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友病是遗传病吗:精读大时代——(三)抛却理性分析的孝婷恋全记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2:11:42

精读大时代——(三)抛却理性分析的孝婷恋全记录

1楼

就在我想开始让《红河谷》悠悠缓缓地响起,开始敲上展博和小犹太既清快又凄婉的爱情之前,忽然听到了一首歌《红尘有爱》。歌曲是极缠绵舒缓的,有些无奈和苍凉,很适合那一段隽永的情感,可是歌词一句句听下来,一颗心忽然又被剧中最伤痛的那场爱恋纠缠起来,言犹未尽的感觉,既然已经被触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妨放任自己柔软一回,于是不得不继续着昨天的话题,干脆放下最冷静的分析,爱情本来不是可以靠冷静理智就能分析的。 
“千百万个昨天看不清,你透明的脸,是否尘埃飞进我的眼,还是距离太远。在你消失前,让我来到这世间,在这戏中和你随缘。”
隔着十四年的岁月变迁,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隔着父辈犹在心头不可泯灭的仇恨,他们本是站在银河两岸的人,中间只见浊浪滔滔,永远不会有喜鹊搭桥。他已不是那个为了弟弟去偷去抢,衣衫褴褛满眼坚忍的少年,她也不是那个送他圣经,玉雪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倘若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必定浑然不识。
当日他们的父亲是至交好友,于是他们还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童年,那时候的小婷婷送他一本圣经,所说的话大多都是神父布道的时候说的,她小小年纪不会清楚什么叫“主的眼睛看顾正直的人……”也许唯有一句话是出于她本心的:“你将来长大别再欺负人了,不然我就不跟你玩了。”只一句话也可知道,就算在童年,他们也是有很大距离的孩子,即使没有画面,也能想象出她送他圣经时的情景,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可爱的女孩用雪白的小手托着厚厚的圣经,对面是一个脸上残留着打架的瘀伤,有些桀骜不驯的小男孩。如果命运不是这样的安排,如果能够永远维持那个方进新与丁蟹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午后,或许丁家的四个孩子也会平平安安地长大,也会象正常的孩子一样入学堂,即使仍然要受老爹偏颇的影响,也总会有一个柔软的声音在他在身边略带娇嗔的提醒:“你是不是又欺负人了?”或许从小他就会是她的护花使者,在她受人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仅一个凌厉的眼神便会吓得那些小男生落荒而逃,再或许,这点点滴滴的情愫积累到长大,终有一个绝美的黄昏,他会牵起她的手来,牵上一份安稳的感情。或许那本圣经便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会在很多个有月光的晚上,她枕在他的臂弯里一起翻看,一起会意地想起许许多多的甜蜜,或许更多年之后,他们的孩子会在背后嘲笑说:“老爹老妈又在看那本发黄的圣经了。”
这许多的“或许”都在丁蟹打死方进新的那一天成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可能,被封闭在命运无数扇没有打开的门里,而唯一打开的那一扇门,却注定了最残酷的一种结局。两个家庭从此都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方家的孩子唯一一分生存的希望都系在玲姐身上,而丁家的孩子唯一一分活命的盼头是丁孝蟹,玲姐都不堪重负,何况丁孝蟹根本还是个孩子,他的肩膀稚嫩得略一搓揉都会滴血,虽然活命的路不止有黑社会一条,但他没有遇到一个肯收留他们的好心人的幸运,肯给他们饭吃的不是神父,而是流氓。
对于他们四兄弟长大的历程,可以有千万种血泪相和的想象,他们象丛林中失怙的幼兽,要生存下来是怎样的艰难,要避雷电风雨,要避凶残的野兽,要填饱肚子更要随时留意不会被别人一口吞下肚。他们无所依仗,只能靠兄兼父职的老大,他要护着三个幼弟不被伤害,就要象母鸡一样张开自己的羽翼,用自己的脊背去挡住所有的雷霆风暴,不必想象也知道他的身上和心上都布满伤痕。伤痕之外,更有冷酷,如果他仍有恻隐之心,如果他不能心狠手辣,一击即中,在抽到生死签的时候已经死了。他所残存的人性反倒是丁蟹临走之前的告诫:“黑社会也有好人”,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也只能是一个黑社会里的“好人”,恪守着那个世界的道义。至于普通人的善良普通人的希望,早已在他抽到生死签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荡然无存了。他不信世间有好人,不信世间有神,因为在他求告无门的日子里,没有好人,也没有神听到过他的哀求,如果一个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么他所信仰的神祗也只能是自己。
十四年的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去了,那昔日桀骜不驯的男孩已经长成,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冷酷,即使他展颜一笑,对面的人也可能吓得魂不附体,那入骨的寒意让人战栗。他的傲慢是生死攸关中的自信,他的狂妄是拼死力争下的强者,他的威严是坐定江山后的沉稳,他的冷酷,是双手血腥里的必然,他的镇定,是风口浪尖上的惯然。他缓缓走进来,便觉气势逼人,他的目光扫向谁的脸,就会让人心虚胆寒,这样的丁孝蟹令前一刻嚣张至极的弟弟惊若寒蝉,令两个满腹学问的弟弟敬若神明,令他手下的兄弟誓死相随,令“初见”时的方婷——感到陌生。
见过了那样的丁益蟹,玲姐怒而痛掴他一个耳光的时候,婷婷对丁家的四兄弟想必已经有了定论,而随后出现的丁孝蟹显然让她有些意外,这个气度风范与老二天地之差的大哥,便是当初那个脾气急躁喜欢和人打架,一起玩过的男孩吗?
他何尝不感到陌生,那个满脸焦急和心痛地扶着哥哥展博的女孩,那个亭亭玉立,文静,清秀,有着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洋溢着青春气息,纯洁如水的女孩,便是当日那个细声细气送他圣经的小姑娘吗?
倘若不是这样见面,纵使相逢应不识吧。这么多年来,他们可曾想到过彼此?
应当是没有,即使想过,也不过是一晃而过,他们面对的生活已经够艰难了,童年的点点都掺杂着痛苦的回忆,想到对方的家庭都会觉得难堪,就算不象展博那样不敢面对,不象丁益蟹那样迁怒对方,至少也不堪常常回首。可是这一相见,至少会打开一扇记忆的闸门,许多落满尘埃的往事会悄悄飘荡在脑海,在他“不会再骚扰你们方家的人”的承诺里,新一代的仇恨本来可以落幕了。后来方婷敢对他动心,展博也肯支持妹妹的选择,多半是为了他那日一言九鼎般气势的一诺,对他的人格才会有了乐观的估计。
小方婷软软甜甜地对他说过:“你将来长大别再欺负人了。”
如今的丁孝蟹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以后他不会再骚扰你们。”
“缘”之一字,实在有太多解不开道不明的谜,找不到答案。

已经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在对方的身上,都已找不到当初的影子,倘若只是这样分开,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在心头一点即逝,她不会想到与他再有瓜葛,而他也不会任自己的心为她而柔软。他们近在咫尺,却象是隔着银河远远一望,瞬间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童年的记忆象是上一世的事情,更加遥远得模糊。他抛下那一句“不要再骚扰方家的人”之后,原本已经和她没有了交集,否则他不会在门外听着她声声呼救仍能镇定自若地先谈他的生意,那时对他而言,丁益蟹侮辱的是方婷、方芳还是小敏都无区别,他都会好整暇地办好正事之后,再甩下外衣破门而入一酒瓶砸在丁益蟹的头上,在他一气呵成地完成这些动作的时候,或许心中最愤怒的反而是:“一句话别让我说两遍!”
他是方婷这辈子第一次遇到,也是最后一次遇到的与众不同的男人,不由分说的霸道和强势让她无从抗拒,他的霸道与丁益蟹近似无赖的霸道是那样不同,他的强势与丁益蟹仗势欺人的强势也是那样的不同,他冷漠的眼神里有着让人眩惑的魅力,让人不敢对视又不忍挪开目光。此刻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个小男孩,而他的眼中也开始重新省视这个送给他圣经的小女孩,或许这时他才想起,这个就是当初送给他圣经的小女孩。
这就是方婷。
当他第一次说出:“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并不是假意的,如果他送回的是方芳或者小敏,这会是一句千真万确的话,因为他将会面对一个魂不附体哭哭啼啼的女孩,不停地对他抹眼泪,可是他面对的是方婷,她带着伤受了辱却依旧从容镇定,她不仅美丽出众,气质动人,更加落落大方,没有一丝小家子气,然而毕竟这座廉租屋大厦中的平民百姓和他随时要用命去搏的黑社会生涯是两个世界。当他第二次说出“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有些压抑,他望着她俏丽的背影出神,短短几个小时里,这已然是第二次见面,一种说不清的宿命感觉已经悄然而上心头,况且他怎会看不出,她转身离开前的那一刻,眼中也有着复杂的情愫。无论是她说:“我回去了”还是他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都已需要克制自己心里相反的呼唤,他已如一把利剑斩开了她的心锁,而她也如一股清泉荡漾在他的胸怀,是否相互有情何须直言?无须直言。

倘若不是她握着一把雨伞望着他在雨中上车,倘若不是他若有感应般回首一笑,或许这些初生的情愫会随着时间而淡淡消失,然而那个阳台上发梢被雨水打湿的女孩眼中的依依惜别让他怦然心动,那个大雨滂沱中三把雨伞下护持下男人的漂亮笑容让她心乱如麻,这一刻两人都已忘了“最后一次见面”的约定,她从来都没点头答应过他,而他已决意忘了这个约定。

《圣经》是救不得命的东西,念一千遍哈利路亚,面包也不会从天而降,他们从家徒四壁到高屋广厦,恐怕早就已经扔下了所有的东西,为什么唯独留着这本圣经,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今日过了明天不知还没有命看到初升的太阳,这一本书是怎样留下来的?
《勇敢的心》里面小威廉在一家人的葬礼上悲痛欲绝的时候,一个可爱的金发小女孩送了他一朵蓝色的花,他离开家乡多年后回来娶她为妻。一个人在最灰暗的时候唯一的一点安慰和光明,就象人在寒凉的荒原看到远处的一点灯光,就象溺水的人看到水中漂浮的一根稻草,无论是否有用,都会温暖心灵,越是寒冷,那暖意就越是珍贵难舍。威廉华莱士留着那一束小花,而丁孝蟹也留着那一本圣经,童年时有个温暖的日子,一个可爱之极的女孩用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让他做个好人,这或许是他的苦难开始之前最美好的回忆了。在不甘愿沦陷为魔鬼的挣扎里,他或许也抚摸过里面的字字句句。所不同的是,威廉华莱士有可能娶那女孩为妻,而对丁孝蟹而言,那女孩早已经成为过去,只有圣经记录着他也有着普通人的希望,也许在漫长的岁月里,圣经本身所盛载的温暖和希望远比那送书的人要重要。
可如今,送经的人远比这本圣经要重要了。
“我们又见面了,我是不是使你很失望?”
这是他下定决心把握这次机会,或许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和他所爱的好女孩相守的机会的时候问她的话。他本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的,现在再说:“我们又见面了”倒象是在推翻那个“最后一次见面”的决定,婷婷说:“也许我当时送错了,你当时需要的是面包。”一句话里,多少宽谅,多少体贴,多少包容,多少理解,多少心疼,这本该与他处在两个世界里的女孩,这原本早就已经是回忆里的女孩,只因一句话便鲜活地变成了他心头的爱人。从此后天翻地覆,从此后天昏地暗,真个是生也相随,死也相随。
可是他们真的看清了彼此吗?
婷婷理解了他如今的一切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只是原因,她却未曾看清楚这结果,结果是他已不能回头,无论是自愿沦陷的魔鬼还是迫不得已的魔鬼都已经是魔鬼,你可以同情,却不可奢望爱情,可惜她最后明白他真的会动手杀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心狠手辣,知道什么是黑社会大哥的时候,却是她自己从楼上跌落的一刻。
他又何尝看懂了她,何尝想到她也会有坚硬如铁,千呼万唤不回头的时刻,如今的宽容谅解,到了那一刻就不值一切,如果他真的了解,便不会使尽浑身解数地求她回心转意,这或许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低声下气,唯一一次手足无措,唯一一次被拒绝得毫无余地。那是他第一次尊严丧尽,心灰意冷,伤他最深的人,也是这一刻爱他至深的人。

“千百万个昨天看不清,你透明的脸,是否尘埃飞进我的眼,还是距离太远。”
那一刻尘埃飞进了他们的眼睛,那一颗尘埃名叫“爱情”。 “如果剧情可以再重演,在落幕以前,可否让我飞进你的眼,还是已经太晚。悲与欢之间,就在这幕戏里面,注定和你泪眼相见。”

这种仇家的儿女相恋的桥段并不少见,最常听到的台词便是:“为什么不准我们相爱,为什么要让上一代的恩怨影响到我们?”可是无论是丁孝蟹还是方婷都无此一问,他们自然知道他们是不该相爱的,知道上一代的仇恨有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对亲人和仇人,他们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坦言真爱无罪。真爱或许并不是无罪的,但真爱却是无敌的,至少在爱情要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拒,正如它要结束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一样。
在他们的整个故事里,或许只是斋堂一节是略显平淡的,此后的剧情便高潮迭起,让人目不暇接,从心襟动摇到心似狂潮,一波还未过去,一波又来侵袭,浪高万丈,势不可挡。他和她都败下阵来,清清楚楚而又情不自禁陷入。我想这也是很多人明知这份爱情的绝望和残忍,明知即使没有仇恨也不可能长久,明知那些深沉博大的爱情更加积极和隽永,却仍然不禁被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卷入其中,被巨浪撞击了心扉,打湿了眼眶的原因。

第一浪油麻地
当方婷说出“油麻地官立小学”的时候,听到这个他“绝对不能出现的地方”,他面上没有掠过一丝迟疑犹豫。当他一身休闲打扮,神情悠然地踏进了油麻地,一场混乱瞬间引发。眼见街上的小混混越聚越多,警察也开始惶惶不安严阵以待,四个老大拍桌子打板凳地互相推诿,大声怒骂,油麻地的太平气象因他一人而荡然无存,风云变色,才真的明白他这个黑帮老大的份量,和他“悠然”的背后有着一颗如何刚毅的心。
“虽万千人吾往矣!”因为你在这里。
他的兄弟点齐了兵马准备厮杀进去,他的敌人唤齐了手下准备孤注一掷,所有人忙乱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的神经绷得几乎断掉,他却气定神闲地和他心爱的女孩走在街上,身后浩浩荡荡杀气冲冲的古惑仔就象是背景幕布一样全不放在他的眼里,他反而笑:“我看我吓了他们一跳。”那份胸有成竹的优雅和自在,胜似闲庭信步。整个油麻地已经成了一点即燃的火药桶,他的兄弟急得发疯发狂,而引起这一阵骚乱的他却坐在简陋的糖水铺里不紧不慢地和心爱的女孩谈天,面对方婷,他身上让人不敢触碰的凌厉都化成了柔情,每个浅淡的笑容都显示着他的愉快。或者是他的泰然自得感染了她,因而婷婷竟也不怎样慌乱,她虽然不安却犹能保持镇定,犹能不紧不慢地和他一起喝完糖水,他可以无视满街小太保的虎视眈眈,她也竟然无视。
唯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和他这样的男人并肩而行吧。
龙潭虎穴又如何?他在杀机四伏中握起她的手来,在一触即发之即将她拦腰抱起,有这样的一个男人护着,又有何惧哉?他的气定神闲是多少次死里逃生磨炼而成,他的镇静自若中有着对时机何等准确的把握,他的刚毅凌厉如若天助,丁益蟹须做出狰狞状才能吓人,他只冷冷一视便让那些打手近在咫尺而不敢妄动。他使她有了一次寻常女孩一生都不会有的惊险和浪漫的经历,他使得她在这一夜变得不寻常。莫怪女人的名字叫脆弱,莫怪女人的名字叫浅薄,谁不愿今生有这样的一次脆弱,谁不想今生有这样的一次浅薄。想起他能够如此全因为杀人火拼都已是家常便饭,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这一浪过,婷婷早已淹没其中,一颗心湿淋淋的全是对他的依恋,明天再见吗?除了点头还能怎样?如若你的名字是女人,便不必奢望自己真的可以对这样的大浪有免疫力吧。他或许没有什么特殊,只是无论他站在哪里,都会让他身边的男人变得不那么男人了。他或许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被他爱过之后,也很难再爱上别人而已。
如果你不是一个叫丁孝蟹的男人,自然不必去尝试用这样的方式获得一个女孩的芳心,那也有一个名字,叫作“东施效颦”。
第二浪皇后码头。
借着夜色,方婷爱上了丁孝蟹,阳光明媚的清晨,方芳和两句话便令她回到现实世界,夜的魅惑和幻想被黎明的阳光荡涤得只剩下些淡淡的影迹,但也只有方婷这样的女孩,才能即刻狠下心,任他一个人在皇后码头苦等,然后在电话里冷淡地说上一句:“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那一刻夜风拂着他落寞的面庞,恰似一场好梦被海浪声惊醒。他很失望,却不怨恨。如果到此为止,他不会扔掉圣经,最多以后不再翻看不再抚摸上面的字迹,这场梦不过是白驹过隙,他并未曾想过要为她放弃一切,甚至他何尝说过喜欢她。
同样的,丁益蟹找上门来的时候,方芳会搂着方婷说:“婷婷也没说喜欢他。”
可是没说,就真的没有吗?
他为她的每一次付出,都需要她以更大的代价来偿还,就连她让他空等一个晚上,如今也因果循环一样调换了位置,是真的需要见一面才能谈得清楚吗?见了面也不过只有三言两语可说,电话里真的不能说吗?皇后码头由热闹到冷清,夜风清柔地拂着她柔软的发梢,也拂着她焦急的心。夜越来越深,码头上终于只剩她一个人,那个与她相约的人仍然没有出现。
方婷可以不必等的,甚至她根本不该等,因为她完全可以再约时间,因为展博一定已经心急如焚,因为这些话本来就无须当面讲清,她等着,只是因为舍不得走开,她舍不得错过这个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
他也可以不必来的,甚至他根本不该来。因为他已经迟到了很久,因为方婷也许早就已经走了,因为他的伤得很重几乎已经无法支持,他来了,只是因为舍不得不来,他舍不得这个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两颗陷入爱情中的心都以为自己可以抽身而退,他们已经尽力了,婷婷狠着心说出以后不要见面,他也尽量平静地应允了她,她背转身子掩饰脸上的失落,他拉住衣襟遮住身上的伤口,他们本以为都可隐藏得过。可那一刻她的心里如果不是舍不下他,也不会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那一刻他的心里如果不是痛得厉害,也不会短短几步路也无法支撑,他骤然倒了下去,婷婷的心骤然从半空中跌落。
一个霸气十足的男人让女人心仪,一个霸气十足的男人忽然倒下让女人心痛,油麻地大将之风的丁孝蟹轻易地俘虏了她的心,皇后码头半身染血的丁孝蟹完全瓦解了她的防线。一对最可怜的情侣演出着人间最悲惨的爱情,魔鬼受伤的时候,天使也会流泪吗?人的生命很脆弱,人的决心同样脆弱,她从狠下心让他走,到流着泪吻他的唇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前一刻还在挣扎着该爱不该爱的这个男人原来可能在下一刻就死去,于是前一刻重逾泰山的仇恨,阔如银河的距离也在下一刻消失无踪。
有些爱情无须说“爱”,当他说出“别离开我”的时候,什么也不能让方婷离开了。没有什么样的心经得起这样的冲击,这一浪的力道绝对大过前一浪,拥抱着满身是血的丁孝蟹与他热吻的方婷已经灭顶,她无须再对他讲:“我爱你”,她却因此有了勇气对玲姐讲出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讲出的话:“我爱上了丁孝蟹。”
这实在实在,实在是没有法子的事。"悲与欢之间,就在这幕戏里面,注定和你泪眼相见",如果是命中注定,又有什么法子?
第三浪大屿山
《未曾后悔》那略显悲壮的旋律在这一节里频频响起,此时就算是神站在婷婷面前,问她一千遍,她也会用同样坚决的声音重复着一个声音:“我不后悔。”每次听这首歌的声音,我都不禁会想,用一段如此苍凉和激昂的歌曲作为爱情的背景音,虽然恰当地诠释了它的澎湃汹涌势不可挡,是否也有“刚而易折”的感觉,毕竟自古以来,勇者无畏,情深不寿。
“未曾后悔是甘心决定,莫问那可注定。若然是错从不加理会,命运究竟未明。”
他们并非没有理会,他们已经尽力理会那“若然是错”的结果,被感情驱使着进一步,便被理智强拉着退一步,心已经被拉扯得疲惫不堪,若然不是皇后码头那一波巨浪,令理智瞬间弱小到任心灵失重一般被拽了过去,还不知道要似这般挣扎多久。那颗心几乎是一头扑进了爱情的怀里,然而就在黎明到来的时候,这段注定在暗夜里才能发光的情感又面临着新的问题。
如果不是大屿山的一幕,或许他们终究有所保留,更不敢去想关于“永远”,关于“厮守”,关于“一生一世”。仇恨象阵时聚时散的雾气,死亡象个随时应验的诅咒,鞭打考验着他们陷入情天的心灵。婷婷最终会回到家里,他会带着一颗被她温热的心“独自去闯尽头”,如果他就此一去不回,她会用一生的心香去祭奠他,会在白发染鬓的那一刻想起那个临别的狂吻,带一抹凄美的笑颜抚摸自己的唇。
那是怎样的一个吻,将要只身赴死的男人将满腔的留恋和热爱都倾注在那个情深似海,生离死别般的长吻上,忘情地吻着他心爱的女孩,让她从愕然失措到沉醉其中,她已然被他的激情吞没忘我的时候,他却放开了她,最后看一眼那双美丽哀婉的眼眸,头也不回地离开。
“真心你莫忘记”。谁会忘记这样一个男人和这样一个吻?他没有留给她一句话,却把他一颗真心留给了她。
一个方才这样吻过她的男人,或许再也回不来了,从此之后再没有这样的吻,再没有这样的拥抱,再没有这样的深情,再没有丁孝蟹。那一刻的心情是“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她急不可耐地寻找他,大风大雨地奔向他,如果没有这个人,心里便空了,世界便化为乌有,那么玲姐的原谅,肆虐的台风又怎能再放在心上?怎能怪她的义无反顾?
“浪漫片刻足够。”
他或许并没有给她过什么,只有片刻的浪漫,可这浪漫几乎是致命的,是女人毕生最珍贵的记忆,有时只为了这“片刻”,也甘心将终身付予,此刻的方婷便情愿将终生付予,也要换来他一个“平安”的承诺。那天夜里,在几乎让人无法睁开双眼的狂风里,方婷凝视着坐在对面店铺的灯光下的男人,在滂沱的大雨中,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向她最爱的男人,这是她短暂的人生里最美丽的一刻,那一刻她的爱情绽放如红莲,稍近的人都能嗅到那无以伦比的芬芳。
他最初只是想让她了解他的真心,便可以从容地静静地离开,去赴那个与死亡约定的赌局,他并没有想让她陪他这最后一夜,未想让她担心,未想让她伤心,也未想让她成为他终生的伴侣,陪他走这充满着未知的惊险人生,然而就在这美丽得让人惊叹的女孩在风雨里义无反顾地走向他的时候,当他撑起一把雨伞为她遮住风雨的时候,当她满脸水滴和担忧,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你告诉我你还回不回来”的时候,他无法再低估这女孩爱他的决心和勇气。夜深人静,听着电话里传呼留言中一声声地倾诉:“婷婷说她去找你,让你等她,婷婷让你一定要等她,婷婷让你等她……”男儿到死心如铁,也已经被她这般的爱情炙烤得柔软,在生离死别的那一个拥抱里,两个人都已明白对彼此不堪失去,不能失去,不愿失去。
在一个全然被爱情笼罩的黑夜里,两颗赤裸裸的心坦然相对,他如此感激地拥抱着她,而她如此纵情地哭泣,他得到了她愿意戴上戒指的承诺,她得到了他会平安归来的希望。
他们是这样一直拥抱到天明的吗?如果每一个黑夜和每一个白天都能全然被爱情笼罩,他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情侣,他们该会毫无疑问地相伴一生,可惜,在他们相处的无数个黑夜的白天里,只有这么一晚,是完全属于爱情的。这世上,毕竟不仅有爱情,于是看着这一幕,竟无法为他们欣喜,只是一声长叹。

那个他一直照顾的仇人的妻子或许比婷婷更加爱他,也比婷婷更加了解他,可是她永远没有机会走进他的心里,虽然他会向她倾吐心事,他当是知道她爱他的,男人对于笃定深爱自己的女人才会言无不尽。她知道“送圣经的女孩”,知道“他说如果救不出他爸爸,就和他一起死”。去台湾拼命之前那夜,没有想过要和家人同度,没有想过要和婷婷共度,却宁愿待在她的小店里,抱着她的儿子,与她们母子在一起,他象个慈爱的父亲,温柔的老公,她可以轻笑责怪他“你会把他惯坏的”,那一幕多么象平凡普通的一家三口。转念一想,如果他爱的真会是某个熟悉江湖中腥风血雨的女人,某个不管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管他曾经有多少血债,都会安安静静地等在家里,在他回来的时刻沏好一杯热茶,布置一桌好菜,然后用自己温软的身体抱拥他的疲惫的女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拥抱着婷婷的时候,那女人守着沉睡的儿子,同样一夜无眠。
曾几何时,他们都有拥有一段平淡幸福的机会。
他离开的日子里,婷婷在斋堂里和他的老奶奶共守着一段焦急的等待,她只有在这里才能让自己的思念泛滥,才能让自己的焦急显露,直到在窗口望见他的笑容,一颗心才落回了腔子。两人奔向彼此的急切,相对那一刻的激动,都昭示着这段分离中的痛苦与煎熬,第一次,婷婷主动伸出双手投入他的怀抱,喊出那个占据了她灵魂的名字,喜悦的泪水洒落在他伟岸的胸怀。这时候她没有情感与理智的争斗,没有挣扎没有矛盾,唯有眼中心里的这个男人,终于又回到了身边的狂喜。
只是从此便尘埃落定了吗,只是从此便不再煎熬了吗?在两个相爱的人紧紧抱拥彼此的时候,老奶奶在他们身后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当他们都已罔顾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时,总还会有人记得。
不是你不顾,它就会烟消雪散。不管爱得多深,笑得多真,到最后,缘尽无一分可强留,爱得越深,离开的时候越让人难堪。
当婷婷轻轻慨叹着“避都避不开”的命运时,让人心中一颤,即使爱得最深的时刻,这也是两个清醒的人,他们虽然意乱情迷,却未曾放下心结。
一个清醒地知道:“我们两家这么多仇恨,根本不允许我们做朋友。”
一个也清醒地知道:“你跟着我不会有幸福更不会有好日子过。”
隔着这么多的“清醒”,究竟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那些在甘愿蒙蔽自己的理智,抛开自己的是非而紧紧依偎的日子里,每一天的欢乐都向是向命运借来的,“有得有失,有欠有还,老天不许人太贪”,为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恋,他们都向老天偿还了惨重的代价,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代价。
丁孝蟹一生的柔情和温存都在那一段时光里透支殆尽,他从未如此用心,也再不会如此用心,他或许隐隐意识到拥有一生本是奢望,便将一生的爱情浓缩在那几个月里,在那段相爱的日子里,他对婷婷只能用上两个字“宠溺”。他眼见她从一个简单的女孩蜕变成一个成熟自信的女人,眼见她在新的环境里如鱼得水光芒万丈,她的才华锋芒毕露,她的世界他却无从参与,有些陌生吗?这个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讲话干净利落办事效率高得惊人的婷婷,便是油麻地那个偎在他的怀里对他全心信赖的女孩吗?
他在意她的转变,威胁的气息扑鼻而来,他并非毫无感觉,那个无时无刻不以电话遥控的“老板”,那个婷婷口口声声挂在口边的“老板”,反倒成了她生活里的重心,她对这个“老板”毫无怨言,“越忙越开心”,只有在“老板”无事差遣的间隙才能从指缝中漏出些约会的时间给他。即使如此,他仍然满足于这点光阴,他尽量地用他的宠爱和疼惜将这短短的时光填得满满的,车上的时光她也几乎都是忙忙碌碌,他象她的司机一样任她差使,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尽收眼底,回以一个宽谅的笑容,让她安心,也让她舒心。
回到他身边的,通常都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婷婷,他宁愿放弃这片刻温存的时间,放弃海滩上吹风的浪漫,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身边的女孩睡熟了,他慢慢地开着车闲逛,他必然是避开了闹市区,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不敢加速也不敢停车,让她沉沉地进入梦乡,他的怜惜和她的梦在静静的车厢里慢慢融合,他或许在猜测她的梦境,或许也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梦里。直到油用尽了车才停下来,女孩睁开眼睛笑着:“睡得好香”,两人相对一视是那般默契的温柔,那时的她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疼惜吧,而他能够如此宠着她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曾经有一段日子,他如此爱她。

曾经有一段日子,她也如此爱他。
放下书包的婷婷面对着这样一个广阔的世界,她的雄心和野心都已有了实现的依仗和可能,她象起跑线上蕴势待发的运动员,准备全力冲刺自己的理想,尤是如此,她却没有忽略他。无论陈滔滔在事业上给了她多么强大的信心和多么丰裕的满足感,她并未在那个他向她诉说心事的黄昏有所沉沦,她只有在她所爱的男人身边,才会有所歉疚,才会露出疲惫,才会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向他嫣然一笑。
两个人的世界如阴阳的两端,或许永远没有交集的时候,每一次他接听电话的时候,都刻意地避开她,她不得不压抑住自己不由自主的猜测,他的事,她宁愿不听不理,她的事,他也不管不问,她对玲姐说:“我觉得我们合不来,我们之间似乎隔着很多东西。”面对已经原谅她的玲姐,她所说的这“很多东西“里,并不包括仇恨,然而她依然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他。”
爱情可以穿越天堑,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因为她爱得如此之深。
她可以罔视他们之间距离,罔视世人的目光与他在一起。其实在他们的相爱中,婷婷无疑比他承受得更多,因为一旦公诸于世,世人的目光只敢投注在她的身上,世俗的议论也只敢在她面前响起,谁也不敢在一个忠青社大哥面前多嘴多舌,在她事业起步之时,一个黑社会老大的男朋友就象一枚定时炸弹一样,时刻有将她摧毁的可能,即便如此,她仍然坚持着:“我知道我喜欢他”。

这时的坚持,原比当日被逐出家门的时候需要更大的勇气,如果那时对他的爱只是一时血气,现在却是情根深种了。倘若没有仇恨,她会愿意与他到加拿大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会乐见他改邪归正,与她共创前途,倘若没有仇恨,我想不出她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一个爱到心坎里去的男人,拒绝远比接受艰难。

她第一次拒绝的,是他的戒指。那是在她无意听到他为了丁蟹的失踪而暴怒如狂之后,那一刻她说“我宁愿没有听到”,倘若没有,便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吧。
她是方进新的女儿,与展博一样,“父亲”对他们的意义重大,每次说到“我是方进新的女儿”,她脸上的自豪感有多浓,对父亲的敬爱就有多深,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她的爱人关心至深的人,那个令她全家痛彻心肺的人,是她未来至亲之人的父亲,她问他:“丁蟹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人,”原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而他的回答令她心如死灰。
她心中的魔鬼,是他心中的神,这样的裂痕该如何去消弥?
听到这个答案,她原该一去不回头。她已经没有了自欺欺人的理由,甚至不能当这道题“无解”,他已经解答了她心中的疑问,却是让她最不堪的一种答案,也是无庸置疑的一种答案。她狠下心缩回了套上戒指的手指,她狠下了心对他投以冷冷的一视,绝然离去将他孤独地留在了飞机起落的轰鸣声里,这两个渐行渐远的爱人,中间已经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原该明白的。要怪便怪这恼人的命运,要怪便怪这醉人的爱情,要怪便怪这迷人的男人,让最聪明的人糊涂了起来,可是糊涂一时容易,要欺骗自己一世,是何等地困难。
然而就在这时,她依然会在他宽阔的怀里吻得沉醉,她依然没有一丝要永远离开这个男人的念头,这样的爱有几深,我已不会计算。
面对仇恨,她同样要负担得更多,他几乎没有这样的负担,因为这仇恨是单方面的,只有丁益蟹这样的蛮人才会把失去父亲的帐算到方家的头上,他本就不恨方家,所以仇恨对他而言原本不是问题,只有对她,才是不能搁置的问题,也许,这就是她终于要放弃的时候,他依然试图挽回的原因吧。
虽然如此,那时的他们仍然是幸福的,是一种能够拥有彼此的幸福。

可惜幸福都是长着翅膀会飞的,它似乎从不贪恋于任何一处风景,即使是世间绝美的风景。
第一个想到放弃的人,其实是丁孝蟹,不是婷婷。
丁蟹回到了香港,他愤然将案上的花瓶拂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与鲜花,碎了一地的心。那时他便隐隐明白,他与婷婷之间没有了未来,甚至比她缩回手指拒绝那枚戒指的时候更加清晰。
那一刻之前,他们正在日式包房里相对而坐,摆了一桌的精致小菜,婷婷向他微微一笑,那场景的平和和温馨对他而言恍如隔世。
“你穿衣服喜欢穿米色,写字喜欢墨水笔,买衣服买大一个码,喜欢毛毛雨的感觉,看报纸就是先看新闻版,而且不喜欢戴围巾,我没说错没说漏吧,不管怎么样,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他在舒缓的音乐里细数她的种种,神情是平静的,平静中却让她心神不定,他象是在临别赠言一样,将那些欢愉细数给她听,也象是将那些欢愉都还给了她。
“不管怎么样,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谁都听得出这其中明显的“放弃”意味,何况敏感懂他如婷婷,她的担心溢于言表。还记否上一次他在学校门前与她诀别,是他阻止她掀动门锁下车,可是这一次,是她将他打开的车门重重关上。一次是他不愿她走,一次是她不愿走,但他居然下了车,打开她那一侧的车门,绝决得令她害怕。
他一生中没有几回似这般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他不是不懂她的,只听到一个名字便可以让她冷若冰霜,何况丁蟹已经真实地回到了香港,即使在他们没有发生冲突的时候,他的第一念头居然也是放弃婷婷,放弃他的感情来阻止这场必然到来的风波。他的“放弃”让他懊恼之极,他无法去回应婷婷的疑问,无法去面对她的担忧,这个他注定无福拥有的女孩,犹自对他一往情深,不愿离开,而车外,一个完全有条件拥有她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何等不愿意拱手相让,却只得强迫她下车。如果形容他当时的心情,一定是在诅咒着:“该死!”
这时候凑上来的陈滔滔活象是来讨打的。这个才华洋溢的青年才俊偏偏找了这样一个时机出现,在他所爱的女人面前演出了最窘迫的一幕,他不仅被打得很痛,更有隐隐的心痛,如果他还分辨不出婷婷心仪的是哪一个,也未免太不聪明了。
她阻止丁孝蟹打人,却是担心多过于愤怒,她向他喊:“你今天到底干什么?”这句话并不象是为陈滔滔打抱不平,他愤而离去时她满面忧色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甚至来不及去扶起无辜的“老板”,而面对了他,也只有歉意而已,对于他喜欢她的事实,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些许感动。如果她神色中多了一份真诚的关心,即使丁孝蟹的拳更重一些,陈滔滔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他驱车上山看着手中没能送出的首饰,就象看着一段无疾而终的一厢情愿的感情,自嘲般的一笑,从此之后,他几乎是偃旗息鼓,再不为难她了。
她确实来不及去想陈滔滔的感受,也来不及生他的气,因为她又沉浸在“失去”他的恐惧之中,“我总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我很害怕。” 深夜的电话亭里,在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听的空响里,她也许已经做了千百种猜测,他又扔下了她一个人,是当真在为了“老板”而生气,还是象上次一样去赴一次不知道能否归来的约会,否则他的语气为何象诀别一样,这一去,他还回不回来?看着身着单薄的婷婷在晚风中孤单地拨着电话,满怀着对爱人的担心,又有些希望那残酷的结局可以晚些,再晚些,毕竟这时,她还可以毫不掩饰对他的爱。
无计可施的时候,她想到了给他的奶奶打电话,便如上次一样,倘若他真要去搏命,不会不去看他的奶奶,可是,电话那边给了她一个让她瞬间心寒如水的答案,丁蟹回来了,就在她爽然如失的时候,丁蟹却已瞪着一双眼睛站在了她的面前,捂住了她的嘴。那些似乎遥远的仇恨,那些她认为可以用爱情抵过的仇恨,都如此真实如此贴近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都避无可避,爱情叹了声气,终于无可奈何地,让位了。
“就算季节会搁浅,就算记忆会沉淀,你还是我心深处,最在乎的从前。”
此时虽然依然在听那首《未曾后悔》,心境却已大不相同,放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隔着风声雨瀑面对的两个人心中的狂潮,这首歌确是最好的诠释,然而在那个夜风如水,俯视着万家灯火的山顶之夜,两颗枯槁绝望的心灵渐息烈火,渐成死海,是不适宜听这首歌的。
一片痴心遇冷风,此时再听:“人生虽短暂,未悔共你,穿梭天边与海岸”,只能让人叹息之余生出淡淡的疑惑,他们也曾有过这样携手逍遥,赏心乐事的时候?即使真的有过,那时节的欢乐如今也都成了难堪的讽刺。
不只一次想过,如果出现在婷婷面前的丁蟹不是这样神彩焕发,振振有词,不可一世,如果他已然是一个两鬓苍白,腰弯背驼,真心为他所犯的错忏悔的老人,如果他肯痛哭流涕地乞求她的原谅,如果他的悔过有那么一二分的真心诚意,如果他没有给婷婷“大摇大摆,逍遥法外”的感觉,是否结果会不同?她是否会稍稍忍耐心中的悲痛,放弃报仇的念头,是否会答应与他离开香港,离开所有的恩怨情仇。
可惜,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
婷婷不是小敏,她柔弱的躯体里藏着一颗如玉石般纯净刚硬的心,从不会被吓唬得痛哭流涕,她在丁益蟹面前刚烈泼辣,在丁孝蟹面前不卑不亢,面对挫折她也会迅速冷静下来,必要时甚至不惜用命去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可是从见到丁蟹的那一刹,她所有的心理承受力蓦然轰塌,她的神经瞬间崩溃了。
她在他面前大声尖叫,哭喊挣扎,泪流满面,木偶一样任他摆布,灵魂象一块抹布被他揉来搓去,他就象个梦魇,从童年时就深埋下的梦魇,一旦出现便带给她最大的恐惧和悲痛。那是内心深处永远在悄悄滴血的角落,他一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些累积了十四年的鲜血就喷涌而出,痛得她无法忍受,那些痛彻心肺的声音象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一般:
“你这个魔鬼,我看见你就想吐!”
“我爸爸死了,是被你活活打死了,我们十几年没有爸爸了,你怎么赔呀!”
那发自肺腑的厌恶和憎恨,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激活,她没有刺他绝非不忍心,只是她没有下手杀人的勇气。颓然跪倒泣不成声的方婷已经完全绝望了,谁能把杀父之仇看得轻如鸿毛,未免太低估了那份感情。何况除了感情之外,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困苦日子,那些在地狱里浸着苦泪的日子,那些因为没有父亲而受尽委屈的日子,全都拜丁蟹所赐,而这个狂人居然“顺理成章”的说出:“我来当你爸爸,我会疼你的。”
扪心自问,如果我是方婷,我也会吐的。或许不是那一夜,她自己也想象不到,她竟然如此憎恨这个仇人。
在经过这地狱式的一夜后,丁孝蟹看到的方婷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脸上犹太有残留的泪痕,神情木讷,无论丁蟹在耀武扬威地大声吹嘘些什么,她都全无一丝反应。一个平日里聪慧灵秀的女孩是受了何样的打击才会变成这般模样,他自然想象得到,他也自然非常心痛,他想安慰她却充满了无力感,她的痛,他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里面那个人,他杀了我爸爸!”
“里面那个人,他是我的爸爸!”
这个事实他们原本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里面那个人”和“天边那个人”终究是不同的。远隔千山万水的丁蟹只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可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炫耀着他人情道义的丁蟹却象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她的心里。她一直在凭借着“永远看不见丁蟹”来欺骗自己,她骗自己那段仇恨永远不会阻隔在他们中间,如今,丁蟹来了,蛮横地不由分说地从天而降,就这样站在了他们两人之中,她想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他面前痛哭失声,在乱成一团的心情里她已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曾几何时,在这样的抱拥里他们生出了无限的希望,她从他的温暖的怀抱里汲取了多少的勇气,可是如今,她几秒钟便离开了他的怀抱,就在转身之间,她的慌乱无措已经成为过去,她已经有了答案。
同样温暖的怀抱,却再不能让她汲取勇气了。看着那张惨淡的脸,苍白,失神,绝望,憔悴得令人心痛,便知道这样的抉择也让她心沉苦海,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我拥有你,但已不是幸福。
但已不是幸福,她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他或许愿意为她遮尽世间的一切风雨,唯独她心中正在肆虐的那场暴风雨,他无能为力。当日的爱情是以多大的力量把她从仇恨的顾虑中拽了过去,如今眼前的仇恨就以百倍强大的力量把她从爱情的泥沼中拔了出来。
错了,从开始就错了。无论那份爱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都是那个她绝不该爱上的人,爱情没有该与不该,可是这世上,永远不是只有爱情而已。
“送我回家,送我回家……”在她的失神的喃喃自语中,凌落了一颗无望的心,将她无望的爱情一起,还给了这个深爱的男人。

他本该明白的。其实,他早已明白了,否则他不会说些让她心惊肉跳的话,象是爱情的末日。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痛。
白天他送她的时候,一件一件数着她的喜好时,平静的笑容背后有一颗怎样酸楚的心,只有他知道。或许那时还残留着一个希望,也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离开,他和他所爱的女孩还有相守的希望。这希望在他回到家中看到花容惨淡的方婷时,化为泡影。
原来这种痛,他竟然无法承受。当她坚决地转身离开他的怀抱,擦干脸上的泪水,冷淡地说出“送我回家”的时候,空自伸出的双臂里只有夜晚的凉风,没有她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早该明白相爱未必相守,大屿山的夜晚,她的爱情未能留住他赴死的脚步,他势在必行,倘若那时他一去不回,她可会埋怨他的无情?现在的夜晚,他的爱情也再不能将她挽留,她再无可恋,眼见她就要一去不回,他却不能坦然放手。
那时的她,还有一线希望盼着他生还,而现在的他,却没有一丝希望可以与她相守。原来世上能够让相爱的人分隔的,不只有死亡而已。
他尚能作最后一搏,而她却绝然放弃,并非爱情的浓淡和理智的高低在衡量比较,只因仇恨毕竟是种在她的心里,那力量强大得足以让她结束这场无望的爱情,那么强迫他放弃的力量又在哪里?他只是未能找到一份等同的力量,才会有一线挽回的希望,当仇恨也种在他心里的时候,他或许终于明白,婷婷的选择,只不过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希望如风中之烛,终于在收到婷婷送回的戒指,和短短数行的信时熄灭了。
他那时的心情是慌不择路的,这一生里不会再有一个女孩象方婷一样让他爱得心甘情愿,在他将戒指送到唇边轻吻的时候,这个念头鲜明得如烙印一般烫在他的心里,让他痛得发疯。如果有谁阻止他奔向她,简直是“挡路者死,逆我者亡”,他狠狠地挥拳扫在弟弟们的脸上,不由分说地将她拖上车,然后将远走高飞的一厢情愿强加于她,他唯独带来了圣经,是因为那一刻在他心里,婷外无物。
而她,用她的冷漠、绝情和轻蔑将他的恳求,尊严,激情,一概踩在了脚下,就在方展博把丁家五口逼上天台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方婷同样将丁孝蟹逼上了绝路。
那一夜对他而言,不仅有伤心,更加有耻辱。

方婷并不愿如此,可是她只得如此。
她本以为那封信会是两人最后的对话,于是她肯在信中提到“相爱”,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却仍然忍不住在信尾处留一句“保重”。在这段“不能开花结果的感情”划上休止符的时候,她虽然克制,依然在笔端流露出淡淡的一丝伤感。寄出信的方婷如释重负,从她轻快的神情可以看出,从这段深重的爱情负担里解脱出来,她终于可以深深地吐一口气。陈滔滔与她轻松地聊天说笑话,由她发自真心的笑容你可知道,那一刻的方婷并没有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之中。她的选择,终于听从了她的良心,所有道德上的愧疚终于有一刻放下的时候,或许你放下了,肩膀上的轻松才会提醒你,那原本是多么的沉重。她那刻是笃信自己选择的正确,或许,也在庆幸自己终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当她知道小敏被丁益蟹糟蹋的时候,悔恨交加的方婷唯有一句话聊以自慰:“我已经和丁孝蟹分手了。”那时候,她可能不只是庆幸而已。
他本不该来的,他这时要用爱情去包裹她,说服她重新将那付重担扛上已经酸痛不堪的肩膀,用着最不切实际的幻想硬要填平他们之间的裂痕,不过是自取其辱。远走高飞又有何用,这个地方依然有着他们的根脉,人逃了,良心逃得掉吗?此后会有多少次周而复始,永无完结的循环?
她并不想让他受辱,可她但凡有一分温情的表现,他绝不会放手任这段情消逝,她若有一分软弱落在他的眼里,他绝不会正视她的选择。她要让他明白她绝非一时之气,再不会摇摆不定,她要让他接受分手的结局,她唯有绝情,唯有冷漠,唯有用万古不化的一颗冰冷的心面对他。
她做到了。她将他的一颗炽热的心掷在寒冰里慢慢冷却的时候,看不出一丝不舍,她将这霸道的男人孩子气的纠缠轻蔑地甩开的时候,看不出一丝情意,她将他曾经让她沉醉其中的拥吻推开,狠狠咬破他的嘴唇的时候,眼中只闪过一丝难以查觉的不忍,她与他同在夜风中站了三个钟头,将自己的心锻成铁石。
她完全做到了。丁孝蟹毕竟不是纠缠不休的男人,如果深情往事,她已不再留恋,他也不会再恋恋不舍。他对她说出“上车”两个字的时候,那勿庸置疑的命令口吻,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那刻,只是其中还多了些陌生的冷酷滋味。
如她所愿,他们之间以毫无余地的方式结束,他扔出了窗外的圣经将最后一分留恋掷在了地上,飘在了风里,他这样对她,也绝不会比山上的她更加绝情。即便绝情,她再不会有他再来相缠的苦恼,再不会有良心的鞭打和拷问,她从此可以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她终于放下了千斤重担。这岂非她想要的结果,她在他面前的绝决,想要的,不过也是如此而已。
既是如此,在夜风拂面的时候,车灯映照下面上的泪水,是为何而流?
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一定要以最刚烈的方式互相伤害,那颗心真的有那么的刚强?

丁孝蟹心慌意乱地去找婷婷的时候,三个弟弟没脚蟹一样缠着他,完全慌了手脚,一旦离开了他,他们只是一盘散沙,一样大事也做不成。这么多年他兄兼父职,孩子一样带大的兄弟,是完全把他当成了神一样敬畏,他甩手而去留给了他们的是难以想象的打击,他们缺乏独挡一面的能力和智慧,没有老大,他们在那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所以即使到了加拿大的丁孝蟹,也依然要回来。
方婷有她难以放下的负担,他同样有。方婷可以离开她至亲的人而奔向他,他却未必可以。失去了方婷的亲人固然难过,日子还要一样的过下去,而失去了丁孝蟹的亲人,却只有自求多福,或者盼望着他回心转意来罩着他们。只是为了这段爱情,她从不要他放弃什么。他肯放弃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何况,那拼了命打下来的江山也许可以不要,但他深爱的老爸,他亲手养大的几个弟弟的性命,他也可以不要吗?
在方婷的断然绝情让他方寸大乱的那几分钟里,他是豁出去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想了的,然而三个钟头慢慢地过去了,无数的烟蒂落在他的脚下,他所爱的女孩始终不为所动,被她咬伤的嘴唇隐隐作痛,嘲笑着他的一厢情愿,夜风悠悠地清凉着他沸腾烧灼的心,他的神情从焦躁到平静,慢慢的,那熟悉的寒冷神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固然等到了最后一秒钟,但在婷婷冷淡地通知他时间到了之前,他早已明白了他在做一件徒然的事情。
没有了感情羁绊的丁孝蟹原比单纯的婷婷想得更多,去加拿大只是痴人说梦,人在江湖,早已注定身不由己,有哪个黑帮老大可以金盘洗手去过世外桃源的日子,何况他真的可以为了一段感情罔顾丁蟹的死活?
倘若他真的可以,楼下的冤魂里将不会有方婷。
恢复了冷静的丁孝蟹用他惯有的最为有效和犀利的方式去思考问题,他将方婷撵下车,不仅是因为他的寒心,更是因为他要立刻通知丁益蟹去绑架玲姐,他将圣经随手掷出窗外,不仅因为他的绝望,更是因为他明白他与她从此势不两立。那时婷婷仍然想不到,她所爱的这个男人,究竟还是个魔鬼。
他并不是在报复婷婷,他是在救丁蟹,知父莫若子,要想让丁蟹离开香港,劫持玲姐一起跑路是最为有效的法子。他在微笑着告诉丁益蟹:“我说行就行”的时候,是彻底地清醒了,他和婷婷,是注定要成为仇人的。
独自在寒冷的夜风里下山的婷婷眼中有泪,车子里打电话的丁孝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哭也罢,笑也罢,内里掩藏的都是一颗受伤的心。

从此后,她与家人并肩作战,他与父亲誓同进退,没人还记得他们的爱情,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局中,儿女情长早就识趣地退避三舍,她完全没必要讲出那句“当初瞎了眼睛才会喜欢上他。”没有人认为她现在对他仍然余情未了,她何须解释。
对于他因何狠心亲手葬送了她如花的生命和如锦的前程,我已不想再说。在爱情的世界里,他们都舍不下彼此,可是在爱情以外的世界里,他们都舍得下彼此,这段爱情再过美好,美好得连观者也不得不沉迷赞叹,也应记住,爱情对于他们,并非世间最重要的事情。对她是这样,对他亦然。
无论圣经伴了他多久,早在那些为了活命的年代,他对灵魂早已卖给了魔鬼,只是,他仍然不是在报复她的绝情,他不会仅仅因为她的离开就判定她的死刑。如果不是这样的结局,也许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听到她幸福的消息,他只会燃上一根烟,将一段心事慢慢的沉淀。
只是命运这样安排,只是,天使也会有一颗倔强的心,是她的不屈成就了他的辣手。
陈滔滔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爱人,那是因为他是陈滔滔,丁孝蟹会将他最爱的女人摔死,那是因为他是丁孝蟹,就象问天鹅与苍鹰为何不同一样,这道题无解。他原本没有期待过任何人的谅解,他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在他的法则里,没有“后悔”二字。
不后悔,是否也不心痛?如果这句话不太显得是非颠倒黑白不明,我倒真想叹一声:“他何尝愿意。”

就这样结尾吧,如果剧情可以再重演,我想过千遍,竟没有一种喜剧的可能,三生石上属于他们的那一段必定是字迹模糊的,唯一清晰的便是那两个名字,“丁孝蟹,方婷”,除了命运,无可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