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网站:西彩石旧事之“杀猪的” - 柳上惠的日志 - 网易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4 04:07:09
             “杀猪的”

旧时的西彩石,进入农历腊月中旬以后的另一项繁忙生意就是杀猪。这一时期,西彩石村子上空会此起彼伏地传来大肥猪濒死的嚎叫声,把过年的氛围烘托得更浓。杀猪这一行当虽然是一项残忍的事业,但每到这时村民们对它却都多了几分喜爱。人们听到肥猪的嚎叫声也不觉得恐怖,倒是象听到了一首欢快的乐曲那样高兴,放了寒假的孩子们则成群结队地招呼着循着猪的嚎叫声赶来看杀猪的热闹,那阵势绝不亚于现在的年轻追星族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此时肉坊门口或集市上肉架子旁边也会聚集着大群等候买肉的人,卖肉的屠子成了大家眼中的红人,人们千方百计地说好话巴结,希望能从他手里买到一块带猪油的肥肉。事实往往相反,有时你眼看就要卖到垂在猪肚皮下的那块肥油了就侧着身子挤到肉架子旁,眼巴巴地希望他割下卖给自己,可当割肉刀就要碰到那块肥肉时却拐了弯,在离肥肉不远的地方向下走去。最后一片子猪肉快卖完了,那块肥肉还在肉架子上面挂着。

在西彩石村,杀猪的地方叫宰坊,杀猪匠叫杀猪屠子,也称为“杀猪的”或“宰猪的”。由于宰坊里经常传来猪被宰时的垂死嚎叫,声音撕心裂肺,震撼人心,因此西彩石人在形容某人家里因吵骂或打架而鬼哭狼嚎地放声大哭大叫时,也会顺口抛出一句“这户人家象宰坊一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彩石,几乎每个大队都有“杀猪的”,一、二、三、六四个大队“杀猪的”都是王姓,同是姓王,但不是一族,四大队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张姓屠子。好像五大队没有“杀猪的”,但这也不要紧,“死了胡屠户,不吃带毛猪”,每到年关杀猪时可以请外大队“杀猪的”帮忙。除了固定的宰坊外,每到春节临近生产队为应付杀猪量的上升,会选一处空闲院子或场院盘上锅头,撑起肉架作为临时杀猪场,但这种场所不固定的临时性杀猪场所不叫宰坊。那时杀猪匠杀一头猪的报酬是五角钱外加一挂小肠,五角钱由猪的主人支付,小肠则从被杀掉的猪上取。这一规矩在西彩石村是多年的惯例。刚杀出的猪小肠上附着一层网状猪油,西彩石人称之为“花油”,为保持小肠的完整和干净,要用手工仔细地将“花油”摘除,然后将小肠翻过来用清水冲洗后打捆收藏。过去这项工作多由杀猪匠老婆代劳,久而久之西彩石便产生一句俗语,“嫁给为官的当娘子,嫁给杀猪的捋肠子”。小肠积攒到一定数量后杀猪匠就会去公社供销社土产店卖掉,一挂小肠大约可以卖到一块七八角钱。一天下来杀七、八头猪,杀猪匠的收入也相当可观。

西彩石“杀猪的”多数是季节性职业,没有自己固定的宰坊,只凭杀猪手艺和一套杀猪工具——一杆通杖、一把刮毛刀、三把不同规格的杀猪劈肉刀和数把肉钩,用一块沾满油的白布把这几样家什一包夹在腋下就可以杀遍天下。平时从事农业生产,进入腊月临近春节时集中营业,既帮本大队的村民杀猪,又兼做帮人卖肉的生意。在我的记忆中,西彩石常年开宰坊杀猪的屠户只有两家,一家是家住官地东南角通往上井胡同内的二大队王大元、王三元两兄弟,一家是住刘家街北头路东的六大队“皮十五”。王大元家是杀猪世家,家族数代人一直从事这一行当,除杀猪宰羊外还宰杀牛、驴等大牲畜,有时也做卖生熟肉的生意,反正是与肉一起摸爬滚打,在肉里面讨生活,故而村民称其家为“肉坊里的”。在西彩石村只要提到西头“肉房王家”,大家都知道是他们家。肉坊王家的杀猪手艺高超,杀猪宰羊是小菜一碟,就是宰杀牛、驴等大牲口也是驾轻就熟,象庖丁解牛一般“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偌大的生灵在他手中能切中要害一刀毙命,减少了它们临死时的痛苦,非常人性化。到上世纪中叶,手艺传到王大元兄弟一代。王大元嫡亲兄弟四人,大元是老大,四兄弟乳名依次为“大元”、“张汉”、“三元”、“赵汉”,都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土得掉渣的名字。村民们对其四兄弟名字顺口排列为“大元二张汉,三元四赵汉”,听起来既朗朗上口,又便于记忆。四兄弟中继承祖业继续杀猪的是大元和三元,张汉和赵汉则是一世务农,没有从事杀猪的行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王大元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还在继续杀猪。我小时候跟着大孩子初次看杀猪就是在他家的宰坊里,当时老汉已经六十岁开外,但精神头十足,力气也大,一头花白短发,腰系一条一搾宽的麻线纳成的宽布腰带,动作利落,一头一百多斤重的肥猪在他手里拽上拖下很不费力,杀猪时的气势也绝不亚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王大元的弟弟王三元与他住斜对门,可能那时王三元已经不杀猪或者已经去世,我的印象不深,但知道他家有一块来之不易的牛黄,每逢乡亲们家中有重病人需要牛黄时他都会慷慨相助。

另一杀猪匠“皮十五”比王大元小二十多岁,当时大约四十岁左右。“皮十五”本名王其明,与王大元同一族,按辈份称王大元为叔叔,但不是血缘关系很近的至亲支派。“皮十五”乳名“十五”,平时除杀猪卖肉之外还兼做熟皮制革,制作车马挽具以及皮绳之类的皮匠生意,因而人们称之为“皮匠十五”,久而久之简化成“皮十五”。我之所以能记住“皮十五”的学名,是因为他与西彩石供销社的一位营业员同名。当时我家附近的供销社有四位营业员,三男一女,三男都是孙村公社东部“臬坡枣胡郑家庄”及西卢、界沟河一带的人,一口标准的章丘话,“分不清星辰日月肉和人,小制钱上头一个小眼眼”。三男分别是王其明、小李子和“睡觉大王”张洪胜,女的是西彩石本村的王其春。其中小李子最年轻,当时不到三十岁,黑黑的面皮,个子不高,是门市部经理,在西彩石供销社一待就是十几年,可惜已忘记其名。能记起张洪胜的名字是得益于文革初期供销社贴出的一张名叫《炮轰睡觉大王张洪胜》的大字报。这张大字报虽然不能与毛主席《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相提并论,但却让我记住了张洪胜这个名字,还知道他喜欢早上不起床睡懒觉。王其明则是因为杀猪匠叫王其明,他也叫王其明,同名同姓,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兄弟关系,挺好玩的,就把他们二人的名字一起记住了。“皮十五”的杀猪手艺好像是半路出家,艺道远不如王大元,关键时候往往不能一刀封喉,让可怜的肥猪痛苦地垂死挣扎嚎叫很长时间,非常地残忍和不人道。

王大元杀猪一直杀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后来年纪大了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大约在八十年代初去世。“皮十五”则断断续续地杀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后也封刀归山安度晚年,九十年代中期去世。两人一生忠诚于杀猪事业,孜孜不倦,执着追求,为此都终生未娶,也没有传授技艺给徒弟。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打工收入不断提高,养猪的比较效益越来越低,辛辛苦苦一年养一头猪比不上打几天工的收入,村民养猪的逐渐减少,进入新世纪后养猪户几乎绝迹。随着养猪量的减少,杀猪生意也越来越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全村还有一村康姓和三村王姓两位“杀猪的”惨淡经营,随后两人也彻底歇业。至此,杀猪这一传统行当在西彩石绝迹,春节到来时再也听不到那种让人心情亢奋、烘托节日氛围的猪叫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