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微知著的例子50字:反经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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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短经
序
赵子曰:匠成舆者,忧人不贵;作箭者,恐人不伤。彼岂有爱憎哉?实技业驱之然耳。是知当代之士、驰骛之曹,书读纵横,则思诸侯之变;艺长奇正,则念风尘之会。此亦向时之论,必然之理矣。故先师孔子深探其本、忧其末,遂作《春秋》,大乎王道;制《孝经》,美乎德行。防萌杜渐,预有所抑。斯圣人制作之本意也。
然作法于理,其弊必乱。若至于乱,将焉救之?是以御世理人,罕闻沿袭。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非其相反,盖以救弊也。是故,国容一致,而忠文之道必殊;圣哲同风,而皇王之名或异。岂非随时投教沿乎此,因物成务牵乎彼?沿乎此者,醇薄继于所遭;牵乎彼者,王霸存于所遇。故古之理者,其政有三: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强国之政胁之。各有所施,不可易也。管子曰:“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智者善谋,不如当时。”邹子曰:“政教文质,所以匡救也。当时则用之,过则舍之。”由此观之,当霸者之朝而行王者之化,则悖矣。当强国之世而行霸者之威,则乖矣。若时逢狙诈,正道陵夷,欲宪章先王,广陈德化,是犹待越客以拯溺,白大人以救火。善则善矣,岂所谓通于时变欤?
夫霸者,驳道也。盖白黑杂合,不纯用德焉。期于有成,不问所以;论于大体,不守小节。虽称仁引义,不及三王,扶颠定倾,其归一揆。恐儒者溺于所闻,不知王霸殊略,故叙以长短术,以经论通变者,并立题目,总六十有三篇,合为十卷,名曰《长短经》。大旨在乎宁固根蒂、革易时弊、兴亡治乱。具载诸篇,为沿袭之远图,作经济之至道,非欲矫世夸欲,希声慕名。辄露见闻,逗机来哲。凡厥有位,幸望详焉。
梓州郪县.长平山安昌岩.草莽臣赵蕤撰。
文上○大体第一
臣闻《老子》曰:以正理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荀卿曰: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傅子》曰:士大夫分职而听,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拱己而正矣。以明其然耶?当尧之时,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田畴,夔为乐正,垂为工师,伯夷为秩宗,皋陶为理官,益掌驱禽,尧不能为一焉,奚以为君?而九子者为臣,其故何也?尧知九赋之事,使九子各授其事,皆胜其任以成九功,尧遂乘成功以王天下。汉高帝曰:夫运筹策於帏幄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人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有天下也。
故曰: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无形者,物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鼓不预五音,而为五音主;有道者不为五官之事,而为理事之主。君守其道,官知其事,有自来矣。先王知其如此也,故用非其有如已有之,通肚君道者也。人主不通主道者则不然。自为之则不能任贤,不能任贤则贤者恶之,此功名之所以伤,国家之所以危。汤武一百而尽有夏商之财,以其地封,而天下莫敢不悦服;以其财赏,而天下皆竞劝,通乎用非其有也。
故称设宫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好谋无倦,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君有君人之体,其臣畏而爱之,此帝王所以成业也。
○任长第二
臣闻料才核能,治世之要。自非圣人,谁能兼兹百行,备贯众理乎?故舜合群司,随才授位;汉述功臣,三杰异称。况非此俦,而可备责耶?
昔伊尹之兴土工也;强脊者使之负土,眇者使之推,伛者使之涂,各有所宜而人性齐矣。管仲曰:升降揖让,进退闲习,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辟土聚粟,尽地之利,臣不如甯戚,请立以为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城父,请立以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不罪,臣不如宾胥无,请立以为大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太谏。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焉。若欲霸王,则夷吾在此。黄石公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决取其利,愚者不爱其死。因其至情而用之,此军之微权也。《淮南子》曰:天下之物,莫凶於蛊毒。然而良医橐而藏之,有所用也。麋之上山也,大章不能用;及其下也,牧竖能追之,才有长短也。胡人便於马,越人便於舟,异形殊类,易事则悖矣。魏武诏曰: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耶?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者,任其长也。
由此观之,使韩信下帏,仲舒当戎,于公驰说,陆贾听讼,必无曩时之勋而显今日之名也。故任长之道,不可不察。
○品目第三
夫天下重器、王者大统,莫不劳聪明於品材,获安逸於任使。
故孔子曰:人有五仪: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圣,有贤。审此五者,则治道毕矣。所谓庸人者,心不存慎终之规,口不吐训格之言不择贤以持身,不力行以自定,见小知大而不知所务,从物如流而不知所执,此则庸人也。所谓士人者,心有所定,计有所守,虽不能尽道术之本,必有率也,虽不能遍百善之美,必有处也。是故智不务多,务审其所知;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智既知之,言既得之,行既由之,则若性命形骸之不可易也。富贵不足以益,贫贱不足以损,此则士人也。所谓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忌,仁义在身而色不伐,思虑明而辞不专。笃行信道,自强不息,油然若将可而终不可及者,此君子也。所谓贤者,德不逾闲,行中规绳;言足法於天下而不伤其身,道足化於百姓而不伤於本;富则天下无菀财,施则天下不病贫,此则贤者也。所谓圣者,德合天地,变通无方;刚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此圣者也。
《铃经》曰: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识足以鉴古,才足以冠世,此则人之英也;法足以成教,行足以修义,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此则人之俊也;身足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操足以厉贪鄙,信足以怀殊俗,此则人之豪也;守节而无挠,处义而不怒,见嫌不苟免,见利不苟得,此则人之杰也。
《家语》曰:昔者明王,必尽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实,然後用天下之爵以尊之,则天下理也。此之谓矣。
○量才第四
夫人才能参差、大小不同,犹升不可以盛斛,满则弃矣。非其人而使之,安得不殆乎?
故伊尹曰:智通於大道,应变而不穷,辩於万物之情,其言足以调阴阳、正四时、节风雨,如是者举以为三公;故三公之事,常在於道。不失四时,通於地理,能通不通,能利不利,如是者举以为九卿;故九卿之事,常在於德。通於人事,行犹举绳,通於关梁,实於府库,如是者举以为大夫;故大夫之事,常在於仁。忠正强谏,而无有奸诈,去私立公,而言有法度,如是者举以为列士;故列士事,常在於义也。故道德仁义定而天下正。
太公曰:多言多语,恶口恶舌,终日言恶,寝卧不绝,为众所憎,为人所疾,此可使要遮闾巷察奸词祸;权数好事,夜卧早起,虽剧不悔,此妻子之将也;先语察事,劝而与食,实长希言,财物平均,此十人之将也;仞仞截截,垂意肃肃;不用谏言,数行刑戮;刑必见血,不避亲戚,此百人之将也。讼辩好胜,嫉贼侵凌,斥人以刑,欲整一众,此千人之将也。外儿怍怍,言语时出;知人饥饱,习人剧易,此万人之将也,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近贤进谋,使人知节,言语不慢,忠心诚毕,此十万人之将也。温良实长,用心无两,见贤进之,行法不枉,此百万人之将也,勋勋纷纷,邻国皆闻;出入豪居,百姓所亲;诚信缓大,明於领世;能效成事,又能救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四海之内,皆如妻子,此英雄之率,乃天下之主也。
经曰:智如源泉,行可以为表仪者,人师也;智可以砥砺,行可以为辅警者,人友也;据法守职而不敢为非者,人吏也;当前快意,一呼再诺者,人隶也。故上主以师为佐,中主以友为佐,下主以吏为佐,危亡之主以隶为佐。欲观其亡,必由其下。故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同志者相从,非贤者莫能用贤。故辅佐左右所欲任使者,存亡之机、得失之要。
孙武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吾以此知胜之谓矣。
○知人第五
臣闻主将之法,务览英雄之心。然人未易知,知人未易。汉光武聪听之主也,谬於庞萌;曹孟德知人之哲也,弊於张邈。何则?夫物类者,世之所惑乱也。
故曰:宜者类智而非智也,愚者类君而非君子也,戆者类勇而非勇也。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幽秀之幼似禾,骊牛之黄似虎,白骨疑象,顽石类玉。此皆似是而非也。
孔子曰:凡人心险於山川,难知於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愖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焊。太公曰:士有严而不肖者,有温良而为盗者,有外貌恭敬、中心欺慢者,有精精而无情者,有威威而无成者,有如敢断而不能者,有恍恍惚惚而反忠实者,有倭倭琐琐而有效者,有貌勇食而内怯者,有梦梦而反易人者,无使不至,无使不遂。天下所贱,圣人所贵,凡人莫知。惟有大明,乃见其际。此士之外貌而不与中情相应者也。
知此士者而有术焉:微察问之,以观其辞;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与之相谋,以观其诚;明白显问,以观其德;远使以财,以观其廉;试之以色,以观其贞;告之以难,以观其勇;醉之以酒,以观其态。《庄子》曰: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智,急与之期而观其信,杂之以处而观其色。
《吕氏春秋》曰: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近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爱,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哀之以验其仁,苦之以验其志。
经曰:任宠之人,观其不骄奢;疏废之人,观其不背越;荣显之人,观其不矜夸;隐约之人,观其不慑惧。少者观其恭敬好学而能悌;壮者观其廉务行而胜其私;老者观其思慎,强其所不足而不逾;父子之亲,观其慈孝;兄弟之情,观其和友;乡党之谊,观其信义;君臣之义,观其忠惠,此之谓观诚。
《人物志》曰:骨植而柔立者,谓之宏毅;宏毅也者,仁之质也。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文理也者,礼之本也。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也者,信之基也。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通微也者,智之原也。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故曰:直而不刚则木,劲而不精则力,固而不端则愚,气而不清则越,畅而不平则荡。然则平陂之质在於神,明暗之实在於精,勇怯之势在於筋,强弱之植在於骨,躁静之决在於气,惨怿之情在於色,衰正之形在於仪,态度之动在於,缓急之状在於言,若质素平淡,中睿外朗,筋劲植固,声清色怿,仪容容直,则纯粹之德也。
夫人有气,气也者,谓诚在其中,必见诸外。故心气粗讼者,其声沈散;心气详慎者,其声和节;心气戾者,其声粗犷;心气宽柔者,其声温润。信气中易,义气时舒,和气简略,勇气壮立,此之谓听气。
又有察色:察也谓心气内蓄,皆可以色取之。夫诚智必有难尽之色,诚仁必有可尊之色,诚勇必有难慑之色,诚忠必有可观之色,诚信必有难言之色,诚贞必有可信之色,质色浩然固以安,伪色曼然乱以烦,此之谓察色。
又有考志:考志者,谓方与之言以察其志。其气宽以柔,其色检而不谄,其礼先人,其言後人,每自见其所不足者,是益人也;若好临以色,高人以气,胜人以言,防其所不足,而废其所不能者,是损人也;其貌直而不侮,其言正而不私,不饰其美,不隐其恶,不防其过者,是质人也;若其貌曲媚,其言谀巧,饰其见物,务其小证,以故自说者,是无质人也;喜怒以物而色不作,烦乱以事而志不惑,深导以利而心不移,临慑以而气不卑者,是平心固守人也;若喜怒以物而心变易,乱之以事而志不治,示之以利而心迁动,慑之以威而气忄匡惧者,是鄙心而假气人也;设之以物而数决,惊之以卒而屡应,不文而慧者,是有智思之人;若难设以物,难说以言,守一而不知变,固执而不知改,是愚很人也。若屏言而勿顾,自私而不护,非是而强之,是诬嫉人也。此之谓考志。
又有测隐:测隐者,若小施而好得,小让而大争,言愿以为质,伪爱以为忠,尊其行以收其名,此隐於仁贤;若问则不对,详而不穷,貌示有馀,假道自从,困之以物,穷则以深,此隐於艺文也;若高言以为廉,矫厉以为勇,内恐外夸,亟而称说,以诈气临人,此隐於廉勇也;若自事君亲而好以告人,饰其见物而不诚於内,发名以君亲,因名以私身,此隐於忠孝也,此谓测隐矣。
夫人言行不类,终始相悖,外内不合,而立假节以感视听者,曰毁志者也;若饮食以亲,货赂以交,损利以合,得其权誉而隐於物者,曰贪鄙者也;若小知而不大解,小能而不大成,规小物而不知大伦,曰华诞者也。
又有揆德:揆德者,其言忠行夷,秉志无私,施不求反,情忠而察,貌拙而安者,曰仁心者也;有事变而能治效,穷而能达,措身立功而能遂,曰有知者也;有富贵恭俭,而能威严,有礼而不骄,曰有德者也;有隐约而不慑,安乐而不奢,勋劳而不变,喜怒而有度,曰有守者也;有恭敬以事君,恩爱以事亲,情乖而不叛,力竭而无违,曰忠孝者也,此之谓揆德。
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知人识智,则众得其序,而庶绩之业兴矣。是故仲尼训六蔽,以戒偏材之失;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疾悾悾而无信,以明为似之难保;察其所安,观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率此道也,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察相第六
《左传》曰:周内史叔服如鲁,公孙敖闻其能相人也,见其二子焉。叔服曰:难也食子,难也收子。难也丰下,必有後於鲁国。《汉书》曰:高祖立濞为吴王。已拜,上相之曰:汝面状有反相,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岂非汝耶?天下一家,慎无反。由此观之,以相察士,其来尚矣。
故曰:富贵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经曰:言贵贱者,存乎骨骼;言命短者,存乎虚实;言性灵者,存乎容止,斯其大体。
夫相人先视其面,面有五岳四渎、五官六府、九州八极、七门二仪。若夫权骨才起、肤色润泽者,九品之候也;辅骨小见、鼻准微端者,八品之候也;辅角成棱仓库皆平者,七品之候也;天中丰隆、印堂端正者,六品之候也;伏犀明峻、辅角丰者,五品之候也;边地高深、福堂广厚者,四品之候也;犀及司空、龙角纤直者,三品之候也;头顶高深、龙犀成就者,二品之候也;四仓尽满、骨角俱明者,一品之候也。似龙者为文吏,似虎者为将军,似牛者为宰辅,似马者为武吏,似者为清官、为方伯。天中主贵、气平满者,宜官禄也。天庭主上公大丞相之气;司空主天宫,亦三公之气;中正主群寮之气,平品人物之司也;印堂主天下印授,掌符印之官也。山根平美、及有奇骨伏起,为婚连帝室,公主婿也。高广主方伯之坐,阳尺主州佐之官,武库主兵甲典库之吏,辅角主远州刺史之官,边地主边州之任,日角主公侯之坐,房心主京辇之任,驿马主急疾之吏,额角主卿寺之位,上卿主帝卿之位,虎眉主大将军,牛角主王之统师小将,元角主将军之相。
夫人有六贱:头小身大,为一贱;目无光泽,为二贱;举动不便,为三贱;鼻不成就,准向前低,为四贱;脚长腰短,为五贱;文策不成、唇细横长,为六贱,此贵贼乎骨骼者也。
夫木主春,生长之行也;火主夏,丰盛之时也;金主秋,收藏之节也;水主冬,万物伏匿之日也;土主季夏,万物结实之月也。故曰:凡人美眉目、好指爪者,庶几好施人也;毛色光泽、唇口如朱者,才能学艺人也;鼻孔小缩、准头低曲者,悭吝人也;耳孔小、齿瓣细者,邪谄奸佞人也;耳轮厚大、鼻准圆实、乳头端净、颏颐深广厚大者,忠信谨厚人也,此性灵存乎容止者也。
夫命之与相,犹声之与飨也。声动乎几,响穷乎应,必然理矣。虽云以言信行、失之宰予,以貌度性,失之子羽,然传称无忧而戚、忧必及之,无庆而欢、乐必还之,此心有先动,而神有先知,则色有先见。故扁鹊见桓公,知其将亡;申叔见巫臣,知其窃妻。或跃马膳珍,或飞而食肉,或早隶晚侯,或初刑末王,铜岩无以饱生,玉馔终乎饿死,则彼度表捕骨,指色摘理,不可诬也,故列云尔。
○论士第七
臣闻黄石公曰:昔太平之时,诸侯二师,方伯三师,天子六师。世乱则叛逆生,王泽竭则盟誓相罚,德同无以相加,乃揽英雄之心。故曰:得人则兴,失士则崩,何以明之?昔齐桓公见小臣稷,一土三往而不得见,从者止之。桓公曰:士之傲爵禄者,固轻其主;其主傲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傲爵禄,吾庸敢傲霸霸王乎?五往而後得见。《书》曰:能自师者王。何以明之?齐宣王见颜触,曰:触前。触亦曰:王前。议曰:夫触前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触为慕势,不若使王为趋士。宣王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者贵乎?对曰:昔秦攻齐,令曰:有有敢去柳下季龚五百步而樵采者,罪,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隘。由是言之,生王之头,曾不如死士之龚。宣王竟师之。
谚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士不必贤也,要之知道;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何以明之?淳于髡谓齐宣王曰:古者好马,王亦好马;古者好味,王亦好味;古者好色,王亦好色。古者好士,王独不好。王曰:国无士耳,有则寡人亦悦之。髡曰:古有骅骝骐骥,今之无有,王选於众,王好马矣;古有豹象之胎,今之无有,王选於众,王朔味矣;古有毛嫱西施,今之无有,王选於众,王好色矣。王必待尧舜禹汤之士,而後好之,则尧舜禹汤之士,亦不好王矣。
语曰:琼艘瑶楫,无涉川之用;金弧玉弦,无激矢之能。是以介直而无政事者,非拨乱之器;儒雅而乏治理者,非翼亮之士。何偶明之?魏无知见陈平於汉王,汉王用之。绛、灌等谗平曰:平盗嫂受金。汉王让魏无知,无知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闻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于胜负之数,陛下假用之乎?今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盗嫂受金,又安足疑哉?汉王曰:善。
黄石公曰:有清白之士者,不可以爵禄得;守节之士,不可以威刑胁。致清白之士,修其礼;致守节之士,修其道。何以明之?郭隗说燕昭王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者与厮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後息,先问而後默,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恣睢奋击,藉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乃古之服道致士者也。
黄石公曰:礼者,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招其所归,示其所死,则所求者至矣。何以明之?魏文侯太子击礼田子方,而子方不为礼。太子不悦,谓子方曰:不识贫贱者骄人乎?富贵者骄人乎?子方曰: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人主骄人而亡其国,大夫骄人而亡其家。贫贱者若不得意,纳履而去,安往而不得贫贱乎?宋燕相齐,见逐罢归,谓诸大夫曰:有能与我赴诸侯乎?皆执仗排班,默而不对。燕曰:悲乎!何士大夫易得而难用也?陈饶曰:举士大夫易得而难用,尹不能用也。君不能用,则有不平之心,是失之於己而责诸人也。燕曰:其说云何?对曰:三升之稷,不足於士,而君雁鹜有馀粟,是君之过一也;果园梨栗,後宫妇女以相提扌至,而士曾不得一尝,是君之过二也;绫纨绮绔,美丽於堂,从风而弊,士曾不得以为缘,是君之过三也。夫财者,君之所轻;死者,士之所重。君不能行君之所轻,而欲使士致其所重,譬犹铅刀畜之,干将用之,不亦难乎?宋燕曰:是燕之过也。
语曰:夫人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德合则未见而相亲,声同则处异而相应。《韩子》曰:趣舍同则相是,趣舍异则相非。何以明之?楚威王问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欤?何士人众庶不誉之甚?宋玉曰:夫鸟有凤而鱼有鲸,凤凰上击九万里,翱翔乎窈冥之上。夫蕃篱之雀,岂能与料天地之高哉?鲸鱼朝发於昆仑之墟,暮宿於孟津,夫尺泽之鲵,岂能与量江海之大哉?故年独鸟有凤而鱼有鲸,士亦有之。夫圣人瑰琦意行,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语曰:知人未易,人未易知。何以明之?汗明说春申君,春申君悦之。汗明欲谈,春申君曰:仆已知先生意矣。汗明曰:未审君之圣与尧?春申君曰:臣何足以当尧?汗明曰:然则君料臣孰与舜?春申君曰:先生即舜也。汗明曰:不然。臣请为君终言之:君之贤不如尧,臣之能不及舜。夫以贤舜事圣尧,三年而後乃相知也。今君一时而知臣,是君圣於尧而臣贤於舜也。
记曰:夫骥唯伯乐独知之,若时无伯乐之知,即不容其为良马也。士亦然矣。何以明之?孔子厄於陈蔡,颜回曰:夫子之德至大,天下莫能容。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梁传》曰:子既生,不免乎水火,母之罪也;羁冠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就师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既闻,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有司举之,王者不用,王者之过也。
论曰:行远道者,假於车马;济江海者,因於舟楫。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於资而假物者。何以明之?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欧冶能因国君之铜铁,以为金炉大锺,而不能为壶鼎盘盂,无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政朝,以和百姓润众庶,而不能自饶其家,势不便也。故舜於历山,恩不及州里;太公屠牛於朝歌,利不及于妻子。及其用也,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尧,太公因之周文。君子能修身以假道,不能枉道而假财。
语曰:夫有国之主,不可谓举国无深谋之臣,阖朝无智策之士,在听察所考精与不精,审与不审耳。何以明之?在昔汉祖,听聪之主也,纳陈恢之谋,则下南阳;不用娄敬之计,则困平城。广武君者,策谋之士也,韩信纳其计,则燕、齐举;陈馀不用其谋,则氵氐水败。由此观之,不可谓事济者有计策之士,覆败者无深谋之臣。虞公不用宫之奇之谋,灭於晋;仇由不听赤章之言,仁於智氏;蹇叔之哭,不能济崤黾之覆;赵括之母,不能救长平之败,此皆人主之听,不精屎审耳。天下之国,莫不有忠臣谋士也。
黄石公曰:罗其英雄,则敌国穷。夫英雄者,国家之半;士民者,国家之半。後其半,收其半,则政行而无怨。知人则哲,唯帝难之,慎哉!
○政体第八
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为天下之人强掩弱、诈欺愚,故立天子齐一之。谓一人之明,不能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为绝国殊俗,不得被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夫教诲之政,有自来矣。何以言之?《管子》曰:措国於不倾之地,有德也;积於不涸之仓,务五也;藏於不竭之府,养桑麻、育六畜也;下令於流水之原,以顺人心也;使士於不诤之官,使人各为其所长也;明必死之路,严刑罚也;开必得之门,信庆赏也。不为不可成,量人力也;不求不可得,不强人以其所恶也;不处不可久,不偷取取一世宜也。知时者,可立以为长;审於时、察於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
故曰:明版籍,审什伍,限夫田,定刑名,立君长,急农桑,去末作,敦学学攵,核才艺,简精悍,修武备,严禁令,信赏罚,纠游戏,察苛克,此十五者,虽圣人复起,必此言也。夫欲论长短之变,故立政道以为经焉。
○ 君德第九
夫三皇无言,化流四海,故天下无所归功。帝者体天则地,有言有令,而天
下太平。君臣让功,四海化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故使臣不用礼赏功,美而无
害。王者制人以道,降心服志,设矩备衰,有察察之政、兵甲之备,而无争战血
刃之用,天下太平。君无疑於臣,臣无疑於主,国定主安,臣以义退,亦能美而
无害。霸主制士以权,结士以信,使士以赏。信衰士疏,赏毁士不为用。
故曰:理国之本,刑与德也。二者相须而行,相待而成也。天以阴阳成岁,
人以刑德成治,故虽圣人为政,不能偏用也。故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
德相半者,三王也;仗刑多,任德少者,五霸也。纯用刑,强而亡者,秦也。
或曰:王霸之道,既闻命矣。敢问高、光二帝,皆拔起垅亩,芟夷祸难,遂
开王业,高祖豁达以大度,光武谨细於条目,名擅其羔,龙飞凤翔,故能拨乱庇
人,拯斯涂炭。然比大德,方天威,孰为优劣乎?曹植曰:昔汉之初兴,高祖因
暴秦而起,遂诛强楚,光有天下,功齐汤武,业流後嗣,帝王之元勋,人君之盛
事也。然而名不继德,行不纯道,身没之後,崩亡之际,果令凶妇肆酷虐之心,
嬖妾被人彘之刑,赵王幽囚,祸殃骨肉,诸吕专权,社稷几移。凡此诸事,岂非
高祖寡计浅虑,以致斯哉?然其枭将画臣,皆古今之所鲜,有历代之希睹,彼能
任其才而用之,听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也。世祖体乾灵之休德,禀贞
和之纯精,蹈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懿才;其为德也,聪达而多识,仁智而明恕,
重慎而周密,乐施而爱人,值阳九无妄之世,遭炎精厄会之运,殷尔雷发,赫然
神举,奋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军未出於南京,莽已毙於西都;尔乃庙胜
而後动,众计走而後行师,故攻无不陷之垒,战无奔北之卒,宣仁以和众,迈德
以来远,故窦融闻声而影附,马援一见而叹息。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称;高尚纯
朴,有羲皇之素;谦虚纳下,有吐握之劳;留心庶事,有日昃之勤,是以计功则
业殊,比隆则事异,旌德则靡僭,言行则无秽,量事则势微,论辅则臣弱,卒能
握乾图之休徵,立不刊之遐迹,金石铭其休烈,诗书载其懿动,故曰:光武其优
也。
或曰:班固称周云成康、汉言文景,斯言当乎?虞南曰:成康承文武遗迹,
以周召为相,化笃厚之氓,因积仁之德,疾风偃草,未足为喻。至江汉祖开基,
日不暇给,亡嬴之弊,犹有存者。太宗体兹仁恕,式遵玄默,涤秦项之酷烈,反
轩昊之淳风,几致刑厝,斯为难矣。若使不溺新垣之说,无取邓通之梦,懔懔乎
庶几近於王道。景帝之拟周康,则尚有惭德。
或曰:汉武帝雄才大略,可方前代何主?虞南曰:汉武承六世之业,海内殷
富,又有高人之资,故能总揽英雄,驾御豪杰,内兴礼乐,外开边境,制度宪章,
焕然可述。方於始皇,则为优矣。至於骄奢暴虐,可以相亚,并功有馀而德不足。
昔周成以孺子继统,而有管蔡四国之变;汉昭幼年即位,亦有燕、盖、上官逆乱
之谋。成王不疑周公,汉昭委任霍光,二主孰为先後?魏文帝曰:周成王体圣考
之休气,禀贤妣之胎诲,周、邵为保傅,吕望为太师,口能言则行人称辞,足能
履则相者导仪,目厌威容之美,耳饱德义之声,所谓沈渍玄流,而沐浴清风矣;
犹有咎悔,聆二叔之谤,使周公东迁,皇天赫怒,显明厥咎,然後乃寤。不亮周
公之圣德,而信金之教言,岂不暗哉?夫汉昭父非武王,母非邑姜,养惟盖主,
相则桀光,保无仁孝之质,佐无隆平之治,所谓生於深宫之中,长於妇人之手,
然而德与性成,行与礼并,在年二七,早知夙达,发燕书之诈,亮霍光之诚,岂
将启金、信国史,而後乃寤哉?使成、昭钧年而立,易世而化,贸臣而治,换
乐而歌,则汉不独少,周不独多也。
或曰:汉宣帝政事明察,其光武之俦欤?虞南曰:汉宣帝起自闾阎,知人疾
苦,是以留心听政,擢用贤良,原其循名责实,峻法严令,盖流出於申、韩也。
古语云:图王不成,弊犹足霸;图霸不成,弊将如何?光武仁义,图王之君也;
宣帝刑名,图霸之主也。今以相辈,恐非其俦。
或曰:汉元帝才艺温雅,其守文之良主乎?虞南曰: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
武功而已。文则经天纬地,词令典策;武则禁暴戢兵,安人和众,此南面之宏图
也。至於鼓瑟吹箫,和江度曲,斯乃伶官之职,岂天子之所务乎。
或曰:观伪新王莽,谦恭礼让,岂非一代之名士乎?至作相居尊,骄淫暴虐,
何先後相背甚乎?虞南曰:王莽天姿惨酷,诈伪人也。未达之前,徇名求誉;得
志之後,矜能傲物。饰情既尽,而本质存焉!愎谏自高,卒不改寤,海内冤酷,
为光武之驱除焉。
夏少康、汉光武皆中兴之君,孰者为最?虞南曰:此二帝皆兴复先绪,光启
王业,其名则同,其实则异。何者?光武之世,藉思乱之民,诛残贼之莽,取乱
侮亡、为功差易。至如少康,则夏氏之灭已二代矣,藐然遗体,身在胎孕,母氏
逃亡,生於他国,不及过庭之训,曾无强近之亲,遭离乱之难,庇身非所,而能
崎岖於丧乱之,遂成配天之业。中兴之君,斯为称首。
後汉衰乱,由於桓、灵二主,凶德谁则为甚?虞南曰:桓帝赫然奋怒,诛灭
梁冀,有刚断之节焉,然阉人擅命,党锢事起,中平乱阶,始於桓帝。古语曰:
天下嗷嗷,新主之资也。灵帝承疲民之後,易为善政,黎庶倾耳,咸冀中兴,而
帝袭彼覆车,毒逾前辈。倾覆宗社,职帝之由,天年厌世,为幸多矣。
自炎精不竞,宇县分崩,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刘玄德凭蜀之阻,孙仲谋
负江淮之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皆肇开王业、光启霸图。三方之君,孰有优
劣?虞南曰:曹公兵机智算,殆难与敌,故能肇迹开基,居中作相,实有英雄之
才矣;然谲诡不常,雄猜多忌,至於杀伏后、鸩荀、诛孔融、戮崔琰,娄生毙
於一言,桓劭劳於下拜,弃德任刑,其虐已甚,坐论西伯,实非其人;许邵所谓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斯言为当。刘公待刘璋以宾礼,委诸葛而不疑,人君
之德,於斯为美;彼孔明者,命世之奇才,伊吕之俦匹,臣主同心,鱼水为譬,
但以国小兵弱,斗绝一隅,支对二方,抗衡上国;若使与曹公易地而处,骋其长
算,肆关、张之武,尽诸葛之文,则霸王之业成矣。孙主因厥兄之资,用前朝之
佐,介以天险,仅得自存,比於二人,理弗能逮。
晋宣帝雄谋妙算,诸葛亮冠世奇才,谁为优劣?虞南曰:宣帝起自书生,参
佐帝业,济世危难,克清王道,文武之略,实有可称;而多杖阴谋,弗由仁义,
猜忍诡伏,盈诸襟抱;至如示谬言於李胜,委鞫狱於何晏,愧心负理,君子不为。
以此伪情,行之万物,若使力均势敌,俱会中原,以仲达之奸谋,当孔明之节制,
恐非俦也。
或曰:晋景文兄弟孰贤?虞南曰:何晏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
初是也;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故知王佐之才,著於早日,及
诛爽之际,智略已宣。钦、俭称兵,全军独克,此足见其英图也。虽道盛三分,
而终身北面,威名振主而臣节不亏,侯服归全,於斯为美,太祖嗣兴,克宁祸乱,
南定淮海,西平庸蜀,役不逾时,厥功为重,及高贵纂历,聪明夙智,不能竭忠
协赞,拟迹伊、周,遂乃伪谤士彦,委罪成济,自贻逆节,终享恶名。斯言之玷,
不可磨也。
东晋自元帝以下,何主为贤?虞南曰:晋自迁都江左,强臣擅命,垂拱南面,
政非己出;王敦以盘石之宗,居上流之要,负才矜地,志怀问鼎,非肃祖之明断,
王导之忠诚,则晋祚其移於王氏矣。若使降年永久,仗任群贤,因涧之遗黎,
乘刘、石之衰运,则克复中原,不难图也。
或曰:伪楚桓玄有奇才远略,而遂至灭亡,何也?虞南曰:夫人君之量,必
虚己应物,覆载同於天地,信誓拟於暄寒,然後万姓乐推而不厌也。彼桓玄者,
盖有浮狡之小智,而无含宏之大德,值晋末衰乱,威不逮下,故玄得肆其爪牙;
以侥幸之馀、而逢神武之运,至於夷灭,固其宜也。
宋祖诛灭桓玄,再兴晋室,梁代裴子野优之於宣武,其事云何?虞南曰:魏
武曹腾之孙,累叶荣显,濯缨汉室,三十馀年。及董卓之乱,乃与山东俱起,诛
灭元凶,曾非己力。晋宣历任卿相,位极台鼎,握天下之图,居既安之势,奉明
诏而诛逆节,建瓴为譬,未足喻也。宋祖以匹夫提剑,首创大业,旬月之间,重
安晋鼎,居半州之地,驱一郡之卒,斩谯纵於庸蜀,禽姚绍於崤函,克慕容超於
青部,枭卢循於岭外,戎旗所指,无往不捷,观其豁达,则汉祖之风;制胜胸襟,
则光武之匹,惜其祚短,志未可量,此为优矣。
宋孝武、明帝二人孰贤。虞南曰:二帝残忍之性,异体同心,诛戮贤良,割
剪枝叶,内无平勃之相,外阙晋郑之亲,以斯大宝,委之昏稚,故使齐民乘衅,
宰制天下,未逾岁稔,遂移龟玉,缄虽固,为大盗之资,百虑同失,可为长
叹,鼎社倾沦,非不幸也。
齐建元、永明之间,号为治世,诚有之乎?虞南曰:齐高创业之主,知稼穑
之艰难,且立身俭素,务存简约;武帝则留意後庭,饰过度,然能委任王俭,
宪章攸出,礼乐之盛,咸称永明,宰相得人,於斯为美。
宋齐二代,废主有五,并骄淫狂暴,前後如一,或身被贼杀,或倾坠宗社,
岂厥性顽凶,自贻非命,将天之所弃,用亡大业乎?虞南曰:夫上智下愚,特禀
异气;中庸之才,皆由训习。自宋齐已来,东宫师傅,备员而已。贵贱礼隔,规
献无由,多以位升,罕由德进。此五君者,禀凡庸之性,无周、召之师,远益友
之箴规,狎宵人之近习,以斯下质,生而楚言,覆国亡身,理数然也。
梁元帝聪明才学,克平祸乱,而卒致倾覆,何也?虞南曰:梁元聪明技艺,
才兼文武,杖顺伐逆,克雪家冤,成功遂事,有足称者。但国难之後,伤夷未复,
信强寇之甘言,袭褊心於怀楚;蕃屏宗支,自为仇敌,孤远悬僻,莫与同忧,身
亡祚灭,生人涂炭,举鄢郢而弃之,良行惜也。
後齐文宣帝,狂悖之迹,桀纣之所不为,而国富人丰,不至於乱亡,何也?
虞南曰:昔齐桓奢淫亡礼,人伦所弃,假六翮於仲父,遂伯诸侯;宣武帝鄙稔忍
虐,古今无比,委万机於遒彦,保全宗国,以其任用得才,所以社稷犹存者也。
陈武帝起自草莱,兴创帝业,近代以来,可方何主?虞南曰:武帝以奇才远
略,怀匡复之志,龙跃海,豹变岭表,扫重氛於缝阙,复帝座於紫微,西抗周
师,北夷齐寇,宏谋长算,动无遗册,实开基之令主,拨乱之雄才,比宋祖则不
及,方齐高则优矣。
隋文帝起自布衣,光有神器,西定庸蜀,南平江表,比於晋武,可为俦乎?
虞南曰:隋文因外戚之重周室之微,负图作宰,遂膺宝命,留心政治,务从恩泽,
故能绥抚新旧,缉宁遐迩,文武制置,皆有可观。及克定江淮,咸同书轨,率士
黎献,企伫太平。自金陵灭後,王心奢汰,虽威加四海,而情堕万机,荆璧填於
内府,吴姬满於下室,仁寿饰,事将倾宫,万姓力殚,中民产竭,加以猜忌心
起,巫蛊事兴,戮爱子之妃,离上相之母,纲维已紊,礼教斯亡,牝鸡晨响,皇
枝剿绝,废黜不辜,树立所爱,功臣良佐,诛翦无遗,季年之失,多於晋武,卜
世不永,岂天亡乎?
或曰:王霸之略,请事斯语矣。敢问殁而作谥,及改正朔、易服色,以变人
之耳目,其事奚象?对曰:古之立谥者,将以戒夫後代。随行受名,君亲无隐。
今之臣子不论名实,务在尊崇,斯风替也久矣。昔季康子问五帝之德於孔子,孔
子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及土,分时化育以成物,其神为五帝纬。古之王者,
易代改号,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终始相生,亦象其义。故其生为明王者,而死
配五行,是以太配木,炎帝配火,少配金,颛顼配水,黄帝配土。帝王改号,
於五行之德,各有所尚,从其所王之德次焉。夏后氏以金德王而尚黑,殷人以水
德王而尚白,周人以木德王而色尚赤,此三代之所以不同也。及汉之初,公孙臣、
贾谊以为汉土德,以五行之传,从所不胜,秦在水德,故谓汉据土而克之。刘向
父子以为帝出於震,故庖牺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传子,终而复始,自神农、黄
帝下历唐、虞、三代,而汉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号,著赤帝之符,得天
统矣。昔共工以水德间於木火,与秦同运,非其次,故皆不永也。以此观之,虽
百代可知也。
○ 臣行第十
夫人臣萌牙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豫禁乎未然之
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
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大臣也。夙兴夜寐,进贤不懈,
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如此者,忠臣也。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
绝其源,转祸以为福,君终已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依文奉法,任官职事,不
受赠遗,食饮节俭,如此者,贞忠也。国家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
言主之过失,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
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沈浮,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主所言皆曰
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
乐,不顾後害,如此者,谀臣也。中实险讠皮,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疾贤,
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彰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
如此者,奸臣也。智足以佣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於朝廷,如
此,谗臣也。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显贵,
如此者,贼臣也。谄主以佞邪,坠主於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无别,
是非无闻,使主恶布於境内、闻於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
子贡曰:陈灵公君臣宣淫於朝,泄冶谏而杀之,是与比干同也,可谓仁乎?
子曰:比干於纣,亲则叔父,官则少师,忠款之心在於存宗庙而已,故以必死争
之,冀身死之後而纣悔寤,其本情在乎仁也。泄冶位为下大夫,无骨肉之亲,怀
宠不去,以区区之一身,欲正一国之淫昏,死而无益,可谓怀矣。《诗》云:民
之多僻,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
或曰:叔孙通阿二世意,可乎?司马迁曰:夫量主而进,前所韪。叔孙生
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古之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
挠,大直若诎,道同委蛇,盖谓是也。
或曰:然则窦武、陈蕃,与宦者同朝廷争衡,终为所诛,为非乎?范晔曰:
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昏俗,驱驰厄之中,而与腐夫争
衡,终取灭亡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悯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
莫相恤也。以Т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及遭
值际会,协策窦武,可谓万代一时也,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世心矣。
或曰:臧洪死张超之难,可谓义平。范晔曰: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
相其徒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若
乃缔谋连衡、怀诈算以相尚者,盖惟势利所在而已。况偏城既危,曹、袁方穆,
洪徒指外敌之衡,以纾倒悬之会。忿ぉ之师,兵家所忌,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
则未闻。
或曰:季布壮士,而反摧刚为柔,髡钳匪匿,为是乎?司马迁曰:以项羽之
气,而季布以勇显於楚,身屡典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
而不死,何其下?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
名将。贤者诚重其死。非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勇也。其计尽无复之耳。
或曰:宗壳之贱也,见轻庾业。及其贵也,请业为长史,何如?裴子野曰:
夫贫而无戚,贱而无闷,恬夫天素,宏此大猷,曾、原之德也。降志辱身,俯眉
折脊,忍屈庸曹之下,贵骋群雄之上,韩、黥之志也。卑身之事则同,居卑之情
已异。若宗元无怍於草具,有韩、黥之度矣,终弃旧恶,长者哉!
世称郦寄卖交,以其绐吕禄也,於理何如?班固曰:夫卖交者,谓见利忘义
也。若寄父为功臣而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义存君亲可也。
或曰:靳允违亲守城,可谓忠乎?徐众曰:靳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
亲也,於义应去。昔王陵母为项羽所拘,母以高祖必得天下,因自杀以固陵志。
明心无所系,然後可得事人,尽其死节。卫公子开方仕齐,十年不归。管仲以其
不怀其亲,安能爱君?不可以为相。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
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乃遗庶归。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公又宜遣允也。
魏文帝问王朗等曰:昔子产治郑,人不能欺;子贱治单父,人不忍欺;西门
豹治邺,人不敢欺。三子之才,於君德孰优?对曰: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
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
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非,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优劣之
悬,在於权衡,非徒钧铢之觉也。
或曰:季文子、公孙宏,此二人皆折节俭素,而毁誉不同,何也?范晔称:
夫人利仁者,或借仁以从利;体义者,不期体以合义。季文子妾不衣帛,鲁人以
为美谈;公孙宏身服布被,汲黯讥其多诈。事实未殊而毁誉别者,何也?将体之
与利之异乎!故前志云: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无以
殊,核其为仁,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
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
或曰:长平之事,白起坑赵卒四十万,可为奇将乎?何晏曰:白起之降赵卒,
诈而坑其四十万,岂徒酷暴之谓乎?後亦难以重得志矣。向使众人豫知降之必死,
则张虚拳,犹可畏也,况於四十万被坚执锐哉?天下见降秦之将,头胪依山;归
秦之众,骸积成丘,则後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是为虽能
裁四十万之命,而足以强天下之战;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坚诸侯之守,故
兵进而自伐其势,军胜而还丧其计。何者?设使赵众复合,马服更生,则後日之
战,起非前日之对也。况今皆使天下为後日乎?其所以终不敢复加兵於邯郸者,
非但忧平原之补缝、患诸侯之救至也,徒讳之而不言耳。且长平之事,秦人十五
以上,皆荷戟而向赵矣。夫以秦之强,而十五已上,死伤过半,此为破赵之功小、
伤秦之败大也。又何称奇哉?
或曰:乐毅不屠二城,遂丧洪业,为非乎?夏侯元曰:观乐生与燕惠王书,
其殆乎知机合道、以礼终始者欤?夫欲极道德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岂其局迹
当时、止於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
求。不屑苟利,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
围城而害不加於百姓,此仁心著於遐迩矣;迈令德以率列国,则几於汤武之事矣。
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收人明信,以待其弊,将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
开宏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招之东海,属之华裔,
我泽如春,人应如草,思戴燕主、仰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於两
邑,乃致速於天下也。不幸之变,势所不图;败於垂成,时变所然。若乃逼之以
兵,劫之以威,杀伤之残,以示四海之人,虽二城几於可拔,则霸王之事,逝
其远矣。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也。岂不虑不速之致变哉?
顾业速与变同也。由是观之,乐生之不屠二城,未可量也。
或曰:商鞅起徒步,干孝公,挟三术之略,吞六国之纵,使秦业帝,可为霸
者之佐乎?刘向曰:夫商君,内急耕战之业,外重战伐之赏,不阿贵宠,不偏疏
远。虽《书》云无偏无党,《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司马法之厉戎士,周
后稷之劝农业,无以易此。此所以并诸侯也。故孙卿曰:四世有胜,非幸也,数
也。夫霸君若齐桓、晋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负原之期,而诸侯信之,此管
仲、咎犯之谋也。今商君倍公子之旧恩,弃交魏之明信,诈取三军之众,故诸
侯畏其强而莫亲信也。藉使孝公遇齐桓、晋文得诸侯之统,将合诸侯之君,驱天
下之兵以伐秦,秦则亡矣。天下无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诸侯也。卫鞅始自以
为知王霸之德,原其事,不伦也。昔周邵公施美政,其死也,後世思之。蔽芾甘
棠之诗,是尝舍於树下,不忍伐其树,况害於身乎?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户,无
怨言。今卫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钺之诛,身死车裂,其去霸者之佐,亦远矣。
然孝公杀之,亦非也,可辅而用。使卫鞅施宽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
几霸者之佐乎。
诸葛亮以马谡败於街亭,杀之。後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然後文公喜,
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哉?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者,
用法明也。是以杨於乱法,魏绛戮之。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
贼耶?习凿齿曰:诸葛亮之不能兼上国也,岂不宜哉!夫晋人视林父之後济,故
废法而收功;楚成ウ得臣之益已,故杀之以重败。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
杀其骏桀,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难乎!
代以周勃功大霍光,何如?对曰:勃本高帝大臣,众所归向,居太尉位,拥
兵百万,既有陈平王陵之力,又有朱虚诸王之援,郦寄游说,以谲诸吕,因众之
心,易以济事。若霍光者,以仓卒之际,受寄之任,辅弼幼主,天下晏然,遇
燕王绾之乱,诛除凶逆,以靖王室,废昌邑,立孝宣,任汉家之重,隆中兴之祚,
参声伊周,为汉贤相,推验事效,优劣明矣。
後汉陈蕃上疏荐徐稚、袁闳、韦著三人,帝问蕃曰:三人谁为先後?蕃曰:
闳生公族,闻道渐训;著长於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至於稚
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或曰:谢安石为相,可与何人为比?虞南曰:昔顾雍封侯之日,而家人不知,
前代称其质重,莫以为偶。夫以东晋衰微,疆场日骇。况永固六夷主,亲率百万;
苻融俊才名相,执锐先驱,厉虎狼之爪牙,骋长蛇之锋锷,先筑宾馆,以待晋君。
强弱而论,鸿毛太山,不足为喻。文静深拒桓沛之援,不喜谢元之书,则胜败之
数,固已存於胸中矣。夫斯人也,岂以区区万户之封,动其方寸者欤?若论其度
量,近古已来,未见其匹。
隋炀帝在东宫,尝谓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其
间优劣何如?对曰: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
将,非大将。太子曰:善。
故自六正至於问将,皆人臣得失之效也。古语曰: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汤
以殷王,纣以殷亡。阖庐以吴战胜无敌於天下,而夫差以见擒於越;穆公以秦显
名尊号,而二世以劫於望夷。其所以君王者同,而功迹不等者,所任异也。是以
成王处襁褓而朝诸侯,周公用事也;赵武灵王年五十而饿死於沙丘,任李兑也。
故魏有公子无忌,削地复得;赵任蔺相如,秦兵不敢出;楚有申包胥,而昭王反
位;齐有田单,而襄王得国。因斯而谈,夫有国者,不能陶冶世俗、甄综人物、
论邪正之得失、撮霸王之馀议,有能立功成名者,未之前闻。
○ 德表十一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欲之本同,而迁染之涂异也。夫刻意则
行不肆,牵物则志流。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流宕,慎其所与,节其所偏。故
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
足。盖聪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闻少见者,戒於拥蔽;勇猛刚强者,戒於太暴;
任爱温良者,戒於无断;湛静安舒者,戒於後时;广心浩大者,戒於遗忘。
《人物志》曰: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柔顺安恕,美在宽容,失
在少决;雄悍桀健,任在胆烈,失在多忌;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强
楷坚劲,用在桢,失在专固;论辩理绎,能在释结,失在流宕;普搏周洽,崇
在覆裕,失在溷浊;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局;休动磊硌,业在攀跻,失
在疏越;沈静A1密,精在元微,失在迟懦;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
多智韬情,权在谲略,失在依违。此拘亢之材,非中庸之德也。
文子曰: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
所谓心小者,虑患未生,戒祸慎微,不敢纵其欲也;志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
俗,是非辐凑,中为之毂也;智圆者;终始无端,方流四远,深泉而不竭也;行
方者,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达不肆志也;能多者,文武备具,
动静中仪也;事少者,执约以治广,处静以待躁也。
夫天道极即反,盈则损。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搏辩,守以俭;武力毅
勇,守以畏;富贵广大,守以狭;德施天下,守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
也。传曰:无始乱,无怙富,无恃宠,无违同,无傲礼,无骄能,无复怒,无谋
非德,无犯非义。此九言,古人所以立身也。《玉钤经》曰:夫以明示者浅,有
过不自知者弊,迷而不反者流,以言取怨者祸,令与心乖者废,後令缪前者毁,
怒而无威者犯,好众辱人者殃,戮辱所任者危,慢其所敬者凶,貌合心离者孤,
亲佞远忠者亡,信谗弃贤者忄昏,私人以官者浮,女谒公行者乱,群下外恩者沦,
凌下取胜者侵,名不胜实者耗,自厚薄人者弃,薄施厚望者不报,赏而忘贱者不
久,用人不得其正者殆,为人择官者失,决於不仁者险,阴谋外泄者败,厚敛薄
施者。此理之大体也。
故《傅子》曰: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心正而後身正,身正而後左右正,
左右正而後朝廷正,朝廷正而後国家正,国家正而後天下正。故天下不正,修之
家;家不正,修之朝廷;朝廷不正,修之左右;左右不正,修之身;身不正,修
之心。所修弥近,所济弥远。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正心之谓也。
○ 理乱第十二
夫明察六主,以观君德,审惟九风,以定国常。探其四乱,其四危,则理
乱可知矣。
何谓六主?荀悦曰:体正性仁,心明志同,动以为人,不以为己,是谓王主;
克己恕躬,好问力行,动以从义,不以从情,是谓治主;勤事守业,不敢怠荒,
动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谓存主,悖逆交争,公私并行,一得一失,不纯道度,
是谓衰主;情过於义,私多於公,制度逾限,政教失常,是谓危主;亲用谗邪,
放逐忠贤,纵情逞欲,不顾礼度,出人游放,不拘仪禁,赏赐行私,以越公用,
忿怒施罚,以逾法理,遂非文过,而不知改,忠言拥塞,直谏诛戮,是谓亡主。
何谓九风?君臣亲而有礼,百寮和而不同,让而不争,勤而不怨,唯职是司,
此礼国之风也;礼俗不一,职位不重,小臣谗疾,庶人作议,此衰国之风也;君
臣争明,朝廷争功,大夫争名,庶人争利,此乖国之风也;上多欲,下多端,法
不定,政多门,此乱国之风也;以侈为博,以伉为高,以滥为通,遵礼谓之拘,
守法谓之固,此荒国之风也;以苛为察,以利为公,以割下为能,以上为忠,此
叛国之风也;上下相疏,内外相疑,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上不
访下,下不谏上,妇言用,私政行,此亡国之风也。
何谓四乱?《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
也;朝有疑相之臣,此国乱也;任官无能,此众乱也。
何谓四危?又曰:卿相不得众,国之危也;大臣不和同,国之危也;兵主不
足畏,国之危也;民不怀其产,国之危也。此治乱之形也。
凡为人上者,法术明而赏罚必者,虽无言语,而势自治;法术不明而赏罚不
必者,虽曰号令,然势是乱。是故势理者,虽委之不乱;势乱者,虽勤之不治。
尧、舜拱己无为而有馀,势理也;胡亥、王莽驰骛而不足,势乱也。故曰:善者
求之於势,不责於人。是故明主审法度而布教令,则天下治矣。
论曰:夫能匡世辅政之臣,必先明於盛衰之道、通於成败之数、审於治乱之势、达於用舍之宜,然後临机而不惑、见疑而能断。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
○ 反经第十三
臣闻三代之亡,非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矣。故知法也者,先王之陈迹。苟
非其人,道不虚行。
故《尹文子》曰:仁义礼乐、名法刑赏,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术。故仁
者,所以博施於物,亦所以生偏私;义者,所以立节行,亦所以成华伪;礼者,
所以行敬谨,亦所以生惰慢;乐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
尊卑,亦所人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生乖分;刑者,所以威不服,
亦所以生凌暴;赏者,所以劝忠能,亦所以生鄙争。
《文子》曰:圣人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记事,及其
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而杀不辜;其作囿也,以奉宗庙之具,简士卒,戒不虞,
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人时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
在职,泽施於下,万人怀德,至於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与,废公趋私,外内
钳举,奸人在位,贤者稳处。《韩诗外传》曰:夫士有五反。有势尊贵,不以爱
人行义理,而反以暴傲;家富厚,不以振穷救不足,而反以侈靡无度;资勇悍,
不以卫上攻战,而反以侵凌私斗;心智惠,不以端计教,而反以事奸饰诈;貌美
好,不以统朝莅人,而反以蛊女从欲。
太公曰:明罚则人畏慑,人畏慑则变故出;明察则人扰,人扰则人徙,人徙
则不安其处,易以成变。
晏子曰:臣专其君,谓之不忠;子专其父,谓之不孝;妻专其夫,谓之嫉妒。
《韩子》曰: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
子路拯溺而受牛谢。孔子曰:鲁国必好救人於患也。子贡赎人而不受金於府。
孔子曰:鲁国不复赎人矣。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由此观之,廉有所在
而不可公行。
慎子曰:忠未足以救乱代,而足以重非。何以识其然耶?曰:父有良子而
舜放瞽叟,桀有忠臣而过盈天下,然则孝子不生慈父之家,而忠臣不生圣君之下。
故明主之使其臣也,忠不得过职,而职不得过官。
《鬼谷子》曰:将为去箧、探囊、发匮之盗,为之守备,则必摄缄、固
扃,此代俗之所谓智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扃
之不固也。然则向之所谓智者,有不为盗积者乎?其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
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
刺,方二千馀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里者,曷常不法
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朝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耶?并与圣智之法而
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
十二代而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智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跖之
徒问於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而无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
先,勇也;出後,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
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
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矣。
由是言之,夫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忠孝贤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无隐於
人,而常存於代,非自昭於尧汤之时,非故逃於桀纣之朝,用其道则天下理,用
失其道而天下乱,故知制度者,代非无也,在用之而已。
○ 是非第十四
夫损益殊涂,质文异政,或尚权以经纬,或敦道以镇俗。是故前志垂教,今
皆可以理违。何以明之?
《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语》曰:
士见危致命。又曰:君子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管子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古语曰: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
也;与亡国同行者,不可存也。《吕氏春秋》曰:夫人以食死者,欲禁天下之食,
悖矣;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矣;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
悖矣。杜恕曰:夫奸臣贼子,自古及今,未尝不有。百岁一人,是为继踵。千里
一人,是为比肩。而举以为戒,是犹一噎而禁人食也。噎者虽少,饿者必多。
孔子曰:恶讦恶以为直。《管子》曰:恶隐恶以为仁者。魏曹义《至公论》
曰:夫代人所谓恶扬善者,君子之大义;保明同好者,朋友之至交。斯言之作,
盖闾阎之白谈,所以救爱憎之相谤,非笃正之至理、折中之公议也。世士不料其
数,而系其言,故善恶不分,以覆过为宏也;朋友忽义,以雷同为美也。善恶不
分,乱实由之;朋友雷同,败必从焉。谈论以当实为情,不以过难为贵;相以等
分为交,不以雷同为固。是以达者存其义,不察於文;识其心,不求於言。
《越绝书》曰:女不贞,士不信。《汉书》曰:大行不细谨,大礼不让
辞。
黄石公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
虽成必败。司马错曰: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人;欲王者,务
博其德。三资者备,而後王业随之。
《传》曰:心苟无瑕,何恤乎无家?语曰:礼义之不愆,何恤於人言?语曰:
积毁销金,积谗磨骨,默羽溺舟,群轻折轴。
孔子曰:君子不器,圣人智周万物。《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
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载井,圣职教化。
孔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孔子曰:晋重耳之有霸心也,生於曹、
卫;越勾践之有霸心也,生於会稽。故居下而无忧者,则思不远;覆身而常逸者,
则志不广。
《韩子》曰:古之人,目短於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疑於自知,故以道正己。
《老子》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唐且曰:专诸怀锥刀而天下皆谓之勇,西施被短竭而天下称美。《慎子》曰:
毛嫱、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亻其,则见者皆走;易之以元纟易,则行
者皆止。由是观之,则元纟易色之助也,姣者辞之,则色厌矣。
项梁曰:先起者制服於人,後起者受制於人。《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
史佚有言曰:无始祸。又曰:始祸者死。语曰:不为祸始,不为福先。
《慎子》曰:夫贤而屈於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於贤者,位尊也。尧为
匹夫,不能使其邻家;及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由是观之,贤不足以服物,
而势位足以屈贤矣。贾子曰:自古至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耳,而民必胜之
矣。故纣自谓天王也,而桀自谓天父也,已灭之後,民以骂之也。以此观之,则
位不足以为尊,而号不足以为荣矣。
汉景帝时,辕固与黄生争论於上前。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
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人弗
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於首;履
虽新,必贯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
下也。夫君有失行,臣不上号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
而何?
太公曰:明罚则人畏慑,人畏慑则变故出;明赏则不足,不足则怨长。故明
王之理人,不知所好,不知所恶。《文子》曰:罚无度则戳而无威,赏无度则费
而无恩。故诸葛亮曰: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
《文子》曰:人之化上,不从其言,从其行也。故人君好勇,而国家多难;
人君好色,而国家昏。秦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
优拙则思虑远。以思虑御勇土,吾恐楚之图秦也。
墨子曰: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曹子建曰:
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三略》曰:含气之类,
皆愿得其申志。是以明君贤臣,屈己申人。
《传》曰:人心不同,其犹面也。曹子建曰:人各有好尚。兰ぇ孙蕙之芳,
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英之发,众人所乐,而墨子有非之之论。
岂可同哉?语曰:以心度心,不容针。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管子》曰: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古语曰: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
富不与侈期而侈自来。
语曰:忠无不报。《左传》曰:乱代则谗胜直。
《韩子》曰:凡人之大体,取舍同则相是,取舍异则相非。《易》曰:同声
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从龙,风从虎。《易》曰:二女同居,其
志不同。语曰:一栖两雄,一泉无二蛟。又曰:凡人情以同妒。故曰:同美相妒,
同贵相害,同利相忌。
《韩子》曰:释法术而以心理,尧舜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以意度,奚仲不
能成一轮。使中主守法术、拙匠执规矩,则万不失矣。《淮南子》曰:夫矢之所
以射远贯坚者,弓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人心也。赏善罚暴者,政令也;
其所以行者,精诚也。故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杜恕曰:世有
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
之辅矣。
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办,不可以应敌。《左传》曰:豫备不虞,
故之善政。《左传》曰:士谓晋侯曰:臣闻之,无丧而戚,忧必仇之;无戎而
城,仇必保焉。《春秋外传》曰:周景王将铸大钱,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灾
降戾,於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人。夫备预,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後救
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後而先之,谓之召灾。周固瀛国也,
天未厌祸焉,而又离人以佐灾,无乃不可乎?
《左传》曰:古人有言:一日纵敌,数代之患也。晋楚遇於鄢,范文子不欲
战,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
强服矣。敌,楚而已。唯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
为外惧乎?
《三略》曰:无使仁者主财,为其多恩施而附於下。陶朱公中男杀人,囚於
楚。朱公欲使其少子,装黄金千镒,往视之。其长男固请,乃使行。楚杀其弟。
朱公曰:吾固必杀其弟。是长与我俱,见苦为生之难,故重其财。如少弟先见我
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固轻弃之。今长者果杀其弟,事理然也,
无足悲。
语曰:禄薄者不可与入乱,赏轻者不可与人难。《慎子》曰:先王见不受禄
者,不臣;禄不厚者,不与入难。田单将攻狄,见鲁仲子。仲子曰:将军攻狄,
弗能下也。何者?昔将军之在即墨,坐而织蒉,立而杖插,为士卒佳,此所以破
燕。今将军东有液邑之奉,西有蒉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驰乎淄渑之间,有生之
乐,无死之心,所以鸟也。後果然。
语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语曰:交接广而信衰於友,爵禄
厚而忠衰於君。
《春秋後语》曰:楚春申君使孙子为宰,客有说春申君曰:汤以毫,武王以
高阝,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今孙子贤人也,而君藉之百里之势,臣窃为君危
之。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之赵,赵以为上卿。客又说春申君
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八齐,鲁弱而齐强。夫贤者之所在,
其君未尝不尊,其国未尝不荣也。今孙子贤人也,君何为辞之?春申君又曰:善。
复使人请孙子。
韩宣王谓扔留曰:吾两欲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
国分,简公用田成、阚止而简公弑,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
之,其多力者,内树其党;其寡力者,又籍於外权。群臣或内树其党,以擅王命;
或外为势交,以裂其地,则王之国危矣。又曰:公孙衍为魏将,与其相田需不善。
季文子为衍说魏王曰:王独不见夫服牛骖骥乎?不可百步。今王以衍为可使将,
固用之也。而听相之计,是服牛骖骥之道。牛马俱死而不成其功,则王之国伤矣。
愿王察之。《傅子》曰: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万物;圣人至明,不能一检而
治百姓。故以异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者,圣人之治也。既得其道,虽
有相害之物,不伤乎治体矣。水火之性,相灭也。善用之者,陈鼎釜乎其,爨
之煮之,而能两尽其用,不相害也。天下之物,为水火者多矣,何忧乎相害?何
患乎不尽其用也?《易》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
其事类也。
陈登为吕布说曹公曰:养吕布,譬如养虎,常须饱其肉,不饱则噬人。曹公
曰:不似卿言。譬如养鹰,饥则为人用,饱则去。
刘备来奔曹公,曹公以之豫州牧。或谓曹公曰:备有雄志,今不早图,後必
为患。曹公以问郭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
以召隽桀,犹惧其未来也。今备有英雄之名,以穷归已而害之,以害贤为名,则
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者?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
之机,不可不察。曹公曰:善。《傅子》称郭嘉言於太祖曰:备有雄志而甚得众
心。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以嘉观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
言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宜早为之所。曹公方招怀英雄,以明大信,未得从
嘉谋。
《家语》曰:子路问孔子曰:请释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子曰:不可
也。昔东夷慕诸夏之礼,有女而寡,为内私婿,终身不嫁。不嫁则不嫁矣,然非
贞节之义矣。仓吾娆取妻而美,让与其兄,让则让矣,然非礼酿之让也。今子欲
舍古之道而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以非为是乎?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书》
云:事弗师古,以克永代,匪说攸。赵武灵王欲胡服,公子成不悦。灵王曰:
夫者所以便用,礼者所以便事。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人而厚
其国。夫剪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人也;黑齿雕题,是冠秫缝,犬戎之国
也。故礼服莫同,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谋可以利其
国,不一其用;谋可以便其礼,不法其故。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离教,
况於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迩之服,贤圣莫能同。穷乡多异
俗,曲学多殊辩。今叔父之言,俗也;吾之所言,以制俗也。叔父恶变服之名,
以忘效事之实,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遂胡服。
移风易俗,莫善於乐。《孟子》曰:天道因则大,化则细。因也者,因人之
情也。
李寻曰:夫以喜怒赏诛,而不顾时禁,虽有尧舜之心,犹不能致和平。善言
古者,必有效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设上农夫欲令冬田,虽肉袒深耕,
汗出种之,犹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时不得也。《易》曰:时止则止,时行则
行,动静不失于时,其道光明。《书》曰:敬授人时。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
阴阳、敬四时月令、顺之以善政,则和气可立致,犹抱鼓之相应也。太公谓武王
曰:天无益於兵,胜而将所居者九。曰法令不行而任侵诛,无德厚而日月之数,
不顺敌之强弱而幸於天,无智虑而候氛气,少勇力而望天福,不知地形而归过於
时,敌人怯弱、不敢墼而信龟策,士卒不勇而法鬼神,设伏不巧而任背向之道。
凡天地鬼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以决胜败,故明将不法。司马迁曰:阴
阳之家,使人拘而多忌。范晔曰:阴阳之道,其弊也巫。翼奉曰:治道之要,在
知下之邪正。人诚向正,虽愚为用;若其怀邪,智益为害。夫人主莫不爱己也。
莫知爱己者,不足爱也。故桓子曰:捕猛兽者,不令美人举手;钓旦鱼者,不使
稚子轻预。非不亲也,力不堪也。奈何万乘之主,而不择人哉?故曰:夫犬之为
猛,有非则鸣吠,而不遑於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
何也?以有猛犬之故。夫犬知爱其主,而不能为其主虑酒酸之患者,智不足也。
语曰:巧诈不如拙诚。晋惠帝为太子,和峤谏武曰:季世多伪,而太子尚信,
非四海之主,忧不了陛下家事。武帝不从。後惠帝果败。
《左传》曰:孔子叹子产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
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人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哉!《论语》曰:诵
《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汉文帝
登虎圈,美啬夫口辩,拜为上林令。张释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又问曰:东杨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此两
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
亟疾苛察相高,然其弊,徒文具耳。亡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至於二世,
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辞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口辩,无其实。
且下之化上,疾於影响,举错之,不可不审。帝乃止。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大人,
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虚
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讽谏何异?扬雄以为赋者,将以讽
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竞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於正,
然觉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帝。帝反缥缥有凌
之志。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又颇类俳优,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君子,
诗赋之正也。
《淮南子》曰:东海之鱼名,比目而行;北方有兽,名曰娄更,食更候;
南方有鸟,名曰鹣,比翼而飞。夫鸟兽鱼,犹知假力,况万乘之主乎?独不
知假天下之英雄俊士,与之为伍,岂不痛哉?狐卷子曰:父贤不过尧而丹朱放,
兄贤不过周公而管蔡诛,臣贤不过汤武而纣伐。况君之欲治,亦须从身始,人何
可恃乎?
孔子曰:不患无位,患己不立。孔子厄於陈蔡,子路愠见曰:昔闻诸夫子:
积善者,天报以福。今夫子积义怀仁久矣,奚居之穷也?子曰:由!未之识也。
吾语汝:以仁者为必信耶?则伯夷叔齐为不饿首阳;汝以智者为必用耶?则王子
比干不见剖心;汝以忠者为必报耶?则关龙逢不见刑;汝以谏者为必听耶?耶伍
子胥不见杀。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
矣,何独仁哉?
神农形悴,唐尧瘦瞿,舜黎黑,禹胼胝,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
周,墨翟无黔突,孔子无暖席,非以贪禄位,将欲下之利,除万人之害。李斯以
书对秦二世云:中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桎,若尧禹然,故谓之
桎也。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
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夫尧禹以身徇天下,谓之桎者,不亦宜乎?
《论语》曰:举逸人,天下人归心焉!魏文侯受艺於子夏,敬段干木,过其
庐,未尝不式。於是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贤,国人称仁,上下和洽,未可图也。
秦王乃止。由此得誉於诸侯。《韩子》曰:夫马似鹿,此马直千金。今有千金之
马,而无一金之鹿者,何也?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今处士不为人用,鹿类
也。所以太公至齐而斩华士,孔子为司寇而诛少正卯。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
否,还报曰:可攻也。其君好见岩穴之士、布衣之人。主父曰:如子之言,是贤
君也,安可攻?李疵曰:不然。上显岩穴之士,则战士殆;上尊学者,则农夫惰。
农夫惰则国贫,战士殆则兵弱。兵弱於外,国贫於内,不亡何待?主父曰:善。
遂灭中山。
《汉书》曰:陈平云:吾多阴谋,道家所禁。吾世即废亡已矣,终能复起,
以吾多阴祸也。其後元孙坐酎金失侯。後汉范晔论耿曰:三代为将,道家所忌。
而耿氏累叶以功名终,将用其兵,欲以杀止杀乎?何其独能崇也?
《易》曰:崇高莫大於富贵。又曰:圣人之大宝曰位。孙子为书谢春申君曰:
鄙谚曰:厉人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审察也。此为杀死
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无法术以知奸,则大臣主断图私,以禁诛於已
也。故杀贤长而立幼弱,废正嫡而立不义,《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围聘於郑,
未出境,闻王病,反问病,遂以冠缨绞王杀之,因自立也。齐崔杼之妻美,庄公
通之。崔杼率其党而攻庄公,庄公走出,逾於外墙,射中其股,遂杀之,而立其
弟。近代李兑用赵,饿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杀之。淖齿用齐,擢闵王之筋,悬於
庙梁,宿昔而死。夫厉虽肿胞之疾,上比前代,未至绞缨射股也;下比近代,未
至擢筋饿死也。夫杀死亡之主,心之忧劳、形之困苦,必甚於厉矣。由此观之,
厉虽怜王,可也。
《易》曰:备物致用。立成器之以为天下利者,莫大於圣人。《庄子》曰: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
则并与斗斛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
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教之,则并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
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非窃仁义圣智耶?故逐於大道。揭诸
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虽有轩晚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
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
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论语》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滥矣。《易》曰:穷则变,通则久。是以自
天之,吉无不利。太史公曰:鄙人有言: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
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乔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
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非虚言也!今拘学成抱
咫尺之义,久孤於代,岂若卑论侪俗,与代沈浮而取荣名哉?
东平王苍曰:为善最乐。语曰:时不与善,己独由之。故曰:非妖则妄。
庞统好人伦,勤於长养,每所称述,多过於才。时人怪而问之,统曰:当今
天下大乱,正道凌迟,善人少而恶人多。方欲兴风俗,长道业,不美其谈,则声
名不足慕也。不足慕,企而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代
教,使有志者自励,不亦可乎?《人物志》曰:君子知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
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伐一而并失。由此观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
争之也;让敌者,胜之也。是故至上人,而柳下滋甚;王叔好争,而终於出奔。
蔺相如以回车取胜於廉颇,寇恂以不斗取贤於贾复。物势之反,乃君子所谓道也。
《孝经》曰:居家理,治可移於官。郦生落魄,无以为衣食业。陈蕃云:大丈夫
当扫天下,谁能扫一室?
公孙宏曰:力亍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自理。
知所以自理,然後知所以理人。天下未有不能自理,而能理人者也。此百代不移
之道。《淮南子》曰:夫审於毫之计者,必遗天下之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
於大事之举。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存危国,而乃责之以闺ト之礼,修乡曲之俗,
是犹以斧毛、以刀伐木,皆失其宜矣。
商鞅谓赵良曰:子之观我理秦,孰与五大夫贤乎?赵良曰:夫五大夫,
荆之鄙人也。闻缪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鬻於秦客,披竭饭牛。缪公
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
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史记》曰:蔺相如因宦者缪贤见赵王。又曰:
邹衍作《谈天论》,其语闳大不经,然王公大人尊礼之。梁,梁惠王郊迎,执
宾主之礼。如燕,昭王拥先驱。岂与仲尼色陈蔡、孟轲困於齐梁同乎哉?卫灵
公问阵於孔子,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攻赵,孟轲称大王去。持方柄欲纳圜凿,
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辅汤以王。百里奚饭牛,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後
引之大道。邹衍其言虽不轨,亦将有牛鼎之意乎?
陈仲举体气高烈,有王臣之节;李元礼忠平正直,有社之能。陈留蔡伯喈以
仲举强於犯上,元礼长於接下,犯上为难,接下为易,宜先仲举而後元礼。姚信
云:夫皋陶戒舜,犯上之徵也;舜理百揆,接下之效也。故陈平谓王陵,言面折
庭静,我不如公;至安刘氏,公不如我。若犯上为优,是王陵当高於良平、朱
当胜於吴邓乎?
《史记》曰:韩子称儒者以文乱法,而侠士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
称於世。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
读书怀独行,议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今游侠,其行虽不轨於正义,然其言
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虞舜於井廪,伊尹负鼎俎,傅说匿於傅险,吕尚困於棘津,
夷吾桎梏,百里奚饭牛,仲尼厄匡、蔡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遭
此,况以以中材而涉近代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
诺,千里诵义,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者耶?诚使乡曲之侠,
与季次、原宪七权量力,效功於当代,不同日而论矣。曷足小哉?《汉书》曰:
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等差。是以人服事其上,而下无
凯觎。孔子曰:天子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所职。越职
有诛,侵官有罚,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礼乐征伐出自诸侯。桓、
文之後,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於战国,合纵连横,力政争强。由是列国
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籍王公之势,为游侠;鸡
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木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固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
窃符矫命,杀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彰名天下,扼腕而游,谈
者以四豪称首。於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
未之匡改也。魏其、武安之属,竞逐於京师;郭解、剧孟之徒,驰鹜於闾阎,权
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陷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
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曾子曰:上失其道,人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好恶,
齐之以礼法,人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
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六国之罪人也。况於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微,窃杀
生之权?其罪也,不容於诛矣。
《尸子》曰:人臣者,以进贤为功;人主者,以用贤为功也。《史记》曰:
鲍叔举管仲,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苏建常责大将军青,至重
而天下之贤士人夫毋称焉,愿观古今名称所招择贤者。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
安之厚宾客,天子尝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黜扒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
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其为将如此。
班固云:昔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诸家之术,蜂
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
亦能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事虽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
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此之谓也。
○ 变第十五
昔先王当时而立法度,务而制事,法宜其时则理,事其务故有功。今时移
而法不变,务易而事以古,是则法与时诡,而时与务易。是以法立而时益乱,为
而事益废。故圣人之理国也,不法古,不今,当时而立功,在难而能免。由是
言之,故知若人者,各因其时而建功立德焉!何以知其然耶?
桓子曰:三皇以道治,五帝用德化,三皇由仁义,五霸用权智。五帝以上久
远,经传无事,唯王霸二盛之美,以定古今之理焉。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
足其衣食,然後教以礼仪,而威以刑诛,使失好恶去就。是故大化四凑,天下安
乐。此王者之术。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
令著明,百官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术。《道德经》曰:我无为而人自化。
《文子》曰:所谓无为者,非谓引之不来、推之不往,谓其循理而举事、因资而
立功、推自然之势也。故曰: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ぎ舟、泛江湖;伊尹
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原马、服驺余;孔墨博通也,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榛薄、
出险阻。由是观之,人智之於物浅矣,而欲以海内、存万方,不因道里之数,
而专己之能,则其穷不远。故智不足以为理,勇不足以为强,明矣!然而君人者
在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夫冬日之阳、夏日
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之使。至精之感,弗召自来。待目而昭见,待言而使令,
其於理难矣。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师旷瞽而为太宰,晋国无乱政。不
言之令、不视之见,圣人所以为师,此黄老之术也。
孔子居,谓曾参曰:昔者明王内七教,外行三至,七教修而可以守,三
至行而可以征。明王之守也,则必折冲千里之外;其征也,还师衽席之上。曾子
曰:敢问七教。孔子曰:上敬老则下益孝,上敬齿则下益悌,上乐施则下益亮,
上亲贤则下择交,上好德则下无隐,上恶贪则下耻争,上廉让则下知节,此之谓
七教也。昔明王之治人也,必裂而封之,分属而理之,使之有司月省而时考之。
进贤良,退不肖,哀鳏寡,养孤独,恤贫穷,诱孝悌,选才能,此七者修,则四
海之内,无刑人矣。上之亲下也如腹心,则下之亲上也,如幼子之於慈母矣;其
於信也如四时,而人信之也,如寒暑之必验。故视远若迩,非道迩也,见明德也。
是以兵革不动而威,用利不施而亲,此之谓明王之守、折冲千里之外者也。曾子
曰:何谓三至?孔子曰:至礼不让,而天下理;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悦;至乐
无声,而天下之人和。何则?昔者明王必尽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
实。既知其实,然後因天下之爵以尊之,此谓至礼不让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禄,
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谓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悦。如此则天下之明誉兴焉,此谓之
至乐无而天下之人和。故仁莫大於爱人,智者莫大於知贤,政者莫大於能官。有
德之君,修此三者,则四海之内供命而已矣。此之谓折冲千里之外。故曰:明王
之征,犹时雨之降,至则悦矣。此之谓还师衽席之上。故扬雄曰:六经之理,贵
於未乱;兵家之胜,贵次未战。此孔氏之术也。
《墨子》曰:古之人未知宫室,就陵阜而居,穴而处。故圣王作,为宫室。
为宫室之法:高足以避润湿,边足以圉风寒,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
止,不以为观乐也。故天下之人,财用可得而足也。当今之王为宫室,则与此异
矣。必厚敛於百姓,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镂之饰。为宫室若此,故左
右皆法而象之,是以财不足以待凶饥、振孤寡,故国贫而难理也。为宫室不可不
节。古之人未知为衣服时,衣皮带茭,冬则不轻而暖,夏则不轻而清。圣王以为
不中人之情,故圣人作,诲妇人,以为人衣。为衣服之法:冬则练帛,足以为轻
暖;夏则,足以为轻清,谨此则止,非以荣耳目、观愚人也。是以其人用俭
约而易治,其君用财节而易赡也。当今之王,其为衣服,则与此异矣。必厚敛於
百姓,以为文彩靡曼之衣,铸金以为钩,珠玉以为佩。由此观之,其为衣服,非
为身体,此为观好也。是以其人淫僻而难治,其君奢侈而难谏。夫以奢侈之君,
御淫僻之人,欲国无乱,不可得也。为衣服不可不节。此墨翟之术也。
商子曰:法令者,人之命也,为治之本。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为
百,由名分之未定也。卖兔满市,盗不敢取者,由名分之定也。故名分未定,虽
尧、舜、禹、汤,且皆加务而逐之;名分已定,则贫不敢取。故圣人之为法令也、
置官也、置吏也,所以定分也。名分定,则大诈贞信、巨盗愿悫,而各自治也。
《申子》曰:君如身,臣如手。君设其本,臣操其末。为人君者,操契以责其名。
名者,天地之网,圣人之符。张天地之网,用圣人之符,则万物无所逃矣。动者
摇,静者安,名自名也,事自定也。是以有道者,因名而正之,随事而定之。昔
者尧之治天下也,以名,其名正则天下治。桀之治天下也,亦以名,其名倚而天
下乱。是以圣人贵名之正也。李斯书曰:韩子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
何也?则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於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
罚也。夫轻罪具督,而况有重罪乎?故人弗敢犯矣。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
之所以败子,则亦不察於圣人之论矣。此商鞅、申、韩之术也。
由是观之,故知治天下者,有王霸焉,有黄老焉,有孔墨焉,有申商焉,此
其所以异也。虽经纬殊致,救弊不同,然康济群生,皆有以矣。今议者或引长代
之法,语救弊之言;或引帝王之风,讥霸者之政,不论时变,而以饰说。故是非
论,纷然作矣。言伪而辩,顺非而泽,此罪人也。故君子禁之。
○ 正论第十六
孔子曰:六艺於理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导事,
《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故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
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
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
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
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於《诗》也;疏通知
远而不诬,则深於《书》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於《乐》也;洁净精微而不
贼,则深於《易》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於《礼》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
深於春秋也。
自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战国纵横,真伪分争,诸子之言,
纷然散乱矣。
儒家者,盖出於司徒之官,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经之中,留
意於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此其最高也。然惑者既失精微,
而僻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此僻儒之患也。道家者,盖出於
史官,历纪成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者之术也。
合於尧之克让、《易》之谦谦,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乐、兼弃
仁义,独任清虚,何以为治?此道家之弊也。
阴阳家者,盖出於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此其所
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於禁忌,泥於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此阴阳之弊也。
法家者,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亡教
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贼至亲,伤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名家者,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
其所长也。及缴者为之,则钩钅瓜析乱而已,此名家之弊也
黑家者,盖出于清庙之官,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
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示天
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乐爱之意,
而不知别亲疏,此墨家之弊也。
纵横家者,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乎!言当权事制宜,受命不受
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此纵横之弊也。
杂家者,盖出於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理之无贯,此
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此杂家之弊也。
农家者,盖出於农稷之官,播百,劝耕桑,以足衣食。孔子曰:所重人食。
此其所长也。及鄙者为之,则欲君臣之并耕,悖上下之序,此农家之弊也。
《文子》曰:圣人之从事也,所由异路而同归。秦楚燕魏之歌,异转而皆乐;
九夷八狄之哭,异声而皆哀。夫歌者,乐之微也;哭者,哀之效也。於中,
而应於外,故在所以感之矣。
论曰:范晔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归乎宁固根柢、革易时弊也,而遭运
无恒,意见偏杂,故是非之论,纷然相乖。尝试论之:夫世非胥庭,人乖彀饮,
理迹万肇,情故萌生。虽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权变;山川之奥,未足况其纡险。
则应俗事,难以常条。何以言之?若夫元圣御代,则大同极轨。施舍之道,宜
无殊典,而损益异运,文朴递行。用明居晦,回穴於曩时;兴戈陈俎,参考於上
世。及至戴黄屋、服衣,丰薄不齐,而致治则一。亦有宥公族、黥国仇,宽躁
已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虑而一致者也。若笃偏情矫用,则枉直
必过。故葛屦履霜,弊由崇俭;楚楚衣服,戒在穷奢。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
敛威峻法,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国风》;周、秦末轨,所以
彰於微灭。故用舍之端,兴败资焉。是以繁简唯时,宽猛相济。刑书镌鼎,事有
可详;三章在令,取贵能约。太叔致猛政之衰,国子流遗爱之涕,宣孟改冬日之
和,平阳循画一之法。斯实弛张之宏致,庶可以徵其统乎?数子之言,当世失得,
皆悉究矣。然多谬通方之训,好中一隅之说。贵清净者,以席上为腐议;束名实
者,以枉下为诞辞。或推前王之风,可行於当年;有引救弊之规,宜流於长世。
稽之笃论,将为蔽矣。由此言之,故知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时止则止,时行则
行,动不失其时,其道光明。非至精者,孰能通於变哉?
○ 霸图第十七
臣闻周有天下,其理三百馀年。成之隆也,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及其衰也,
亦三百馀年。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
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凌弱,众暴
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人之始苦也。於是强国务攻,弱国务守,
合纵连衡,驰车毂击,介胄生虮虱,人无所告诉。及至秦蚕食天下,并吞战国,
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法严政峻,谄谀者众,使蒙恬将兵北攻胡、尉他将卒
以戍越,宿兵无用之地,人不聊生。始皇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於陈,武
臣、张耳举於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
通谷,豪杰并起,而亡秦族矣。
汉高祖名邦,字季,姓刘氏,沛国丰邑人,为泗上之亭长。秦二世元年,陈
胜等起,胜自立为楚王。沛人杀其令,立高祖为沛公。时项梁止薛,沛公往从之,
共立义帝。约曰:先入咸阳者王之。秦将章邯,大败项梁於定陶。梁死,章邯以
为楚不足忧,乃北伐赵。楚使项羽等救赵,遣市别将西入关。沛公遂攻宛,降之。
攻武关,大破秦军。入咸阳,与秦人约法三章,遣兵拒关,欲王关中。是时项羽
破秦军於河北,率诸侯兵四十万至鸿门,欲击沛公。沛公因项羽自解于羽。羽蒙
遂杀子婴而东都彭城,立沛公为汉王、王巴汉。於是用韩信策,乃东伐,还定三
秦。田荣怨项王之不己立,杀田市,自立为齐王。羽北击灭齐,而使九江王杀义
帝於郴。汉王为之缟素发丧,临三日,以告诸侯。汉王因项羽之击齐,率诸侯衣
师五十六尤,东袭楚,破彭城。羽闻之,留其将击齐,自以精兵三万归击汉。汉
王与羽大战彭城下,汉王不利,出梁地。至虞,谓左右曰:孰能为使淮南王黥布,
令发兵背楚,贸项王於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万全。随何乃使淮南,说布背
楚。汉王如荥阳,使韩信击魏王豹,虏之。汉遂与楚相距於荥阳。楚围汉王,用
陈平计,得出。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出军宛叶间,引项王南渡,使
韩信等得集河北。羽兵果引兵南渡,如其策。韩信与张耳以兵数尤,东下井陉,
击赵,破之。乃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从之。十二月,汉
王拒楚於成皋,享师欲复战。郎中郑忠说曰:王高垒深壁,勿与战。使刘贾佐彭
超入楚地,焚其积聚,破楚师必矣。项羽乃东击彭越,留曹咎守成皋。时汉数困
荥阳成皋,计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用郦生计,复守成皋。羽初东,嘱曹
咎曰:汉即挑战,慎勿与战,勺令汉得东而已。咎乃出战死。汉王遂进兵取成皋。
羽闻咎破,乃还军广武,为高坛,置太於其上。汉王遣侯公说羽,求太公。羽
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归汉王父母及吕后。项王解
而东。汉王欲西,张良曰:今汉有天下大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
楚之时,不如因其东而取之。汉王乃追羽,与齐王韩信、魏相彭越期会击楚,皆
不会。用张良计,信等皆引兵羽垓下,遂灭项氏。都洛阳,用娄敬策,徙都长安
有告楚王韩信反,用陈平计擒之,废为准阴侯。陈为代相。与朝信、王黄等反,
自立为代王。上自往破之。尉他王南越,反。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绶,为南越
王,令称臣奉汉约。高祖在位十二年,崩,年六十二。惠帝立,吕后临政。景帝
时,吴楚反,征平之。崩,太子彻立。崩,子勿陵立。崩,立武帝孙昌邑王贺。
废,立武帝曾孙询。崩,立太子。崩,立太子骜。崩,立宣帝孙定陶恭王子欣。
崩,立帝弟中山孝王ぅ。伪新室王莽者,成帝舅王曼之子,元帝王皇后之侄也。
元帝崩,成帝即位,以元舅凤为大司马,兄弟五人皆为侯。曼早卒。凤将薨,以
莽太后,封为新都侯。五侯竞为潜,起各第舍。莽幼孤贫,独折节恭谨,当世
名士,多为莽言。上由是贤之,拜为侍中。时帝废许后,立赵飞燕。飞燕女弟为
昭仪。昭仪害後宫皇子,帝无嗣,乃立定陶王忻为皇太子。莽以发定陵侯淳于长
大奸,拜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成崩,哀帝即位,立皇后傅后,封后父傅晏为
孔乡侯、帝母丁后曰恭皇太后、舅丁明为安阳侯。莽乞骸骨,避丁傅也。哀帝崩,
时莽以侯在第。太皇太后令莽备佐丧事,复为大司马,徵立中山王为帝。太皇太
后临朝,莽秉政,百官总己以听於莽。平帝崩,莽徵宣帝玄孙广成侯子婴立之,
年三岁。遂谋居摄,如周公故事。东都太守翟义反,败死。莽自谓威德日盛,获
天人之助,用铜匮符命,遂即真。其九年,赤眉贼起。十四年,世祖起兵,与王
匡等共立刘圣公为更始皇帝。莽遣王寻、王邑击更始,二公败於昆阳。汉兵遂入
城中,人皆降。莽走渐台,藏於室中北隅。校尉公孙宾就斩莽,遂传首诣更始
於宛。
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高皇帝之九代孙也。王莽末,天
下连岁灾蝗,寇盗蜂起。时世祖避吏新野,因卖宛,宛人李通以图谶说世祖。
世祖於是与通弟李轶起於宛,兄伯升起於舂陵,邓晨起新野,会众兵击长聚。新
市人王匡等立刘圣公为天子,而害伯升,号更始元年,更始使世祖为偏将军,徇
昆阳。王莽闻汉帝立,大惧,号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兵百万,击世祖於
昆阳。世祖破之。三辅豪杰,共诛王莽,传首诣宛。更始以世祖行大司事,持节
北渡河,镇慰州郡。王郎诈为成帝子子舆,立为天子,都邯郸,遣使降下郡国。
世祖灭之。世祖威声日盛,更始疑虑,乃遣使立世祖为萧王,令罢兵,与诸将有
功者还长安。遣苗曾为幽州牧,顺为上谷守,并北之部。世祖辞不就徵,斩苗
曾等,自是始贰於更始。是时长安政乱,四方背叛,皆平之。赤眉贼入函关,攻
更始。世祖乃遣邓禹引兵而西,以乘更始赤眉之乱。於是诸将上尊号,笃命有司
设坛於高阝南千秋亭五城陌,即皇帝位。十月,驾东幸洛阳,赤眉降。平隗嚣,
灭公孙述,天下大定,崩於南宫,时年六十三。末孙灵帝用奄人曹节等,矫制诛
太傅陈蕃、李膺,其党人皆楚锢。中平九年,黄中贼起。灵帝崩,太子辩即位。
董车入朝,因废帝为宏农王,而立献帝。李亻逼帝东迁,曹操迁市都许。操薨,
帝逊位于曹丕。
魏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灵帝时为典农校尉。汉
末,奄竖擅权。何进谋诛奄竖,太后不听。进乃召四方猛将,使引兵向京师,欲
以恐劫太后。董卓至,废帝为宏农王,而立献帝。京师大乱。太祖亡出关,至陈
留,散家财,合义兵於已吾。与後将军哀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兖州
刺史刘岱、渤海太守远绍,同时俱起,众各数万,推绍为盟主,曹公行称奋武将
军。卓闻兵起,乃徙天子都长安。卓留兵屯洛阳。司徒王允与吕布杀卓。杨奉、
韩暹以天子还洛阳。太祖至洛阳卫京邑,暹遁走。太祖以洛阳烧焚残破,奉天子
都许下。诏责袁绍以地广兵强,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绍遂攻许。太祖破之
官渡,绍呕血死。太祖讨绍子谭尚於黎阳。尚与熙奔辽东。太守公孙康斩尚、熙,
送其首,遂平河北。太祖征刘表,会表卒,子琮降。关中诸将马超、韩遂、成宜
等反,曹公破之。天子策命公为魏王。二十五年,薨於洛阳。子丕嗣,受汉禅。
崩,子睿嗣,崩,子齐王芳立。废,高贵乡公髦立。废,常道乡公璜立。璜禅晋。
晋祖宣皇帝名懿,字仲达,姓司马,河内温人也。仕於魏武之世,历文、明
二帝,居将相之位,平孟达,灭公孙度,擒王陵。魏明帝崩,遗诏使帝为太尉,
与大将军曹爽辅少主。帝诛曹爽。宣帝崩,子师代为相。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
刺史文钦反,征平之。景帝崩,弟昭代为相,辅政为司空。诸葛诞据寿春反,奉
诏平之。伐蜀,擒刘禅。于时政出於权臣,人君主祭而已。魏帝不能容,自勒兵
攻相府。太祖用长史贾充计,逆战,舍人成济执杀魏帝。太祖崩,子炎受魏禅。
既受魏禅。用羊祜、杜预计,征吴平之。立二十五年朋,太子衷立。惠帝不惠,
妃贾充女为皇后。后秉权,杀杨骏,废太后,诛太宰汝南王亮、太保卫,戮楚
王玮,殒太子,用赵王伦为相国。伦恶司空张华、仆射裴正直,矫诏诛之。
伦遂篡帝位。於是齐王攸之子ぁ,与帝弟成都王颖等,起义兵诛伦。颖於是镇邺。
并州刺史东瀛公腾、安北将军王凌,又起兵讨颖。颖败,挟天子南奔洛阳。後惠
帝复位,帝弟长沙王又谮ぁ,诛之。由是戎狄并兴,四方阻乱,遂分为三十六国。
惠帝立十四年崩,弟豫章王炽立,都长安,为胡贼所杀。怀帝崩,立吴王晏子业。
中宗元皇帝睿笃兴於江东。帝在位十六年崩,太子绍立。王敦威哲内外,将
谋为逆,肃宗征破之。三年,肃宗崩。至简文帝为第三子孝武帝昌明立,羝贼苻
坚寇淮南。晋冠军将军谢玄等大破坚於淝水。坚还长安。二十一年,帝崩。後遂
干弋相继。至安帝为桓玄所篡,宋祖裕平玄。至恭帝,遂于宋。
高祖武皇帝姓刘,名裕,字德舆,彭城人。桓玄篡晋,高祖与刘毅、何无忌
等,潜谋匡复,起兵平玄,奉天子反正,因居将相之任,封豫章郡公。蜀贼谯纵
称王,高祖遣将征平之。姚泓僭号於西京,高祖征平之,擒泓。苏卑慕容超据守
青州,称燕王,高祖征,擒超。贼卢循据南海,因高祖北伐燕,乘虚下袭建业。
高祖还,乃平之。刘毅据荆州,贰於高祖。高祖遣将征,诛毅。荆州刺史司马休
之反,征之。晋帝加祖位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晋安帝崩,
大司马琅琊王即位,徵帝入辅,禅位於宋。永初元年六月丁卯,即帝位於南郊。
设坛,柴燎告天。礼毕,备法驾幸建康宫,临太极前殿,太赦改元。在位三年,
崩。立太子义符。废,立宜都王义隆。弑,立武陵王骏。崩,立太子子业。崩,
立湘东王。崩,立太子昱。崩,立顺帝淮,逊位於齐萧道成。凡八代,六十年。
齐太祖高皇帝讳道成,姓萧氏,东海兰陵人也,为辅国将军。宋明帝初,会
稽太守寻阳王子房反,在东诸郡起兵。徐州刺史薛安都据彭城,归魏,遣从子索
儿攻淮阴。晋安王勋遣临川内史张淹自鄱道入三吴。帝并讨平之。使镇淮阴,七
年徵还都。至,拜常侍。明帝崩,遗诏使与袁粲其掌机事。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
举兵反,帝讨平之。迁中领军。苍梧王深相猜忌,常语左右阳玉夫伺织女渡报我。
是夜七夕,玉夫惧,取千牛刀杀之。帝乃迎立顺帝。州刺史沈攸之反,帝讨之。
进位相国,封齐公,备九锡。四月,宋帝禅位于齐。甲午,即皇帝位于南郊,柴
燎告天。礼毕,备法驾幸建康宫,临太极前殿,大赦改元。建元四年崩,立太子
赜。崩,之矣昭业。崩,立弟昭文。废,立西昌侯鸾。崩,立太子宝卷。崩,立
和帝宝融,以位禅梁。
梁高祖武皇帝名衍,姓萧氏,为巴陵王法曹,後为竟陵王子良八友。魏将王
肃攻司州,帝破之,以功封建康邵男。齐明帝崩,东昏即位,遗诏以帝为都督雍
州刺史。长兄懿被害,帝起义。戊申,帝发自襄阳。郢、鲁诸诚及诸将并降。壬
午,帝镇石头,命众军围六门。卫尉张稷暂东昏,以黄油裹首送军。平京邑,齐
和帝以位禅梁。帝即位。太清元年,齐司徒侯景以十三州内属。侯景反,至京师,
幽帝而崩。侯景立武帝太子纲为帝,又为景所杀。湘东王绎於荆州,使王僧辩等
平侯景,传首江陵。景平,湘东王即位于江陵。魏使万纽于谨来攻,梁王萧察率
众会之。帝见执,魏人戕帝。江陵既陷,王僧辩、陈霸先等议立帝子方智於江州,
奉迎至建邺即位。太平二年,禅位于陈。
高祖武皇帝姓陈氏,名霸先,吴兴长城人也。梁武帝时,为直ト将军。侯景
反,高祖率所领与侯景大战,侯景败死。湘东王即位,授南徐州刺史,还镇京口。
驭圣三年,西魏攻陷西台,高祖与王僧辩立晋安王,进帝位。司空僧辩又与齐氏
和亲,纳贞侯。高祖以为不义,潜师袭王僧辩于石头,克之。是夜缢僧辩,贞阳
侯逊位。晋安王复位。徐嗣徽北引齐师,遣萧轨等四十六将,济江至幕府山。高
祖并破之,进位丞相,进爵为陈王。永定三年,梁帝禅位於陈。三年,上崩,立
弟子茜。崩,立太子伯宗。废,立顼。崩,立太子叔宝,是为长城公也。叔宝在
东宫,好学有文艺。及即位,耽酒色。随文帝初受周禅,甚敦邻好。宣帝崩,遣
使赴吊,敌国之礼,书称名顿首。而後主骄奢,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
宙清泰。随文帝不悦,以示朝臣。贺若弼、杨素等以为主辱,再拜请罪,并求致
讨。文帝曰:我为人父母,岂阿限一衣带水而不拯不乎?命作战船。以晋王广为
元帅,督八十总管以致讨。韩擒虎入自南掖门,文武各官皆遁出,擒後主。晋王
广入据台城,送後主于东宫。三月癸已,後主与三公百司发自建邺,之长安。及
至京师,列陈舆服,引後主及王公,使宣诏让後主。後主屏息不能对,封长城公。
至仁寿四年,终於洛阳。随高祖姓杨氏,名坚。周武帝初,为随州刺史。女为太
子妃。周宣帝立,拜为大司马。宣帝崩,立靖帝,进爵为随王,遂禅位焉。改号
开皇元年。九年,平陈,废太子勇为庶人,立晋王广为皇太子。高祖崩,太子即
位。炀帝无道,盗贼蜂起。十三年幸江都,李密设坛於巩,自署为魏公。梁归都
据夏州。刘武周杀太原留守王恭,举兵反。窦建德自号夏王。朱粲自号楚王。刘
元进据吴都。炀帝闻群贼起,大惧,使冯慈明徵兵东都,诏唐国公讳镇太原。五
月甲子,唐公举义兵,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为天子,行伊霍故事,传檄
天下,闻之乡应。秋七月,唐公将西图长安,仗白旗,誓众於太原之野,被甲三
万。留公子元吉守太原,义师次霍邑。随武牙郎将宋老生拒义师。时连雨不霁,
粮运不给,又讹言突厥将袭太原,唐公惧,命旋师。用秦王谏,乃止。老生背城
而阵,一战斩之,平霍邑。冬十月,义师次长乐宫。卫文挟代王乘城拒守。十
一月平京师,尊代王为天子,改元义宁。时炀帝将之丹阳,而大臣将卒皆北人,
不愿南迁,咸思归。宇文化及因百姓之不堪命,杀炀帝於江都。随室王侯,无少
长皆斩之。立嗣王浩为天子,化及为丞相。五月戊午,天子侑逊位于别宫,禅位
于唐,都长安。己巳,王世充、段达等立越王侗为皇帝於洛阳。六月,宇文化及
自江都至彭城,据黎阳,称许。李密率大军,壁清淇。敦煌张守一闻密一拒化及
也,说越王以讨。越王不用其策,用孟琮计,与密连和。李密无东都之虑,尽锐
攻化及,破之。密自败化及,益以骄傲。越王命王充击密,密不用祖君彦计,密
师败绩。遂西奔京师,寻谋叛,杀之。大唐武德二年,王充杀越王侗於洛阳,僭
称尊号,随氏灭矣。
论曰:干宝称帝王之兴,必俟天命。苟有代谢,非人事也。尧舜内禅,体文
德也;汉魏外禅,顺大名也;汤武革命,应天人也;高光争伐,定功业也。各因
其运而得天下,随时之义大矣哉。范晔曰:竹自古丧大业,绝宗,其所以致削
弱祸败者,盖渐有由矣。三代以嬖色取祸,羸氏以奢虐致灾,西京自外戚失祚,
东都绿阉尹倾国。成败之来,先史商之久矣。自秦汉迄于周随,观其兴亡,虽亦
有数,然大抵得之者,皆因得贤豪,为人兴利除害;其失之也,莫不因任用群小,
奢汰无度。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又曰:远佞人,去僻恶。有旨哉
○ 七雄略第十八
臣闻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器大不可以独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划野
分疆,所以利建侯也;亲疏相镇,所以关盛衰也。昔周监二代,立爵五等,封国
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邵相其治,衰则五霸扶
其弱,所以夹辅王室,左右厥世。此三圣制法之意。然厚下之典,弊於尾大。自
幽平之後,日以陵夷,爵禄多出於陪臣,征伐不由於天子。吴并於越,晋分为三,
郑兼於韩,鲁灭於楚。海内无主,四十馀年而为战国矣。秦据势胜之地,骋狙诈
之兵,蚕食山东,山东患之。苏秦,洛阳人也,合诸侯之纵以宾秦;张仪,魏人
也,破诸侯之纵以连横。此纵横之所起也。
苏秦初合纵至燕,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
云中、九原,南有呼迤、易水,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
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田作,而足於枣栗矣。
此所谓天府者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以然乎?夫
燕所以不犯寇被甲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
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
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
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於东垣矣;渡呼迤,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
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於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於百里之内。夫不忧百
里之患,而重於千里之外,计无过於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
燕国必无事矣。燕文侯许之。苏秦如赵,说赵肃侯曰:臣窃为君计,莫若安民无
事,且无庸有事民为也。安民之本,在於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
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
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
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而贵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
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军擒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所以放弑而争也。今君
高拱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为君愿也。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劫韩包周,则赵自
操兵;据卫取淇,卷则齐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向赵矣。秦甲
渡河逾漳,据番吾,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为君危也。当今之时,山
东之建国,莫强於赵。赵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
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
於天下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後也。然则韩、
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名山大川之险,稍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奉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於赵矣。此臣之为君患
也。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
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
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
形於胸中矣。岂掩於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按之:诸侯
之地,五倍於秦,度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国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今西面而事之,见臣於秦。夫破人之与见破於人、臣人之与见臣於人也,岂可同
日而论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台榭、美宫室、听笙竽
之音,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冲人日夜务以秦权恐偈诸侯,以求割地。愿大
王孰计之。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强兵之臣,得
陈忠於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若一韩、魏、齐、楚、燕、赵,从亲以叛秦。合
天下之将相,会於洹水之上,通质,刑白马而盟,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
以之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後,齐
出锐师以佐之,赵河涉漳,燕守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後,韩守成皋,魏塞其
粮道,赵涉河博关,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渤
海,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
河,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秦,
则秦甲必不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赵王曰、善。苏秦
如韩,说韩宣王曰:韩北有巩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商版之塞,东有宛穰洧水,
南有陉山,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超足
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洞胸,近者镝掩心;韩之剑戟,则龙泉太阿,皆陆断
牛马、水截鹄雁。夫以韩卒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羞
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於此者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大王无事秦,事秦必求宜
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地。与之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後祸。
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己。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己之求,此所谓市怨结
祸者,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後。今王西面交臂而臣
事秦,何异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後之名,窃为大王羞
之。韩王勃然作色,按剑太息曰:寡人虽不肖,不能事秦。从之。苏秦如魏,说
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东有淮颍煮枣,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
水卷衍,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曾无刍牧之地。人民之众,车马
之多,日夜行不绝,訇鞫殷殷,若有三军之众。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
之贤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
耻之。臣闻越王句践战弊卒三千,擒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革车三百乘,制
纣於牧野,岂其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令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仓头、
奋击各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此过越王句践、武王远矣。今
乃听於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夫
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
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周书》曰:绵绵不绝,蔓
蔓奈何?毫不伐,将用斧柯。前虑未定,後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
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
王诏之。魏王曰:谨奉教。苏秦如齐,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
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国也。临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
筑、斗鸡走狗、六博蹴リ者也。临之途车毂击,人摩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
挥汗成雨,未殷人足,志气高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也。今
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羞之。且夫韩、魏之所以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兵
出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
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後也。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
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晋阳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
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
後。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也,而欲西面事之,
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曰:
善。苏秦如楚,说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西有黔中、
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句阝阳,地方五千馀里,
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大王之贤,
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
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臣闻治之其
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忧之,则无及也。故愿大王早熟计之。大王诚
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
士励兵,在大王所用之。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
之名,窃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
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
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
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楚王曰:善。谨奉社稷以从。
六国既合纵,苏秦为纵约长,北报赵。赵肃侯封秦为武安君。乃投纵约书於秦,
秦不敢兵函谷十五馀年。
张仪为秦连衡,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
四通,条达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馀里,车驰人走,不待倦而
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西方,守亭障者不下十
万。梁之地势,固战埸也。梁南与楚,不与齐,齐攻其东;东与齐,不与赵,赵
攻其北;不合於韩,则韩攻其西;不亲於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
也。且诸侯之为纵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为纵者,一天下约
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
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谋,其不可成亦已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
衍、酸枣,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纵道绝,纵道绝
则大王之国欲无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韩恃於秦,秦韩为一,梁之亡立
可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
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
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之业。是故天
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扼腕目切齿以言纵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
说,岂得无眩哉?臣闻之,积羽沈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审计定议。
魏王於是倍纵约,而请成於秦。张仪说楚怀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山
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有馀万,车千乘,骑万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
士卒安乐,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天
下後服者先亡矣。且夫为纵者,无以异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
今王不与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矣。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
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下兵河
东成皋,韩必入臣,则梁亦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攻其北,社稷安得无危。
臣闻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於
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馀里,舫舟载卒,一载五千人,日行三百里,里数虽
多,然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关矣。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
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
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乃也。夫待弱国之
救,忘强秦之祸,此臣为大王患也。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陈卒尽矣。
编守新城,存民苦矣。臣闻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
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以信约纵亲相坚者,苏秦封为武安君也。苏
秦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齐,破齐而分其地。乃佯为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
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於市。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
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与楚接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
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於楚,楚太子入质於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
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臣以为计无便於此者。
楚王乃与秦亲。张仪如韩,说说韩宣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所生,非菽而麦,
地方不过九百里,无二年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举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
中矣。今秦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走询科头、贯颐奋戟者,
不可胜数。山东被甲蒙胄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秦
逐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轻重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诸侯不料地之弱、
食之寡,而听纵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诖误其主,无过此者。大王不事秦,
下甲据宜阳,断韩之地,东取成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有也。
夫塞成皋、绝上地,则国之国分矣。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
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韩。非以韩能强於楚也,其势然也。今西面而事秦,以攻
楚,秦王必喜。夫攻楚而不私其地,转祸而悦秦,计无便於此者。宣王听之。张
仪说济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欲为大王计者,皆为
一时之说,不顾百代之利。纵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梁,齐负
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也。大王贤其说,而不
计其实。臣闻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後。虽有战胜之名,而有破亡
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今齐、楚嫁女娶
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魏效河外,赵入朝歌、渑池,割河间以事秦。大王
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即墨非王有也。
国一旦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齐王许之。张仪说赵王
曰:敝邑秦王,使效愚於大王。大王收天下以宾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是大王
之威,行於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励兵,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以大王之
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
之日久矣。今有敝甲凋兵,军於渑池,愿渡河,据番吾,会战邯战之下,愿以甲
子合战,以征殷纣之事。故使臣先以闻於左右。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
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覆齐国,而自令车裂於市。夫天下之
不可混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
此断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乎?今秦
发三军,其一军基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河,军於邯郸之东;一军军於成皋,驱韩、
梁军於河外;一军军於渑池,约四国而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匿意隐
情,先以闻於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於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约,请
按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赵肃侯许之。张仪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信,莫如
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於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
为金斗,长其尾,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反
斗以击之。於是酒酣乐,取热啜,厨人进斟,因反斗击代王,杀之,肝胁涂地。
其姊闻之,因磨笄以自杀。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闻。夫赵王之狼戾无亲,
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
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事以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中九原,
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王有也。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昃西
有强秦之援,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燕王听张仪。仪归报秦。
於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缭说於秦王曰:秦自孝公已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
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侵诸侯,盖六代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其君臣俱恐,
若或合纵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王所以亡也。愿王无爱财,赂其豪臣,
以乱其谋。秦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阴遣谋士赍金玉以游
诸侯。诸侯名士,可与财者,厚遗给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乃
使良将随其後,遂并诸侯。
秦既吞天下,患周之败,以为弱见夺。於是笑三代,荡灭古法,削去五等,
改为郡县,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无骨肉本根之辅,外无尺土蕃翼之卫。
吴、陈奋其白挺,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其数,国势然也。
汉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亡秦孤立之败,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
等。功臣侯者,百有馀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国大者,跨州兼郡,连城数十,
可谓矫枉过正矣。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之日浅,高后女主摄位,而
海内晏然,无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基者,亦赖之於诸侯也。夫原
本以末大,流滥以致嗌。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采
贾生之议,分齐赵。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景
遭七国之乱,抑诸侯,减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
法。诸侯唯得衣食租税,不与政事。至於哀平之际,皆继体苗裔,亲属疏远,生
於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无所忌惮,生其
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专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
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蹶角
稽首,奉上玺绂,唯恐居後。岂不哀哉!乃莽败,天下扰。光武中兴,篡隆皇
统,而犹遵覆车之遗辙,养丧家之宿疾,仅及数世,奸宄充斥。率有强臣专朝,
则天下风靡;一夫纵横,则城池自夷。岂不危哉!在周之难兴王室也,放命者七
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邑,钲鼙震於阃宇,锋镝流於绛阙;
然祸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乱。是以宣王兴於共和,襄、惠振於
晋郑。岂若二汉阶闼暂扰,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乱哉?远惟王莽篡
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愚智同痛。岂世乏曩时之臣,士无匡合
之志欤?盖远绩屈於时异,雄心挫於卑势耳。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姿,兼神武
之略,龙飞谯沛,凤翔兖豫;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
不改其辙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不使之人,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
拔之固,外无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且今之州牧郡守,
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
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弱枝,备万一之虑也。时不
用其计,後遂凌夷,此周、秦、汉、魏立国之势。是以究其始终强弱之势,明鉴
戒焉。
论曰:周有天下八百馀年,後代衰微,而诸侯纵横矣。至末孙王<赤>降为
庶人,犹能枝叶相持,名为天下共主。当是时也,楚人问鼎,晋侯请隧,虽欲阚
周室,而见厄诸姬。夫岂无奸雄,赖诸侯以维持之也。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
不僵,扶之者众,此之谓乎?及嬴氏擅场,惩周之失,废五等,立郡县;君有海
内,而子弟为匹夫,功臣效勤,而干城无茅土;孤制天下,独擅其利,身死之日,
海内分崩。陈胜偏袒唱於前,刘季提剑兴於後,虎啸龙睇,遂亡秦族。夫刘、陈
诸杰,布衣也,无吴、楚之势、立锥之地,然而驱白徒之众,得与天子争衡者,
百姓思乱、无诸侯勤王之可惮也。故请曰:夫乱政虐刑,所以资英雄而自速祸也。
此之谓矣。夫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今五等,深恨者也;郡县,枯
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随,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国势然
也。呜呼!郡县而理,则生布衣之心;五等御代,则有纵横之祸。故知法也者,
皆有弊焉。非谓侯伯无可乱之符、郡县非致理之具,但经始图其多福,虑终取其
少祸,故贵於五等耳。圣人知其如此,是以竞竞业业,日慎一日,修德以镇之,
择贤而使之。德修贤择、黎元乐业,虽有汤武之圣,不能兴矣。况於布衣之细,
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三国权第十九
论曰:臣闻昔汉氏不纲,网漏凶狡。袁本初虎视河朔;刘景升鹊起荆州;马
超、韩遂,雄据於关西;吕布、陈宫,窃命於东夏;辽河海岱,王公十数,皆阻
兵百万、铁骑千群,合纵缔交,为一时之杰也。然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六七年间,
夷灭者十八九。唯吴、蜀蕞尔国也,以地图按之,才四州之土,不如中原之大都;
人怯於公战,勇於私斗,轻走易北,不敌诸华之士;角长量大,比才称力,不若
二袁、刘、吕之盛。此二雄以新造未集之国,资逆上不侔之势,然能抚剑顾眄,
与曹氏争衡;跃马指麾,而利尽南海。何哉?则地利不同,势使之然耳。故《易》
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古语曰: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故曹丕
临江,见波涛汹涌,叹曰:此天所以限南北也。刘资称南郑为天狱、斜谷道为五
百里石穴。稽诸前志,皆畏其深阻矣。虽云天道顺,地利不如人和,若使中材守
之,而延斯挺命可也。岂区区艾、浚,得奋其长策乎?由是观之,在此不在彼。
於戏!智者之虑,必杂於利害。故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知用兵之利,有自来
矣!是以采摭其要,而为此权耶!夫囊括五湖、席卷全蜀,庶知害中之利,以明
魏家之略焉。
○ 蜀
天帝布政房心,致理参伐。参伐则益州分野,按《职方》则雍州之境,据
《禹贡》钊梁州之域,地方五千里,提封四十郡,实一都会也。故古称天府之国,
沃野千里,其有以矣!
王莽末,公孙述据蜀。益部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
军割据千里,地什汤武,若奋发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今山东饥馑,
人民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而
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器械之饶,不可胜用,人有鱼盐铜铁之利、
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α斜之隘,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地方数千里,
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秦地,
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今君王之声闻於天下,而位号
未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归依。建武元年四月,遂自立为天子,
号成家,色尚白。
自更始败後,光武方事山东,未遑西伐。关中豪杰,多拥众归述。其後平陵
人荆邯见东方将平,兵且西向,说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废也。
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不及此时摧危乘胜,以争大命,
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武王复出也。今汉帝释关陇
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杰,咸居心於山东,发间使,招
携贰,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
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
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人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
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
随风而靡。令延岑出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
利。述不听邯计。光武乃使岑彭、吴汉伐蜀,破荆门,长驱入江关。军至成都,
述出战,兵败被刺,洞胸死。夷述妻子,焚其宫室。
至灵帝时,政理衰缺,王室多故,雄豪角逐,分裂疆宇,以刘焉为益州牧。
焉死,子璋立,为刘备所围,遂降。
初刘备为豫州牧也,为曹公所破,走屯新野。闻诸葛亮躬耕南阳,乃三诣亮
於草庐之中,屏人言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量力,欲信大
义,行於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意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於袁绍,名微
而众寡;然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唯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
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代,国险而民附,贤
能为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江汉,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
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塞,沃野天府
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ウ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恤,智能之
士,思得明後。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於四海,总览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
荆益,保其岩,西和诸戎,南抚夷越,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
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百姓孰不簟食壶桨,
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时曹公破荆州,先主奔吴。
备用亮计,结好孙权,共拒曹公於赤壁,破之。曹公北还,权乃以荆州业备。
庞统说备曰:荆州荒残,人物单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
得志。今益州国富人强,户口百万,郡中兵马,所出毕具,宝货无求於外,今可
权借以定大事。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
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於天下者,
吾所不取也。统曰: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吞昧,五伯之事,逆取
顺守,报之以义,各事定後,封以大国,何负於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
乃使关关羽守荆州,欲自取蜀。会刘璋闻曹公向汉中讨张鲁,内怀恐惧。别驾张
松说璋曰:曹公兵强,无敌於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刘豫
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
虽来,无能为也。璋然之,遣法正迎先主。先主与璋会涪。璋既还成都,先主当
为璋北征汉中。统复说备曰: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璋既不武,又素
无豫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杖强兵,
据守关头,闻数有笺来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未至遣,与相闻,说荆州
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一子俱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
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返还白帝,连
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沈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
计。即斩怀等,自葭萌南还取璋。时郑度说璋曰:左将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
未附,野是资。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人,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一皆烧除,
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请战不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
则必禽矣。璋不用度计。先主遂长驱,所过必克,而有巴蜀。
群臣劝先主称尊号,先主未许。诸葛亮曰:昔吴汉、耿纯等劝世祖即帝位,
世祖辞让,前後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
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
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久勤苦者,亦望尺寸
之功名,如纯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时曹公拔汉中,法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
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屯守,身遽北还,此非
其智不逮,力不足也,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算渊、才略,不胜算之将率,举众
往讨,则必克之。克之日,广农积,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
中可以蚕食雍凉、广境拓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
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先主由阳平南渡 水,
缘山稍前,於定军山作营。渊将兵来争其地,正曰:可击矣。先主命黄忠乘高鼓
噪攻之,大破渊军,渊等授首,遂奄有梁汉。时魏使夏侯镇长安,蜀将魏延就
诸葛亮请兵从α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以袭长安。亮不许。其後吴孙
权袭关羽,取荆州。先主怒吴,伐之,败绩。还蜀,至永安而崩。後主禅即位。
先是,吴主孙权请和。丞相诸葛亮虑权闻先主殂,有异计,乃遣邓芝修好於
权。权果狐疑,不时见芝。芝自表请见,权语芝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
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犹豫耳。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
之土。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
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兼并天下,返可鼎足而立,此理势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
质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其不从,则奉辞伐叛,蜀必
顺流见可而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权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遂自绝魏,与蜀连和。
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等,与诸葛亮书,陈天命,欲使举国称蕃。亮不答书,
作正议曰:昔在项羽,起不由德,虽处华夏,秉帝者之势,卒就汤镬,为後来戒。
魏不审鉴,今次之矣。免身为幸,灭在子孙。而二三子多逞苏、张诡靡之说,奉
进兜滔天之辞,欲以诬毁唐帝,讽解禹稷,所以徒怀文藻、烦劳翰墨。大雅君
子,所不为也。又军志曰: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昔轩辕氏挈卒数万,制四帝,
定海内。况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可得干拟者哉?亮死後,魏令邓艾
伐蜀。蜀兵败,後主用谯周策降魏。
晋时,李特复据蜀,晋桓温灭之。至宋义熙中,谯纵又杀益州刺史毛璩於成
都,称成都王。宋使朱龄石灭之。此蜀国形也。
◎ 吴
丑为星纪,吴越之分,上应斗牛之宿,下当少阳之位。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
五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保强,三代要服不及以正;国有道则後服,无道则先
叛。故传曰:吴为封豕长蛇,荐食上国。为上国之患,非一日之积也。
汉高帝时,淮南王英布反。反书闻,上召诸将,问布反为之奈何?汝阴侯滕
公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有筹策,可问。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
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於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
於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中下计?令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
齐取楚,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
并韩取魏,据廒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
钿取下蔡,归重於越,身归刁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
令尹对曰:出下计。上曰:何为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令尹曰:布故郦山之徒也,
自致万乘之国,此皆为身不顾其後、为万世虑者,故曰出下计。上曰:善。果如
策。
是後,吴王刘濞以子故而反。初发也,其大将禄田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
奇道,难以就功。臣愿得奇兵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
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
王。吴王不许。其少将桓将军复说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阻;汉多车骑,
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宜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之粟,
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人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
车骑至,驰入梁楚之效,事败矣。王问诸老,诸老曰:此年少摧锋之计耳,安知
大虑?吴王不从桓将军之计,乃自并将其兵。汉以太尉周亚夫击吴、楚,亚夫用
其父客计,遂败吴
淮南王刘安怨望其父厉王长死,谋为叛逆,问伍被曰:吾举兵西向,诸侯必
有应者。即无奈何?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浔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
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东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
劲越,屈强江淮间,犹可一举得延岁月之寿。王曰:善。未得发,会事泄,诛。
至後汉灵献时,阉人擅命,天下提契,政在家门。时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
守张咨,袁术得据其郡。坚与术合纵,欲夺刘表荆州,坚为流矢所中死。孙坚死,
子策领其部曲,击扬州刺史刘繇,破之,因据江都。策闻魏太祖与袁绍相扶於官
渡,将渡江袭许。未济,为许贡客所杀。策死,弟权领其众。属曹公破袁绍,兵
威日盛,乃下书责孙权,求质。张昭等会议不决,权乃独将周瑜,诣其母前定议。
瑜曰:昔楚国初封於荆山之侧,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基於郢,
遂据荆扬,至於南海,传业延祚,九日馀年。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
兵精精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沈舟举帆,
朝发夕到,士风劲勇,所向无前,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子一入,不得不与曹氏;
曹氏命召,不得不往,便见制於人也。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与,徐观其变。
若曹氏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必将自焚。
韬勇枕威,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权母曰:公瑜议是也。遂不送质。後曹公荆
州,刘琮举众降。曹操得其水军船,步卒数十万。吴将士闻之皆恐,孙权延见群
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曹公豺虎也,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
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
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及以千数。操悉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
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
周瑜曰:不然。操虽名汉相,其实汉贼。将军以神武之雄才,兼仗父兄之烈,
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精兵足用,英豪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
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
久,来争疆场,又能与我决胜负於舟楫可也。今北上既未安,马超、韩遂尚在关
西,为操後患。且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
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
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
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
今数雄已灭,唯孙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
君授孤也。周瑜等水军三万,与刘备并力距曹公。用黄盖火攻策,遂破曹公於赤
壁。曹公败,径北还。权遂虎视江表。
初,周瑜荐鲁肃才宜佐时,权即引肃对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扰,孤
承父兄遗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
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
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犹曹操不可卒除。将军为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
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然後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及是
平一江浒,称尊号,临坛顾谓公卿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於事势矣。
黄武元年,魏使大司马曹仁步骑数万向濡须,濡须督朱桓破之。七年,又使
大司马曹休骑十万至皖城,迎周鲂。鲂欺之,无功而返。
至权薨,皓即位,穷极淫侈,割剥蒸人,崇信奸回,贼虐谏辅。晋世祖令壮
预等伐吴,灭之。
至晋永嘉中,中原丧乱,晋元帝复渡江王江南。宋、齐、梁、陈,皆都焉。
此吴国形也。
◎ 魏
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弱,守在诸侯。当汉之季,奸臣擅朝,九有不
澄,四郊多垒,虽复诸侯释位以间王政,然皆包藏祸心,各图非冀。魏太祖略不
世出,灵武冠时,值炎精幽昧之期,逢风尘无妄之世,嗔目张胆,首建义旗。时
韩暹杨奉挟献帝自河东还洛阳,太祖议迎都许。或以为山东未定,不可。荀劝
太祖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天下归心。自
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以山东扰乱,未能远离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
使;虽御外难,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义士有
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
杰,大略也;挟宏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不能为累明矣。韩暹、
杨奉,其敢为害?若不是定,四方生心,後虽虑之无及。太祖至洛阳,奉天子都
许,维其弛紊,纫其赘旒,俾我家不失旧物矣。於是运筹演谋,鞭挞宇内,北破
袁绍,南虏刘琮,东举公孙康,西夷张鲁,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志绩未究,中
世而殒。
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则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则享天下之乐;能救
天下之祸,则得天下之福。曹氏率义拨乱,代载其功。至文帝时,天人与能矣,
遂受汉禅。
王室虽靖,而二方未宾,乃门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
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
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
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舟江湖,皆难卒平也。
用兵之道,先胜後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权、备对,虽以天
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昔舜舞干威而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纳,
後果无功。
至甘露元年,始以邓艾为镇西将军,距蜀将姜维。维军败,退守剑阁。锺会
攻维不能克。艾上言曰:今贼摧折,宜遂乘之。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
出剑阁西四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
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军志有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今掩
其立虚,破之必矣。冬十月,艾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山高谷
深,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由,蜀将诸
葛瞻自涪还绵竹,列阵待艾。艾遣子忠等出战,大破之,斩瞻。进军到雒县,刘
禅遂降。至晋末,谯纵复窃蜀。宋刘裕使朱龄石伐蜀,声言从内水取成都,败衣
羸老进水口。谯纵果疑其内水上也,悉军新城以待之。乃配朱龄石等精锐,迳从
外水,直至成都,不战而禽纵。此灭蜀形也。
魏嘉平中,孙权死。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大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母丘俭等,
表征吴。朝廷以三征计异,诏诈尚书傅嘏。嘏对曰:昔夫差胜齐陵晋,威行中国,
不能以免姑苏之祸;齐闵辟士兼国,开地千里,不足以救颠覆之败。有始者不必
善终,古事之明效也。孙权自破蜀兼荆州之後,志盈欲汉,凶亢已极。相国宣文
王先识取乱侮亡之义,深远宏图大举之策。今权已死,孤於诸葛恪,若矫权苛
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内齐虑,有同舟之惧,虽不能终自保完,
犹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外矣。今议者或欲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倍道并进,
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此三者皆取贼之常计,然施之当机则功成,
若苟不应节,必贻後患。自治兵已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丧元帅,利
存退守,若罗船津要,坚城清野,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
君臣伪立,吉凶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夺之疾,崩溃之应,不可卒待也。今贼设
罗落,又持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投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
臣,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後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大佃最差完牢,兵
出民表,寇钞不犯;坐食积,不烦运士;乘衅讨袭,无远劳费,此军之急务也。
夫屯垒相逼,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之处,情伪将焉
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敌逸劳之、饱能饥
之,此之谓也。然後盛众厉兵以振之,参惠倍赏以招之,多方广似以疑之,由不
虞之道,以间其不戒,比及三年,左提右挈,虏必冰散瓦解,安受其弊,可坐算
而得也。昔汉氏历世常患匈奴,朝臣谋士,早朝晏罢。介胄之将,则陈征伐;
绅之徒,咸言和亲;勇奋之士,思展搏噬。故樊哙愿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面折
其短;李信求以二十万独举楚人,而果辱秦军。今诸将有陈越江陵之、独步虏
庭,即亦向时之类也。以陛下圣德,辅相贤智,法明士练,错计於全胜之地,振
长策以御之,虏之崩ㄨ,必然之数。故兵法曰: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
非攻也。若释庙胜必然之理,而行百一不全之略,诚愚臣之所虑也。故谓大佃而
逼之计最长。时不从嘏言,诏昶等征吴。吴将诸葛恪拒之,大败魏军於东关。魏
後陵夷禅晋,太祖即位。
至世祖时,羊祜上平吴表曰:先帝顺天应时,西平巴蜀,南和吴会,海内得
以休息,兆庶有桨安之心。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夫期虽天所授,而功业必
由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众役无时得安,非所以隆先帝之勋、成无为之化也。
故尧有丹水之伐,舜有有曲之征,咸以宁静宇宙、戢兵和众者也。蜀平之後,天
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此来十三年,是谓一周,平定之期,复在今日。议者常言吴、
楚有道後服,无礼先强,此诸侯之时耳。当今一统,不得与古同论。夫道之论,
皆未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敌者同力足以自固。
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蜀之地,非不险也,
高山寻霓,深谷肆无景,束马悬车,然後能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
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
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
然俱散。今江淮之难,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过岷汉;孙皓之暴,侈於刘禅;
吴越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晋兵众,多於前世;资储器械,盛於往时。今不於此
平吴,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当时定,
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
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向秣陵,鼓 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
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
荡。吴缘江为国,无有内地,东西数千里,以藩篱自持,所敌者大,无有宁息。
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
臣疑於朝,士困於野,无有保势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
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
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地,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
长入短。而官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於其地,有凭城之心。如此,军不
逾时,克可必矣。帝深纳焉。乃令王等灭吴,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矣。
至晋惠庸弱,胡乱中原。天子蒙尘,播迁江表,当时天下复分裂矣。出入五
代,三百馀年。随文帝受图,始谋伐陈矣。尝问高取陈之策?曰:江北地寒,
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徵士马,声言掩袭。贼必屯
兵坚守,足使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如此,贼以为常,後更集兵,
彼必不信。犹豫之顷,吾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
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其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
自可财力俱尽。上行其策,陈人益弊。後发兵,以薛道衡为淮南道行台尚书,兼
掌文翰。及王师临江,高召道衡,夜坐幕下,因问曰:今师之举,克定江东与
否?君试言之。道衡答曰:凡论大事成败,先须以至理断之。《禹贡》所载九州,
本是王者封域。後汉之季,群雄竞起,孙兄弟,遂有吴楚之地。晋武受命,寻即
吞并。永嘉南迁,重此分割。自尔已来,战争不息。否终斯泰,天道之恒。郭璞
有云:江东偏王三百年,还与中国合。今数将满矣,以运数而言,其必克一也。
有德者昌,无德者亡。自古兴灭,皆由此道。主上躬履恭俭,忧劳庶政。叔宝峻
宇雕墙,酣酒荒色,上下离心,人神同愤,其必克二也。为国之体,在於任寄。
彼之公卿,备员而已。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尚书令江总,唯事诗酒,本非
经略之才;萧摩诃任蛮奴,是其大将,一夫之勇耳,其必克三也。我有道而大,
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援悬而力弱,
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其必克四也。席卷之兆,其在不疑。忻然曰:君言成败理
甚分明,吾今豁然也。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至此也。遂进兵虏叔宝。此灭
吴形也。
自随开皇十年庚戌岁灭陈,至今开元四年丙辰岁,凡一百二十六年,天下一
统。
论曰:《传》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又曰:大都偶国,乱之本。古者诸
侯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狭,良有以也。何者?贾生有言:臣窃迹前事,
夫诸侯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
资,则又反;陈兵精,则又反;彭越因梁,则又反;黔布用淮南,则又反;卢
绾最弱,最後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小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
人也,亦形势然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
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亦可知
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
郦等;欲天下之治安,则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以此观之,今专城者,皆提封
千里,有人民为焉,非特百里之资也;官以才居,属非肺腑,非特毋亲之疏也;
吴据江湖,蜀阻天险,非特山海之利也;跨州连郡,形束壤制,非别偶国之害也。
若遭万世之变,有七子之祸,则不可讳。有国者不可不察。
○ 惧诫第二十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书》曰:抚我则後,虐我则雠。
《尸子》曰:昔周公反政,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圣乎?以天下让,不为兆人也。
董生曰: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古语曰:穷鼠咬,匹夫奔万乘。
故黄石公曰:君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孙卿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
何以明之?
昔文王在酆,召太公曰:商王罪杀不辜,汝尚助余忧人。今我何如?太公曰:
王其身,下贤惠人,以观天道。天道无殃,不可以先唱;人道无灾,不可以先
谋。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与民同利,同利相救,同情相成,同恶相
助,同好相趋,无甲兵而胜,无衡机攻,无渠而守。利人者,天下启之,害人
者,天下闭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
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然则皆有启之,无有闭之者矣。无取於
民者,取民者也;无取於国者,取国者也;无取於天下者,取天下者也。取民者
民利之,取国者国利之,取天下者天下利之。故道在不可见,事在不可闻,胜在
不可知,微哉微哉!鸷鸟将击,卑身翕翼;猛兽将搏,亻免耳俯伏;圣人将动,
必有愚色。唯文唯德,谁为之式?弗观弗视,安知其极?今被殷商,众口相惑。
吾观其野,草茅胜;吾观其群,众曲胜直;吾观其吏,暴虐残贼,败法乱刑,
而上不觉。此亡国之则也。文王曰:善。
楚恭王薨,子灵王即位。群公子因群丧职之族,杀灵王而立子干。立未定,
弟弃疾又杀子干而自立。初,子干之入也,韩宣子问於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
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
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
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
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人;亡
无爱微,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杀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
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
先神命之,国人信之。芊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
也;命德,三也;宠贵,四也;取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
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
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
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於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
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从欲,施扌舍不
倦,求善不厌,以是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於献公,
好学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贾他
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
守志弥笃,惠怀弃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之?
此二君者,异於子干。恭有宠子,国有奥主。子干无施於民,无援於外。去晋,
晋不送;归楚,楚不逆。何以冀国?子干果不终,卒立弃疾,如叔向言。
鲁昭公薨於乾侯,赵简子问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
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天有三辰,
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其贰也。天生季氏,以
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纵其失,季氏世其勤,民忘
君矣。虽死於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於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
《大壮》ⅲⅰ。天之道也。政在季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
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孔子在卫,闻齐田常将欲为乱,而惮鲍、晏,因移其兵以伐鲁。孔子会诸弟
子曰:鲁,父母之国,不忍观其受敌。将欲屈节於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使?子
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取功於鲁实难,若移兵於吴则可
也。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
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与战。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
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
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
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矣,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也。今君破
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於主。是君上
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
、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而不胜民人外
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
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子缓师。吾请救於吴,令救
鲁而伐齐。子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秦始皇帝游会稽,至沙兵疾甚。始皇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未授使者,
始皇崩。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
赐长子书。长子至,即位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固然也。
吾闻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也?赵高曰:不然。方
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於人,制人与
见制於人,岂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
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
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
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细谨,大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
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犹豫,後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
愿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岂宜亻此事干丞相哉?高曰:时乎时
乎?间不及谋。嬴粮跃马,唯恐後时。胡亥既然高之言,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
赐长子书,与丧俱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将何以?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
失,孰与蒙恬?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
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内宫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吏,
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
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旧事,即位必用蒙恬为丞
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矣。高受诏习胡亥学法,仁慈笃厚,轻财重
士;秦之诸子,皆莫及也,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上蔡闾巷布衣也,上
幸擢为丞相者,固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道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
不勤劳而见危,君其勿复言。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龙变而从时,见末而知
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悬命於胡亥,高能得
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华落,水风摇者万
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见之晚也?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
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残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
斯其由人哉?安足与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
听臣之计,则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松乔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
祸及子孙,足为寒心。善者因败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涕太息曰:
既已不能死,安命哉?乃听高立胡亥,改赐玺书,杀扶苏蒙括。
秦二世末,陈涉起靳。兵至陈,张耳陈馀说涉曰:大王兴梁、楚,务在入关,
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愿请奇兵略赵地。於是陈王许之,与卒三
千,从白马渡河。至诸郡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
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
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生。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唱始,莫不响应,自家为怒,
各报其怨,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
万西击秦。於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杰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
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此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下赵十馀城。
韩信既平齐,为齐王。项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使三分天下。信不
听。武涉已土,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
常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
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信曰:先生相寡人如何?对曰:愿请间。
信曰:左右远。蒯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
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
合雾集,鱼鳞杂Ш,烟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
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肉流离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於彭城,
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振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
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
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
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脏,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依倚。以臣料之,其
势非天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
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
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
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
则天下风起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
归德於齐。国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
朝於齐矣。盖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
信曰:汉王还我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车者,
载人之患;衣人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背义乎?
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
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後争张、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奉项婴头,
鼠窜归於汉王。汉王借兵东下,杀成安君氵氐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然而卒相擒者,何也?患生於多欲,人心难测也。今足
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於张、陈泽,故
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
名而身死亡。谚曰:野兽尽而猎狗烹,敌国破而谋臣亡。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
张耳之与成安君也;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於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
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
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
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今足下载震主之威,挟大赏之功,以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
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
谢曰:先生且休矣。我将念之。後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计者,
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
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
位。故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候也。审毫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
知之决,不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螫;骐骥之
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沈吟而
不言,不如聋之指麾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不再
也,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王终不夺我齐,遂谢
蒯生。蒯生曰:夫迫於苛细者,不可与图大事;拘於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说
不听,因去,佯狂为巫。
吴王濞以子故不朝,及削地书至,於是及使中大夫应高讠兆胶西王。无文书
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
曰:今者主上兴於奸雄,饰於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
地,徵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语有之曰: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
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
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所闻诸侯削地,罪
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小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
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
理,弃躯以除患害於天下,抑亦可乎?王矍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虽急,
固有死耳。安得勿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
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夕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
愁劳圣人之所起也。故吴王内欲以晁错为诗,外随大王後车,傍佯天下,所乡者
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帅楚王,略函谷关,
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
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七国皆反,兵败伏诛。
淮南王安怨望,厉王死,欲谋叛逆,未有因也。及削地之後,其为谋益甚,
与左吴等日夜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召伍被与谋,被曰:上宽赦大王,王复
安得亡国之言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子胥曰:臣今见麋鹿游於姑苏之
台。臣今亦见宫中生荆棘,雾露г衣也。臣闻聪者听於无声,明者见於未形,故
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於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
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
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
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当是之时,
男子疾耕,不足於糟糠;女子绩纺,不足以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
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故欲为
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人海求异物,及延年益寿之药,还为伪辞曰:臣见海
中大神曰:以令名振男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大悦,遣振男女三千人,
资之五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於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
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他逾五岭,攻百越。尉他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
上书,求女无夫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可其万五千人。於是百姓离心瓦
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
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高皇始於丰沛一唱,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
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
於行阵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得天下之易也,
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为刘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
数千里,内铸铜以为钱,东煮海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为船,国富人众,举兵而西,
破於大梁,败於狐父,奔走而东,至於丹徒,越人擒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
夫以吴楚之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
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於秦时。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
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於是作《麦秀》之歌,是
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纣先自绝於
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
书,为群臣先死於东宫也。於是王气怨结而不扬,涕满眶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後复问伍被曰:汉庭治乱?被曰:窃睹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
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措,遵古之道;风俗纲纪,未有所缺;南越宾
服,羌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杨,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不及
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欲举事,臣见其将有祸而无福也。王怒,被谢死罪。
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众起於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
至於戏,而兵百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戍之众,钅几
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秦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作阿房
之宫,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敖然若焦,
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扣心而怨上,故陈胜一呼,天下响应。当
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
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而大将军材能,
不特章邯、扬熊也。大王以陈胜、吴广喻之,被以为过。王曰:苟如公言,不可
侥幸耶?被曰: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今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
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杰任使,及有耐罪以
上,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
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
辩武随而说之,傥可侥幸,十得一乎?王曰:此可也。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
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
蒙耳。又欲令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欲因以发兵。未
得发,会事泄诛。
後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讨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
故信都令阎忠来说嵩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顺
时以动,智者因机以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
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今将军受钺
於暮春,收功於末冬,兵动如神,谋不再计,摧强易於折枯,消坚甚於汤雪,旬
月之间,神兵电扫,封户刻石,南向以报德,威名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
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今身建不赏之功,体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
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不然。昔韩信不忍一餐之
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已揣甚喉,方发悔毒之叹者,机失而谋乖也。今主上势
弱於刘、项,将军权重於淮阴,指挥足以震风,叱吒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
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後服,徵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
於前,大军响振於後,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宦之罪,除群怨之积,虽童儿
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况厉熊罴之卒,因迅风之势哉?功业已
就,天下已顺,然後请呼上帝,示以天下,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於将兴,
推亡汉於已坠,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也。夫既朽之木不雕,衰世之朝难佐,
若欲辅难佐之朝,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迎流纵棹,岂云易哉?且今宦竖
群居,同恶如市,上命不行,权归近习,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
侧目,如不早图,後悔无及。嵩惧曰:非常之谋,不施於有常之势。创国大功,
岂庸才所致?黄巾细孽,敌非秦、项,新结易散,难以济业。且民未忘主,天下
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名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
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忠知说不用,因亡去。
王莽时,寇盗群发,莽遣将军廉丹伐山东。丹辟冯衍为掾,与俱至定陶。莽
追诏丹曰:将军受国重任,不能捐身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衍,以
书示之。衍因说丹曰:衍闻之,顺而成者,道之所大也;逆而功者,权之所贵也。
是故期於有成,不问所由;论於大体,不守小节。昔逢丑父伏轼而使其君取饮,
称於诸侯;郑祭仲立突而出忽,终得复位,美於《春秋》。盖以死易生,以存易
亡,君子之道也;诡於众意,宁国存身,贤者之虑也。故《易》曰:穷则变,变
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若夫知其不可而必为之,破军残众,
无补於主,身死之日,负义於世,智者不为,勇者不行。且衍闻之,得时无怠。
张良以五代相韩,椎秦始皇於博浪之中,勇冠乎贲育,名高於太山。将军之先,
为信臣;新室之兴,英隽不附。今海内溃乱,民怀汉德,甚於诗人之思召公也。
爱其甘棠,而况子孙乎?民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
镇抚吏士,砥砺其节,百里之内,牛酒日赐,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要将来
之心,待纵横之变,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於无穷、功烈著於不灭。
何与军覆於中原,身膏於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
因败而为功。愿将军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进及睢阳,复说丹曰:盖闻明
者见於未形,智者虑於未萌。况其昭晰者乎!凡患生於所忽,祸发於细微,败不
可悔,时不可失。公孙鞅曰:有高人之行,必负非於世;有独见之虑,必见赘於
民。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袭当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决者,智之君也;
疑者,事之役也。时不再来,公勿再计。丹不听,进及无盐,与赤眉战死。衍乃
亡命河东。
来歙说隗嚣遣子入侍。嚣将王元以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说嚣
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大王几无所措。
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率儒生之说,弃万乘之基,
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
北取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元请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
谷关,此万代一时也。若计不及此,宜蓄糗粮,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
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於泉;神龙失势,即
还与蚯蚓同。嚣然元计,虽已遣子入质,犹负於险厄,欲专制方面,遂背汉。
魏太祖与吕布战於濮阳,不利。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使太祖家居邺。太祖
将许之,程昱见曰:窃闻将军欲遣家居邺,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
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
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
彭之事耶?昱愚不识大旨,以为将军之志,不如田横。田横,齐一壮士耳,犹羞
为高祖之臣。今将军欲遣家往邺,将北面而事袁绍。夫以将军之聪明神武,而反
不羞为袁绍之下,窃为将军耻之。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
若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太祖乃止。
袁绍为盟主,有骄色,陈留太守张邈正义责之。绍令曹操杀邈,操不听。邈
心不自安,及操东击陶谦,令其将陈宫屯东郡。宫因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
并起,君拥十万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盼,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於人,
不亦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迎之共据兖州,观
天下之形势,俟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而反曹公。
锺会、邓艾既破蜀,蜀主降,会构艾。艾槛车徵,会阴怀异图,厚待蜀将姜
维等。维见而知其心,谓可构成扰乱,徐图克复也,乃诡说之曰:闻君自淮南以
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为之。今复定蜀,威德震世,民高其功,而主畏
其谋,欲以此安归乎?夫韩信不背汉於扰攘,而见疑於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於
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岂ウ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
何不法陶朱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眉之岭,而从赤松游乎?会曰:君言远,
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於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於老
夫矣。由是情好欢甚。会自称益州牧以叛,欲授维兵五万人,使为前驱。魏将士
愤发,杀会及姜维。
晋怀帝时,辽东太守庞本私憾东夷校尉李臻。鲜卑索连木津等为臻兴义,实
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将。大单於慕容之长子翰言於曰:臣闻求诸侯莫如勤王,
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暑,岂
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辽东倾没,乘便二周,中原兵乱,
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於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
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於本朝,私利归於我国,
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於诸侯。善之。遂戒器讨连津,斩之,立辽东
郡。
後秦秦王符生杀害忠良。秦人度於一时,如过百日。权翼及说东海王坚曰:
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一旦有风尘之变,非
君王而谁?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从民心。坚然之,
引为谋主。遂废生立坚为秦王。
宋孔熙先者,广州刺史默之子也,有奸才,善占星气,言江州分野出天子,
上当见弑於骨肉。及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幽於安城郡,熙先谓为其人也,遂说王詹
事范晔曰:先君昔去广州,朝谤纷纭,藉大将军深相救解,得免艰危,曩受遗命,
以死报德。今主上昏僻,殆天所弃。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相属,失职南垂,天
下愤怨。今人情骚动,星文舛错。时至则不可拒,此之谓乎?若顺天人之心,收
慕义之士,内连宠戚,外结英豪,潜图构於表里,疾雷奋於肘腋,然後诛除异义,
崇奉圣明,因人之望,以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维以七尺之驱、三寸之舌,
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大人谓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重曰:昔毛琢竭节,不
容於魏武;张温毕议,见逐於孙权。彼二人者,国之信臣,时之俊。岂疵瑕暴
露,言行玷缺然後至於祸哉?皆以廉直劲正,困於邪枉;高行妙节,不得久容。
丈人之於本朝,不深於二主;人间雅誉,有过於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
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彭城斥逐,徐童见疑,彼岂父
母之雠、为代之怨?寻戈拔棘,自幼而然。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後之间耳。及
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不厌。是岂书籍远事?可为
寒心悼栗者也。今建大动,奉贤哲,图难於易,以安易危,比之泰山,而去累卵,
何苦不就?且崇树圣明,至德也;身享卿相,大业也;鸿名美号,三王五霸所以
覆军杀将而争之也。一朝包括,不亦可乎?又有迩於此者,愚则未敢道。晔曰:
何谓?熙先曰:丈人奕叶清华,而不得连姻帝室。国家作禽兽相处,丈人曾未耻
之?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为激。晔默然。自是情好,遂密阴谋构矣。熙先专
为谋主。事露,皆伏诛。
周大将军郭荣奉使询隋高祖。高祖谓荣曰:吾雅尚山水,不好缨绂;过藉时
来,遂叨名位。愿以侯归第,以保馀年。何如?荣对曰:今主上无道,人怀危惧。
天命不常,能者代有。明公德高西伯,望极国华,方据六合以慰黎庶,反效童儿
女子投坑落阱之言耶?高祖大惊曰:无妄言。族矣!及高祖作相,笑谓荣曰:前
言果中,後竟代周室。
随高祖崩,葬於太陵。初疾也,玺书徵汉王谅。谅闻高祖崩,流言杨素篡位,
大惧,以为诈也。发兵自守,阴谋为乱。南袭蒲州,取之。司马参军裴文安说谅
曰:兵以拙速,不闻巧迟。今梓宫尚在仁寿,比其微兵东进,动移旬朔。若骁勇
万骑,卷甲宵行,直指长安,不盈十日。不逞之徒,擢授高位,付以心膂,共守
京城,则以东府县,非彼之有。然後大王鼓行而西,声势一接,天下可指麾而定
也。谅不从,乃亲率大军,屯於并介之间。上闻之,大惧,召贺若弼议之。弼曰:
汉王先帝之子、陛下之弟,居连率之重,总方岳之任,声名震响,为天下所服,
其举事毕矣。然而进取之策有三:长驱入关,直据京师,西拒六军,东收山东,
上策也,如是则天下未可量;顿大军於蒲州,使五千骑闭潼关,复齐旧境,据而
都之,中策也,如是以力争;若亲居太原,徒遣其将来,下策也,如是成擒耳。
上曰:公试为朕筹之,计将何出?弼曰:萧摩诃亡国之将,不可与图大事;裴文
安少年虽贤,不被任用。馀皆群小,顾恋妻孥,苟求自安,不能远涉。必遣军来
攻蒲州,亲居太原,为之窟穴。臣以为必出下策。果如弼所筹,乃以杨素为将,
破之。
隋炀帝亲御六军伐高丽,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据黎阳反。李密说玄感曰:
天子远征辽左,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臣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
理极艰危。今公权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蒯,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
过旬月,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克,计之上也。关中四塞,天
府之国,有卫文,不足为意。今若率众西入长安,天子虽还,失其襟带,据险
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策,计之中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顿兵坚城之下,
胜负都未可知,此计之下也。玄感利洛阳宝货,曰:公之下策,我之上策也。遂
围之。玄感失利,宵溃。王师追斩之。李密乃亡归翟让。
隋炀帝初猜忌唐。高祖知之,常怀危惧。为太原留守,以讨击不利,恐为炀
帝所谴,甚忧之。时太宗从在军中,知隋将亡,潜图义举,以安天下。及进曰:
大人何忧之甚也?当今主上无道,百姓愁怨,城门之外,皆已为贼,独守小节,
必旦暮死亡。若起义兵,实当人欲。且晋阳用武之地,足食足兵,大人居之,此
乃天授,正可因机转祸,以就功业。既天与不取,忧之何益?高祖大惊,深拒之。
太宗趋而出,明日复进说曰:此为万全之策,以救灭族之事。今王纲弛紊,盗贼
遍天下,大人受命讨捕,其可尽乎?贼既不尽,自当获罪。且又世传李氏姓膺图
,李金才位望隆贵,一朝族灭。大人既能平贼,即又功当不赏,以此求活,其
可得乎?高祖意少解,曰:我一夜思量汝言,大有道理。今日破家灭身,亦由汝;
化家为国,亦由汝。於是定计,乃命太宗与晋阳令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
刘弘基等募兵。旬日之间,众且一万。斩留守副王威、高君雅,以诡请高祖祈雨
於晋祠,将为不利故也。用裴寂计,准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故事,尊炀帝为
太上皇,立代王侑以安隋室,传檄诸郡,以彰义举。秋七月,以精甲三万,西图
关中。高祖杖白旗,誓众於太原之野,引师即路,遂亡隋族,造我区夏。
由此观之,是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所以王者必通三
统,明天命所受者博,非独一姓也。昔孔子论《诗》,至於殷士肤敏、灌将於京,
喟然叹曰:富贵无常。不如是,王公其何以诫慎、民萌其何以劝勉?《易》曰:
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知惧而思诫,乃有国之福者矣。
○ 时宜第二十一
夫事有趋同而势异者,非事诡也,时之变耳。何以明其然耶?昔秦末,陈涉
起靳。兵至陈,陈豪杰说涉曰:将军被坚执锐,帅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
功德宜为王。陈涉问陈馀张耳两人,两人对曰:将军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
之计,为天下除残贼,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以私;愿将军无王,急引兵而西,
遣人立六国後,自为树党。如此,野无交兵,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
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及楚汉时,郦食其汉谋挠楚权曰:昔汤伐桀,封
其後於杞;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後,
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风
慕义,愿为臣妾,德义以行。陛下南面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张良
曰: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因发八难,其略曰:昔者汤伐
桀,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褒贤
者之闾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以赈贫民,今陛下能散府库
以赐贫穷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武,
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乎?不可四也。放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今陛下能
放马不复用乎?其不可五也。休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
不可六也。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日夜望咫尺之
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後,馀无复立者,天下游士,各
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楚唯无强,六
国者复挠而从之,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则大事去矣。
时王方食,吐哺骂郦生曰:竖儒几败我事。趣令销印,此异形者也。
七国时,秦王谓陈轸曰: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
寡人不能决,请为寡人决之。轸曰:昔卞庄子方刺虎,馆竖子止之曰:虎方食牛,
牛甘必争,争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两虎之名。今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
卞庄刺虎之类也。惠王曰:善。果如其言。初诸侯之叛秦也,秦将章邯围赵王於
钜鹿。楚怀王使项羽、宋义等北救赵,至安阳,留不进。羽谓义曰:今秦军围钜
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抟牛之
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弊;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
必举秦矣。故不如斗秦、赵。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羽曰:
将军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
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并力击秦,乃曰承其弊。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
劫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弊之承?且国兵新破,王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国
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即夜入义帐中斩义,悉兵
渡河,沈舟破釜,示士卒必死,无还心,大破秦军。此异势者也。
韩信伐赵,军井陉,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山而望赵军。诫
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信乃使万人先行,
出背水阵。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
信弃旗鼓,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空壁争汉旗鼓,逐韩信。韩信
等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
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皆汉赤帜
而大惊,以为皆已得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
乘击大破之,虏赵军。诸将效首虏,皆贺信,因问曰:兵法石背山陵,前左水泽。
今者反背水阵,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
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抚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
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又高祖劫五诸侯兵,入彭城。
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与汉大战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
此异情者也。
汉王在汉中,韩信说曰:今士卒皆山东人,而望归,及其锋,东向可以争
天下。後汉光武北至蒯,闻邯战兵到,世祖欲南归,召官属计议。耿曰:今兵
从南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郡太守即父也。发此两郡控
弦万骑,邯战不足虑也。世祖官属不从,遂南驰。官属各分散。後汉李催等追困
天子於曹阳,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
观诸州郡,虽外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在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
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夫权不失机,功不厌速,愿其图之。绍不从,魏武果迎
汉帝,绍遂败。梁武帝萧衍初起义,杜思冲劝帝迎南康王都襄阳,正尊号,帝不
从。张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挟天子以令诸侯,节下前去,为人所使。
此岂岁寒之计耶?帝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兰艾同焚。若功业克建,谁敢不
从?岂是碌碌受人处分於江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哉?不从,遂进兵克建邺而
有江左。此情与形势之异者也。随时变通,不可执一矣。○ 钓情第二十二
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又曰:未信,则以为谤己,孙卿曰:语而
当,智也;默而当,知也。尸子曰:听言耳目不惧,视听不深,则善言不往焉。
是知将语者,必先钓於人情,自古然矣。
故《韩子》曰:夫说之难也,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说之以厚利,
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事
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说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贵人有
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身危。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
则身危。强之以甚所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又曰:与之论大人,则
以为间己;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论其所爱,则以为供资;论其所惜,则以
为尝己。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不可不知
也。彼自知其计,则无以其失穷之;自勇其断,则无以其敌怒之。
荀悦曰:夫臣下之所以难言者,何也?言出乎身,则咎悔及之矣。故曰:举
过揭非,则有干忤之咎;劝励教诲,则有侠上之讥。言而当,则耻其胜己也;言
而不当,则贱其愚也。先己而同,则恶其夺己明也;後己而同,则以为从顺也。
违下从下,则以为谄谀也;违上从下,则以为雷同也。与众共言,则以为顺负也;
违众独言,则以为专美也。言而浅露,则简而薄之;深妙弘远,则不知而非之。
特见独智,则众恶其盖之也,虽是而不见称;与众同智,则以为附随也,虽得之
不以为功。谦让不争,则以为易穷;言而不尽,则以为怀隐;进说竭情,则以为
不知。量言而不效,则受其怨责;言而事效,则以为固当。利於上不利於下,或
便於左则不便於右,或合於前而忤於後,此下情所以常不通。仲尼发愤称予欲无
言者,盖为语之难也。
何以明其难耶?昔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亦
云。暮而果大亡,其家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
问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
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
说者,其智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智之难也,处智则难。卫人迎
新妇,妇上车,问骖马谁马也?御曰:御籍之。新妇谓仆曰:拊骖无苦服。车至
门,拔,教逆毋灭橹,将失火。入室,见臼曰:徙牖下,妨往来者。主人大笑之。
此三言皆要言也,然而不免为笑者,早晚之时失矣。此说之难也。
说者知其难也,故语必有钓,以取人情。何以明之?昔齐王後死,欲置後而
未定,使群臣议。薛公田婴欲中王之意,因献十珥而美其一。旦日,因问美珥所
在,因劝立以为王后。齐王大悦,遂重薛公。此情可物钓也。申不害始合於韩王,
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於王也。王问申子曰:吾谁与而可?对曰:此
安危之要,国家之大事也。臣请深惟而苦思之。乃微谓赵卓、韩晁曰:子皆国之
辩士也。夫为人臣者,言何必用?尽忠而已矣。二人各进议於王以事。申子微视
王之所说,以言於王。王大悦之。此情可以言钓也。吴伐越,越栖於会稽。句践
喟然叹曰:吾终此乎?大夫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里,重耳奔翟,齐小白奔
莒,其卒霸王。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句践乃得免,务报吴。大夫种曰:臣
观吴王政骄矣,请尝之。乃贷粟以卜其事,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子胥曰:王
不听谏,後三年,吴其墟矣。太宰闻之,谗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吴遂杀子
胥。此情可以事钓也。客以淳髡见梁惠王。惠王屏左右,再见之,终无言。惠王
怪之,让客。客谓淳於髡,髡曰:吾前见王,王志在驰逐;後复见王,王志在音
声,是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淳於先生、诚圣人也。前有献善马,寡
人未及试,会生来;後有献讴者,未及试,又会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
此情可以志钓也。智伯从韩、魏之君伐赵,韩、魏用赵臣张孟谈之计,阴谋叛智
伯。张孟谈因朝智伯,遇智果於辕门之外。智果入见智伯曰:二主殆将有变。臣
遇张孟谈,察其志矜而行高,见二君色动而变,必背君矣。智伯不从。智果出,
遂更其姓为辅氏。张孟谈入见赵襄之曰:臣遇智果於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
入见智伯而更其族。今暮不击,必後之矣。襄子曰:诺。因与魏、韩杀守是之
吏,决水灌智伯军。此情可以视钓也。殷浩仕晋有盛名,时人观其出处,以卜江
左兴亡。此情可以贤钓也。《钤经》曰:喜色鸟然以出,怒色キ然以侮,欲色
区然以愉,惧色惮然以下,忧色惧然以静。此情可以色钓也。
由是观之,夫人情必见於物。能知此者,可以纳说於人主矣。
○ 诡信第二十三
孔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又曰:信近於义,言可覆也。由是言之,唯义所在,
不必信也。何以明之?
叶公问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有直躬
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稳,直在其中矣。
楚子围宋,宋求救於晋。晋侯使解杨如宋,使为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
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许之。登诸楼车,使呼宋人而告
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而反之,何故?非我无
信,汝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
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
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又何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
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颜率欲见公仲,公仲不见。颜率谓公仲之谒者曰:公仲必以率为伪也,故不
见率。公仲好内,率曰好士;公仲啬於财,率曰散施;公仲无行,率曰好义。自
今以来,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谒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见之。
齐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苏秦说齐,齐归燕十城。苏秦还燕,人或毁之曰:
苏秦左右卖国,反覆臣也,将作乱,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苏秦恐被罪,入见
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无尺寸之功,而王亲拜之於庙,礼之於庭。今臣为王
齐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伤臣於王者。
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
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苏秦曰:有此臣,亦不事王矣。孝如曾参,义
不离其亲、宿昔於外,王又安得使之步行十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
义不为孤竹君之嗣,不 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於首阳之下,有廉如此
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十里,而进取於齐哉?信如尾生,与女子期於梁柱之下,
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信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齐之强兵
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
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可乎?则齐不益於营丘,足下不窥於
边城之外。且臣之有老母於东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行进取之道,
臣之趋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者,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臣所谓以忠
信得罪於君也。燕王曰:夫仆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
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私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待
之矣。後二日夫至,其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
则逐主母,乃佯僵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妾之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
忠至如此,然不免於笞。此以忠信得罪也。臣之事不幸而类妾之弃酒也。且臣
之事足下,亢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後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
齐,曾不欺之也。後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
善。复厚遇之。
由此观之,故知谲即信也,诡即忠也。夫诡谲之行,乃忠信之本焉。
○ 忠疑第二十四
夫毁誉是非,不可定矣。以汉高之略,而陈平之谋,毁之则疏,誉之则亲;
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绳之以法则为罪,施之以德则为功。知世之听者,多
有所尢,多有尢即听必悖矣。何以知其然耶?
《吕氏春秋》云:人有亡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颜色、言语、动作、
态度,无为而不窃者也。窃掘其谷而得其斧,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无
似窃者也。其邻子非变也,己则变之。变之者无他,有所尢矣。邾之故,为甲
裳以帛。公息忌谓邾之君曰:不若以组。邾君曰:善。下令令官为甲必以组。公
息忌因令其家皆为组。人有伤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组者,其家为因裳多为
组也。邾君不悦,於是乎止,无以组。邾君有所尢也。邪之故为甲,以组而便也,
公息忌虽多为组,何伤?以组不便,公息忌虽无以为组,亦何益?为组与不为组,
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说也。
凡听有不可不察。楼缓曰:公父文伯仕於鲁,病而死。女子为自杀於房中者
二人,其母闻之弗哭。其相室曰:焉言子死而弗哭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
於鲁而是人弗随之。今死,妇人为自杀。若是者,必其於长者薄,而於妇人厚。
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不免於妒妻也。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
心变矣。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尽
啜之。文侯曰:乐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堵师赞曰:其子且食之,其谁不食?
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淮南子》曰:亲母为其子扌乞秃,出血至
耳,见者以为爱子之至也。使在於继母,则过者以为忄戾也。事之情一也,所从
观者异耳。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豚,所居高也。窥面於盘水则圆,於拓则
耆。面形不变其故,有所圆有所耆者,所自窥之异也。今吾虽欲正身而待物,
庸讵知世之所自窥我者乎?是知天下是非,无所定也。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是非者,孰是孰非哉?故有忠而见
疑者,不可不察。
○ 用无用第二十五
古人有言曰:得鸟者,罗之一目;然张一目之罗,终不能得鸟矣。鸟所以能
远飞者,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以是推之,无用之为用也
大矣。故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矣。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天地
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削足而垫之至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
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昔陈平智有馀而见疑,周勃质朴忠而
见信。夫仁义不足相怀,则智者以有馀见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汉徵处士樊
英、杨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无他异。李固、朱穆以为处士纯盗虚名,无益於
用。然而进希之以成器,世主礼之以得众。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也。而惑者忽
不践之地,赊无用之功,至乃诮讠参远术,贱斥国华,不亦过乎?
○ 恩生怨第二十六
《传》称谚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是知几怨者,不怨於所疏,必怨於
亲密。何以明之?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高子曰:
怨乎!孟子曰:固哉!夫高叟之为《诗》也。有越人於此,关弓而射我,我则谈
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兄弟关弓而射我,我则泣涕而道之。无他,戚之也。
然而《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晋使韩简子视秦师,云:师少於我,
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人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不报,
所以来也。杜邺说王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谨。夫戚而不见
异,亲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此《棠棣》《角弓》之所作也。由此观之,故知怨
也者,亲之也;恩也者怨之所生也,不可不察。
○ 诡顺第二十七
赵子曰:夫雷世屯、瞻乌未定,当此时也,在君为君委质治人,各为其主
用职耳。故高祖赏季布之罪,晋文嘉寺人之过,虽前窘莫之怨也,可谓过於大体
矣。
昔晋文公初出亡,献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斩其。及反国,吕郄畏Τ,
将焚公宫而杀之。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汝即至。其
後余从狄君以田渭滨,汝为惠公来求杀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至。虽有君命,何
其速也?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
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
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轸见之,
以难告,得免吕郄之难。
陈轸与张仪俱事秦惠王,惠王皆重之。二人争宠,仪恶轸於王曰:轸重币轻
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善於秦而善於轸,轸为楚厚、为秦薄也。轸欲
去秦而之楚,王何不听之?王乃召轸而问之,轸曰:臣愿之楚,臣出必故之楚,
且明臣为楚与不也。昔楚有两妻者,王闻之乎?王曰:弗闻。轸曰:楚有两妻者,
人挑其长者,长者骂之;挑其少者,少复者挑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为
挑者曰:为汝娶少者乎?长者乎?挑者曰:娶长者。客曰:长者骂汝,少者挑汝
汝何故娶长者?挑者曰:居人之所,则欲其挑我;为我之妻,则欲其骂人。今楚
王明主,昭阳贤相,使轸为臣,常以国情输楚,楚王将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
事矣。臣何故之楚?臣出必故之楚,足以明臣为楚与不也。轸出,仪人问王曰:
轸果欲之楚不?王曰:然。仪曰:轸不为楚,楚王何为欲之?王复以仪言谓轸。
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行道之人尽知之矣。子胥
忠於君,而天下皆争以为臣;曾参、孝己爱於亲,而天下皆愿以为子。故卖仆妾
不出闾巷售者,良轸妾也;出妇嫁於乡曲者,必善妇也。今轸若不忠於君,楚亦
何以为臣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将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厚待之。惠王
终相张仪,轸遂奔楚。
韩信初为齐王时,蒯通说使三分天下,信不听。後知汉畏恶其能,乃与陈
谋反。事泄,吕太后以计擒之。方斩,曰:吾悔不听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
岂非天哉?高祖归,乃诏齐捕通。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耶?曰:然。臣固
教之。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通曰:嗟乎!冤哉烹
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弛而维绝,山东大扰,异姓并起,
英隽乌聚。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
不仁,狗固次非其主。当是时,臣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
为陛下所求者甚众,故力不能耳。又可尽烹耶?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也。
初吴王濞与七国谋反,及发,济北王欲自杀。齐人公孙ㄑ谓济北王曰:臣请
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ㄑ遂见梁王曰:夫济
北之北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
足以寇,又非有奇佐之士以待难也,虽坠言於吴,非其正计也。昔郑祭仲许宋
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义也。《春秋》记之,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乡
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军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
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楚之王,练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争衡,
济北独底节坚守不下。便吴失与而无助,跬行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
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羊犊之弱,而捍虎狼
之敌也。守职不挠,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於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襟,
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
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
德沦於骨髓,恩加於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说,使人驰以闻。济北王
得不坐,徙封於川。
陈琳典袁绍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
状孤而已,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祖父耶?琳谢曰:楚汉未分,蒯通进策於韩信;
乾时之战,管仲肆力於子纠。唯欲效计其主,取福一时。故跖之客,可以刺由;
桀之狗,可使吠尧也。今明公必能进贤於忿後,弃愚於爱前,四方革面,英豪宅
心矣。唯明公裁之。太祖曰:善。厚待之。
由此观之,是知晋侯杀里克,汉祖戮丁公,石勒诛枣嵩,刘备薄许靖,良有
以也。故范晔曰:夫人守义於故主,斯可以事新主;耻以其众受宠,斯可以受大
宠。若乃言之者虽诚而闻之者未譬,岂苟进之悦,易以情纳;持正之忤,难以理
求?诚能释利以循道,居方以从义,君子之概也。
○ 难必第二十八
夫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於江;苌弘死於蜀,其血三
年而化为碧。凡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此难必
者也。何以言之?
魏文侯问狐卷子曰:父子兄弟君臣之贤足恃乎?对曰:不足恃也。何者?父
贤不过尧而丹朱放,子贤不过舜而瞽叟拘,兄贤不过舜而象傲,弟贤不过周公而
管蔡诛,臣贤不过汤武而桀纣伐。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君欲理亦从身始,
人何可恃乎?汉时,梁孝王藏匿羊胜、公孙诡。韩安国泣说梁孝王曰:大王自度
於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
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
上终不得制事,居栎阳。临江王,长太子也,以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
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害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孝?虽有
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说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挠明法,天子
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泣涕,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悟。有如
太后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出羊胜等。由是观之,安在其可必
哉?
语曰: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又曰: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绝。此言
财色不可必也。墨子曰: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黄石公曰:主不可以无德,
无德则臣叛。此言臣子不可必也。《诗》云:自求伊。有旨哉!有旨哉!
○ 运命第二十九
夫天道性命,圣人所稀言也。虽有其旨,难得而详。然校之古今,错综其纪,
乘乎三势,亦可以仿佛其略。何以言之?
荀悦云:凡三光精气变异,此皆阴阳之精也。其本在地,而上发於天。政失
於此,则变见於彼。不其然乎?今称《洪范》咎徵,则有尧汤水旱之灾;消灾复
异,则有周宣《汉》宁莫我听;《易》称积善馀庆,则有颜冉短折之凶。善恶
之报,类变万端,不可齐一。故视听者惑焉!常试言之。孔子曰:死生有命。又
曰:不得其死。又曰:幸而免者。夫死生有命,其正理也;不得其死者,未可以
死而死也;幸而免者,可以死而不死也。此皆性命三势之理也。推此以及教化,
则亦如之。人有不教化而自成者,有待教化而後成者,有虽加教化而终不成者。
故上智与下愚不移,至於中人则可上可下。推此以及天道,则亦如之。灾祥之应,
无所疑焉。故尧汤水旱,天数也。《洪范》咎徵,人事也。鲁僖霪雨,可救之应
也;周宣旱甚,难变之势也;颜、冉之凶,性命之本也。
易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言其异也。兼三才而两之,言其同
也。故天人之道,有同有异。据其所以异,而责其所以同,斯则惑矣。守其所以
同,而求其所以异,则取弊矣。迟速深浅,变化错乎其中,其故参差难得而均也。
天地人物之理,莫不同之。故君子尽心焉、尽力焉,以邀命也。《易》曰:穷理
尽性以至於命。此之谓矣。
○ 大私第三十
《管子》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周书》曰: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何以徵其然耶?黄石公曰:得前勿有,立而勿取,为者则已,有者则士,焉知利
之所在。彼为诸侯,已为天子,使城自仔,令士自取,王者之道也。《尸子》曰:
尧养无告,禹爱辜人。此先王之所以安危而怀远也,圣人於大私之中也为无私。
汤曰:朕身有罪,无及万方;万方有罪,朕身受之。汤不私其身而私万方。文王
曰:苟有仁人,何必周亲?文王不私亲而私万国。先王非无私也。所私者与人不
同,此知大私者也。由是言之,夫唯不私,故能成其私;不利而利之,乃利大者
矣。
○ 败功第三十一
文子曰:有功离仁义者即见疑,有罪不失仁心者必见信。故仁义者,天下之
尊爵也。何以言之?昔者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不德,少主社稷。失先
君之绪,覆楚国之师,不之罪也。若以宗庙之灵,得保首领以没请为灵若厉。
大夫许绪!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从其善,不从其过。赫赫楚国而
君临之,抚征南海及诸夏,其宠大矣。有是宠也,而知其过,可不谓恭乎?大夫
从之。此因过以为功者也。魏将王昶、陈泰兵败,大将军以为已过。习凿齿论曰:
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已过,过销而业昌,可谓智矣。夫忘其败而下思其报,虽
欲勿康,其可得乎?若乃讳败推过,归咎万物,上下离心,贤愚释体,是楚再败
而晋再克,谬之甚矣。夫人君苟统斯理,而以御国,行虽失而名扬,兵虽挫而战
胜。百败犹可,况再败乎?此因败以成功也。故知智者六举事也,因祸为福,转
败为功,自古然矣。
○ 昏智第三十二
夫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智明;智者,心之符也,智公则心平。今士有神
清智明而ウ於成败者,非愚也,以声色势利怒爱昏其智矣。何以言之?
昔孔子摄鲁相,齐景公闻而惧曰:孔子为政,鲁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
为先并矣。犁且曰:去仲尼犹吹毛耳。君何不延之以重禄,遗哀公以女乐?哀公
亲乐之,必怠於政。仲尼必谏,谏不听,必轻绝鲁。於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
人,皆衣文绣之衣而舞康乐,遗鲁君。鲁君受齐女乐,怠於事,三日不听政。孔
子曰:彼妇人之口,可以出走。遂卫。此昏於声色者也。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代之佳公子也,然不睹大体。语曰:利令智昏。平
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四十馀万,邯战几亡。此昏於利者也。
《後汉·班固传》评曰:昔班固伤司马迁云: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
然固身亦自陷大戮,可谓智及之而不能守。古人所以致论於目睫邪?此昏於势者。
《尸子》曰:夫吴越之国,以臣妾为殉,中国闻而非之。及怒,则以亲戚殉
一言。夫智在公则爱吴越之臣,妾在私则忘其亲戚。非智损也,怒之也。好亦
然矣。语曰:莫知其子之恶。非智损也,爱之也。是故论贵贱、辨是非者,必
且自公心言之自公心听之,而後可知也。故范晔曰: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
虑不私已,以之断义则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则能恕而自鉴。
○ 卑政第三十三
《淮南子》曰:齐溺人以金玉,不如寻常之缠。《韩子》曰:百日不食,以
待梁肉,饿者不肯。此言政贵卑以济事者也。何以言之?韩非曰:所谓知者微妙
之言,上知之所难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为上知之所难也,则人无从识之矣。故
糟糠不厌者,不待梁肉而饱;短褐不完者,不须文绣而好。以是言之,夫治世之
事,急者不得,则缓者非务也。今所治之政,人间之事。夫妇之所明知者不用,
而慕上知之所难论,则其於人过远矣。是知微妙之言,非人务也。故《君文子》
曰:凡有理而无益於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无益於事者,君子不为。故君子所
言者不出於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於农稼军阵,同务而已。今世之人,行欲独贤,
事欲独能,辩欲出群,勇欲绝众。夫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
周务;出群之辩,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正阵。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
也。故圣人任道以通其险,立法以理其差,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此至理
之术。故叔孙通欲起礼,汉高帝曰:得无难乎?对曰:夫礼若,因时世人情而为
之节文者也。张释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施行。由是言
之,夫理者不因时俗之务而贵奇异,是饿者百日以待粱肉、假人金玉以救溺子之
说矣。
○ 善亡第三十四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又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何以徵其然
耶?《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也。今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
车薪之火,火不息,则谓水不胜火。此又与於不仁之甚者也。又五种之美者,
苟为不熟,不如ㄗ稗。夫仁亦在熟之而已矣。《尸子》曰:食所以肥也,一饭而
问人曰:奚若?则皆笑之。夫治天下大事也,譬今人皆以一饭而问人奚若者也。
由是观之,故知善也者,在积而已。今人见徐偃亡国,谓仁义不足杖也;见承桑
失统,谓文德不足恃也。是犹杯水救火、一饭问肥之说,惑亦甚矣。
○ 诡俗第三十五
夫事有顺之而为失,义有爱之而为害,有恶於已而为美,有利於身而损於国
者。何以言之?刘梁曰:昔楚灵王骄淫,暴虐无度。芊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於
乾溪,殉之以二女。此顺之而失义者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阳献酒,子反
以毙。以爱之而害者也。臧武仲曰:孟孙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也。
毒滋厚,药石犹生我,此恶之而为美者也。韩子曰: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
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轻禄重身,谓之君子;枉法曲亲,谓之有行;弃官宠交,
谓之有侠;离俗遁世,谓之高悫;交争逆令,谓之刚材;行惠取众,谓之得人。
不弃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财损也;君子者,人难使也;有行者,法制毁也;
有侠者,官职旷也;高悫者,人不事也;刚材者,令不行也;得人者,君上孤也。
此八者,匹夫之私誉,而人主之大败也。由是观之,夫俗之好恶,与事相诡。唯
明者能察之。
○ 息辩第三十六
中论曰:水之寒也,火之热也,金石之坚刚也,彼数物未尝有言,而人莫不
知其然者,信著乎其体。故知行有本,事有迹。审观其体,则无所窜情。何谓行
本?孔子曰:立身有义矣,而孝为本;丧纪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列矣,而
勇为本。太公曰:人不尽力,非石人也;吏不洁爱人,非吾吏也;宰相不能富国
强兵、调和阴阳、安万乘之主、简练群臣、定其名实、明其令罚,非吾宰相。此
行本者也。何谓事迹?昔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
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而语之曰:自夫子之守阿也,誉日闻。然吾使人视阿,
田野不辟,人贫苦。赵攻甄,子不能救;卫取薛陵,子不能知。是子常以币事吾
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常誉之者,齐国大理。汉元帝时,石显专权。
京房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巧佞。
偏曰:知其巧佞而用之也,将以为贤?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
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此事迹者也。由是言之,夫立身从政,皆有本
矣;理乱能否,皆有迹矣。若操其本行,以事迹绳之,譬如水之寒、火之热,则
善恶无所逃矣。
○ 量过第三十七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於其党。观过,斯知仁矣。何以言之?太史公云,昔
管仲相齐,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然孔子小之,曰:管仲之器小哉!岂不以周道
衰,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虞卿说魏王曰:夫楚亦强大矣,天下无
敌,乃且攻燕。魏王曰:向也子云天下无敌,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对曰:
今谓马多力则有之矣,若曰胜千钧则不然者。何也?夫千钧,非马之任也。今谓
楚强大则有矣,若夫越赵、魏而开兵於燕,则岂楚之任哉?由是观之,夫管仲九
合诸侯,一匡天下,而孔子小之;楚人不能伐燕,虞卿反以为强大、天下无敌,
非诡议也,各从其党言之耳。不可不察。
○ 势运第三十八
夫天下有君子焉,有小人焉,有礼让焉。此数事者,未必其性也,未必其行
也,皆势运之耳。何以言之?文子曰:夫人有馀则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
争则暴乱起。物多则欲省,求赡则争止。《淮南子》曰:游者不能拯溺,手足有
所争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体有所痛也;林中不卖薪、湖上不鬻鱼者,有所馀
也。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刑不能禁也。故
《庄子》曰: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智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智失也,
时势然。《新语》以近河之地湿、近山之木长者,以类相及也。四渎东流,则
百川无西行者,小象大而少从多也。是知世之君子,未必君子;世之小人,未必
小人;世之礼让,未必礼让。夫势运者,不可不察。
○ 傲礼第三十九
《左传》曰:无傲礼。《曲礼》曰:无不敬。然古人以傲为礼,其故何也?
欲彰於人德者耳。何以言之?昔侯嬴为大梁夷门监,魏公子闻之,乃置酒大会。
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引公子过市,及至家,以为
上客。侯生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
车骑。稠人广众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
公子车骑市中,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
士也。张释之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袜解。顾谓张廷尉为我
结袜。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王生曰:吾者且贱,自度终无益於张
廷尉。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袜,欲以重之。诸公闻之,
贤王生而重张廷尉。由是观之,以傲为礼,可以重人矣。
○ 定名第四十
夫理得於心,非言不畅;物定於彼,非名不辩。言不畅志,则无以相接;名
不辩物,则识鉴不显。原其所以,本其所由。非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称也,
欲辩其实则殊其名,欲宣其志则立其称。故称之曰道德仁义礼智信——夫道者,
人之所蹈也;居知所为,行知所之,事知所乘,动知所止,谓之道。德者,人之
所得也;使人各得其所欲,谓之德。仁者,爱也;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
义者,宜也;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礼者,履也;进退有度,尊卑有分,谓
之礼。智者,人之所知也,以定乎得失是非之情,谓之智。信者,人之所承也;
发号施令,以一人心,谓之信。见本而知末,执一而应万,谓之术。
《说苑》曰:从命利君,谓之顺;从命病君,谓之谀;逆命利君,谓之忠;
逆命病君,谓之乱;君有过失,将危国家,有能尽言於君,用则留,不用则去,
谓之谏;用则可,不用则死,谓之诤;能率群下以谏於君,解国之大患,除国之
大害,谓之辅;抗君之命,反君之事,安国之危,除主之辱,谓之弼。
《庄子》曰:莫之顾而进,谓之佞,亻希意导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
谓之谀;好言人恶,谓之谗;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匿;不择善否,两容颊,
偷拔其所欲,谓之险。古语曰:以可济否,谓之和;好恶不殊,谓之同;以贤代
贤,谓之夺;以不肖代贤,谓之伐;缓令急诛,谓之暴;取善自与,谓之盗;罪
不知愆,谓之虐;敬不中礼,谓之野;禁而不止,谓之逆;禁非立是,谓之法;
知善不行,谓之狂;知恶不改,谓之惑。太公曰:收天下珠玉美女、金银采帛,
谓之残;收暴虐之吏,杀无罪之人,非以法度,谓之贼;贤人不至,谓之蔽;忠
臣不至,谓之塞;色取人而实违之,谓之虚;不以诚待其臣,而望其臣以诚事已,
谓之愚;分於道,谓之性;形於一,谓之命。
凡人函五常之性,而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气,谓之风;好恶取
舍,动静无常,随君上之情欲,谓之俗。
或曰:乐与音同乎?对曰:昔魏文侯问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
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曰:今君之
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曰:
夫古乐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昌,疾疫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
然後圣人为父子君臣,以为之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後正六
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云:莫其德音,其德
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
帝祉,施於孙子。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溺音乎?郑音好滥,淫志也;宋音
燕女,溺志也;卫音趋数,烦志也;齐音傲僻,骄志也。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
是以祭祀弗用。此音乐之异也。
或曰:音与乐既闻命矣,敢问仪与礼同乎?对曰:昔赵简子间揖让周旋之礼
於子太叔,太叔曰:是仪也,非礼也。吉也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
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民实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
其五行。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淫则昏乱,民失其性,是故以礼以奉
之。人有好恶喜怒哀乐,生於六气。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哀有哭泣,乐有
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战斗。哀乐不失,乃能协於天地之性,是以长久。故人能
曲直以从礼者,谓之成人。或曰:然则何谓为仪?对曰:养国子,教之六仪:祭
祀之容,穆穆皇皇;宾客之客,俨恪矜庄;朝廷之容,济济跄跄;丧纪之容,累
累颠颠军旅之容,暨暨讠各讠各;车马之容,翼翼,此礼仪之异心。
夫定名之弊,在於钩钅瓜折辞。苟无其弊,则定名之妙也。
论曰:班固九流,其九曰杂家,兼儒墨,合名法。传子九品,其九曰杂才,
以长讽议。由是观之,杂说之益,有自来矣。故著此篇,盖立理叙事,以示将来
君子矣。
兵权
赵子曰:《诗》云允文允武,《书》称乃武乃文。孔子曰:君子有文事,必
有武备。《传》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黄帝与蚩战,
颛顼与共工争,尧伐兜,舜伐有苗,启伐有扈,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
纣,汉高有京索之战,光武兴昆阳之师,魏动官渡之军,晋平吴之役。故《吕氏
春秋》曰:圣王有仁义之兵,而无偃兵。《淮南子》曰:以废不义而授有德者也。
是知取威定霸,何莫由斯?自古兵书,殆将千计。若不知合变,虽多,亦奚以为?
故曰:少则得,多则惑。所以举体要而作《兵权》云。
○ 出军第一
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兵战之场,立尸之所。帝王不得已而用之矣。
故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於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
兵,应兵者胜。争恨子故,不胜慎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宝货者,
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之大、矜人之众,欲见威於敌,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是知圣人之用兵也,非好乐之,将以诛暴讨乱。
夫以义而诛不义,若决江而溉萤火、临不测之渊而欲堕之,其克之必也。所
必优游恬泊者何?重伤人物。故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不以德来,然
後命将出师矣。
夫将者,国之辅也,人之司命也。故曰:将不知兵,以其主与敌也;君不择
将,以其国与敌也。将既知兵,主既择将,天子居正殿而召之曰:社稷安危,一
在将军。今某国不臣,愿烦将军应之。乃使太史卜斋择日,授以釜钺。君入太庙,
西面而立,将军北面而立。君亲操钺,持其首,授其柄,曰:从是以上至天者,
将军制之。乃复操柄授与刃,曰:从是以下至渊者,将军制之。将既受命,拜而
报曰:臣闻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
臣既受命专釜钺之威,臣不敢还诸。乃辞而行,凿凶门而出。故《司马法》曰:
进退唯时,无曰寡人。《孙子》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古语曰:阃以内,
寡人制之;阃以外,将军制之。《汉书》曰:唯闻将军之命,不闻天子之诏。故
知合军聚众,在於阃外,受推毂之寄,当秉旄之重,无天於上,无地於下,无敌
於前,无君於後,乃可成大业矣。故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之谓也。
○ 练士第二
夫王者帅师,必简练英雄,知士高下,因能授职,各取所长,为其股肱羽翼,
以成威神,然後万事毕矣。
腹心一人;谋士五人,天文三人,地形三人,兵法九人,通粮四人,奋威四
人;鼓旗三人,股肱四人,通材三人,权士三人,耳目七人,爪牙五人,羽翼四
人,游士八人,术士二人,法算二人,方士二人。
军中有大勇敢死乐伤者,聚为一卒。有勃气壮勇暴强者,聚为一卒。有学於
奇正,长剑雕弧、接武齐列者,聚为一卒。有破格舒钩、强梁多力,能溃破金鼓、
绝灭旌旗者,聚为一卒。有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有故王臣失势、
欲复见其功者,聚为一卒。有死罪之人、昆弟为其将报仇者,聚为一迕。有贫穷
忿怒、将快其志者,聚为一卒。有故赘婿入虏、欲昭迹提名者,聚为一卒。有辩
言巧辞、善毁誉者,聚为一卒。有故胥靡免罪之人、欲逃其耻者,聚为一卒。有
材伎过人、能负重行数百里者,聚为一卒。
夫卒强将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兵无选锋曰北,必然之数矣。故曰:兵众
孰强?士卒孰练?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不可忽也。
○ 结营第三
太公曰:出军征战,安营置阵,以六为法。将军自取九天之上,竟一旬,复
徙开牙门;常背建向破,不饮死水,不居死地,不居地柱,不取地狱,无休天灶,
无当龙首。故曰:凡结营安阵,将军居青龙,军鼓居逢星,士卒居明堂,伏兵於
太阴,军门居天门,小将居地户,斩断居天狱,治罪居天庭,军粮居天牢,军器
居天藏。此谓法天结营,物莫能害者也。
○ 道德第四
夫兵不可出者三:不和於国,不可以出军;不和於军,不可以出阵;不和於
阵,不可以出战。故孙子曰:一曰道。道者,令人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
可与之生,而人不畏危。黄石公曰: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
冬不服裘,夏不操扇,是谓礼将。与之安,与之危,故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
而不可疲,接之以礼,励之以辞,则士死之。是以含蓼问疾,越王霸於诸侯;吮
疽恤士,吴起凌於腋国。阳门恸哭,胜三晋之兵;单醪投河,感一军之士。勇者
为之斗,智者为之忧,视死若归,计不旋踵者,以其恩养素畜、策谋和同也。故
曰:畜恩不倦,以一取万。语曰:积恩不已,天下可使。此道德之略也。
○ 禁令第五
孙子曰:卒未专亲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卒已专亲而罚不行,则不
可用矣。故曰: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居死地。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知理,譬若骄子,不可用也。经曰:兵以赏为
表,以罚为里。又曰: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故武侯之军禁有七:一
曰轻,二曰慢,三曰盗,四曰欺,五曰背,六曰乱,七曰误。此治军之禁也。若
期会不到,闻鼓不行,乘宽自留,回避务止,初近而後远,唤名而不应,军甲不
具,兵器不备,此谓轻军。受令不传,传之不审,以惑吏士,金鼓不闻,旌旗不
睹,此谓慢军。食不廪粮,军不部兵,赋赐不均,阿私所亲,取非其物,借贷不
还,夺人头首,以获功名,此谓盗军。若变易姓名,衣服不鲜,金鼓不具,兵刃
不磨,器仗不坚,矢不著羽,弓弩无弦,主者吏士、法令不从,此谓欺军。闻鼓
不行,叩金不止,按旗不伏,举旗不起,指麾不随,避前在後,纵发乱行,折兵
弩之势,退不斗,或左或右,扶伤死,因归还,此谓背军。出军行将,士
卒争先,纷纷扰扰,军骑相连,咽塞道路,後不得前,呼唤喧讠华,无所听闻,
失行乱次,兵刃中伤,长将不理,上下纵横,此谓乱军。屯营所止,问其乡里,
亲近相随,共食相保;呼召不得,越入他位,干误次第,不可呵止;度营出入,
不由门户,不自启白;奸邪所起,知者不告,罪同一等;合人饮食,阿私所受;
大言惊语,疑惑吏士,此谓误军。斩断之後,万事乃理。所以乡人盗笠,吕蒙先
涕而後斩;马逸犯麦,曹公割而自刑。故太公曰:刑上极,赏下通。孙子曰:
法令孰行?赏罚执明?吾以此知胜此之谓也。
○ 教战第六
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故知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前击後解,与金鼓
之指相失,百不当一,此弃之者也。故领三军故教之战者,必有金鼓约令,所以
整齐士卒也,教令操兵、起居、旌旗指麾之变。故教使一人学战,教成合之十人;
十人学战,教成合之百人,渐至三军之众。大战之法,为其校阵,各有其道。左
校青龙,右校白虎,前校朱雀,後校玄武,中校轩辕。大将之所处,右锋左戟,
前後弩,中央鼓旗。兴动俱起,闻鼓则进,闻金则止,随其指麾,五阵乃理。
故曰: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少,形名是也。言不相闻,故为鼓铎;
视不目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所以一人耳目也。是知鼓な金铎,所以威耳;
旌旗麾章,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於声,不可不清;目威於色,
不可不明;心威於罚,不可不严。三者不立,虽胜必败。故曰:将之所麾,莫不
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
败,此用众之法也。卒服习矣,器用利矣,将军乃秉旄麾众而誓之。於是气励青
扬,虽赴汤蹈火可也。此教战之法也。
○ 天时第七
《孙子》曰:二曰天时。天时者,阴阳寒暑时节制也。《司马法》曰:冬夏
不兴师,所以兼爱吾人。太公曰:天文三人,主占风气,知天心去就。故经曰:
能知三生,临刀勿惊。从孤击虚,一女当五丈夫。故行军必背太阴,向太阳,察
五纬之光芒,观二曜之薄蚀;必当以太白为主,辰星为候;合宿有必斗之期,格
出明不战之势,避以日耗,背以月刑,以王击困,以生击死。是知用天之道、顺
天行诛,非一日也。若细雨汰军,临机必有捷;回风相触,道还而无功;类群
羊,必走之道;气如惊鹿,必败之势。黑出垒,赤气临军,六穷起风,三刑生
雾,此皆见师之出而不见者入也。若烟非烟,此庆也;若星非生,此归邪也;
若雾非雾,此泣军也;若雷非雷,此天鼓也。庆开有德,归邪有降人,泣军多
杀将,天鼓多败军。是知风之占、岁月之候,其来久矣。故古者初立将,始出
门首建牙之时,必观风气之气。若风不旁勃,旌旗晕晕,顺风而扬举,或向敌终
日,军行有功,胜候也。若逆风来应,气旁勃,牙扛折,阴不见日,旌幡激扬,
败候也。若下轻其将,妖怪并作,众口相惑,当修德审令,缮砺锋甲,勤诚誓士,
以避天怒。然後复择吉日祭牙旗,具太牢之馔,震鼓铎之音,诚心启请,以备天
问,观其祥应,以占吉凶。若人马喜跃、旌旗皆前指高陵、金铎之声扬以清、钟
鼓之音宛以鸣,此得神明之助持,以安於众心,乃可用矣。虽云任贤使能,则不
占而事利;令明法审,则不筮而计成;封功赏劳,则不祷而福从;共苦同甘则犯
逆而功就,然而临机制用,有五助焉:一曰助谋,二曰助势,三曰助怯,四曰助
疑,五曰助地。此五者,助胜之术。故曰:知地知天,胜乃可全,不可不审察也。
○ 地形第八
《孙子》曰:三曰地利。地利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故不知山林险阻
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故用兵有散地。
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汜地,有围地,有死地。诸
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
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为交也: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
衢地;入人难反之地,深倍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
为汜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
疾则亡,为死地。是故散地无战,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
则掠,汜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又有六地:有通,有挂,有支,有隘,有险,有远。我可以往,彼可以来,
曰通。居通地,先处其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反,曰挂。挂形
曰:敌无备,出而胜之;敌有备,出而不胜,难以反,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
而不利,曰支。支形曰:敌虽利我,我无出引而去也,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
曰:我先居之,必盈之而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也,不盈而从之。险形曰:
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则引而去之,勿从也。夫远形钩势,难
以挑,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皆将之至任,不可不察。
故曰:深草蓊秽者,所以遁逃也;深谷阻险者,所以止御车骑也;隘塞山林
者,所以所少击众也;沛泽杳冥者,所以匿其形也。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石
径、泾川丘阜、草木所在、步兵之地,车骑二不当一;丘陵漫衍相属、平原广野,
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原相远、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短兵十不当一;
两阵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後,此长戟之地,剑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
蒙笼、枝叶茂接,此矛之地,长戟二不当一;道相伏、险扼相薄,此剑之地,
弓弩三不当一。
故曰:地形者,兵之助。又曰:用兵之道,地利为宝。赵奢趋山,秦师所以
覆败;韩信背水,汉兵由是克胜。此用地利之略也。
○ 水火第九
经曰:以水佐攻者强,以火佐攻者明。是知水火者,兵之助也。
故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燧。行火
必有因。烟火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宿在箕、壁、
参、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太公曰:强弩长兵,所以逾水战。孙子曰:水可以绝。谓灌城也。又曰:绝
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迎之於水内,令敌半渡而击之利。欲战,无附於水而迎
客也。谓处水上之军。故曰:以水佐攻者强。何以言之?昔韩信定临淄,走齐王
田广。楚使龙且来救齐,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合战,夹潍水阵。韩信乃夜
令人为万馀囊,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
固知信恃也。乘追。信渡水,信使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
之,杀龙且。龙且水军东散走。此反半渡之势。卢绾佐彭越攻下梁地十馀城。项
羽闻之,谓其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挑战,慎勿与战。汉果挑楚军,楚
军不出,使人辱之。大司马怒,渡汜水。卒半渡,汉击大破之。此欲战无附於水
势也。
故知水火之变可以制胜,其来久矣。秦人毒泾上流,晋军多死。荆王烧楚积
聚,项氏以擒。曹公决泗於下邳,吕布就戮。黄盖火攻於赤壁,魏祖奔衄。此将
之至任,盖军中亢急者矣,不可不察。
○ 五间第十
《周礼》曰:巡国传谍者,反间也。吕望云:间构飞言,聚为一卒。是知用
间之道,非一日也。
故间有五间: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生间,有死间。五间俱起,莫知
其道。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者也;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者也;反间者,
因敌间而用之者也;生间者,反报者也;死间者,为诳事於外,令吾间知之,而
待於敌间者也。
昔汉西域都护班超,初为将兵长史,悉发诸国步骑二万五千击莎车。莎车求
救龟兹。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助之。超召部曲及於阗疏勒
王议曰:兵少不敌,计莫如各解散去。於阗从此东,长史亦从此西归,夜半闻鼓
声便发。众皆以为然。乃阴缓擒得生口,生口归,以超言告龟兹。龟兹闻之喜,
使左将军将万骑於西众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於东众遮於阗王。人定後,超密令
诸司马勒兵励士。至鸡鸣,驰赴莎车军营,掩覆之,胡皆惊走,斩首五千级。莎
车遂降。又耿讨张步。步闻之,乃使其大将费邑军历下,又分兵屯祝阿,别於
太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渡河先击祝阿,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钟
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惧,遂空壁亡去。费邑分遣其弟敢守巨里。进兵先
胁巨里,多伐树木,扬言填塞坑。数日有降者,言邑闻欲攻巨里,谋来救之。
乃严令军中趣治攻具,後三日当悉攻巨里。阴缓生口,令得亡归。归者以期
告邑,邑至日果自将来救之。喜谓诸将曰:吾所修攻具者,欲诱致邑耳。今来,
吾所求也。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岗坂,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阵斩
邑。此用因间之势也。晋时,益州牧罗尚遣隗伯攻李雄於郫城,迭有胜负。雄乃
募武都人朴泰,鞭之见血,使谲罗尚,欲为内应,以火为期。尚信之,悉出精兵
遣隗伯等率领从泰。李雄先使李骧於道设伏。泰以长梯倚城而举火。伯军见火起,
皆争绿梯。泰又以绳汲上尚军百馀人,皆斩之。雄因放兵,内外击之,大破尚军。
此用内间之势也。郑武公欲伐胡,先以其子妻故,因问群臣曰:我欲用兵,谁可
伐者?大夫关其思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子言伐之,何
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已而不备郑。郑袭胡,取之。此用死间之势也。陈平以
金纵反间於楚军,间范增。楚王疑之。此用反间者也。故知三军之亲莫亲於间,
赏莫厚於间,事莫密於间,非圣智莫能用间,非密微莫能得间之实。此三军之要,
唯贤将之所留意也。
○ 将体第十一
《万机论》曰:虽有百万之师,临时吞敌,在将也。《吴子》曰:凡人之论
将,恒观之於勇。勇之於将,乃万分之一耳。故《六韬》曰:将不仁则三军不亲,
将不勇则三军不为动。《孙子》曰:将者,勇、智、仁、信、必也。勇则不可犯,
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人,必则无二心,此所谓五才者也。三军之众,
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於一人,谓之气机。道峡路险,名山大塞,十人所守,
千人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分散其众,使君臣相怨,是谓事机。车坚舟利,
士马闭习,是谓力机。此所谓四机也。
夫将可乐而不可忧,谋可深而不可疑。将忧则内疑,谋疑则敌国奋。以此征
人,则可致乱。
故将能清能静、能平能整、能受谏、能听讼、能纳人,能采善言、能知国俗、
能图山川、能裁厄难、能制军权、危者安之、惧者忄之、叛者还之、冤者原之、
诉者察之、卑者贵之、强者抑之、敌者残之、贪者丰之、欲者使之、畏者隐之、
谋者近之、谗者覆之、毁者复之、反者废之、横者挫之、服者活之、降者说之、
获城者割之、获地者裂之、获国者守之、获厄塞之、获难屯之、获财散之、敌动
伺之、敌强下之、敌凌假之、敌暴安之、敌勃义之、敌睦携之、顺举挫之、因势
破之、放言过之、四网罗之、此为将之道也。
故将拒谏则英雄散,策不从则谋士叛,善恶同则功臣倦,将专已则下归咎,
将自臧则下少功,将受谗则下有离心,将贪财则奸不禁,将内顾则士卒淫。将有
一则众不服,有二则军无试,有三则军乖背,有四则祸及国。
《军志》曰:将谋欲密,士众欲一,攻敌欲疾。将谋密则奸心闭,士众一则
群心结,攻敌疾则诈不及。设军有此三者,则计大夺。将谋泄则军无势,以外
内则祸不制,财入营则众奸会。将有此三者,军必败。将无虑则谋士去,将无勇
则吏士恐,将迁怒则军士惧。虑也、谋也,将之所重;勇也、怒也,将之所用意。
故曰: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虑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人可烦也。此五
者,将军之过、用兵之灾。
故凡战之要,先占其将而察其才,因刑用权,则不劳而功兴也。将愚而信人,
可谋而诈;贪而忽名,可货而赂;轻变,可劳而困;上富而骄、下贫而桀,可离
而间;将怠士懈,可潜而袭。智而心缓者,可追也;勇而轻死者,可暴也;急而
心速者,可诱也;贪而喜利者,可袭也、可遗也;仁而不忍於人者,可劳也;信
而喜信於人者,可诳也;廉洁而不爱人者,可侮也;刚毅而自用者,可事也;懦
心喜用於人者,可使人欺也。此皆用兵之要、为将之略也。
○ 料敌第十二
夫两国治戎,交和而合刀,以冥冥决事,必先探於敌情。故《孙子》曰:胜
兵先胜而後战。又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计,候之而知动静之理,因形而作胜於众,
用兵之要也。
若欲先知敌将,当令贱而勇者,将轻锐以当之。观敌之来,一起一坐,其政
以理,其追北佯为不及,其见利佯为不知,如此者,将必有智,勿与轻战。若其
众ん旗乱,其卒自止自行,其兵或纵或横,其追北恐不及,见利恐不得,如此者,
将必无谋,虽众可获。
故曰: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敌远而挑人者,欲人之进也;众树动者,来
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禽骇者,覆也;尘卑而广者,徒来也;
散而条远者,薪来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
者,退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
饮者,渴也;见利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
重也;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粟马食肉、军无悬氵垂,不及其舍者,穷
寇也;淳淳翕翕、徐言入人者,失其众也;数赏者,害也;数罚者,困也;数顾
者,失其群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近,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
察之。敌来新到,行阵未定,可击也;阵虽定,人马未食,可击也;涉长道,後
行未息,可击也;行坂涉险,半隐半出,可击也;涉水半渡,可击也;险道狭路,
可击也;旌旗乱动,可击也;阵数动移,可击也;人马数顾,可击也;凡见此者,
击之而勿疑。然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故匈奴示弱,汉祖
有平城之围;石勒藏锋,王浚有幽州之陷,即其效也,可不慎也!
○ 势略第十三
《孙子》曰: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又曰:水之弱至於漂石者,势也。何以
明之?昔曹公征张鲁、定汉中,刘晔说曰:明公以步卒五千,讨诛董卓,北破袁
绝,南征刘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天下,势氵海外。今举汉中,蜀人
望风,破胆失守,推此而前,蜀可传檄而定也。刘备、人杰也,有智而迟,得蜀
日浅,蜀人未恃。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
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亮明於理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人
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也。今不取,必为後忧。曹公不从。居七日,蜀降者
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备斩之而不能禁也。曹金延问晔曰:今尚可击否?晔曰:今
已小定,未可击也。又太祖征吕布至下邳?布败,固守城,攻不拔。太祖欲还,
荀攸曰:吕布勇而无谋,今三军皆北,其锐气衰。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
意。夫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收也。乃
引沂泗灌城,城溃,生擒布。以此观之,当是时,虽诸葛之智、陈宫之谋、吕布
之勇、关张之功,无所用矣。此谓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救兵有三势,善战者恒
求之於势。势之来也,食其缓颊,下齐七十馀城;谢石渡淝,摧秦百万之众。势
之去也,项羽有拔山之力,空泣虞姬;田横有负海之强,终然刎颈。故曰:战胜
之威,人百其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故水之弱至於漂石,此势略之要也。
○ 攻心第十四
《孙子》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何以明之?战国时有说齐王曰:凡伐国
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是故圣人之伐国攻敌也,务
在先服其心。何谓攻其心?绝其所恃,是谓攻其心也。今秦之所恃为心者,燕赵
也,当收燕赵之权。今说燕赵之君,勿虚言空辞,必将以实利,以回其心,所谓
攻其心者也。沛公西入武关,欲以二万人击秦关下军,张良曰:秦兵尚强,未
可轻也。臣闻其将屠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
食,益张旗帜诸山之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秦将。秦等果欲连和,俱西
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
懈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此攻心者也。
○ 伐交第十五
《孙子》曰:善用兵者,使交不得合。何以明之?昔楚莫敖将盟贰轸,郧人
军於蒲骚,将以随、绞、州、蓼伐楚师。莫敖患之。斗廉曰:郧人军於其郊,必
不诫,且日虞四邑之至。君之於郊郢以御四邑,我以锐师宵加於郧。郧有虚心而
恃其城,莫有斗志,若败郧师,四邑必离。莫敖从之。遂败郧师於蒲骚。汉宜帝
时,先零与罕并羌解仇,合党为寇。帝命赵充国先诛罕并。充国守便宜,不从,
上书曰:先零羌虏欲为背叛,故与罕并解仇,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罕并
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赴罕并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今
虏马肥、粮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使先零得施德於罕羌也。坚其约,合其党,
虏交坚党合,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此十数年,不一二岁而已。先诛
先零,则罕并之属,不烦兵服矣。帝从之,果如策。魏太祖初伐关中,贼每一部
到,太祖辄喜。贼破之後,诸将问其故。太祖曰:关中道远,若各依险阻,征之
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来集,众虽多,莫能相服。军无主,一举可灭,为
攻差易。吾是以喜。语曰:连鸡不俱栖,可离而解。曹公得之矣。此伐交者也。
○ 格形第十六
《孙子》曰:安能动之。又曰:攻其所必趋。何以明之?昔楚子围宋,宋公
使如晋告急。晋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於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
宋免矣。果如是计。魏伐赵,赵急请救於齐。齐威王以田忌为将,以孙膑为师,
居辎车中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
抟。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於外,
老弱疲於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
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於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又曹操为东郡太守,
治东武阳,军顿丘。墨山贼於毒等攻东武阳,太祖欲引兵西入山攻毒本屯,诸将
皆以为当还自救。曹操曰:昔孙膑救赵而攻魏;耿欲走西安,攻临。使贼闻
我西而还,则武阳自解。不还,我能破虏家,虏不能拔武阳必矣。乃行。毒闻之,
果弃武阳还。曹操要击,大破之。初,关羽围樊、误阳,曹操以汉帝在许近贼,
欲徙都。司马宣王及庄济说曹操曰: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必不愿
也。可遣人劝蹑其後,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曹操从之,羽遂见擒。此
言攻其所爱则动矣。是以善战者无知名、无勇功、不争白刃之前、不备已失之後,
此之谓矣。
○ 蛇势第十七
语曰:投兵散地,则六亲不能相保;同舟而济,胡越何患乎异心?《孙子》
曰:善用兵者,譬如率然。何以明之?汉宣帝时,先零为寇,帝命赵充国征之,
引兵至先零所在。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
国徐行驱之。或曰:遂利行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追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
则还致死。诸将校皆曰:善。虏果赴水溺死者数百。於是破之。袁尚既败,遂奔
辽东,众有数千。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曹公既破鸟丸,或说公遂征之,
尚兄弟可擒也。公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公引兵还,康果斩送
尚、熙,传其首。诸将或问曰:公还而康斩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熙,
其急之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劫然也。曹公征张绣,荀攸曰:绣与刘表相恃为
强,然绣以游军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其势必离。不如缓军以待之,可诱而致
也。若急之,则必相救。曹操不从,进至穰,与绣战。表果救之,军不利矣。故
《孙子》曰: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击其头则尾至,击其尾
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或曰:敢问可使如率然乎?孙子曰:可矣。夫吴人
之与越人相恶,当其同舟而济则相救如左右手。是故放马埋轮,不足恃也;齐勇
若一,政之道也。此之谓矣。
○ 先胜第十八
《孙子》曰:善用兵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何以明之?梁州贼王
国围陈仓,乃拜皇甫嵩、董卓各率二万人拒之。卓欲速进赴陈仓,嵩不听。卓曰:
智者不待时,勇者不留决。速战则城全,不救则城灭。全灭之势,在於此也。嵩
曰:不然。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不可胜在此,可胜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馀。有馀者动於九天之上,不足者陷
於九地之下。今陈仓虽小,城守固备,非九地之陷也;王国虽强,而攻我之所不
救,非九天之势也。夫势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国今已陷受
害之地,而陈仓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烦兵动众,而取全胜之功。将何救焉!遂不
听。王国围陈仓,自冬迄春八十馀日,城坚守固,竟不能拔。贼众疲弊,果自解
去。嵩进兵击之,卓曰:不可。兵法穷寇勿迫、归众勿追。今吾追国,是迫归众、
追穷宝也。困兽犹斗、蜂虿有毒,况大众乎?嵩曰:不然。吾前不击,避其锐也;
今而击之,待其衰也。所击疲师,非归师也。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
非穷寇也。遂独进兵击之,使卓为後拒,连战大破,国走而死。卓大惭恨。青州
黄巾众百馀万八东平。刘岱欲击之。鲍永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
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抄掠为资,今若畜士众之
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则不能,其势必离散,然後讠巽精锐,据其要害,
击之可破也。岱不从,果为贼所败。晋代王开攻燕邺城,慕谷德拒战,代师败绩。
又欲攻之,别驾韩谭进曰:昔汉高祖云:吾宁斗智,不能斗力。是以古人先胜庙
堂,然後攻战。今代不可击者四,燕不宜动者三。代悬军远人,利在野战,不一
可击也;深近畿,顿兵死地,二不可击也;前锋既败,後军方固,三不可击也;
彼众我寡,四不可击也。官军自战其地,一不宜动;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不
宜动;湟池未修,敌来无备,三不宜动,此皆兵机也。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彼
千里馈粮,野无所掠,久则三军縻费,攻则众旅多弊,师老衅生,详而图之,可
以捷也。德曰:韩别驾之言,良、平之策也。此先胜而后战者也。
○ 围师第十九
《孙子》曰:围师必阙。何以明之?黄巾贼韩忠宛,朱俊张超围之,结垒起
土山以临城,因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乃掩其东北,乘城而入。忠退保小
城,乞降。诸将欲听之,俊曰:兵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
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寇,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
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因急攻之,不
克。俊登土山,顾谓张超曰:吾知之矣。贼今外围周固,连营逼急,乞降不受,
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其害甚矣。不如撤围,
并兵入城。忠见解围,势必自出,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围,忠果出战
遂破忠等。魏太祖围壶关,下令曰:城拔,皆坑之。连月不下,曹仁言於太祖曰:
围城必不之门,所以开其生路也。今公许之必死,将人人自为守。且城固而粮多,
攻之则士卒伤,守则引日持久。今顿兵坚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虏,非良计也。太
祖从之,城降。北围师之道也。
○ 变通第二十
《孙子》曰: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何以明之?魏与赵攻韩,齐田忌为
将而救之,直走大梁。魏将庞涓去韩而归,齐军已过而西矣。孙膑谓田忌曰:被
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用兵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曰:百
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军。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明日为二万灶。
涓喜曰:吾固知齐卒怯也,入吾地三日,士卒亡已过半。乃弃其步兵,与轻锐倍
日并行遂之。膑度其暮至马陵,道狭而多险,可伏兵。及斫大树白书之曰:庞涓
死此树下。令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见火举而发。涓夜至斫木下,见白
书,及钻火烛之,读书。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涓乃自刭曰:果成竖子之名
也。虞诩为武都郡,羌率众遮诩於陈仓崤谷。诩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位之,羌
不敢逼。或问曰:孙子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三十里以戒不虞,今且行二百里,
何也?诩曰:虏众既多,吾徐行则易为所及,疾行则彼不测之。且虏见吾灶多,
谓群兵来至。孙子见弱吾示强,势不同也。故曰:料腋在心,察机在目。因形而
作,胜於众善之善者矣。此变通之理也。
○ 利害第二十一
《孙子》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又曰:杂於利而务可伸,
杂於害而患可解。何以明之?汉将韩信攻赵,赵盛兵井陉口。信乃引兵未至井陉
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见赵军。
诫之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傅
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
壁,且彼未见我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行,出倍
水阵。赵军望见,大笑之。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
大战良久。於是信与张耳弃旗鼓,走水上,水上军开壁入之,复疾战。赵空壁争
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
奇兵二十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帜,立汉赤帜二千。赵军不
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亦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主将矣,遂乱遁走。赵
将虽击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来击大破之,斩成安军氵氐水上,擒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
背水阵,曰:破赵会食。时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中,
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抚循
士大夫也,所谓驱市人而战,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
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曰:善。非所及也。魏太祖征张绣,一朝引军退,绣自
追之。贾诩曰:不可追也。绣不从,果败而还。诩谓绣曰:促更追之,战必胜。
绣收散卒,赴追太祖,战果胜。还问诩曰:绣以精兵追运,而公曰必败退;以败
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皆如公之言。何其反而皆验也?诩曰:此易知耳。军势
百途,事不一也。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也敌也。魏军新退,曹公必自断其後。
追兵虽精,将既不敌,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无失策,力未尽而还,
必国内有故也。既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留诸将断後。诸将虽勇,亦非将军敌也,
故虽用败兵而胜也。绣乃服其能。此利害之变。故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杂於害
而患可解。此之谓也。
○ 奇正第二十二
太公曰:不能分移,不可语奇。《孙子》曰:兵以正合,事以奇胜。何以明
之?魏王豹反汉,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
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
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是知奇正者,兵之要也。经曰:战胜不过奇正。奇正
之变,不可胜穷,如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此之谓矣。
○ 掩发第二十三
《孙子》曰: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又曰:善动敌
者形之,敌必从。何以明其然耶?燕平齐,围即墨城。即墨城中推田单为将以拒
燕。田单欲激怒其卒,乃宣言曰:吾虽恐燕将劓所得齐卒,及掘城外坟墓、伤先
人,可为寒心。燕将如其言,即墨人皆涕泣,共欲出战,怒皆十倍。单乃收人金
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遗燕将书曰:即墨即降,愿不虏吾家族。燕将大喜,亦懈。
乃收牛得千头,束苇於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出,以壮士五千人随其
後。牛尾热而奔燕,燕军大惊,所随五千因衔枚击之,燕军大败,杀其将骑劫,
复齐七十馀城。吕蒙西屯陆口。关羽讨樊,留兵备公安、南郡。蒙上疏曰:关羽
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众还建邺,以治病为名。
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取,
而羽可擒之。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羽果信之,稍彻兵赴樊。权闻之遂行,
先遣蒙在前,伏其精兵於句鹿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服,昼夜兼行。至羽
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郡,士仁、糜芳皆降。蒙入据
城表,得羽得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道不拾遗。羽还在道路,
数使人与蒙相闻。蒙厚遇其使,使周旋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使人还,
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相待过於平时,故羽士卒无斗心。权至获羽,遂定荆
州。此掩发之变。故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後如脱兔,敌不及距。此之谓矣。
○ 还师第二十四
《孙子》曰:兴师百万,日费千金。玉子曰:四人用虚,国家无储。故曰:
运粮百里,无一年之食,二百里无二年之食,三百里无三年之食,是谓虚国。国
虚则人贫,人贫则上下不相亲。上无以树其恩,下无以活其身,则离叛之心生。
此为战胜而自败。故虽破敌於外、立功於内,然而战胜者以丧礼处之,将军缟素
请罪於君。君曰:兵之所加,无道国也。擒敌致胜,将无咎殃。乃尊其官以夺其
势。故曰:高鸟死,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亡者非丧其身,谓沉之於渊。沉
之於渊者,谓夺其威、废其权、封之於朝,极人臣之位以显其功,中州善国以富
其心。仁者之众,可合而不可离,威权可乐而难卒移。是故还军罢师,存亡之阶。
故弱之以位,夺之以国。故霸者之佐,其论驳也。人主深晓此道,则能御臣将。
人臣深晓此道,则能全功保首。此还师之术也。论曰:奇正之机,五间之要;天
地之变,水火之道。如声不过五声,五声之变,不可胜听;色不过五色,五色之
变,不可胜观,在乎因机而用权矣,不可执一也。故略举其体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