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堡太极拳推手视频:徐昕：冤案与戏剧 - Qzone日志

冤案与戏剧

徐昕

窦娥被无赖诬陷，被官府错判。临刑时，窦娥指天为誓，死后将血溅白绫、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以明己冤。其冤之深，感天动地，一一应验，故该剧全称《感天动地窦娥冤》。

当下中国，冤狱的戏剧反复上演，故事离奇，感天动地者，屡见不鲜。最新的一出：“我爸是李刚”上演第二季——“我是李刚”。据《新京报》报道，2006年8月11日，河北保定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2007年12月10日，王朝被判刑13年。王朝之母杨惠贤历尽艰辛，不断申诉。直到“李刚门”事件后，河北高院于2010年11月22日撤销原判，发回重审。案件疑点之多，令人拍案称奇。案发时间不确定；酒瓶和指纹的证据提取不合法律程序和常理，甚至动用警察骗取指纹；警方认定王朝使用过被抢手机，但话单显示的串码与被抢手机不同；当年29岁的王朝拥有两家公司，资产数百万，一天到晚忙工程，毫无作案动机；关键是多名证人证明案发当天王朝在石家庄处理交通事故，王朝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没有作案时间”，正是这桩抢劫案的戏剧性之所在。有时间能作案，算不了什么；没有时间能作案，那才是实力。戏剧要反映现实。如何使一出戏剧更像现实？于是，“编剧”出场了。所谓“编剧”，就是“剧编”，剧烈地编，瞎编，有史以来最著名的“编剧”Shakespear亦可译为“杀死你呀”。“编剧”会根据剧情需要，加入一些使剧情合理化的元素。

李刚出场了，他领着随从带着夹棍冷冷而来。王朝被打得遍体鳞伤，看守所拒收，被送到医院抢救了11天。幸好，“编剧”没有安排“抢救无效”的一幕。所以，在躲猫猫死、鞋带自缢死、激动死、睡梦死、睡觉死、睡姿不对死、做梦死、摔床死、摔跤死、洗澡死、冲凉死、妊娠死、如厕死、递纸死、洗脸死、喝开水死、呼吸死、骷髅死、发狂死、扯野菜死、针刺死、证据不足死、自然死等种种戏剧性的非正常死法之后，“被夹死”尚未正式出台。

冤案是如何形成的？直接原因是刑讯逼供。这是“编剧”的主要手段，也是故事的必备情节。事实上，刑讯逼供成为警察巨大权力中的关键一项是自然而然的，这源于制度的激励。第一，刑讯逼供有助于获取口供，口供不仅作为证据之王，而且是取得其他证据的重要线索，因而往往成为警方“破”案之关键。第二，警察掌握武力，所受制约微小，检察院、法院远不足以监督公安，并缺乏监督的动力，《刑事诉讼法》甚至确立了三机关相互配合的原则。第三，刑讯逼供被发现的概率极小，即使暴露亦很少受处罚，赵作海冤案中的警察就一直未承担法律责任。

冤案的发生如同戏剧。关键也在于刑讯逼供。在威严的政法场景下，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拷打，嫌疑人不得不迎合警察的想像，进入警察的盗梦空间，编造出一桩桩传奇故事。警察的想像力与刑讯的手段，决定戏剧的离奇程度。

冤案频发的现实暴露了制度的弊病。多年以来，有关部门反复重申严禁刑讯逼供。但刑讯逼供仍屡禁不止，冤狱不断。为何禁而不止？主要原因是司法体制及国家治理模式存在根本性弊端，法律修改因未触及体制变革而归于失效。例如，2010年两项刑事证据规定出台虽是证据制度的巨大进步，但根本不可能遏制刑讯逼供。聂树斌案早有真凶供词却迟迟得不到纠正、樊奇航案有较明显的刑讯逼供证据却被迅速核准死刑等案件，甚至让人怀疑司法机关落实两项规定的勇气和决心。

显然，警察的滥权源于不合理的制度。国家未下决心改变制度，从某种意义上可视为纵容警察的滥权，放任冤案的频繁发生。国家需要维稳，需要秩序，需要顺民，需要表面的和谐，需要让警察掌握真相，进而控制真理。国家需要警察，胜于需要正义。

喊冤的过程如同戏剧。喊冤需经过漫长岁月，时间短了不成戏，一般不少于三年。窦娥用了三年，杨乃武与小白菜用了三年，王朝申诉三年多，赵作海用了十年，而聂树斌案经过二十多年仍未平反。喊冤需经历艰难险阻。杨乃武与小白菜案三级七审，王朝案三级三审三年三次申诉现等待重审。喊冤需碰到历史机遇。窦娥诉冤碰上了父亲窦天章，王朝案发回重审很可能因为“李刚门”事件。

冤案的平反亦如同戏剧。窦娥先是指天发誓并一一应验，后窦天章任廉访使至楚州时，窦娥鬼魂诉冤，最终昭雪。包公断案也时常诉诸神明。当下中国不断暴出以戏剧性方式伸张正义的冤案：从佘祥林案的“妻子复活”，杜培武案的“真凶落网”，聂树彬案的“一案两凶”，东棉坳案的“真凶供词”，吴大全案的“死刑入狱撞真凶”，赵志红案的“偿命申请”，滕兴善案的“疑点重重”，张振风案的“公安藏匿证据”，到赵作海案再度上演“亡者归来”。这既显示了冤案之众多，也表明伸冤之艰难。冤屈需感天动地，上苍赐予显而易见的无罪证据，或亡者归来，或真凶落网，或祈祷“我爸是李刚”，方有可能伸冤。

所以，王朝的母亲杨惠贤感谢上苍，“不幸中的万幸，是2006年8月11日那天王朝处理车事故了，不然王朝永远也洗不清了。”没有碰巧王朝到保定处理汽车事故，没有碰巧赶上千年一遇的“李刚门”事件，没有碰巧为媒体所关注，王朝伸冤是否可能？

案件的结果不可预测，人生的命运跌宕起伏，正义的伸张取决于偶然性。这是一个要以戏剧性方式方能伸张正义的时代。要问何种方式最具戏剧性，最佳回答大概是下一部。

王朝一案的戏剧性，还有待续集。该案有可能是蓄意制造的冤案。这是冤案中最歹毒的类型。杨惠贤怀疑，此案可能是儿子的生意合伙人联合警察栽赃陷害。王朝接受审讯时，警察曾暗示工程款的问题。一审宣判时，北市区公安局三名干警给杨惠贤的信称，李刚为帮朋友而将王朝投入监狱。李刚声称，“我保证这案子不存在造假”。但如同他为儿子李启铭交通肇事在CCTV的道歉一样，很难让人相信不是在演戏。

几乎在《新京报》披露王朝案的同时，《河北法制报》头版刊登长篇报道《“我爸是李刚”是怎样炒起来的》，恰恰证明李刚在演戏。他声称，央视道歉因迫于压力，“将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李刚门”事件或将上演第三季。

民众多会认为李刚在试图掩盖逼供事件。不只是因为媒体报道，不只是“李刚门”事件可能导致先入为主，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只要警察和权力机关愿意，完全有可能随意“编剧”，轻而易举地“制造”冤案。权力没有边界，必将肆意而为。2010年10月，重庆风水门事件中，江津区委书记王银峰一语道破天机，“你知道重庆为什么打击黑恶势力不？你知道什么叫恶不？跟政府作对就是恶。”这是一个冤案多发的时代。司空见惯本令人麻木，但冤案一出比一出更离奇，“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不断在挑战民众的想像力。

“李刚门”事件引起了民众的广泛关注，因为关注李刚，就如同过马路看红灯，不注意避让，便可能成为车下之鬼。如今，李刚的“逼供/陷害门”事件再度成为社会热点。我们又关注王朝，因为关注他，就是关注自己，因为你可能就是下一个王朝，不合理的制度会让每一个人成为剧中人。本文行将结束，又传来李庄案第二季的预告：刑期将尽的李庄将因“遗漏罪行”再次面临重庆检方起诉。

透过王朝的冤案，可以看到无数的王朝，也能看到一个王朝冤案与戏剧的关系。关汉卿若生活在当代，绝对会惊叹于如此多的冤案素材。要问谁最冤，最佳答案仍然是下一个。没有最冤，只有更冤。当然，关先生也可能封笔，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