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乡新闻网赛尔号弗里德技能:油水·井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21:02:41
薛松鹤
油水·井水
严冬，朔风凛冽，挖河工地人流涌动。
锹，亮闪闪的锹，锋利却啃豁了牙，一人持，两人蹬，齐心协力，“喀嚓嚓”，掘向沉积千年的砂豇地；
筐，粘满泥的筐，破旧但经得起垒，一根杠，双人抬，挺直了腰，“嘿哟哟”，敢做治淮修河的新愚公。
搏击，在肉体与黄土之间!
我喘息着。我踩着坎坷的推土，一步一趄，步步向上，迎风敞衣盼落日……
开饭了——又是腾着热气的满锅红芋和咸菜酱豆。我忍着满肚的酸水，一块一块地使劲往胃里填。太缺油水了。以致每天早晨“蹲功”时刻都难闻秽气。工地离生产队有六里远，吃罢晚饭，有婆娘的劳动力大都往家赶，我们四个知青却却摸黑回到了就近借住的农家的小锅屋，点上煤油灯，把堆在墙角的麦秸摊开，早早地就地伸腿躺下了。门不严实，寒气逼人，嘉林同学不声不响横在门边，我丢给他一件大衣，自己则紧紧地偎着灶台根，裹紧被子，松松酸痉的筋骨，很快跌入梦乡……
一切为了明天。
哨声尖利地响起来了。好事竟从天而降——队长没有像往常那样递给我锹和杠，而是塞给我一卷票子：“拿着，你去赶一次顺河集，买两斤油回来，让大伙儿改善改善。”改善？买油改善？买金贵的香油、不菲的豆油、雪白的猪油抑或有点拉喉咙的棉油？我数了数，手中才贰元钱：“这，这能买啥子油？”“你到集上就拣好一点的羊油买，”见我迷惑，队长笑着拍拍我肿胀的肩：“羊油便宜，块把钱就能买到一斤。”“羊油？我的乖，那家伙多骚味，还不胜买猪油呢!”“不，就买羊油，羊油味重”队长毫不含糊。
好吧，管什么味呀，叫买羊油就羊油，乐得半天假!
挎上麻篮，步行八里，我赶到集上，四处一转悠，嘿，有羊油卷的摊子还真不少哩!
细细地选，选切开卖过的，卷子里可不能让它藏假；
慢慢地磨，找憨厚老实的，价格下来就能多得点油。
“管、管，看你是下放学生，就照八毛钱一斤吧。”
刀落，秤翻，里外透白的羊油疙瘩蹦地倒人了我的麻篮，心，终于踏实了。
又去问了香油和花生的价，河工一结束，还得背上它赶回上海过年……
傍黑，伙房的风箱“呼嗒、呼嗒”地响了，队长叫我买的那玩意开始在锅中受热、化解……简陋的草棚岂是它的容身之处，它悠荡悠荡地开始在四处弥漫，工地上出现了一阵阵的骚动，大伙儿喜颜相告：今晚有荤，今晚有荤!！队长满脸正经：“还不快快干，冲着今晚有荤，抓紧抬完就收工。”我心里暗自好笑，那开的哪门子的荤？不过是弄点羊油哄哄人罢了。
谁知，开锅时，我的乖乖，确实了不得，那加了辣子，洒了蒜叶，浇了羊油的好面条竟是一反往常，诱人无比——那味，还没进肚，已润心肺，没有什么比这更过劲的了!什么骚啊，腥呀，奶奶的都滚远一点，还是让我先尽情地享用享用吧!大伙儿你挤我搡，围着大锅赶快舀，抓紧捞，四处蹲，没人分心，也不可能分心，各各都把头埋在粗瓷大海碗中“呼啦、呼啦”干得欢……我一口气往肚里灌了三大碗，还真巧，居然碗碗中都有油渣让我反复咀嚼、品尝……
真是美极了。
那晚，挺着肚子，打着饱呃，抹着嘴唇，回到小锅屋，我毫不犹豫地把嘉林同学挤到里面。透进门缝的瑟瑟寒气今天看来并不能逞能，反倒使我的头脑清醒不少：队长啊队长，你真节俭，你真能干，区区贰元钱，要改善什么生活——打香油不够用，灌豆油难过瘾，割猪油味不浓，买棉油要挨骂，只有羊油，只有平时那令人感到腥骚的羊油这时才最够味，够味得让队里的30多位劳动力喜了半天，油了一顿，美了一晚……
20多年过去了。队长，现今的世界“油水”不要太多噢，您，还记得我们共同欢畅的“这顿晚餐”吗？！
看到屋后的小径，我便想起尽头的那口井。对它，我太熟悉了。当知青那阵子，不管是风里还是雨里，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每天都少不了要惊动它，去时晃啊摇，回来压弯腰……再去看看它吧，再去喝口它那略带泥味，却清凉醇口的水吧，这次来了，还不知可会有下次?
队长轻轻拉住我：“家后的那口井吆?它已经被填掉啦。”
“什么，填掉了?”我感到惊讶!
“唉，自打你们走后，用的人少了，水也就浑了。这几年都忙着盖屋，也不知哪个把井沿的砖给扒走了，一下雨，骇得人都不敢近它，不填，还留着干啥。”
我拽着他，还是再去看看吧，那可是口伴随我们生活了10年之久的水井啊!
刚下放到队里的时候，它静静地睡在村北地头，除了抗旱栽红芋，人们很少去惊动它。而它，离我们集体户最近，一开始就与我们的异乡生活紧相连。
它呀，当时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啊：井沿，杂草丛生，几乎遮住了井口，拨开杂草往里一瞧，我的妈呀，水里泡着不少枝丫，白沫泛泛，几只癞蛤蟆直着腿漂在水面，有的已白肚朝上……。
这，这难道是我们将要赖以生存的源泉吗?
我没有忘记，母亲曾再三叮咛：在乡下用水要注意干净，要当心水土不服……她专门给我买了一瓶苯海拉明，并在临走特意灌了一瓶自来水，要我……
眼前这井，这水，确实令人作呕。在上海，要是这样的水，莫说吃了，恐怕用来洗衣人们都会嫌脏。可我们现在是在农村，在贫困落后的淮北农村，要嫌脏，根本就不配走上这条征途。我们明白舍近求远这在今后将意味着什么，生活，必须从这里开始!
拔除了井沿的杂草，捞起了水里的枝丫，我们一桶桶，一桶桶地将井里的陈水打出来，让小生命得到解放，让井底的淤泥重见阳光……水，汩汩涌出的清泉，随着我们的汗水，跟着我们的脚步，灌满了我们的水缸，注入了我们的心田……我，悄悄地把带来的都市的水倒入了井中，心终于安定了。
但是，不几天，我们的身上还是冒出了许多红点子。起先痒，后来肿，继而就开始化脓，什么苯海拉明药片根本就没有用！内衣和溃烂的皮肤粘连在一起，苦得都无法脱下，只得蘸着水，咬着牙，将它们慢慢撕离……
这是一场既有准备，但又无法准备的肉搏!
十多年来，我们这群都市的学生，水，用的是加过氯消过毒的自来水；土，踩的是霓红满街，车流不息的柏油“土”，这的肌体怎么会对贫脊的水土轻易地“臣服”呢?
但是，身心已献出，还怕肌体关?!
我们继续与井水朝夕相伴，一桶桶，一担担，用它做饭，以它洗衣，甚至拿它濯涤身上那累累溃伤……。
年底，我回到母亲的身旁，她看到我身上块块斑疤，难过得要流泪，而我却骄傲地对她说：“好了，没什么，这一关，我们坚持过来了。”
是啊，是过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背军用水壶下地了。渴了，到井里打一桶水上来，大家围成一团，脱帽擦汗，扒在桶沿上大口大口地喝，那冰凉劲，真叫人从里到外感到畅快。有时，大伙嚷嚷着要放点糖精，咦唏，那味道，还真不比城里冰镇的汽水差哩……。
是啊，是过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怕淮北夏季灼人的高温了。正午头，狗热得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直伸舌头，我们就往井边跑，打上几桶水，从头到脚浇两遍，然后拉上一张芦苇，到树荫下舒坦地躺一会儿，等出工的哨子一响，跳起来扛起锄头就走……。
回到都市后，又是一场场我们无法回避的拼搏——工作关，文凭关，成家立业关……直至下岗再就业关，一关连一关，关关都需要毅力，处处都需要勇气！好在我们时时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筋骨经历过淮北风雨的磨砺，自己的血脉承受过乡土井水的洗炼，有这样的肌体在身，“水土”焉能再现不服乎?
啊，屋后径道尽头的那口井啊，我，十多年后，又一次来到了你的身旁，可你却不复存在了，你被扒了，你遭填了……我，没能再喝上一口你的水，却有幸捧上一点你的土。眼前，你的身旁齐刷刷地长着一片红麻，碧绿的茎杆顶着炸开的果球，虽纤细但柔韧，等待收割，期盼牵承……。
相信吧，我和你，都会有新的融注!
(本文作者：1969年插队立仓公社，现在宝山区外经贸委工作。)
薛松鹤
严冬，朔风凛冽，挖河工地人流涌动。
锹，亮闪闪的锹，锋利却啃豁了牙，一人持，两人蹬，齐心协力，“喀嚓嚓”，掘向沉积千年的砂豇地；
筐，粘满泥的筐，破旧但经得起垒，一根杠，双人抬，挺直了腰，“嘿哟哟”，敢做治淮修河的新愚公。
搏击，在肉体与黄土之间!
我喘息着。我踩着坎坷的推土，一步一趄，步步向上，迎风敞衣盼落日……
开饭了——又是腾着热气的满锅红芋和咸菜酱豆。我忍着满肚的酸水，一块一块地使劲往胃里填。太缺油水了。以致每天早晨“蹲功”时刻都难闻秽气。工地离生产队有六里远，吃罢晚饭，有婆娘的劳动力大都往家赶，我们四个知青却却摸黑回到了就近借住的农家的小锅屋，点上煤油灯，把堆在墙角的麦秸摊开，早早地就地伸腿躺下了。门不严实，寒气逼人，嘉林同学不声不响横在门边，我丢给他一件大衣，自己则紧紧地偎着灶台根，裹紧被子，松松酸痉的筋骨，很快跌入梦乡……
一切为了明天。
哨声尖利地响起来了。好事竟从天而降——队长没有像往常那样递给我锹和杠，而是塞给我一卷票子：“拿着，你去赶一次顺河集，买两斤油回来，让大伙儿改善改善。”改善？买油改善？买金贵的香油、不菲的豆油、雪白的猪油抑或有点拉喉咙的棉油？我数了数，手中才贰元钱：“这，这能买啥子油？”“你到集上就拣好一点的羊油买，”见我迷惑，队长笑着拍拍我肿胀的肩：“羊油便宜，块把钱就能买到一斤。”“羊油？我的乖，那家伙多骚味，还不胜买猪油呢!”“不，就买羊油，羊油味重”队长毫不含糊。
好吧，管什么味呀，叫买羊油就羊油，乐得半天假!
挎上麻篮，步行八里，我赶到集上，四处一转悠，嘿，有羊油卷的摊子还真不少哩!
细细地选，选切开卖过的，卷子里可不能让它藏假；
慢慢地磨，找憨厚老实的，价格下来就能多得点油。
“管、管，看你是下放学生，就照八毛钱一斤吧。”
刀落，秤翻，里外透白的羊油疙瘩蹦地倒人了我的麻篮，心，终于踏实了。
又去问了香油和花生的价，河工一结束，还得背上它赶回上海过年……
傍黑，伙房的风箱“呼嗒、呼嗒”地响了，队长叫我买的那玩意开始在锅中受热、化解……简陋的草棚岂是它的容身之处，它悠荡悠荡地开始在四处弥漫，工地上出现了一阵阵的骚动，大伙儿喜颜相告：今晚有荤，今晚有荤!！队长满脸正经：“还不快快干，冲着今晚有荤，抓紧抬完就收工。”我心里暗自好笑，那开的哪门子的荤？不过是弄点羊油哄哄人罢了。
谁知，开锅时，我的乖乖，确实了不得，那加了辣子，洒了蒜叶，浇了羊油的好面条竟是一反往常，诱人无比——那味，还没进肚，已润心肺，没有什么比这更过劲的了!什么骚啊，腥呀，奶奶的都滚远一点，还是让我先尽情地享用享用吧!大伙儿你挤我搡，围着大锅赶快舀，抓紧捞，四处蹲，没人分心，也不可能分心，各各都把头埋在粗瓷大海碗中“呼啦、呼啦”干得欢……我一口气往肚里灌了三大碗，还真巧，居然碗碗中都有油渣让我反复咀嚼、品尝……
真是美极了。
那晚，挺着肚子，打着饱呃，抹着嘴唇，回到小锅屋，我毫不犹豫地把嘉林同学挤到里面。透进门缝的瑟瑟寒气今天看来并不能逞能，反倒使我的头脑清醒不少：队长啊队长，你真节俭，你真能干，区区贰元钱，要改善什么生活——打香油不够用，灌豆油难过瘾，割猪油味不浓，买棉油要挨骂，只有羊油，只有平时那令人感到腥骚的羊油这时才最够味，够味得让队里的30多位劳动力喜了半天，油了一顿，美了一晚……
20多年过去了。队长，现今的世界“油水”不要太多噢，您，还记得我们共同欢畅的“这顿晚餐”吗？！
看到屋后的小径，我便想起尽头的那口井。对它，我太熟悉了。当知青那阵子，不管是风里还是雨里，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每天都少不了要惊动它，去时晃啊摇，回来压弯腰……再去看看它吧，再去喝口它那略带泥味，却清凉醇口的水吧，这次来了，还不知可会有下次?
队长轻轻拉住我：“家后的那口井吆?它已经被填掉啦。”
“什么，填掉了?”我感到惊讶!
“唉，自打你们走后，用的人少了，水也就浑了。这几年都忙着盖屋，也不知哪个把井沿的砖给扒走了，一下雨，骇得人都不敢近它，不填，还留着干啥。”
我拽着他，还是再去看看吧，那可是口伴随我们生活了10年之久的水井啊!
刚下放到队里的时候，它静静地睡在村北地头，除了抗旱栽红芋，人们很少去惊动它。而它，离我们集体户最近，一开始就与我们的异乡生活紧相连。
它呀，当时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啊：井沿，杂草丛生，几乎遮住了井口，拨开杂草往里一瞧，我的妈呀，水里泡着不少枝丫，白沫泛泛，几只癞蛤蟆直着腿漂在水面，有的已白肚朝上……。
这，这难道是我们将要赖以生存的源泉吗?
我没有忘记，母亲曾再三叮咛：在乡下用水要注意干净，要当心水土不服……她专门给我买了一瓶苯海拉明，并在临走特意灌了一瓶自来水，要我……
眼前这井，这水，确实令人作呕。在上海，要是这样的水，莫说吃了，恐怕用来洗衣人们都会嫌脏。可我们现在是在农村，在贫困落后的淮北农村，要嫌脏，根本就不配走上这条征途。我们明白舍近求远这在今后将意味着什么，生活，必须从这里开始!
拔除了井沿的杂草，捞起了水里的枝丫，我们一桶桶，一桶桶地将井里的陈水打出来，让小生命得到解放，让井底的淤泥重见阳光……水，汩汩涌出的清泉，随着我们的汗水，跟着我们的脚步，灌满了我们的水缸，注入了我们的心田……我，悄悄地把带来的都市的水倒入了井中，心终于安定了。
但是，不几天，我们的身上还是冒出了许多红点子。起先痒，后来肿，继而就开始化脓，什么苯海拉明药片根本就没有用！内衣和溃烂的皮肤粘连在一起，苦得都无法脱下，只得蘸着水，咬着牙，将它们慢慢撕离……
这是一场既有准备，但又无法准备的肉搏!
十多年来，我们这群都市的学生，水，用的是加过氯消过毒的自来水；土，踩的是霓红满街，车流不息的柏油“土”，这的肌体怎么会对贫脊的水土轻易地“臣服”呢?
但是，身心已献出，还怕肌体关?!
我们继续与井水朝夕相伴，一桶桶，一担担，用它做饭，以它洗衣，甚至拿它濯涤身上那累累溃伤……。
年底，我回到母亲的身旁，她看到我身上块块斑疤，难过得要流泪，而我却骄傲地对她说：“好了，没什么，这一关，我们坚持过来了。”
是啊，是过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背军用水壶下地了。渴了，到井里打一桶水上来，大家围成一团，脱帽擦汗，扒在桶沿上大口大口地喝，那冰凉劲，真叫人从里到外感到畅快。有时，大伙嚷嚷着要放点糖精，咦唏，那味道，还真不比城里冰镇的汽水差哩……。
是啊，是过来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怕淮北夏季灼人的高温了。正午头，狗热得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直伸舌头，我们就往井边跑，打上几桶水，从头到脚浇两遍，然后拉上一张芦苇，到树荫下舒坦地躺一会儿，等出工的哨子一响，跳起来扛起锄头就走……。
回到都市后，又是一场场我们无法回避的拼搏——工作关，文凭关，成家立业关……直至下岗再就业关，一关连一关，关关都需要毅力，处处都需要勇气！好在我们时时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筋骨经历过淮北风雨的磨砺，自己的血脉承受过乡土井水的洗炼，有这样的肌体在身，“水土”焉能再现不服乎?
啊，屋后径道尽头的那口井啊，我，十多年后，又一次来到了你的身旁，可你却不复存在了，你被扒了，你遭填了……我，没能再喝上一口你的水，却有幸捧上一点你的土。眼前，你的身旁齐刷刷地长着一片红麻，碧绿的茎杆顶着炸开的果球，虽纤细但柔韧，等待收割，期盼牵承……。
相信吧，我和你，都会有新的融注!
(本文作者：1969年插队立仓公社，现在宝山区外经贸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