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兴市山脉图:TuGus--途加网--风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2 18:44:39
风华

她在一边炒菜,我靠在门边跟她解释有关骨折线的问题。她哥哥摔断了腿,她很担心。
我呆呆地看着她熟练的翻炒,赞不绝口。
她突然转头跟我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才觉得你是个医生呢,以前都当你是妹妹。
我有个外号叫妹妹,用家乡话念起来,其实是指小宝宝的意思。

从初一一直叫了上去,我异常反感,直到我高二的时候凶狠地跟人对视后,再无人敢在我面前叫这个名字。除了她。
初三的时候,转学到妈妈的学校。我很困,经常懵懂地迟到。那时候身量尚小,做操的时候我常是最后一个赶到操场的人,老师为了惩罚我,强迫我在队伍前列穿过。接受众人的注目礼并非是什么好事情,我几天之后就蔫蔫的,老妈说,你是那个最容易迟到的孩子,我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于是后来到寒假补课的时候,姆妈就犯愁了,我们都回家过年招待客人,你怎么起的来?托隔壁的老师给我找个女孩子,晚上作伴睡觉,早上负责叫我起床。风华是这样被引到我面前的,她是隔壁班的数学科代表,是她的数学老师,我家的一个远方亲戚介绍过来的,对她的评价就是女孩子很忠厚,挺好的。
其实我根本不习惯两个人睡一张床,从小我就是一个人睡觉。风华第一天晚上,习惯地以为我是跟她一起住,我说不不不,你睡外面我那床吧,我自己睡里面那张。我还记得当时她其实脸上有些受伤的表情,然而她没有吭声,应了一声,就睡了。我在平时姆妈的床上睡着,翻来覆去的,她在外屋,应该睡的很沉了吧。心里有些羡慕,喝多了水,又起床来。她在外屋被惊动了,问我,你是不是冷到了,我说不是,我就是睡不着。你睡罢。

第二天早上是迷迷糊糊地被她拍醒的,我打着哈欠起身,她一早已经去老师的食堂,将姆妈名下的饭菜给端了回来。我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她并不动筷子,我说你怎么不吃呢?她说我已经吃过了,在学生那边。然而我知道,教师食堂的饭菜远比学生的餐桶里要好吃多了。她想了想,说,以后我要早点叫你起来,我去端饭,不太好,那个师傅还问了我半天呢。
下了晚自习,我去隔壁班找她,很兴奋地说,出去吃油条汤不?姆妈不在身边,我快活地像神仙,经常外出去吃东西。虽然姆妈经常痛恨我不讲卫生。那时候虽然是寒假过年,依旧有隔壁村庄上的人家,在晚上煮点猪血汤和油条汤,下点米粉出来卖,我记得很便宜?不过一两毛钱。我请客,她吃的也很开心,于是那天晚上我破例没有失眠,估计是吃饱了,整个人舒坦了的缘故。后来天气冷,她搬来跟我住一张床了。那时候发觉恩,原来两个人挤在一起睡的确很暖和。

初三就那样滑了过去,她跟我一起升到了高中。有一次,她从家里回来,伏在桌子上哭,我还是跟她不一个班,正好去找她,问她何故?她说,她父亲翻她的课本,发现了一张似乎是男孩子给她写的情书,于是大骂了她一通,说农村的女孩子考不上大学,还想着搞男女关系,不要脸之类。她们班的女生纷纷议论,是谁写的。然而当时并没有找出来元凶,又有人怀疑是否是搞错了?因为发觉那是个歌词。她拿给我看,问,是不是你写的啊?我当时正好字体大变的时候,拿过字来一看,答曰,非也非也。然而当时另外一个同学却说是我的字,我随手再写了几个字,她们看了也无语,又觉得不是我的字。过了两个星期,我突然想起来,天啊,那的确是我手书的,还是去岁借了她的书,正好抄了《武则天》的歌词,所以夹在她书里,赶紧跑过去跟她解释,然而我的字,的确一贯像是男生的字,也不知道她父亲是否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那时候叹口气说,妹妹啊,你可害死我了:)心中很是愧疚,然而此事之后,反而有不少女孩子要求我抄写字词给她们,以挡住一些有意无意的桃花。不知道,后来还是否有人会保留我当年狂写的字词不。

高考,她失利了,农村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拥有一次复读的机会的。她并没有去复读,而是出人意料地去读了一个民办的大学,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个新生事物。我后来听的我家亲戚说,她当时拿着招生广告,回去跟她爹爹说,我已经年纪大了,再读一年,不一定还能读上大学,不若您舍点钱,让我去读这个大学吧,以后我出嫁不要嫁妆就是了。她嫂子自然不满,怕分薄了家产。她爹同意了女儿的要求,转头对她的哥嫂们说,我还没有死,也没有分家,还是我说了算,何况你妹妹以后出嫁肯定是没有嫁妆了的了。
这个决定,是如何做出来的?我不得而知,我听到这个故事之后只是觉得她突然很陌生,我并不熟悉她的想法,那时候我被父亲设计去读计算机,结果那年那所院校大热,这边还在打电话问我是否接受调剂?我还在说我平生不想读医也不想当老师,噩耗就传来了,我的档案被给抢走了,为了这次失利,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每日哭泣不已。那个时候,我始终是个妹妹,在父母的安排下,没有任何话语权。

所以她后来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俨然一副白领的打扮。她上了那个民办大学的专科,所以早早就出来找工作了,换上了高跟鞋和职业装去面试。住在我宿舍,我们两6年之后又躺在了一张床上,她告诉我,她因为在校成绩很好,已经被推荐了工作了,要去广东东莞搞计算机。我当时还懵懂异常,只是觉得她走的比我快而急。
第二年的暑假,父亲突然告诉我,你记得风华不?我说记得,她去东莞工作了,还给我打过电话呢。她要结婚了,跟个台湾人。
啊,为什么?她没有跟我提过呢。当然不会跟你说了,那个男的大她十几岁,是家里相亲认识的。男的父亲是我们家乡人,要求他小儿子娶个家乡媳妇,他的堂嫂是风华的嫂子,于是就跟选妃一样,五里八乡的适龄女子都送了照片去选,风华的照片开始没有选中,后来见到了人,男的看上了,很中意,于是就谈了,现在要办手续了,她哥哥找过来打听了。我听完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初中的时候,风华班上有几个才子一般的男孩子,即使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他们之间是有着暧昧的,怎么会?突然就说要嫁一个大十几岁的台湾人?而且漂洋过海,我以后去哪里见她?于是她再打电话过来,我就很恼恨了,恨她居然瞒我瞒的密不透风,话语声里淡淡地,她却没有听出异样来,还是没有告诉我她将结婚的消息。父亲后来又陆续告诉我,男的年纪大,其实学历也低,相当于中专毕业,然而家境好是必然,加上是家乡媳妇的身份,风华的娘家应该得了不少聘礼。

这件事情,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隔阂。她隐约感觉到我不再热情地回应她的电话和来信,某次国庆回家,姑父接我回来,我还没有到门口,就听得父亲说,妹妹回来了。我还在揣测是那位客人的时候,门开了,是她,几乎是扑过来拉着我的手,身后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丑,皮肤几乎有打褶的感觉,居然还是长发,我心下雪亮,必然是她的那位男人了。外人在,我不好对她发作,也就任她拉着手问长短。是的,我心里当时就当她那位男人是个又老又丑的外人,抢走了我的风华。
风华那时候如同一颗明亮的珍珠,工作后越发闪亮了起来。姆妈经常感叹地说,这姑娘走那一步棋对了,很多街上的姑娘都不如她了,她其实每年归家都必定要给我电话或者来我家走走,有时候我说,姆妈,你肯定喜欢她多过喜欢我,哼。

风华后来拉着我的手坐在我的小屋子里,我并没有问那个男人是谁,她也应该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直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们之间的隔阂突然就缓缓融化了。那个老男人,温和有礼,虽然有点老丑,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原意选的人,我总归是愿意祝福的。后来风华告诉我,她的婚礼,请了很多初中和高中的同学,很多人都不去,说她是看上了男方的钱,我没有吭声,她说,其实,你知道吗?他对我真的很好,我那时候是一个人在东莞工作,他对我温和体贴,走路永远都是让我走在内侧,我真不是看上了他的钱。他跟我在一起,话就特别的多,我婆婆有次哭着跟我说,他是跟你在一起以后才话多点的,所以请你好好照顾他,
我拍拍她的手,你若选了他,自然有你自己的考虑。我知道他肯定有他的好,不然他又不好看,钱也不是他的多,是他爹的。只是你要到台湾去,我怕你吃苦受罪。那么远了,都没有人帮你吵架。她说还好了,家公必然是护着她的,而且我也是有文凭有工作的人,吃不到亏的你放心。

这一别就是经年,再见到她是我硕士复试的时候。
家里一大堆的亲戚送我到车站,没有买到卧铺,我又正好感冒了,整个人被裹在大羽绒服里面,头晕晕的等着开闸门。突然风一般地冲过来一个人,抱起我就狂转了几个圈。
姆妈和大叔叔就吓坏了。
那人放下我来,才发现是风华。
她明显皮肤白皙了很多,身材纤细,然而居然还有力气抱起我来。她快活地说,姆妈一进候车室,她就看到了,还以为送别人呢,后来才发现是我,所以就冲了过来。那时候她已经成亲,开始了漫长的大陆新娘等候之旅,要7年,她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台湾媳妇。
姆妈托她路上照顾我,告诉她由于动手晚,所以不曾买到卧铺,又感冒了。她抱着我肩膀亲亲亲热热地说,我肯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上车后我才惊讶的发现,她的袋子里面居然有很多大葱。都是我哥哥嫂嫂送我的礼物。
那天晚上,她后来冲过去帮我补了卧铺票,叮嘱我在广州面试之后去东莞见她,早上她下车的时候踮起脚告诉迷迷糊糊的我,记得起床啦,就快到啦。跟少年时期一样。

也就那一次东莞之行,她意识到我不再是少年时期的那个妹妹了,的确是医生身份。
在广州的时候,我不开心了,就打电话给她,说我过去你哪里玩吧。于是坐上火车,去到常平,她所居住的地方,被称为二奶区,大部分都是被台商包养的女子,她跟先生年纪差距颇大,有时候外出也不免为人侧目。然而她都从来不在意,一边笑意盈盈地对老公说话,一边给我夹菜。她的夫君,我得说,除掉年纪大些和丑之外,待她的确极好,连带着对她的娘家也是有求必应的。她的嫂子有时候开口借钱多了,她就有些忧虑,跟她先生说,她先生说,也没有什么的,只要我还能出的起的钱,嫂嫂要借就借吧,反正一家人。我有时候抚摸着她的肚皮说,哈哈,你赶紧生个宝宝出来给我玩吧。她说,现在还没有过去台湾,不好生啊,而且我总觉得我还年轻呢。

这些年,我一直在变动,她其实都不清楚我的行踪,然而她依旧坚持着每过年返家必定来我家拜年,用她的话说,给老师拜年,看看妹妹。我在外地的时候,接过她一次电话,她是先打到我家,才知道我的电话的,她哥哥重症肝炎,治疗了很多次了,已经从医院跑走了,咨询我换肝的事宜。我最近一次接她电话是去岁,在香港的时候,她依旧从姆妈哪里拿到了我的电话,电话过来问我,她的哥哥,已经到了肝衰晚期了,她说她的打算,问是否还有抢救的必要,假如没有,可能考虑将那笔钱留给她的嫂嫂侄儿,我很冷静地告诉她,还是做好放弃的准备吧。她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突然叫起我的小名来,妹妹,我真是不想这样啊,可是侄儿以后总还是要照应的吧,这么些年来,我一直都以为哥哥不至于到哪一步,所以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要走那么早,现在看来,也许早应该尊重他的想法,多留些钱给侄儿吧。

她已经生女,女儿在电话里软糯地叫着我阿姨,她说,你叫妹妹阿姨。
她的名字叫风华,我以前经常叫她风华绝代:)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机会见到她,
她的家现在在台北。

@achar 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