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华育国际招聘信息:中俄邊境「混血村」 「別問哪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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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俄邊境「混血村」 「別問哪國人」  播放 | 暫停 | << 上一頁 | 下一頁 >> 圖片 1 / 3黑龍江遜克縣邊境,有一個「俄羅斯民族村」。圖為中俄邊界界碑。(取材自人民網) 徐維剛所在的黑龍江省黑河市遜克縣宏疆村,全村165戶,混血的占75戶,264個人

時間在徐維剛這裡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床上昏睡。有人專門來看他時,侄子們會把他從床上拖起來,幫他換件像樣的衣服,戴上頂髒兮兮的軍帽。每到這時,徐維剛會挺直腰板,對著閃光燈露出嬰兒般驚喜的笑,湛藍色的眼睛泛著異常的光。

「千萬別問他是中國人,還是蘇聯人。」大侄子徐福勝警告,「誰問跟誰急。」

中俄都不承認的人

在遜克縣邊境一帶的幾個屯子裡,87歲的徐維剛是僅存的有純正俄羅斯血統的人。但在中國生活80多年後,俄語對他而言顯得陌生而遙遠,大部分時間,他安靜地叼著旱菸,偶爾開口,一口濃重東北口音。

「那啥,還認識我嗎?我叫安德烈。」徐維剛咧嘴一笑,露出幾顆被菸燻黃的牙齒。在一張2010年7月的「戶籍證明」上,徐維剛的蘇聯名被譯成特維申果?伊萬?安德烈耶維奇,「戶類型」一欄寫著「無國籍」。這是目前唯一能證明徐維剛身分的東西。

「俄羅斯不承認他,中國也不承認他。」有村民說。

躲「大清洗」逃到中國

徐維剛生於1924年。此前的幾年,是蘇聯歷史上最為動盪的幾年。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布爾什維克黨人取得了政權。1924年,蘇聯的締造者列寧去世後,史達林掌權。很快,一場「大清洗」運動開始了。

「我奶奶一家,是被列寧老爺子趕走的。」徐維剛的二侄子徐福海很小的時候就聽說,奶奶葛金麗娜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全家都是軍人。戰爭中,葛金麗娜的丈夫戰死了。「大清洗」開始後,有著貴族身分的葛金麗娜把一歲多的徐維剛兜在裙子裡,小心翼翼地從冰封的江面上走過,流落到毗臨的中國。

彼時,正趕上大批山東人闖關東至東三省。很快,葛金麗娜找了個姓徐的山東人,在江邊的一個小屯子裡安了家。「那個山東人,就是我們的爺爺。」徐福勝說。儘管已經是俄羅斯移民的第三代,徐福勝還是長了張酷似俄羅斯人的臉——藍灰色的眼睛、絡腮鬍子,碩大的鼻孔裡甚至能塞進一個一元的硬幣 。

更多的蘇聯人在30年代初到中國。

早在沙俄統治時期,遜克縣兵團村王金財的父親就在對岸做生意。幾年後,他跟一個蘇聯女人結了婚,住在離中俄邊境90公里的地方。王金財說,那是史達林時期,也是1934年蘇聯肅反運動前期。

公開的資料稱,這一次的肅反運動中,濫捕無辜的行動大都在深夜進行,人人自危,風聲鶴唳,生怕夜間有人敲自己家門。許多住在高樓上的人為免遭被捕後的嚴刑拷打和侮辱,在秘密警察敲門時,便縱身跳下,以死相抗。

為了保命,王金財的父親趕著馬爬犁,拉著妻子和大兒子跑回中國。

山東平度人苗平章在蘇聯做買賣時,娶了當地一個叫沃麗嘎的姑娘,幾年後,生了四個兒子。苗平章的兒子苗中林說,他的家當時就住在江邊的屯子,「中國人都喜歡在江邊住,情況不妙就趕緊往回跑。蘇聯成立後,開始搞土地革命,搞入社,所有財產都得歸公。大家一看吃虧啊,就拖家帶口跑回來了。」到中國後,苗中林一家落戶在了遜克縣邊疆村。

「當時情況基本都是闖關東過來的山東男人娶了蘇聯女人。」苗中林自己造了個詞,「撿洋落」。

根據俄羅斯著名漢學家、歷史學博士梅利霍夫統計的數字,在中國,俄僑人數最多時達40萬人。1920年代有10萬人返回蘇聯,另有10萬人離開中國去往美國。而今,徐維剛所在的遜克縣宏疆村,全村165戶,混血的占75戶,264個人。

沒人敢做回家的夢

1933年3月,日軍侵華關東軍占領了遜克。此時對移居中國的俄僑而言,窄窄的黑龍江水儼然成了無法逾越的屏障。

宏疆村村民袁廣榮的姑姑16歲時逃回了蘇聯,那一年,日軍正占領著東北。90年代,袁廣榮的姑姑到中國尋親。袁廣榮這才得知,姑姑剛到蘇聯,就被當地警方抓住,以為是對岸駐守的日軍派去的特務。蹲了兩年大獄後,被送到莫斯科。前來尋親的姑姑也聽說,她走之後,父親發現自家閨女跑了,趕緊報告了警察局。結果,老人被日本警察當成蘇聯特務,活埋了。

邊境的幾個屯子裡,蘇聯老太太們還在隔三差五地聚會,吃列巴(俄羅斯語意為麵包),喝蘇波湯,小聲唱幾句俄羅斯民歌。但再沒人敢做回家的夢了,與其送死,倒不如在異國苟活。

中蘇交惡 被打成「特務村」

徐福勝記得,文化大革命時,整個屯子裡將近30戶人,只有四戶純正的中國人,其他全成了「蘇修特務」,宏疆村也一度成了「特務村」。那一年,徐福勝13歲。

徐福勝到現在都不知道具體什麼叫「蘇修特務」,但他知道家裡的大人成了特務,自己也跟著成了「特務崽子,別人拿你就不當玩意」。顯然,他不願意回憶那段日子。

50年代末,中蘇交惡。「大概到了60年代初吧,就那麼一下子,俺們就全成特務了。」宏疆村村民徐月娥記得,當時村裡所有的混血人都挨了整,被造反派逼著承認是蘇修特務。不聽話的人就被帶到大街上遊行。「他們問我們電台在哪?我們哪知道啊?就只能編,說電台長得跟燒火的爐子一樣。造反派又問,是怎麼跟那頭聯繫的?我們就繼續編,說那頭一畫火柴,我們就看見了。你說隔著條江,誰能看得到啊?」

邊疆村的苗中林記得,當時屯子裡有個叫李榮貴的,母親是俄羅斯人,「文革」前,李被打成「蘇特」。批鬥的時候,造反派在他的脖子上掛了個近100斤的驅動輪,後面的造反派踹一腳,驅動輪晃兩晃,脖子上的血直往下淌。

袁廣榮的二哥由於在抗日戰爭後,迎接過入境蘇聯紅軍,因此更是成了「特務頭子」。造反派說他家藏了坦克,把房前房後挖了個遍,連個輪子都沒看見。「我哥進去的時候穿件白布衫,出來的時候,白布衫成紅的了。整個人被打得實在受不了,跳井了。人死了,還不許家屬哭。」

後來有村民覺得可惜,「其實他再堅持三天,就平反了。」平反後,村裡的人給死去的村民開了追悼會,算是有了個交代。

有宏疆村村民透露,「文革」時,宏疆村和上道干村原本是一個大隊,「文革」結束後,宏疆的混血人不願意跟中國人住在一起,堅決要分家,「那些混血人可厲害呢,把牛馬全搶了過來,公社的人氣得夠嗆。」

俄羅斯村 沒人會說俄語

那些血肉模糊的陳年舊事就像長在心裡,隨著時日的流逝,反而更加瘋狂地生長。

徐福勝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娶了個中國媳婦,小兒子還沒找對象。「有我這個爹活著一天,他就甭尋思找什麼外國女人、混血女人,門兒都沒有。」徐福勝重重地放下盛滿酒的碗,再次瞪圓了灰藍色的眼睛。

和宏疆村大多數混血人家一樣,徐福勝兄弟幾個一心想要斷了自家俄羅斯民族的血統。他們的腦子裡就一個信念:娶中國人,花多少錢也得娶。

1995年,徐福勝的弟弟徐福河幸運地娶了東北姑娘彭桂茹,生下了兒子徐然。已經是第四代移民了,徐然的相貌依然非常俄羅斯。但徐福勝堅信,只要一代一代地找純種的中國人結婚生子,血統和容貌一定會變過來。

村民徐月娥也叮囑長著一張俄羅斯臉孔的女兒,「一定得嫁個中國人」。徐月娥認為,這是為下一代著想。「這幾十年下來,總覺得會受歧視。就算家裡倆口子吵架,對方都會說,你個『二毛子』如何如何。這話我們聽夠了,不想讓後代再聽了。」

徐福勝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指手畫腳地管他們叫「二毛子」,「誰說這話給我聽見了,我就衝上去問他,憑啥說我是『二毛子』,我不服!我是中國人!」

但偶爾喝高了的時候,徐福勝也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貴族血統,「我們家是個大家族,純正的俄羅斯族,你看我們這長相,黃頭髮、藍眼睛。屯子裡有的混血是茨岡族,黑頭髮、黑眼珠,相當於俄羅斯的吉普賽人,是受歧視的。」

除了黃頭髮、藍眼睛,徐福勝一家沒有一點兒像俄羅斯人的地方。

憑藉酷似歐洲人的相貌,徐福勝被找去當了幾年特型演員,如今,他引以為豪的就是走過不少地方。走在馬路上,徐福勝常被當成新疆人,賣羊肉串的新疆人硬是往他手裡塞羊肉串。上街買水果,兩塊錢一斤的蘋果,小販當他是老外,愣是跟他要15塊錢一斤。徐福勝一說話,小販懵了,怎麼滿口東北話。

如今在整個宏疆村,幾乎找不到一個會說俄語的人。村裡的「音樂家」袁廣榮拉得一手漂亮的二胡曲「賽馬」,抱起手風琴,卻難以拉出一支完整的俄羅斯歌曲。

宏疆村村支部書記袁新波說,儘管被黑龍江省命名為省級「俄羅斯民族村」,但村裡幾乎沒有留下任何俄羅斯的民俗。「只是在1991年,給一些俄羅斯混血的村民發了僑眷證,考學時能加點兒分。」

「入鄉隨俗嘛,當年跑去俄羅斯的中國人也都改成當地習慣了。」兵團村的王金財說。由於從小跟著母親學俄語,1992年,王金財到俄羅斯當翻譯,一待就是16年。王金財愛吃酸牛奶和酸麵包,但妻子做不來酸麵包,只得作罷。「要說俄羅斯的生活習慣,也就剩這些了。」

邊疆村的苗中林跟母親學過唱蘇聯歌,跳蘇聯舞。抗美援朝的時候,他進了部隊文工團,在北韓待了三年。如今80多歲了,苗中林還記得些舞步,興起時,兩隻腳輕巧地挪著小碎步。「我母親活著的時候,會做些列巴花,現在斷了,沒人會做了,全都斷了。」

屯子裡的「中國人」和對岸的聯繫也斷得差不多了。袁廣軍記得,那次尋親之後,姑姑一家倒是又來過,他也帶著家人去過三次俄羅斯,但人走茶涼,現在也沒了聯繫。

「誰還敢聯繫,都怕後遺症,怕再來一次運動。」年逾八旬的苗中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