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乡新闻网衣物有霉点:重新看冬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0:53:24
重新看冬天
作者: 栗宪庭
2011-03-16 17:47:26
来源:南方周末
我小的时候，大人教我念数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杨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我从来没有在温带以外的地区生活过这么长时间，所以，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北方的冬天感觉如此的强烈。那天到北京，一下飞机，冷空气扑面而来，我像突然掉进冰窟窿里，寒气清爽得使浑身紧缩了一圈，把在台湾揣在身上的脂肪，凝固缩小，仿佛我的身体一下子就变成了布朗库西式的人形。寒气也惊醒了。
我的台湾梦——说台湾对于我是梦，是因为，在世界大部分地区大雪纷飞的时候，台湾依然是绿草如茵，对于所有冬天都是在中国北方，或者在近似北方的纽约、东京、奥斯陆度过的我来说，台湾更像北方的夏末秋初。所以，我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到台湾做梦去了。
就像梦醒之后，依然陷入梦中的情景不能自拔一样，在我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我陷入了一种回忆中，只是，不是回忆台湾的情景，而是因为台湾的绿草如茵，使我陷入对北方冬季的回忆中，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始思索和观看冬天：我像台湾人那样，对雪有一种奇妙的惊异，竟像看诗句一样可以痴痴地看着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穹慢悠悠地飘落，刹那间大地变成白茫茫一片。尤其是雪花飘落在树枝上和竹叶上，那种情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因为雪的白，使树枝和竹叶更像墨的色彩，也因为雪压枝头，使树枝在造型上更像一种书体——或劲如魏碑，或曲如大篆。它使我想起郭熙和范宽的画，他们画的寒林必是如书法那样书写出来的，而树枝上的雪，一定是留白才显出一种雪的晶莹。所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是对寒冷冬天的描写，也是对人生境界的体会：“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你体会过“疏枝寒窗”的感觉吗？无眠的冬夜，凄清的月光，把掉光了叶子的疏枝映成剪影，投射在被霜冻浸白了的窗户上，你透过寒窗，感觉到疏枝在寒风瑟瑟中摇曳，疏影憧憧，分外有一种凄凉的感觉。我住在后海湖边20多年，后10年，就是40岁以后，常常喜欢冬夜独自到湖边看光秃秃的树枝在碧空中的剪影，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风景会使我平静和淡然，使我觉得时间是凝固的，今人和古人可以在同一个空间里对话，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同一个高远碧空，同一轮清辉冷月，同一种疏枝寒林。
可惜我没有经历过台湾的秋天和春天，没有见过树木的叶子是怎么代谢和更替的，想来那是另一番情景。而北方的疏枝，是因为“落叶而知秋”，西方人也称秋天为FALL。中国古典诗词最多的可能是伤春和悲秋了：“悲秋风而落叶”“无边落木萧萧下”；“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所以，我从枝叶繁茂的台湾回来，独对疏枝感触很深，因此拍了不少疏枝的照片。也难怪，从树木叶子全掉光的公历十一月，即从夏历（夏朝开创的历法）十月的立冬、小雪算起，直到第二年的公历四月，即夏历的阳春三月，就是清明、谷雨之后，所谓看冬天，疏枝寒林的风景，竟占了半年的时间。
台湾一年到头都可以看到花，而北方的春天很短，眨眼间花开花落,，就绿肥红瘦了。伤春，就是触此景而感触韶华易逝，“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太多这样的诗句了。其实从冰天雪地到花红柳绿，其间的变化是微妙的，我小的时候，大人教我念数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杨柳”，我记得到了六九的时候，我真的去河边看杨柳，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很失望，觉得大人骗我，因为杨柳依旧是干枯的枝条呀。后来大了，才渐渐看明白，春的消息是慢慢从枝头一点一点出现的，所以古人诗云“红杏枝头春意闹”。开始时，你会发现杨柳的枝头由黄褐色，渐渐变成灰绿色，如果你细心，你会发现这灰绿色的枝头，每一天都不一样，后来枝头有一些造型上的不同，它细微得像怀孕三个月的女子的腰那么不容易发现，但是还是有一点点造型上的异样，这时的颜色还是灰绿色的，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这个异样的造型，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小骨朵，小骨朵一两天之后就变成了鹅黄色。鹅黄色！这是古代诗人观察到的颜色，“杨柳董家桥，鹅黄万万条”，怎是一句漂亮所能形容！它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了。经历了几乎是半年时间的寒冷，人们对一丁点春的消息，是如此的敏感和多情。即使年年如此，每当鹅黄色从杨柳的枝头冒出来的时候，我依然是激动的，人的一生，毕竟不可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激动！当整个树冠被染成了鹅黄色时，小骨朵就变成了嫩芽，过几天，就是满城飞舞的杨花柳絮了，这对于过敏的人，实在是令人厌烦的景象，可李白有兴趣，“风吹柳花满店香”，晏殊也说“春风不解禁扬花，濛濛乱扑行人面”。杨柳是最早报春的，迎春花和杏花，是花开得最早的。当杨柳绿了，桃花红了的时候，其它树才转成灰绿色，春天像一个集市，还有先来后到的，到了夏历的四五月，才是争芳斗艳的时候。可是，此时也是“残花败柳”的时候了，所以才有数不胜数的“绿肥红瘦”、“小径红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纷纷坠叶飘香砌”、“惜春更选残红折”的诗句了。
对了，我还没有背完数九歌，“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作者: 栗宪庭
2011-03-16 17:47:26
来源:南方周末
我小的时候，大人教我念数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杨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我从来没有在温带以外的地区生活过这么长时间，所以，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北方的冬天感觉如此的强烈。那天到北京，一下飞机，冷空气扑面而来，我像突然掉进冰窟窿里，寒气清爽得使浑身紧缩了一圈，把在台湾揣在身上的脂肪，凝固缩小，仿佛我的身体一下子就变成了布朗库西式的人形。寒气也惊醒了。
我的台湾梦——说台湾对于我是梦，是因为，在世界大部分地区大雪纷飞的时候，台湾依然是绿草如茵，对于所有冬天都是在中国北方，或者在近似北方的纽约、东京、奥斯陆度过的我来说，台湾更像北方的夏末秋初。所以，我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到台湾做梦去了。
就像梦醒之后，依然陷入梦中的情景不能自拔一样，在我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我陷入了一种回忆中，只是，不是回忆台湾的情景，而是因为台湾的绿草如茵，使我陷入对北方冬季的回忆中，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始思索和观看冬天：我像台湾人那样，对雪有一种奇妙的惊异，竟像看诗句一样可以痴痴地看着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穹慢悠悠地飘落，刹那间大地变成白茫茫一片。尤其是雪花飘落在树枝上和竹叶上，那种情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因为雪的白，使树枝和竹叶更像墨的色彩，也因为雪压枝头，使树枝在造型上更像一种书体——或劲如魏碑，或曲如大篆。它使我想起郭熙和范宽的画，他们画的寒林必是如书法那样书写出来的，而树枝上的雪，一定是留白才显出一种雪的晶莹。所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是对寒冷冬天的描写，也是对人生境界的体会：“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你体会过“疏枝寒窗”的感觉吗？无眠的冬夜，凄清的月光，把掉光了叶子的疏枝映成剪影，投射在被霜冻浸白了的窗户上，你透过寒窗，感觉到疏枝在寒风瑟瑟中摇曳，疏影憧憧，分外有一种凄凉的感觉。我住在后海湖边20多年，后10年，就是40岁以后，常常喜欢冬夜独自到湖边看光秃秃的树枝在碧空中的剪影，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风景会使我平静和淡然，使我觉得时间是凝固的，今人和古人可以在同一个空间里对话，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同一个高远碧空，同一轮清辉冷月，同一种疏枝寒林。
可惜我没有经历过台湾的秋天和春天，没有见过树木的叶子是怎么代谢和更替的，想来那是另一番情景。而北方的疏枝，是因为“落叶而知秋”，西方人也称秋天为FALL。中国古典诗词最多的可能是伤春和悲秋了：“悲秋风而落叶”“无边落木萧萧下”；“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所以，我从枝叶繁茂的台湾回来，独对疏枝感触很深，因此拍了不少疏枝的照片。也难怪，从树木叶子全掉光的公历十一月，即从夏历（夏朝开创的历法）十月的立冬、小雪算起，直到第二年的公历四月，即夏历的阳春三月，就是清明、谷雨之后，所谓看冬天，疏枝寒林的风景，竟占了半年的时间。
台湾一年到头都可以看到花，而北方的春天很短，眨眼间花开花落,，就绿肥红瘦了。伤春，就是触此景而感触韶华易逝，“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太多这样的诗句了。其实从冰天雪地到花红柳绿，其间的变化是微妙的，我小的时候，大人教我念数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杨柳”，我记得到了六九的时候，我真的去河边看杨柳，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很失望，觉得大人骗我，因为杨柳依旧是干枯的枝条呀。后来大了，才渐渐看明白，春的消息是慢慢从枝头一点一点出现的，所以古人诗云“红杏枝头春意闹”。开始时，你会发现杨柳的枝头由黄褐色，渐渐变成灰绿色，如果你细心，你会发现这灰绿色的枝头，每一天都不一样，后来枝头有一些造型上的不同，它细微得像怀孕三个月的女子的腰那么不容易发现，但是还是有一点点造型上的异样，这时的颜色还是灰绿色的，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这个异样的造型，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小骨朵，小骨朵一两天之后就变成了鹅黄色。鹅黄色！这是古代诗人观察到的颜色，“杨柳董家桥，鹅黄万万条”，怎是一句漂亮所能形容！它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了。经历了几乎是半年时间的寒冷，人们对一丁点春的消息，是如此的敏感和多情。即使年年如此，每当鹅黄色从杨柳的枝头冒出来的时候，我依然是激动的，人的一生，毕竟不可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激动！当整个树冠被染成了鹅黄色时，小骨朵就变成了嫩芽，过几天，就是满城飞舞的杨花柳絮了，这对于过敏的人，实在是令人厌烦的景象，可李白有兴趣，“风吹柳花满店香”，晏殊也说“春风不解禁扬花，濛濛乱扑行人面”。杨柳是最早报春的，迎春花和杏花，是花开得最早的。当杨柳绿了，桃花红了的时候，其它树才转成灰绿色，春天像一个集市，还有先来后到的，到了夏历的四五月，才是争芳斗艳的时候。可是，此时也是“残花败柳”的时候了，所以才有数不胜数的“绿肥红瘦”、“小径红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纷纷坠叶飘香砌”、“惜春更选残红折”的诗句了。
对了，我还没有背完数九歌，“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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