斧实行改革:在一中设立实验班,专门招收全县的初中应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

经过一系列错综复杂而又苛刻的笔试口试后,一百多名成绩优秀的幸运儿入选,组成实验(1)、(2)两个班,由教育局挑选教学经验丰富且认真负责的模范教师,组成一支精干的师资力量,担负教学工作。

教育局不仅直接指导实验班的工作,还制订了“实验班三年一条龙计划”——从新生的入学考核到毕业,形成了一条有计划有步骤的有机组合网。同时,教育局还和任课教师签订协议,明确奖罚办法,以提高教师的主观能动性。

新原一中有八十多名任课教师。因为工会、教导处、后勤部以及一些名存实无的科室也需要任课老师挂牌兼任领导。所以上了年纪的教师大都有诸如主席、主任、部长之类的称谓,听起来倒也响当当的,实际上都是供大家茶余饭后相互取笑的空头衔而已。比如马校长就兼任党支部副书记、宣传部长、计生办主任等职务。

马校长用一根火柴杆,一边漫不经心地剔牙,一边习惯地在校园里踱步,不时用微笑应酬着和他打招呼的同事或学生。

学校黑板报上的字迹被前几天那场雨打得模糊不清了。这是教师节前夕,学生会和团支部联办的校刊,上面还贴着大红纸书写的标语。黑板报上写得都是歌颂教师的诗歌、散文及论文之类的文章。同学们用幼嫩的笔,向老师表达一颗颗赤诚的尊师之心。

一九八五年九月,第一届教师节带着无限温馨降临在硕果累累的金秋,县委县政府和其它有关部门领导一起,来到了喜气洋洋的校园。在一中大礼堂举办隆重的庆贺仪式,为满三十年教龄的教师颁发了刻有“桃李满天下”的镏金檀木挂匾。

这是三十多年来,教师队伍经过无数次磨难后第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许多双鬓斑白的老教师为自己终于被社会承认而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人甚至当场失声痛哭。那激动人心的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第二届第三届教师节,县里的领导人也来参加了座谈会,倾听教师们的心声。再以后,教师节似乎已经失去新鲜感了。那一天,教育局例行公事地为大家发一些粮油糖果之类的物品,放假一天,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只有校学生会和团支部仍念念不忘老师节日,照样出刊物、贴标语、举行联欢晚会,和老师们一起欢度这一年一度的教师节。有的同学还送卡片,到家属院进行义务劳动,以表达对老师的拥戴和尊重。

三十六年前,马校长也是新原一中的学生,而且是团委书记,共产党员。他成绩优异,本来可以考入了一所重点大学,可老校长急需一批优秀的教员,和年轻的县委书记一起动员他和另外几名学生去上省立师范大学,毕业后返校任教。

那时候的老师大都是旧社会的老教员和一些私塾先生,面对日益正规化的课本力不从心。既然学校如此急需,作为团支书和年轻的共产党员,他理所当然地听从学校的安排。他当时对党、对祖国、对工作,是那样虔诚和热爱。大学毕业后,他排除大城市的诱惑义无返顾地在新原一中举起了教鞭。

三十多年来,他不仅吸食了大量的粉笔末,而且在时代的风雨中,受尽了不公平的待遇被接二连三地扣了几顶黑帽子,让人踩在脚下做人。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当他的学生们揪斗他时,他难以理解;自己为当教师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反而成了学生们的敌人?老校长在运动初期便首当其冲被赶回了家,他无法埋怨这个让他选择教师职业的老者。

一九七八年,他被彻底平反了,压得他难以抬头的帽子都被摘下后,他感到浑身轻松,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这时候教育体制改革了,他终于有了可以自由驰骋的原野,将二十年积攒的能量全部释放了出来,用于几乎荒芜的教育事业。

因为教学上的巨大成就,他被提拨为新原一中的校长兼党委书记。正应了他的老校长动员他去上师范的那句话:“我相信,若干年后你会接我的班的。”

他正满腔热忱地为一中描绘灿烂前途时,中国又刮起了“文凭风”。他那张师范学校的毕业证仅相当于大专文凭,而几个资格比他老得多的本科生正在校长室外排队呢!于是他便变成了副校长和党支部副书记。还好,教育局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往一中安排校长,一中校务的工作大都还有他来主持。师生们爱戴他,习惯上仍喊他马校长。

按说象他这样的年纪已经不应该计较什么得失了,可是看到昔日不如自己的同学现在不少人当上教授呀、县长呀、厅长呀,乘着轿车悠然自得地跑来跑去,他感到有些不甘心,甚至有时心中会涌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马校长看着黑板上那斑斑的字迹,猛觉得那是一个受人冷落的女人,用泪水将脸上的粉黛冲刷得残缺不全。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浓烈的凄凉感。

马校长正要将目光从黑板上移开,突然看到了一首小诗,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仍能依稀地分辩出来:

                      致老师

高三<二>班  冉挺

无论春天的花卉是否美丽

她都不会忘记普照她的阳光

滋养她的土地

老师

在您的节日里

我也分享到了一份幸福

我的心早已被您感染?

总渴望若干年后

也能拥有和您同样的功德

同样的名字!

马校长看完这首诗,若有所思站了一会儿,又从头到尾品味了一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何必患得患失呢?我总是无愧社会,无愧于人生,也无愧于自己。”马校长想着,浑身好受了许多。恰好有个学生点头笑着向他问好,他的心中更加充实了,那股失落感悄悄淡化。他抬起头,信步走向高三教学楼。

新原县是个经济落后的小县,教育事业更是落后,高中升学率在市所属四区八县中为倒数第一。今年堂堂的县一中居然有两个班被“剃了光头”(全班全部落榜)。

李局长在市教育局被狠狠地克了一顿,回来后饭都没顾上吃就来到一中开了个现场会,比葫芦画瓢,将一中的几个领导批评得抬不起头。

后来教育局又召集全县高中高级教师开了几天研讨会,最后一致认为:一切迹象表明,如果明年新原县仍摘不下倒数第一的帽子,以后将永远丧失扭转局面的机会。

李局长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怎么样,明年如果咱县还坐‘大红椅子’,我李忠就辞职回家挑大粪种地!”七个高级中学和“东方大学”(高中复习班,因其设在县城东郊而获‘东方大学’的戏称)的领导也只得向教育局递上“军令状”,表达自己背水一战的决心。马校长当然是打头炮,虽在教育局分析了一中的一大串优势,为他打气鼓劲,可明年高考的前景如何呢?

高三共三百余名学生,分为两个实验班(理科)、两个普通班(理科)和两个文科班。

文科班高考成绩历年不佳,莫说重点,就是每班考上一名本科,和两个班主任磨了半天嘴,他们都不敢打保证。实际上,文科班只是踏进“东方大学”的桥梁。

两个普通班的学生相当一部分是特招来的运动员和走后门进来的“高价生”。运动员寄希望于高等学府的特招,“高价生”则争取早日拿到毕业证好另谋出路。他们死活都学不会数理化,可吃喝玩乐调皮捣蛋倒是无师自通。别说考大学,课堂纪律都乱得一塌糊涂,谁见谁头晕。

看来,新原一中明年教育大翻身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两个未试锋芒的实验班身上了。

马校长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地摸到了二号教学楼,上了二楼,机械地向西拐,第一个教室是实验(2)班,再往西是实验(1)班。

实验(1)班班主任杨老师今年四十刚出头,他不仅在教学上有一套,更善于领导学生。上一次市教育局组织的物理竞赛,他们班勇夺全市集体第一名,在一向深寂的新原县教育界引起了好一阵子轰动。但是,要从两年来两个实验班历次总成绩而言,一班却要略逊二班一筹了。

 “铛铛……,铛铛……”沉重悠长的预备铃响了。校园里立刻繁忙起来,学生们从各个方向快步奔向各自的教室。高三实验(2)班的教室里象往常一样,同学们井然有序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或埋头做题,或温习功课,有人在做眼保健操,有人在聊天。马校长背着手,从教室的后门踱进去,又满意地从教室的前门迈出来,踱进实验一班的教室。

高三(2)班班主任张老师左手执着用黄皮教案裹着的教课书,右手端一盒粉笔,踏着上课铃象踏着悠扬的轻音乐一样,走向二班教室。

张老师中等身材,上身穿一件灰布中山装,两肩笔挺,干干净净,上口袋里插一支钢笔,下面佩戴红色的教师校徽,处处给人一种老而不惑、一丝不苟的感觉。张老师今年五十多岁,岁月的流水无情地把他的头发全部冲白,黄瘦的脸显得稳重和干练。

“起立!”班长冉挺见张老师走上了讲台,用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声口令,和全班同学“唰”地从座位中站起,齐声喊:“老师好!”

“同学们好!”张老师用锐利的眼睛环视教室一周,双手举过肩头往下一按,微笑着点头说:“请坐!”

张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反函数例题,又转身正视着大家说:“同学们,今天是九月十五日,离高考仅剩下二百九十多天了,我希望大家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挖掘自己的全部潜力,集中思想努力学习,争取明年榜上有名。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我也用不着去重复,我只希望大家为自己争气、为家长争气、也为老师争气!明天,全市高三届第一次摸底考试就要开始了,大家要认真对待,现在我们开始讲课……”

 

5

王瑞的爸爸是高三(3)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由于在文化大革命受到的冲击过大,家庭负担又重,他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一着急便难以控制住自己。他有五个女儿,就王瑞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王瑞自幼娇生惯养,染上了很多坏习气。

实验班招生时,望子成龙的王老师跑到教育局好说歹说,李局长才勉强答应暂且将王瑞安排到实验(2)班,一年后再根据表现及学习成绩另做定案。王老师将王瑞喊来进行思想教育,回顾自己走过的路以期儿子借鉴,说到痛心处,居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最后他说自己这辈子算完了,怨谁呢?怨自己不应该生活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现在他将毕生的愿望都寄托在王瑞身上了,希望儿子能够争气,去完成他破灭的梦幻。

王瑞当时也挺感动,居然挤出了几滴泪珠子,发誓悔过自新,努力学习。他在实验(2)班倒也老实了几天,可兔子尾巴长不了,没多久便原形毕露,逃学打架谈恋爱偷鸡摸狗样样精通,就是学习成绩倒数第一,成了实验班的臭老鼠。后来他说实验班纪律太严,将书本搬到了家里要辍学,王老师长叹一声,只好让他到自己班里混日子。

前几天由于足球赛失利,高三(3)班在全校保持两年的集体冠军被二班夺去,王老师气得一天没吃饭,最后将责任全推到王瑞身上。全班同学也觉得不让王瑞按“军令状”学狗叫,实在难以平民愤,一致要求王老师“大义灭亲”,惩罚王瑞!

王瑞被逼不过,不得不学着狗叫在班里爬圈。他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一边叫,一边爬,还瞪眼看着他爸爸,生怕怒发冲冠的王老师乘他不防用脚跺他。这次足球赛失利可真让王瑞威风扫地,狼狈不堪。头几天连家都不敢回,生怕爸爸想起这事再生气,继续责骂他,提心吊胆地折腾了几天,弄得精神又紧张又疲惫!

摸底马上要开始了,王瑞觉得应该放松放松,便窜到高三(2)班教室,找他的世交好朋友李镇西。他在教室外敲敲窗玻璃,正爬在课桌上睡觉的李镇西听到信号,往外一看,便贼一般从后门溜了出来。

李镇西是县教育局李忠局长的独生儿子。他出生时,中国人民正在饿着肚子狠批“帝”“反”“修”,大搞政治运动。他爸爸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抛开书香门第为孩子起名时志在文雅的风气,给他取名叫“镇西” ——镇压西方资本主义!真乃旗帜鲜明,一针见血地表达了自己誓与西方资本主义不共戴天的革命斗志和决心,很符合当时的时代潮流。

可是这几年,西方资本主义香了起来,昔日的臭虫们手中那花花绿绿的钞票,不仅引得中国老百姓眼红耳热,连当年与之不共戴天的“革命战士们”,尽管心中仍然对资本主义有意见,但嘴上却不得不说——钱是好东西,钱和科学技术一样,没有阶级性,到哪里都能带动生产力发展,都能提高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

就这样将自己说服之后,便大张旗鼓地欢迎“鬼子们”来中国投资;那满脸的热情和当年与之为敌的战斗激情截然相反,那轰轰烈烈地欢迎场面和当年震耳欲聋的批斗声同样引人注目——只是口号反了过来。如果不这样,就是保守,就不能适应改革开放的现代潮流,就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箱。

很快,昔日红彤彤的中国虽然仍有大部分具有中国特色的“红”,但有一小部分,的确没人再去管它是什么颜色了。这一小部分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方针逐渐膨胀,而掺有杂色的中国,居然也滚滚发展起来了。

李局长以前是一中的教师,后来当了校长,又当了局长,教了半辈子书,虽然当年也被当成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右派批斗过,但他那“教书育人振兴中华”的思想,算什么资本主义?早被平反了。倒是李镇西不知怎的被资本主义迷惑,觉得“镇西”这个名字不好,私下里将“镇西”改为“振西” ——倒有点振兴西方资本主义的意思了。教育局是清得流水的衙门,李局长整天骑着那辆浑身都会叫唤的破自行车,为了中国教育事业的振兴,疲于奔波——自然早已无暇和资本主义较劲了。

八九年动乱刚刚平定,李局长突然发现李镇西的作业本上的“李振西”三个字。这才恍然悟出动乱真是国际大气候和国内小气候相结合的产物,早晚要来!这不,他正忙于振兴中国的教育事业,稍有疏忽,家里居然出了一个想振兴西方资本主义的家伙。他将镇西叫过来狠狠批评了一通,还吓唬说,如果不是看他年纪小,也没参加过学生运动,非把他送到公安局法办不可。吓得李镇西双腿直打哆嗦。为了坚持原则,李镇西按照爸爸的命令,把写在作业本和书本上的“振西”统统还原为“镇西”。以后风声不紧了,他又随心所欲,“振、镇”不分了。

李局长三十出头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真是爱的象一个糖豆似的,就差含在嘴里了。

这李镇西从小也聪明伶俐,乖巧可爱,而且脾气特好,能吃能睡,能跑能玩。但不知为什么学习总不行,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成绩就差得很,连留了两次才勉强升入了二年级。

李局长和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夫妻俩守着一个宝贝蛋,整天手把手地教,李镇西象少了一片心肝似的,高低不开学习的窍,前面学后面忘。气得当爹娘的跳脚直骂,举起巴掌可又总舍不得往下打,只能相互埋怨对方家教不严,智商差劲,影响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

其实李局长夫妇都是大学毕业,而且是六十年代初中国大学生少得可怜的时候考上的大学,谁也不能怀疑他俩的智商问题。只是两口子都是大学生,相互不服气,面对着学习差劲的儿子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才相互攻击。

上小学时,每次去考试李镇西就象上刑场 挨砍头似的,又惊又怕。拿着成绩单找爸爸签字,脖子上倒真象被刽子手砍了一刀,头耷拉地似乎和脖子仅有一丝相连,随时都会掉下来,使人只能看到他的头发和裸露的耳朵,根本看不出鼻子眼睛嘴巴以及那张胖嘟嘟惹人喜爱的脸蛋。

眼看着宝贝儿子被学习成绩打击的无精打采,李局长夫妇恨不得和他换换脑袋替他学习,或者让全中国的小学生都不考试。

渐渐地两口子对儿子的学习成绩也麻木了。李镇西似乎也看破了红尘,从中解脱了出来。面对着那少得可怜的分数,照样能谈笑风生,好象那分数是别人考得一样,与他无关。这十几年来,每次升级都得由他干涉才能升上,就这样一路红灯,磕磕绊绊地混到了高三。学习成绩一直是蚂蚁穿豆腐,提不起来。但他仍然能象小时候那样,能吃能睡,能跑能玩。

这镇西不知咋的,一点没有继承父母的优良素质,倒创造了不少他们俩口子都没有的坏毛病、坏品质。

手把手地教都学不会书本,抽烟喝酒他倒无师自通。小小年纪,似乎就有了酒瘾。教育局谁家摆酒摊,他就馋得流口水,不请自到,伸指头喊号子颇见功底。举杯向别人敬酒,嘴里念念有词,且语句通顺,妙语连珠,引经据典颇见才华。其生动的感染力,使那些在酒场上混的年数比李镇西年龄还大一倍的酒鬼,也对这个酒场上的新秀刮目相看,佩服得直伸大拇指头。可是他在学校语文功课总学不好,作文更是错字连篇,连不成句子。你说这气不气人!

以前,李局长也是教师,李镇西的学习成绩差也算不上什么。他当了局长,成了县教育界的巨头,这李镇西在学校也格外引人注目起来。李镇西的任课教师又都喜欢和他谈到他儿子的学习,弄得李局长觉得自己这个局长,因为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而黯然失色,好不惭愧!

李镇西和王瑞从小便是好朋友。李镇西的妈妈一直认为,就是这个王瑞把她的宝贝儿子带坏的,坚决不让他俩到一块玩。王教师也认为是李镇西将他的王瑞带坏了,不让王瑞去找李镇西。      

有一次王教师还有根有据地说:“俺家的王瑞本来不贪嘴,自从和镇西到一块玩,也学的十分贪吃。”

李镇西的妈妈一听,不乐意了。她反驳说:“还不贪嘴呢?就差将你的老骨头给啃了!从小我看着他和镇西一块儿长大,啥时候见他手里离过零食!”

李局长也有板有眼地为儿子辩护:“本来俺的镇西学习成绩尚可,自从和王瑞混到一块儿,成绩直往下降!”

王老师对付李局长夫妇两张嘴,一点不觉得吃力。他说:“您家镇西比俺家王瑞早上一年学,留了两次级才升入二年级。俺的王瑞才留了一次级就考上了二年级,还当过几次班里的体育委员!他怎么会带坏镇西呢?”

这是在李局长家喝酒时,几个人针对儿子的学习成绩开的玩笑。但两家对李镇西和王瑞的约束都很严,大有让他俩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然而人家李镇西和王瑞似乎是一对如胶似漆的“鸳鸯”,任你棍打棒敲就是不离不散。既便是好容易从树上分开,一到空中就又飞到了一块儿,而且还越来越热乎!

这两个人在学校整天打架骂人,逃课旷操。更可恶的是:王瑞在初中就写求爱信,总让李镇西负责传送给他的“梦中情人”。至于偷家里的钱,抽烟喝酒,倒成了小事一桩,害得当时还在一中教书的李局长三天两头和王老师到南街小学去听人家寒碜。最后,两家人都失去了耐心,任他俩在一块儿胡折腾。

李镇西中等身材,大概由于家庭生活条件较好的缘故,他吃得肥胖,一副官态。再加上他爱打扮,整天将什么男宝珍珠霜以及也说不清叫什么名字的化妆品往脸上乱抹,所以他的皮肤滑亮细腻得象个女人。他穿着几百元一套的西装,打着花领带;戴着银边近视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口袋里总插着一支金笔。咋一看,颇象个留洋博士,最少也象个大学生。

实际上,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别看平常说话挺邪乎,可一考试,他就邪乎不起来了。学习成绩也是挂上号的——倒着数!至于那近视眼,并不是学习用功留下后遗症,而是看那些“少儿不宜”的读物和武侠小说给害的。

李镇西进实验班,完全是他爸爸留了一手,给实验班留了几个照顾教师子弟的指标。他刚进实验班,也觉得自己成了全县中学生的佼佼者,一看那些因进不了实验班而垂头丧气的学生,他感到自己身上放起光来。

李镇西也曾雄心勃勃地为自己制定了几套学习计划,想考个好成绩一鸣惊人。可他小学初中的功课太差,想在半空中建造高楼大厦不是异想天开嘛?更何况班上的同学都是全县的尖子,哪有他喘气出头的机会!

考试几次,他都是倒数第二。最后,同样因是教师子弟而混入实验(2)班、总是在班里坐大红椅子当倒数第一为他垫背的王瑞呛不住了,搬着书本逃离实验(2)班,使他连个脚下有人的心理安稳也没了,便骤然心灰意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抱定破罐破摔的决心,稀里糊涂地打发日子。不久,同学们免费赠送给他一个“混球”的绰号。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局长用心良苦,原本想让儿子进入实验班,在优良的学习环境感染下能奋起直追,赶上同学。谁知李镇西不争气,倒成了班里的垫脚石。每次考试张榜公布成绩,李镇西名字都挂在成绩榜的尾巴上,上面一大串人名压着他,想伸头顶不动,想下溜就掉地上了。害得李局长看一次脸红一次,回去劈头盖脑将儿子臭骂一顿。

最后,李镇西学聪明了,成绩榜一贴出来,便偷偷溜过去将他的名字撕下来,装入口袋,惶惶然逃离——如果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人知道中国那个饱含镇压他们含义的名字,总害怕见阳光,一定会隔着太平洋嘲笑我们的镇西的!

别看李镇西学习不好,但生活水平挺高,每天都拎一只烧鸡来学校当零食吃,天天如此,雷打不动。他在教室里吃着,惹得班里有一半同学跟着咽唾沫。可李镇西只长肥肉,不长聪明,学习成绩越来越差。

 

6

王瑞和李镇西趁着夜色溜出学校,翻墙进入了电影院。看了一会儿电影,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开始到放映场里验票。两个人做贼心虚,又从厕所旁跳出电影院逃到街上。正百无聊赖地走着,遇到几个酒肉朋友,一起吆喝着喝酒,可口袋里又缺钱。于是开始分工——几个酒肉朋友门多路熟,负责买酒偷鸡,王瑞提供锅碗瓢盆,李镇西负责杀鸡煮肉(他干这一套最内行)。几个人分头各行其是,积极行动了。

王瑞和李镇西一前一后到了他家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李镇西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他爸爸;吓得舌头伸出半尺长;呆在屋外不敢进。王瑞却二话没说一头闯了进去。

新原县原本就是一个穷县,教育系统更是穷得发慌。教师们只能攒足了教龄和职称才能在家属院分到一套房子。虽然房子是解放前盖的,在四面林立的楼房下早已相形见拙,但对于广大教师来说,仍是莫大的奢望。

王老师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只能在校园里的单身宿舍楼分到两间房子,他到仓库找了几个破桌子、破椅子,让木工帮着修理了一下,搬到家里当家俱。他将老母亲接来,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也跟着来了,再加上王瑞,四代人将这统共不到三十五平方米的屋子挤得满满的。王老师又不那么讲究,所以,他这个集厨房、卧室、办公室、客厅于一身的小屋,很难给人书香门第的感觉。

屋里,李局长、马校长、周书记、杨老师、张老师、王老师,还有两个陌生人围坐在吃饭桌旁,桌子上摆着一串酒杯和几盘子菜。王老师一见王瑞,马上笑着放下酒杯说道:“说曹操,曹操到。一说王瑞,俺的王瑞就来了。”王瑞以为爸爸想找他麻烦,本能地往后一缩身子,准备逃跑。

王老师见王瑞一副准备挨打受气的样子,连忙笑逐颜开地说:“来来来,王瑞,刚才我们还在说你呢!快过来,这是你北京来的刘叔叔,快过来认识一下。”

王瑞知道不会打他了,立刻也笑了,冲着爸爸指的陌生人礼貌地说:“刘叔叔好!”王瑞一眼就看出刘叔叔决非等闲之辈。他立刻想起楼下停的那辆轿车。

原来这刘同志是国家教委派来视察工作的专员。他和在座的老师们都是新原一中毕业的校友或同班同学。公事办完,自然念起旧情,教育局请大家陪着刘专员吃饭。刘专员时间有限,非要来同窗好友王老师家里坐坐不可,李局长安排在王老师家里摆了酒宴,让大家坐在一块叙叙旧。

昔日从新原一中那破旧的校舍里走出来的少年们,经过三十多年风雨磨炼,再聚首时,真是各有千秋。相互望着日益斑白的双鬓,忆起三十年来的坎坷,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张老师几杯酒下肚,看着这几个昔日的同学们,不由得心潮澎湃:

三十多年前,他正是青春妙龄的时候,也在新原一中读书,而且他和冉挺一样是一个三好学生。高中毕业后,他以优异成绩考入某重点大学。上了两年大学,由于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父亲被怀疑为叛徒,他被学校除了名。

他似乎又看到自己背着沉重的行李,凄然地走出那所举世闻名的大学,背后的校门关闭了,而前方的道路又是一片迷茫。他干渴的心中拥起多少无奈和忧伤!每每忆起那时悲痛欲绝的神情,他的心头便掠过一层阴影。

他先是在黑龙江接受劳动改造,后来又到西藏去支边,八千里路云和月,十万重忧愁和悲伤。最后,由于身体原因他又回到故乡,先是当教师,几年后被提升为校长。

不久,文化大革命来了,原本就有“历史问题”的他再加上是“臭老九”,挨批挨斗的滋味就别提了。十几年中他受尽了非人的虐待。现在回想起来,他总暗自庆幸自己居然能够顽强地活下来。文化大革命后,村里人再次聘请他当教师,历经九死一生的他吓得死活都不再敢干了。最后,村支书让学生们都去请他,学生们围着他,亲切地叫“张校长、张校长……”望着眼前这一群急需文化营养的孩子们那渴望知识的目光,他的心软了……

一九七八年,党中央纠正冤假错案,他也想起了父亲。可这个蒙受了二十多年屈辱的知识分子,此时只求能够和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生存下来,对人生的许多事情,甚至有些麻木不仁了。最后还是父亲的一个老战友送来烈士证明书,上级领导主持召开追悼会,并刻碑留念。然而此时的他除了在父亲的坟头嚎啕大哭一阵外,便只能手抚斑斑白鬓对人生发一阵感慨了。

因为叛徒和烈士之间的鸿沟,使他饱受了二十多年的磨难,他的理想、抱负、前程也几乎被一并葬送。

以后,他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全用于教学上了,一边授课,一边从事教学研究,发表了不少有价值的文章,用白发、汗水和皱纹换来了各种各样的挂匾,当上县教育局的副局长。文凭风刮来后,他才想起自己只读了两年大学,连个大学结业证也没有。于是苦笑一下,自动引退。后来,受教育局李忠李局长委托来一中组建实验班,他当了二班的班主任。

人生如梦,许多年的风风雨雨就这样过去了,如果年轻的时候他能今天这样的好时代。那么,他的人生,又会怎么谱写呢?

他之所以对学生要求那么严历,就是想让他们个个成材,去圆自己不能实现的梦想和追求。

王老师为了让王瑞能当好他的革命接班人,将来到社会上能应付自如地混世事,养成了有酒就哄着王瑞也同享二两的习惯。此时他已半醉,再加上心里高兴,便冲王瑞笑骂道:

“王瑞,你今天咋这么糊涂,快过来和刘叔叔碰一杯酒,说不定能沾点福气,保你考上大学呢!快过来呀!”

王瑞马上笑了起来,端起一杯酒,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端向刘叔叔。如果不知王瑞平时干得坏事,凭眼前这两下子,一定会使人认为王瑞是个懂礼貌、懂事体的好孩子。

刘专员见王瑞敬他酒,夸了王瑞两句,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谁知酒杯还没放下,王瑞已经端起了第二杯酒,并玩起酒场上的套路:“刘叔,好事成双,我再敬你一杯!”

刘专员见王瑞手脚利落,出语不凡,知道这毛孩子也是酒场上的油子,不好对付,连忙将酒推开。

那王瑞在酒场可有了用武之地,立刻摆开架式,嘴里念念有词:“刘叔,刚才那杯酒是我敬你的,这杯酒是我敬给我在北京那没见过的婶娘的,你无论如何得喝下。不然,婶娘会在千里之外骂我不孝!”说着又毕恭毕敬地将酒敬向刘专员。

刘专员见势不好,也用酒场上的套话对付王瑞。马校长、张老师他们几个人在一旁笑着起哄。那杯酒在王瑞和刘专员面前推来推去,各有说辞,好不热闹。

王瑞在那边念了半天“酒场口诀”,第二杯酒终于敬给了刘专员,但他也得答应刘专员的条件:两个人碰一杯。

王老师见状怂恿王瑞:“王瑞,和你刘叔叔碰一杯!”

王瑞端起酒杯,和刘专员一碰,一仰脖子将酒倒到肚子里,然后将酒杯口朝下,冲刘专员说:“刘叔你看,感情深,一口闷,看咱喝得可是滴酒不剩。”

大家一齐笑了,刘专员不得不将酒喝下。

李局长王瑞在那里一会儿露出了痞子原形,觉得王瑞在这种场合,身边少了一个形影不离的搭档,也就是他的儿子李镇西。

便问他:“王瑞,你把你的尾巴丢哪儿了?”

王瑞脸一红,知道是说李镇西,往门口一看——李镇西见他爸爸在,早溜得无影无踪了。便说:“今天他和我不在一块儿。”

“我不信。”李局长胸有成竹地说。

王瑞见话不投机,也不再说话,啧巴啧巴满口酒味的嘴,吸了一口凉气;伸手在盘子里捏了两颗花生豆扔到嘴里下酒。

李局长端起一杯酒,双手捧向坐在一旁的张老师说:“老张,镇西在你的班里,你可得替我严加管教,不听话就揍他小子。咱们这一代人算到头了,下一代可不能再糊里糊涂过日子。拜托你了。来,我敬你一杯。”

张老师知道李局长一半是真心让他替他管教儿子,一半是想让自己喝酒。便说:“咱俩碰一杯吧!镇西那家伙你也得多管教管教,他脑袋瓜子并不笨,可高低不知道学习。吃那么胖了,还整天带着烧鸡来学校吃!”

大家都笑了。李局长一听这话,痛心地说:“他只要能学习好,别说吃烧鸡,就是吃我身上的肉,我也能为他割下二两,可他就是不知道学习。”

王老师也动了感情:“当年咱们上学时吃糠咽菜,偏偏都爱学习。如今,这年轻人吃好喝好了,倒不知学习了。”说完他用眼角直扫儿子王瑞。

李局长和王老师都是县教育界的名人,又都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真有点同病相怜。刘专员接过话说:“我那儿子学习成绩也不行。有时候想想也真生气。家庭条件好一点,孩子心里就有一种优越感,只知享乐不思上进。这样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在家种地,象咱们的父母一样,让孩子多受些艰苦,也知道为爹娘争口气。”

王瑞喝了一杯酒,也忘乎所以了。听到刘专员说完,不知触动了他哪一根神经,他居然站在这么多长辈面前,满脸深沉地对刘专员说:“学习不好,也不能全怪我们。人这一生混得怎么样,一部分是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谁也难以改变,一部分是靠自己在社会上混,和学习也根本没关系。”接着他满脸羡慕地撇着流氓腔对刘专员说:“刘叔叔,你这一辈子混得不赖呀,当了大官有小轿车坐。你看我爸爸,当了个教师,分两间象废品库一样的破房子。就那我一说,他还给我背诵《陋室铭》呢!人当了教师,就是没有出息……”

本来王老师只想让王瑞和刘专员认识一下凑凑热闹赶快滚蛋,谁知道这小子居然变本加厉,当着这么多长辈唠唠叨叨地大发议论,好象是谁欠他什么东西似的,王老师坐不住了:要知道局长、校长、书记都在座啊!王瑞这样一说,倒象自己背后骂过谁一样,领导会不会怀疑自己故意让王瑞中途来捣乱呢?

“住嘴!”王老师冲王瑞吼道,“你这个丧门星,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当教师就是不好!这是真理!”王瑞硬着脖子坚贞不屈地说。可能是在座的人多,他居然不怕他爸爸。

“不好?就你这德性还不配当教师呢!”张老师讽刺王瑞。

“不配?我死也不当!”王瑞歪着嘴说。

“你想当我还不要你呢!”马校长训斥道。

李局长也忍不住在一旁说:“王瑞你别胡说八道了,不是我寒碜你。瞧你和镇西的学习成绩,我和你爸都替你们脸红!如果不是俺俩厚着脸皮去找人说好话,你俩恐怕现在还在小学一年级原地踏步走呢!”

“就你这思想品德,这辈子我倒要看看你会成什么大器?”周书记也插了话。

“天底下教师这个职业是最神圣的,以后你会慢慢体会到的。”刘专员意味深长地说。

“神圣?神圣值几个钱?哄傻子去吧!”王瑞见大家的矛头都指向自己,不但不胆怯,反而摆出困兽犹斗的架式,舌战群儒,好象他苦大仇深,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倾诉一样,“我爸也是个大学生,一个月二百八十块的工资将他哄得滴溜溜乱转,害得老人孩子也跟着受罪。你看这破屋子象个杂货铺,人家卖馄饨的一个字不认识,照样是独家小院住洋房!”

王老师气得浑身发抖,破口骂道 :“他娘的,今天你吃错了哪门子药?怎么学会胡乱咬人了!你说我的屋子破,你去找一所摩天大楼住吧!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顺手操起扫帚冲王瑞抡去。

王瑞见他爸爸动起真格的了,抱住脑袋,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