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科技大学函授:追寻苏州申听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6 02:03:12

我是在阅读旧报刊杂志时,知道听禅这个名字的。

他的文章经常署名“听禅”,据《小天地》的编者班公在《编辑后记》介绍,听禅还是一位文采风流的军界高官。一查,1936年授中将军衔的名单中,就有申听禅的名字,原来他姓申,又名申振纲,苏州人。一个将军而文化底蕴如此丰厚,他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开始了追寻申听禅之旅。

                            关于听禅的一丁半点

《古今》第46期(1944年5月1日出版)刊登了一篇听禅的文章,题目是《俞曲园先生日记残稿读后记》(上)。虽则是上篇,却有听禅儿时看见俞樾的回忆,以及自己在苏州生活的一丁半点记载。
听禅的这篇文章是用文言来写的,可见这位国民党将军的文化素养远非一般可比,文章主要谈的是他阅读俞樾一个一万二千多字的日记的感想,这部分日记收在苏州图书馆出版的《吴中文献小丛书》中,这套由徐沄秋等人编辑出版的“非卖品”,市面很少流传,据说共有三十二册,均是不足五万字的小本,出版于抗战中苏州沦陷时期。如果从文化保存角度来看,这套丛书有其相当的价值。
俞樾的这很小部分的日记主要记录了他送自己的孙子俞阶青(陛云)(即平伯之父)上京赶考的生活。俞阶青就在这次探花及第,他的夫人就是彭刚直(玉麟)孙女。
闲话少说,且回到听禅身上。
听禅写此文时,正在病中,所以他在文章开头说:“久病不愈,伏枕无聊,取俞曲园先生日记残稿读之,……,系光绪壬辰年春送其文孙阶青太史公公车北上旅游沪杭时所作。”他说,在苏州马医科巷的曲园,正好和申时行“文定公祠园”比邻,所以两家住得很近,申听禅孩提时,尚看到曲园先生拄着龙头拐杖,前面走着一个童仆(小奚奴),缓步走过祠园门口。曲园先生“着白袷衫,红色镶云头鞵”,丰颐广颡,须眉皓然,顾盼含笑。听禅自己说,他当时还以为是老寿星出现了呢。
“余时幼小无知,目逆而送,爱其仙逸,耳语乳媪,是殆即所谓老寿星者非欤?媪以语吾先君子,笑谓:儿速长大读书,当送儿寿星所,作添香侍书童何如?”这一段写得甚趣,我在杭州孤山俞樾故居及很多书中见过俞樾老年的照片及画像,长须飘拂,蔼然儒者之风,其手持的龙头拐杖,迄今还能在曲园陈列中看到。原来听禅的父亲也曾立于俞樾门墙,是受业弟子,两家关系自非一般可比。苏州申家自申时行以来,一直是苏州巨族,去年,我曾偶然闯入申家义庄,里面尚住着申家后人,还残留着一点亭台楼阁,其中一棵硕大的瓜子黄杨,堪称苏州黄杨之翘楚。
以上是听禅在1944年回忆五十多年前的见到俞樾的场景,如今又过去了一个甲子还多的日子,我那天在义庄遇见的会不会是听禅的后人呢?

                             听禅与易学

听禅亦在风水堪舆界颇有影响,属无常玄空派。

我对风水堪舆素无研究,不过我知道听禅还对命相颇有研究。《古今》第53期(1944年8月16日出版)载听禅《命可不信乎》一文,这篇文章是由《古今》社长朱朴和作家予且(潘序祖)谈命相的文章引发的,当时谈论命相曾在《古今》引起了一个高潮。盖时世动荡,知识分子无法把握社会动向,不得已转向命相之学,希望从中寻求对将来的把握和自己命运的先知。
有关命相,外行关心的不外可不可信及验与不验,内行则由八字生发,关心的是八字、五行与命相的关系。在这篇文章中,听禅大谈其对于命相的知识和关于命相的掌故,看得出他对命相研究有素,不仅能言之成理,且又融会贯通。文章中还提到“我师沈瓞民先生”,原来申听禅还是沈瓞民的门弟子。

苏州沈瓞民先生是早年的留日学生,与鲁迅有同学之谊,且都曾在日本听章太炎先生讲小学,也是章门弟子,国学湛深。49年后,沈瓞民尚在,我记得《苏州文史资料》中有他回忆鲁迅在东京的文章。沈氏还是一位不甚为外界所知的易学大师,一生批注沈竹礽先生(道光年间的风水名家)家传易经七百余种,这种功力不是一般江湖术士能望其项背的。作为沈瓞民弟子,申听禅的易学功底恐怕不容小觑。
上面说过,我对风水堪舆与命相都无研究,我读听禅此文,关心的是他的掌故。听禅在文中追叙自己十数年前,参加上海聂云台先生的一个家庭集益会,曾听聂云台谈起过命相,说聂仲芳在制造局时,请宁波李姓算命,是如何准确,几乎人生的每一个节点都由李氏推断得异常准确,后来一一应验。还说到谭文勤公、奎乐峰中丞遇到的星命家批算奇准的事。看来申听禅与聂家的关系相当密切,说不定两家还是亲戚。
当时上海有个星命家叫袁树珊,从镇江崛起的,予且对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投到他门下学习星相之学,不但如此,还写小说为袁氏吹嘘(见我的《有趣的“予且”》),甚至为袁氏捉刀写书,予且在《古今》谈命相,似乎也与这位袁树珊有点关联。这位袁树珊,据说算命奇准,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南京,声名赫赫,达官贵人都乐与之交往,奉之为上宾。然而,听禅却对他很不买帐,甚至大不以为然。《命可不信乎》的最后,他对袁树珊发表了这样一番看法:
“上海这许多星命家,惟袁树珊还多少有点道理,生意亦好,就是因为他绝不用旁门左道,专就五行生克,替人家规规矩矩的算命,固并无有出奇的了不得的本领也。然而你一见其人,却大言炎炎,俗不可耐,前年我师沈瓞民先生,不知以何因缘,忽请他在馆子里吃饭,笔者叨陪末座,终席未见袁停嘴过,骂骂这个,批评批评那个,十足的一副江北腔江湖术士而已。”

“我又到过袁处,拟请教他算命,却如前清官老爷审案般的三言两语而退,已经汗流浃背,从此不敢再去请教。他‘著作等身’,近又不知从何处得来许多数千百年前人的八字,成书出售,大为社会所崇拜。我因未见其书,连名称都叫不上来,予且先生却引用着朱文公,石崇,张巡等几个人的八字,真有如沪谚说的‘七搭八搭’之妙,亦真亏他能搜集得起来,足叫乡下人吓一大跳也。”
语气里充满着讥嘲甚至叱骂。我的解释是,棋高一著扎手缚脚,申听禅的星命造诣远胜袁树珊。自然袁树珊一见申听禅就只能汗流浃背,三言两语而退了,而听禅也就不必且不忍再去“请教”了。他之所以这样申斥袁树珊,并兼及予且,实在是读书人看不惯江湖术士的“卖野人头”,忍不住来打个抱不平也。

                             听禅与苏州评弹《玉蜻蜓》

苏州申家与弹词《玉蜻蜓》较了几百年的劲,即使艺人们把申姓改成了金姓,把《玉蜻蜓》改称《芙蓉洞》,还是不肯罢休。只要申家出现一个略有权势的人物,那么,评弹艺人赖以谋生的该弹词就会禁说一回,然而,来自官方的厉禁往往人亡政息,或官去禁弛,而申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培养出煊赫的人物来,于是《玉蜻蜓》的命运自产生之日起,就面临着打压与再起的交替循环。
考《玉蜻蜓》的本事,贵游公子在尼庵里荒唐,生下了一个日后高官厚禄的儿子。这类故事《三言两拍》中就有,不同的是,《玉蜻蜓》的故事太贴合申家的真实了,而不像其他故事那样远在华胥国乌有乡。关于这个故事的创作,有很多传说,我觉得首先必须符合一个条件,即必是申家的家里而后来怀忿离开(或被驱逐)的人,如账房先生,西席夫子之流,既知内情又摇得笔头,因为怀恨,才出此泄愤之伎俩,也有可能是后来申时行的政敌利用了这类人口述编纂成书。须知,这在当时是揭人隐私的事,勾搭尼姑,污秽了佛门,而尼姑生子,更是违背封建纲常的丑事。对于申家后代来说,不管实事还是诬栽,都是颜面无光,辱没祖先的大事,作为苏州望族的申家,满城听说蔡中郎式的家喻户晓的传播,都是难以容忍的来自市民社会的羞辱,无权无势,只能听之任之,一旦高官显爵,首先要做的不正是光宗耀祖么?所以,禁说《玉蜻蜓》,也就成了题中应有之义。
申听禅,我们的主人公出场了。
1920年,任江苏省警察厅长的申振纲,以《玉蜻蜓》损害先贤名望为由,强令苏州各书场停说此书。
1931年9月19日,《苏州明报》刊登了苏州警察局一则布告,称“前苏州警察厅长(按省会当时设在苏州)申振纲暨文定义庄主奉申彤苞(按应是申家族长)等,于昨日函呈本局谓:窃十一世祖,明赠太师,谥文定,讳时行公,……乃有弹词《玉蜻蜓》假托附会,任意诬蔑,经于民国九年,历经族众呈请官厅严禁在案。乃近闻护龙街彩云楼茶座,有潘莲艇、程似寅双档,虽悬牌《三笑》,而实则弹唱《玉蜻蜓》,理应请予布告严禁。邹局长据函云:除令该管二分局派警前往制止外,并令一、三分局一体遵照查禁。”这是相隔十年的两次查禁,听禅在里面都担当了主要的角色,他可以说得是申家当时最出色的人物了。
一部作品的兴衰,有其自身的规律,一旦深入市民心中,靠禁或许不是好办法,殊不料申听禅也出此下策,虽可说是申家的好儿孙,却也给世人留下一副肃杀专横的面目也。

当然,申家与《玉蜻蜓》的“战争”还远不止这些,上面说过,在申听禅之前双方就已经有了很多次的较量,一度还达成一个协议:城外可说,而城内禁说,如有违犯,申家人可以没收评弹艺人的弦子。当年申家旁厅里挂了不少评弹艺人的弦子,都是申家发现评弹艺人“冒犯”,而被没收的。这一面可见申家的势力,一面也可见评弹艺人,不,市民阶层对《玉蜻蜓》之热狂,正因为有这样的市场需求,才会有这么多艺人甘冒没收“生产工具”(弦子)的危险,而乐此不疲。

                           《周佛海日记》中的申听禅

在家中细检《周佛海日记全编》中听禅的形迹,颇有几个发现可以详细说说。

首先,他最先在日记中出现是第252页,1940年2月25日,蔡德金有注云:“申听禅,即申振纲,抗战前曾任南京宪兵司令,时任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说明他投靠汪伪的时间很早,还在还都以前(按:还都是3月30日),后来他又做过汪伪政府的警政部常务次长和首都警察厅长。1940年3月16日,周佛海和申听禅商量,要他把警政部常务次长的官位让给邓祖禹,申“慨然允诺”。很明显,常次官位比厅长大,申并不计较,表现出相当理解和合作的态度,结果使得周佛海感到了歉意,一段日子后(1941年5月15日)召申振纲,告知拟保荐申听禅任首都宪兵司令,此后,申振纲就以首都宪兵司令的身份出现了,与事变前的官职差不多。
我们知道,日记往往能暴露出作者对人的态度,在周佛海的日记中,申听禅总共出现17次。周佛海对申听禅的称呼也值得注意,很多时候都称“申厅长”而不名,只有几处是听禅或申振纲,可见周佛海对他,作为自己的下属,疏而不亲,甚至可以说并不怎么信任。周一直在宣传部门、教育部门和蒋的秘书处(侍从室)任职,与军界距离较远。两人的关系后来忽然亲密了起来,那是1941年12月1日。日记中这样说:“宪兵司令申振纲来见,谈公私问题甚多,谓余九、十月不利。迷信果可信耶?唯十月内仍须忍耐也。”这一次的见面,就不仅是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了,而谈到了私人问题。我猜想,可能是申振纲卜算知易的名声已为周佛海所知,因此,周佛海反倒向申请教其自己今后的命运来了。当时已经是12月了,那么所谓9、10月不利,应该指的是明年(1942年)的那个时期了,看得出周佛海在半信半疑之间,而作为保护政界高官和首都治安的主管,申听禅说出这番话来,似乎也意味深长。
申听禅在抗战前就是南京宪兵司令(也曾在国府主计处任闲职),应该说深得蒋介石的信任,他应该不是汪系人物或周系人物。抗战后,他之能继续在南京任职,而不是赴武汉重庆长沙等地,究竟是蒋介石的授意还是自己的选择?目前尚无法悬揣。但有一点可以证明,1945年抗战胜利后,听禅前任(邵文凯)、后继(陈皋)均系牢狱,陈皋被处死刑。唯听禅相安无事,看起来,他倒真是重庆方面的“卧底”呢。

自1941年12月1日,周佛海和申听禅的那一番深谈后,申听禅就在周佛海日记中就永远消失了,此后再也没有了踪影。他去了哪里?可以肯定,他没有去重庆等地,因为我在此后的杂志上还能经常看到听禅的文章,所以,我怀疑在此后,听禅可能脱离了汪政府,而在上海度那闲居与写作的生活了。不过,诸如卧底之类的工作十分敏感,弄不好便两面不讨好,所以功成身退,也不失为上策。
听禅是军界的前辈,据说他的军旅生涯开始于保定通国陆军速成学堂(保定军官学校的前身)后来又被清政府保送,成为日本陆军士官生。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又称兵学寮,这个学校产生了现代中国很多著名的军事人才及其他各方面人才,譬如蒋介石、蔡锷、何应钦、蒋百里、冯耿光等,此处不赘。申听禅就是出身于这个学校,不过,曹聚仁说:申振纲虽然出身“陆士”,而同学录里却不载,相同情况的还有杨揆一、杨杰、唐蟒等人。不过,申听禅之出身“陆士”,是没有疑问的。他在《吹虀室逭暑漫谈》一文中说:“陈蔼士(其采)吴仲言(锡永)两先生,士官第一期大先辈也”,即此就可证明。

有人说申听禅是士官11期生,与蒋介石还是同期。辛亥革命爆发,陆士很多人辍学回国参加,民国肇建后也就留在了国内,因此有很大一批留日士官生都没有毕业,自然也就没有文凭,难怪曹聚仁说“同学录不载”了。申听禅虽然在军界的行辈相当高。但他似乎不是一个一贯的革命家,袁世凯称帝前后,他已经在是江苏巡按使齐耀琳(后为江苏省长)的属下了,而不是在广州跟孙中山革命。他在江苏警界的根基也相当深厚,汪伪上台,尚须在警界借重他呢。
听禅,给了我很多好奇,我还将继续追迹下去。

[附注]此文写毕,有北京友人为我提供了一个申听禅的简历,谨录如下:

申听禅(1889 —?)江苏苏州人。早年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后保送日本士官学校留学,习骑兵及宪兵科,与蒋介石、张群、何应钦等同期。辛亥革命回国,任陈其美部骑兵团长。后任江苏水上警察厅厅长。1923年11月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被刺,江苏督军齐燮元委听禅继任,受卢永祥、何沣林阻。齐卢战事遂起。1924年10月任苏州警察厅厅长、苏州守备司令;同年9月北京政府授少将,翌年1月授少将加中将衔。1925年重建苏州虎丘剑池方亭。北伐后,任国民革命军中央宪兵司令部参谋长、参谋本部第二厅厅长、中央宪兵副司令。 1930年4月,任中央宪兵考察团团长,率宪兵骨干东渡日本考察宪兵制度一个月,团员有蒋孝先、丁昌(树中)、徐志道等20余人。归国后拟定中国宪兵大纲、法令,编练中央宪兵21个团,为中国现代宪兵起始。1932年5月主持参谋本部谍报人员训练班,任班主任;戴笠、郑介民、李士珍分别为总务组长、教务组长、及学生队长;学期六个月;学员有陈恭澍、徐远举、廖宗泽、田动云、赵理君、陈善周、何龙庆、刘乙光等30人;为军统的发展奠基。1934年6月参与解决日本副领事藏本英明失踪事件。1936年2月民国政府授陆军少将,10月授陆军中将。1937年12月,南京城陷,率部分宪兵撤至湖南湘潭整训。1938年初兼任湘西第三清剿区司令,指挥宪兵第十、十一团及陆军部队剿匪,平息湘川公路匪患。同年,受命携电台及军统人员叶星夔、朱希园等返回上海,进行策反营救活动。1940年4月任汪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国民党执行委员会委员;5月任首都警察厅厅长,任内以共产党特工董健吾(1891-1970)为视察,营救新四军抗日军政干部。1941年5月任首都宪兵司令部司令;1942年1月兼任首都警备司令部副司令。1943年10月授陆军中将衔;同年12月因与重庆政府关系受汪精卫怀疑被免职。此后脱离军界、政界。有著作多种:《苏俄刑法》(译),《吹虀室杂存》,《玄空捷诀》,《[申氏]乙酉修谱外记》(8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