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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1月20日，在深圳火车站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汪文双的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几分不祥的预感。但前两天弟弟王文武在电话中告诉他，久已瘫痪在床的母亲将不久于人世，已是满怀歉疚的心使他无法再承担新的负荷，同时13年来无数次的有惊无险的经历，使他对这次家乡之行还存有几分侥幸。几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决定在“春运”前去实现也许是最后一次探望母亲的愿望。

    21日中午，江西省鹰潭市火车站。汪文双在这里下了车，挤到售票窗口前，买了一张下午3时40分开往安徽省祁门县的火车票。他想，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凌晨4时前就能赶到母亲的病榻前。汪文双不敢在候车室多加逗留，尽管这里有暖气和舒适的座椅，但对他而言，在人群中逡巡的警察们鹰隼般的目光比火车站外空旷的广场上更加寒冷。他到火车站前那条狭窄的小街上溜达了两个来回，又挤在一家小卖部的柜台前看了一会儿电视，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到3点，估计可以检票上车了，他提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往火车站里走。就在掀开候车室门帘的一霎那，他与一个警察的目光对射了一下。这个名叫张国栋的警察正在执行查缉任务。汪文双迅疾把目光移向别处，依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但眼睛的余光已明显感受到那个警察正向他走来。汪文双想跑，但双腿发软得有些迈不开步子，同时意识也强烈地提醒他在此刻不能显现出一丝的慌乱。汪文双机械地向前迈着步。终于，一双大手有力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同志，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那位警察对汪文双说。汪文双有些迟疑，他想让这种迟疑再保持下去。但那位警察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汪文双只好放下帆布包，手往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张有些发皱的身份证，警察将身份证翻看了一下，又捏了捏，突然伸手如铁钳般一把抓住了汪文双的臂膀，将他拽进了一旁的警务室。

    “叫什么名字？”警察问话的声音很威严。

    “刘建平。”汪文双回答。放在桌子上的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刘建平”。

    汪文双的回答显然不能令警察张国栋满意。张国栋明确告诉他，身份证是假的，要求他说出真实的家庭住址。汪文双表示很为难，他说小时候得过脑病，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他要求张国栋赶快让他走，因为火车就要开了。

    张国栋说，由于你使用假身份证，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应当对你进行治安拘留。这时警务室里另一位警察起身与张国栋一起，对汪文双进行搜查，扣留了汪文双携带的一部手机，还有那张前往祁门县的火车票。

    汪文双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送往拘留所。

    张国栋觉得眼前这个叫“刘建平”的人并非只是使用假身份证这么简单。强烈的责任心驱使着他一定要设法弄清“刘建平”的真实身份。他用“刘建平”的手机拨打出手机上最近拨出的电话，0559—4512***，有个女人接听电话，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能到家？”张国栋想问清这个电话，但那个女人可能觉察出声音不对，随即挂断了电话。这越发增添了张国栋的怀疑。经查询，这个电话号码是安徽省祁门县的，而这个自称“刘建平”的人又持有往祁门县的火车票，他与祁门这个地方必定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张国栋将自己的判断向领导作了汇报，江西省鹰潭铁路公安处迅即与祁门县公安局取得联系。

    两个小时后，祁门县公安局反馈信息：0559—4512***是该县大潭乡大中村一个名叫王文武村民家的电话，其兄汪文双13年前杀人后潜逃至今，从迹象判断被拘留的人很可能是负案在逃的汪文双，请鹰潭警方进行核查。

    不堪回首的潜逃路

    汪文双是在1991年12月28日凌晨踏上潜逃之路的。27日夜他杀死了情人一家三口。

    在汪文双的记忆里，那个名叫大中村的家乡只是一片惨白。大雪从头一天的早上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汪文双逃离家门时，路上的积雪已经接近膝盖。到了可以最后回望得见家乡的岭头时，他发现自己手中竟还握着一把刀，一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味的刀。他奋力将刀扔了。

    连滚带爬地走了十几里山路，汪文双终于到了祁门火车站，并上了火车。列车西行。从车窗外透进的晨光越来越亮，汪文双觉得有越来越多惊奇的目光投向自己，他往身上一看，除了泥垢之外，还有斑斑的血迹。他觉得危险正在迫近。在江西省景德镇火车站，他悄悄地下了车。

    他踩着枕木漫无目的地前行。几日之后，他成了在铁路沿线拾荒乞讨的流浪汉中的一员。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汪文双和他的同伴们无法满足于拣垃圾为生，而把猎食的目光投向了货车的车厢和站台旁紧闭着大门的仓库。一个深夜，正在从仓库里费劲地往外搬成捆的铜线的他们落入了警方的伏击圈，汪文双被逮个正着。

    汪文双因涉嫌盗窃被江西省南昌铁路公安分局收容审查。汪文双一次次地接受讯问。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被揭穿，就意味着死路一条。他含糊其辞，装疯卖傻。3年后，他走出了看守所的铁门。

    汪文双沿着铁路向西继续着他拾荒乞讨的日子。但这段有惊无险的经历唤起了他换种活法的勇气。行走到广西柳州后，他突然折向东南到广东省普宁县一个叫石桥头的小镇。这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各种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他按照电线杆上张贴的小广告，花120元钱买了一张姓名为“刘建平”的假身份证，然后堂而皇之地成为一家电器厂里的打工仔。

    已经过上相对平稳日子的汪文双对周围的风吹草动仍然保持着狼一般的警觉。他远离聚集的人群，从不与同事谈笑聊天，甚至回避那些寂寞的女工们与他可能发生的爱情。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要悄悄设计好可以脱逃的路线，把紧要物件放在枕边。一旦周围有人对他的身世感到好奇，他赶紧找个借口，另寻安身之所。好在石桥头这里外来的打工者如过江之鲫，似乎没有人在意他的来路和去向。

    几年中，汪文双在建筑工地打过下手，在小饭店里做过杂活，在织布厂里牵过经线。白天，他借助忙碌来阻断自己的记忆；晚上，1991年12月27日深夜所发生的一切如重重的磐石压得他无法呼吸。有几次，他觉得自己即将崩溃，心想不如明天就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算了。第二天醒来，太阳光亮依然，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道中。

    手头上渐渐有了几个钱之后，汪文双开始翘望数千里之外的家乡。那里有他无法面对的过去，也有一个令他牵肠挂肚的老母亲。他决心实施一个冒险的计划。

    1999年深秋的一天清晨。祁门县大潭乡大中村。村民王文武习惯性地给他瘫痪在床多年的母亲去送一碗稀饭。当他推开母亲的房门时，吓得差点扔掉手中的碗，他看见床上母亲的里侧，竟还躺着另一个人。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人就是自己外逃了8年的哥哥汪文双。他紧张得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赶紧掩上母亲的房门退了出来。

    汪文双是在这天早晨3时许潜入家中的。母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起，泪水就无法止住。母亲没有问他8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只是用被子捂着脸抽泣。在被汪文双劝慰着喝下半碗稀饭后，母亲才缓缓地说，自从你离开家之后，派出所的汪指导员上门好几次，让我见到你，就叫你去投案自首。

    第二天早上再去给母亲送稀饭时，王文武下定决心要把汪指导员同他讲的话告诉汪文双。但那床上只有母亲一人孤零零地躺着。

    汪文双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坐上了祁门县火车站开出的火车。他放弃了去派出所自我救赎的机会。但他记住了弟弟家新安装的电话号码。此后的日子，他曾多次打电话问母亲的病情。在今年1月17日的电话中，王文武告诉他母亲病危的消息，犹豫再三，汪文双在20日早上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这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在拘留所里，汪文双没有想到，正是这个电话使他遭受了致命的一击。他仍幻想着用当年与南昌铁路公安分局的警察们交锋的手段，为自己再次赢得逃脱的机会。然而命运之神这次彻底抛弃了他。

    “哐当”。铁门突然打开,张国栋和另一个警察走了进来。“汪文双！”张国栋大喊一声，汪文双听见这个显然已经很陌生的名字，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为孽情残杀一家三口

    5月26日上午,黄山市中级法院审判庭内庄严肃穆,由黄山市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汪文双故意杀人一案正在公开开庭审理。

    公诉人宣读起诉书，一桩发生在13年前的血案历历呈现在人们眼前：

    1967年6月出生于祁门县大潭乡大中村的汪文双，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一人拉扯着他们兄弟4个，日子过得赛过黄连。

    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汪文双的母亲多方托人为儿子说对象，但一说到他家仅有一间低矮破漏的平房时，人家就为难地摇头。

    刘小玲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汪文双的视野。那天，汪文双孤身一人在离村2公里多远的山林里砍柴，迎面碰上了刘小玲，汪文双礼貌性地与刘小玲搭了几句，刘小玲没有离开的意思，在汪文双的附近也砍起了柴。刘小玲是5年前嫁给大中村的黄志军的。汪文双打心眼里看不起好逸恶劳的黄志军。与汪文双年龄相仿的刘小玲已是孩子的母亲，但有一股令汪文双怦然心动的母性气息。刘小玲此后常常与汪文双在河滩、山路和村口不期而遇。刘小玲总是称赞汪文双聪明能干，怨怪自己找了个窝囊、懒惰的丈夫，汪文双觉得刘小玲对他有好感。1990年夏天的一个黄昏，在村外山坡上僻静的茶园里，汪文双与刘小玲汗流浃背地拥抱在一起。

    汪文双从不承认刘小玲找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钱，尽管每一次事后刘小玲总是说想给女儿买双鞋子，或者说她丈夫无能，家里连买酱油的钱都没有，汪文双都毫不吝啬地将身上仅有的几元或几十元钱塞到她手中。他们之间的事也很快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汪文双的母亲终于问起了这事，并说“你与她之间会有什么好结果呢？你还是小伙子，跟她勾勾搭搭，坏了自己名声，今后真会讨不上老婆了。她粘上你，还不是因为你袋里有几个小钱！”汪文双没有作答。直到有一次，刘小玲告诉他，她丈夫黄志军知道这事了，黄志军说叫汪文双拿点钱出来，就让他们继续“好”下去。汪文双想起母亲说的话，但他并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将多年积存下来的800多元钱全交给了刘小玲。

    但此后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小玲渐渐地对汪文双投过来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样心领神会，有时竟远远地避开，实在躲不过去就推说要回家照顾孩子，或说身体不适而匆匆离开。汪文双觉得应当和刘小玲好好地长谈一次，如果刘小玲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爱慕自己，只是怕人家说三道四而疏远，汪文双想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开始新的生活。

    1991年12月27日，天一大早就飘起了雪。晚饭后，汪文双悄悄地来到刘小玲家门口，见她家大门虚掩，前后无人，便潜入其家中，躲在堂前八仙桌下面。他听见左边房间里黄志军和刘小玲说话的声音，他想等黄志军睡熟后将刘小玲唤到屋外去。这时屋外有人叫门，推门进屋来的竟是村中50多岁的老光棍汪喜来。汪喜来径自走进了黄志军和刘小玲讲话的房间。汪文双听不清他们在房间里说些什么，心想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情呢？个把小时后，房门打开，灯光半射到堂前，刘小玲尾随着汪喜来出了房间到大门口，汪文双看见了令他血脉贲张的一幕：刘小玲箍着汪喜来的脖子，两人旁若无人地亲起了嘴，许久才作恋恋不舍状地掩上大门进了房间。汪文双事后才意识到，正是从这一刻起，他的思维变得混沌而茫然。他发现自己身上带着刀（在法庭上汪文双一再辩解那晚自己并不是特意带了刀去，那刀是以前在县城的一家地摊上买的，村里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把随身带着那种刀作为时尚）。当他确认黄志军一家已经睡着了之后，进入了黄的房间。他向黄志军的背脊猛捅了数刀。睡在另一头的刘小玲懵然坐起来，汪文双没有犹豫就把刀刺向她的胸部。刘小玲身旁年仅3岁的儿子突然大哭起来，汪文双怕他的哭声惊醒了睡在同屋的黄志军的父母，就把罪恶的刀尖对准了他。汪文双就这样残忍地杀害了刘小玲一家三口。

    汪喜来事后向公安机关陈述，那晚他是来向黄志军讨黄欠他的100元钱，黄志军说他没钱，要汪喜来同刘小玲睡一觉算了。汪喜来说幸好那晚没有答应黄志军，否则自己也可能满身窟窿了。

    汪文双简单地拾掇了几件衣物，急急忙忙地踏上了13年的逃亡之路。

    在法庭上，汪文双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没有半点隐讳。他希望能得到从轻处罚，理由是他在仅因形迹可疑被公安机关留置盘查的时候，自己就主动交代了主要犯罪事实，属于投案自首。但他的理由受到了公诉人当庭驳斥。公诉人宣读了有关笔录，证实江西省鹰潭铁路公安处在与祁门县公安局取得联系，掌握了汪文双的主要犯罪事实后，汪文双才作供述，因而不属投案自首。

    漫漫的13年中，汪文双有的是为自己谋求从轻处罚的机会，但他没有去把握，最终使自己走上了绝路。

    由于汪文双的上诉，此案目前正在省高级法院审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