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園 小楊生煎:范公未登岳阳楼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8 17:03:46
        在岳阳楼重温《岳阳楼记》,颇多感慨。《岳阳楼记》是脍炙人口的名篇,但凡古典文选都将其收入在内。然而,作者范仲淹并没有亲临现场登楼作记,至于范仲淹其他时间是否到过洞庭湖、登过岳阳楼,则众说纷纭。但《岳阳楼记》却是在岳阳楼之外的地方所写,这是毫无争议的。

  范公未登岳阳楼,却能描摹“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洞庭湖,抒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情怀,洞庭湖的雄浑气势与范仲淹的高尚境界,在这篇三百多字的文章中喷薄而出,从而流传千古,令人拍案叫绝。同时,这也牵涉到文学创作的一个课题:如何深入生活。

  我以为,深入生活是一种常态。也就是说,你必须在某种形式的生活中,保持观察与求索的状态,而非临时抱佛脚。范仲淹是北宋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做官做到副宰相,治国御敌,主持新政,其间数次起落,或升或贬,而胸怀天下、关注民生始终是其生活常态。正如《岳阳楼记》所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庙堂与江湖是对立面,位于生存空间的两端。但不论在哪一端,范仲淹都处于“忧”的状态,也就是对生活的深入状态。如果范仲淹没有这种状态,没有平时的积累、思考和忧国忧民,而是专为写《岳阳楼记》去“深入生活”,那么,即便住在岳阳楼,甚或留宿于洞庭湖渔舟之上,怕也写不出如此精彩的文章。

  教育学里有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之说,解惑授业传道,学生获取知识的途径主要是间接经验。虽然文学与教育学是两个不同的学科,但是文学创作的实绩证明,作家完全可以凭借间接经验写作,间接经验也是深入生活的一种方式。比如历史题材、革命战争题材以及“潜伏”一类的小说,作家不可能“穿越”到过去的历史中去,更不可能去直接感受历史生活,只能凭借间接经验进行创作。金庸就是一个例子,上至帝王下至丐帮,都是金庸不曾接触的生活。金庸笔下的大侠武功超群,诸如凌波微步、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之类绝技,而金庸却是一介书生,可能连骑马蹲裆式都没练过。

  歌手郑钧,没到过西藏就创作了风靡一时的《回到拉萨》。这首歌的气质和风格曾让人误以为郑钧是藏族同胞。非常耐人寻味的是,郑钧后来多次赴西藏深入生活,也创作了很多优秀歌曲,但就影响力而言,却再没有超过《回到拉萨》。郑钧曾说,最初创作《回到拉萨》的灵感,来自于“想象中的西藏”。而想象中的西藏,如布达拉宫的神秘、雪山之巅的幻境等意象,则无疑来自于媒介和传说这些间接经验。在间接经验的作用下,符号化的西藏成为创作《回到拉萨》的前提和关键。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在创作《追忆逝水年华》这部世界名著的十余年间(1908年动笔至1922年去世),身居斗室,疾病缠身,几乎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普鲁斯特说:“我时常卧病,迫不得已成年累月地呆在方舟里过活。这时我才明白,尽管诺亚方舟紧闭着,茫茫黑夜镇住大地,但是诺亚从方舟里看世界是再透彻不过了。”这段话,不妨看作是深入生活的另一类解读:一旦跳出原有的圈子,新的角度变成了高度,自然突破狭促的思维模式,自然会有更深刻的发现。

  这种发现是中西文化的共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几近醒世恒言的话语,与诺亚从方舟里看世界的感悟所见略同。距离产生美是审美活动的一个原则。游客初到景点,顿觉风景如画,但生活在景点的土著并没有这种感觉。古人云:“有山林隐逸之乐而不知享者,渔樵也,农圃也,缁黄(僧道并称)也……”是同样的道理。由此可见,保持时间、空间乃至心理的适当距离,才能产生美,太近或太远都达不到审美的要求。

  对深入生活的公式化理解,是文学创作的一个误区。深入生活的关键,在于作家主体,在于看问题的立场、思想、悟性和角度。没有一双慧眼,识不得荆山之璞;来去匆匆,心为形役,很难找到真相和本质,也很难发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