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花梨木:road of yec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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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 草 之 路

《野草诗选》序 - 陈 墨
《野草诗选》 后记 - 邓 垦
《诗友集册》序 - 邓 垦
《二十四桥明月夜》后记 - 邓 垦
野草破土记 - 邓 垦

《野草诗选》序 陈 墨

 1963年初冬,通过学友徐坯的介绍,认识了七中才子邓垦(时以雪梦为其笔名)。那时在我们眼中,梦兄风流倜傥,热情洋溢,博古通今,才华出众,当时便有诗集,好不了得!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接触徐志摩、戴望舒等的作品;也是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学写诗,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1968年冬,我开始着手编《中国新诗大概选》,于1969年夏编成《1918一1928第一分册》。在此期间,深感在新诗的历史上,创立"派别"的重要;尤其是当梦兄周围诗歌爱好者越聚越多,而相互影响,使之爱好与创作出现同一趋向时。为了固化这种相互影响,为了使探索成为凝聚力,也为了让我梦寐以求的"派别"得以在形式上成为可能,所以,1971年,在我的鼓动下,梦兄着手将诗友们的诗作编了一本《空山诗选》。后来,因文字狱之故,其夫人恐连累众诗友,遂将这手抄孤本付之一炬。1976年,吴鸿又编了一本《空山诗选》,也因文字狱之故,被迫又将这本手抄孤本烧掉。
 1979年3月,我们创办《野草》。虽只出了三期,影响还是有的。《野草》不仅固化了诗友间的相互影响,也使探索成为凝聚力;而想在新诗史上独树一帜的"派别"理想,也得以初步尝试一-那就是卑贱者不屈不挠的野性!我们当然以此而自豪,并认定这便是我们人生价值之所在。
 所以,以梦兄为首的"野草文学社"在漫漫岁月中不知不觉形成,虽无任何纲领,却有一个纯内部的手抄刊物《诗友》。《诗友》前期、中期和后期,分别由邓垦、蔡楚和九九主编。十多年来,至今已出81期。
 不甘寂寞的九九,偏偏在这个时候把诗友们发在《野草》和《诗友》上的诗选编了这本《野草诗选》。这当然是好事,不过我25年前和15年前那番理想或奢望却再也找不到踪影了。――外面的世界象一潭繁华的死水,若再添几片落红,已全然无意义。剩下的,唯有阿Q式的一点自我安慰而已。然而,我们的友谊,我们的人生,岂不正是靠这点自我安慰支撑着的么?还是邓垦说得好:"在这后代难以想像的恶劣环境下,我们就是一棵野草,默默地,我们毕竟曾经挣扎过,也反抗过,梦想过,也追求过。――这集子便是明证!"
 好罢,把我们的血与泪留给历史!留给后人!
   于鸡年隆冬

《野草诗选》 后记 邓 垦

 

 1979年,全国民主运动以近万家民办刊物的形式迅速在各地蔓延开来。  3月5日晚7时许成都两处繁华街头--盐市口和总府街,成都地区的第一份民办刊物《野草》公开出现了!一时间行人驻足、纷纷围观,交通为之阻塞。两位张贴者--徐坯和邓垦,被热情的群众团团围住,索求《野草》,他们脱身不得,气氛热烈。
 翌日,36份《野草》,墨迹未干,寄往了文化部、中宣部和胡耀邦,中科院文研所、四川省委宣传部,成都市委宣传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和北大、复旦等著名大学以及艾青、公刘、白桦等学者诗人,243份《野草》短短几天即告罄,而求索者仍不断登门。
 创办《野草》是陈墨发起的。79年2月9日晚,陈墨邀徐坯、邓垦往其家,商谈了拟结社办刊的想法。第二天晚上,万一、徐坯、冯里、邓垦、建成等聚陈墨家开了第一次会议。全体一致赞成结社出版油印刊物,并取名《野草》,推选陈墨为主编等。7天后在陈墨家又召开第二次会议决定: 1. 由万一重写发刊词; 2. 2月底前必须出《野草》创刊号,油印200份,每册16页,每人交经费5元; 3. 由徐坯负责采购用品,陈墨夫人负责建帐和保管物品; 4. 每周星期六在陈墨家聚商一次等等。这次除建成外,均到会,建成委托冯里转告他退出。
 2月24日晚7时许,在陈墨家又议定: 对外通讯处设冯里家中;徐坯负责纸张裁切,冯里负责油墨和封面纸; 陈墨负责两天刻写完创刊号的蜡纸。3月1日,由于油墨和封面纸末解决,决定推迟油印和装订时间。通讯处改在王道荣处。3月2日,开华送来了油墨,吴鸿也送来了油墨和蜡纸,救了《野草》之急。第二日晚,万一、徐坯、邓垦和陈墨夫妻一齐动手,一直忙到凌晨3点,《野草》创刊号终于啼出第一声,在艰难中走向社会,汇进了全国汹涌澎湃的民主大潮!
 3月7日,编辑部收到赖善成来信,称《野草》是"冲破冰封冻土而萌生的早春"。
 3月12日,收到余勇来信称《野草》是 "一枝报春的红梅在锦城出现"。
 3月20日,鲁连寄来稿件《马克思论出版自由》。
 3月25日,黎正光寄来诗一首《野草赞》。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支持《野草》。  正当第二期《野草》全力赶印之际,风声刮来: “北京、上海等地已开始大批抓人”。不少好心人通过各种方式劝我们不要再顶风硬碰了,内部也有人说不把第二期 《野草》中的《天安门》抽掉,就退出《野草》;还有个别人匆匆忙忙赶到陈墨家中要求退还底稿……  可是陈墨等人宣称:"我们已作好了坐牢的准备。"于是第二期《野草》装订成册。共495份。并如前往各处寄走40余份,当天盐市口和总府街等处,叉出现了《野草》第二期。观者如云,连日不断,转抄,朗读者无数,甚至有人打着手电筒围观……  4月9日,贴于总府街的《野草》第二期第25页和封底被"有心人"揭去。  4月11日晚在沙河电影院碰头会上得知:市委认为《野草》出了格,必须追究,必须取缔。  有人向我们透露:4月20日,市委书记杨以希在全市部、委、局领导干部会议上宣布说:"《野草》出了两期,内容相当反动,攻击毛主席是 ‘红衣主教’,是 '死神',对我们出现的暂时困难,恶意嘲笑,还要求啥人权民主……"  有爱护我们的某干部转告我们:对《野草》,市委已打报告给省委,省委又打了报告给中央,中央处理意见还没有下来,云云。  4月份最后几天,全市各大专院校、企事业单位纷纷传达了市委指示:《野草》是反动刊物,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受骗,云云。  可是,5月1日,《野草》第三期600余份已全部装订完毕,当天并获悉:市委书记杨以希在近日传达中央工作会议精神讲话中己正式宣布《野草》是反动刊物。我们立即写出《本刊启事》,捍卫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一份义正辞严的《本刊启事》匆匆由邓垦草就,并于下午邮寄给了成都市市委书记杨以希。  5月2日获知陈墨已被当局点名抓捕,当晚在陈墨家召开了主要成员的紧急会议,一致决定:1、关闭联络处,2、转移全部《野草》第三期,3、暂不碰面,以免牵连。  几周后,陈墨并末被抓,其他诗友均安然无悉。《野草》风波不了了之。(后来得知,全靠当时省委书记赵紫阳一句话,陈墨等人才幸免于难。)  到了7、8月份,有消息传来,北京民主运动又闹热起来了!  8月初,《中青报》四川记者站某负责人约见 《野草》部份人员 --陈墨、吴鸿、何归等,并给予高度肯定。  8月中旬,收到《诗刊》复信,表示对 《野草》鼓励和支持。  同时,陈墨、万一登门拜访了右派诗人孙静轩。孙热情支持,希望《野草》复刊,并任艺术顾问,还推荐骆耕野、贺星寒、谭楷等加入。  后来,新《野草》编辑部开过几次会,推举贺星寒为主编,稿件也凑齐了,甚至连印刷厂也找到了,终因心不齐,复刊事一拖再拖,最后传来魏京生被捕,形势大变,复刊胎死腹中。  为了延续《野草》的生命,79年11月18日魏京生入狱刚半月,我们决定《野草》以手抄小报形式并更名为《诗友》继续办下去。从公开转人地下,从公开散发转为内部传阅,作为野草 文学社同仁间联络感情,互学互勉的纽带。  1979年11月23日,邓垦终于手抄编写完《诗友》创刊号。从此,诗友间传阅、讨论,写评论、设讲座,评奖、郊游、聚会、搞得有声有色,加入者也越来越多。都是些中年人了,拖儿带女,奉老养幼,还对这些"青皮"所为,乐此不疲。  正当《诗友》第27期由蔡楚抄编完毕,有人透露:某人在宴请《四川文学》编辑人员时获知,市委已查明了《诗友》系《野草》易名的另一形式,已被定为地下黑刊,有关部门正在清查……我们人生这点点追求与乐趣,又被当局给剥夺了。  这次痛苦地沉默,竟达十年之久!  1988年2月,大约气候适宜,《诗友》又恢复。尤其孙路跳得最起劲。终于 "跳"出了问题 在 "89"年民运中被捕入狱!《诗友》再次被迫停办。  90年10月20日《诗友》又复刊了!总第56期。93年底打结为总第81期。  九九、罗鹤等人不甘寂寞,再三呼吁人生应有交待,要把十几年唱出的东西搞个《野草诗选》,以示纪念。   九九君老是对我说:"我们这么些人已是不惑之年了,埋着头哼了也等了几十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该是出本书的时候了!"于是他花了一个月时间,从三期《野草》和81期《诗友》中选出这么一个《野草诗选》来。  大家说我是《野草》根根底底的"全知",其实不过"记帐" 而已。好在《后记》一类文字多是道些根根底底的实话,作些清清楚楚的交待。此帐记得明白无误,这点我敢保证,但找谁算帐,则茫然不知。大约这笔糊涂帐,也只好留给后人了--倘若他们能读到这本诗选,定能掩卷长叹。

    府河旁旧楼西窗下
    1994年2月9日夜

  《诗友集册》序 邓 垦

 《诗友》复刊,是旧病复发的结果。 心中有块垒,有人借酒销愁,有人供佛烧香,我们则以文泄愤。这土地、这人世,不平事太多。我们的最大不平,就是不惯于喉咙被锁着链子;我们的喉头在痛苦地发痒。因此,我们唱出了这集子。 这只是蓉荥两地友朋圈子内随意哼出的心中的歌。谈不上技巧,但却很真实。人们从这集子中,能找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临近尾声的一些人的所思所想,所寻所求; 能听到他们狂躁的心跳!   这块土地上的人,并不都是麻木的,这集子便是明证。

          庚午年正月

《二十四桥明月夜》后记 邓 垦

 这个小集子系64年10月由砚冰君编撰而成的。  和砚冰君相识,出于偶然。是通过旧友敏铁君 (徐坯)的介绍。当时给我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破旧的衣衫,蓬乱的头发,一张阴沉的脸与一双阴沉的眼睛。虽认识了,然而多还不甚 往来。  64年元月,有临工可作即往双流。9月中旬返蓉。时砚冰君正漂泊萍迹,始能与我在我江畔草屋同住一、二月,也方能有一段唱和之交。  多愁善感的砚冰并不缺乏热情和理智,这集子便是力证。双流归来,恋人已吹,这双重打击是怎样有力地制伏着我。然而,失学否,失恋否,终归算不得什么,失业则简直就是大事;当然 还不至于饿死,但至少什么"金榜题名"、"如意佳人"怕非给饿飞或者饿瘦不可的。故每每感到一切的多余与无聊。砚冰君却不然,整日整日地、默默地写,默默地想 --- 在破屋的小桌旁,在半残的昏灯下……这集子则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件罢。  这集子中虽有一半的小诗是我的,但这怕是砚冰君有意要显示相怜的同病者竟敢于"相吟"的野志了。  究竟同病不同病我不敢说,但不知砚冰君的肚皮饿痛了没有?所以,为了根治我的饿痨病,我又于65年3月赴雅州干苦力去了。  然而竟与砚冰君音容杳绝了。

记于68年春节后二日


   野草破土记 邓 垦

   1.   艰难的第一步

  公元1979年的2月,是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二月不可同日而语的,也大大超出了"乍暖还寒"的境界。这时节,北京民主墙发出的各种声音与中越边境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撞击着中国的天空;这时节,云南十万知青正在穷山恶水中,以罢工、卧轨、绝食、下跪、自杀等形式向世界发出"救救我们吧"的悲号;这时节,成都、重庆、北京、天津、上海、昆明等各地民众纷纷上街 游行集会,呼喊着 "救救孩子!";这时节,成都盐市口、文化宫等闹市街头,声援云南支边青年的大字报,与《5·16导弹-- 炮轰华国锋、火烧赵紫阳》、《还我河山、还我秋海棠》以及形 形色色的申诉,喊冤的大字报挤在一起,引得市民围观争睹;这时节,成都南河滨江公园一带,青年男女们一批又一批地自带着各种乐器,赶集似的涌占岸边的各个空地,拉起一个个圈子,狂跳着国际舞¨
  在成都南河临江东路与十二北街交汇的转角处,零乱地耸着几间摇摇欲堕的平房。其中一间房外院中,用残砖垒起半截墙,隔出一小块空地;一道 "防君子"的柴门外有一棵孤零零的槐树,这就是陈墨的家。
  这天是2月10日(农历正月14日)。一轮冷冷的圆月朗朗地照在南河上。陈墨夫妻在狭窄的小屋内置酒炒菜,款待着应邀而来的王道荣(万一)、徐坯、冯里、野鸣(邓垦)、建成等人。一盏幽幽的电灯被破窗而入的寒风吹晃得左右摇摆,象一个拿不定主意的人。酒酣耳热、高谈阔论中,一个自费民办的油印刊物《野草》渐渐地凸现了出来;刊物的宗旨也在几番争论中渐趋接近;唯一众口一词的是公推陈墨为主编。建成提议各位介绍一下自己的诗作。陈墨站起来,读了他的《创造颂》。王道荣用有点沙哑的嗓音,背诵了他的《二月》。
  2月17日,全市各单位紧急传达中共中央 (79)11号文件 --对越自卫反击战在云南、广西边境全面展开。这对国内广大民众来说,不啻是一枚重磅的"精神炸弹"。它意味着不再允许各种"杂音"干扰一致对外的枪炮声。
  10日决定的周六聚会当晚仍在陈墨家进行。建成委托冯里转告退出。陈墨闻言,铁青着脸说:"既如此,'吹灯'吧!" ("吹灯"即散伙之意。)冯里不吱声。徐坯不同意散伙。野鸣认为,陈墨不唱主角,谁刻腊纸事小,最要命的是陈的诗稿也休想得到了。明达出来圆场说:"人各有志。建成退出,我们还是可以搞嘛!"正两难中,王道荣赶来了,说:"建成一个人退出,有什么可怕的!在中央没有正式公开宣布禁止一切言论自由前,我一个人也要搞!"这至关重要的表态,使陈墨大受感动。会议照常进行,一致通过了由王道荣重新起草发刊词;一致通过了陈墨的《野草》、《创造颂》以及诸友的诗文;一致决定二月底前出第一期,每人交经费5元,购白纸、蜡纸、油墨等;由徐坯负责采购用品,明达负责建帐和保管稿件、物品等等。
  当时,成都正在公映美国影片《车队》,因惹事逃亡 "碰巧走在头里"的"鸭子"仿佛想告诉陈墨们:您们也“碰巧走在头里”,“路”很长,且充满危险,不仅会 "碰"上警察,还会"碰"上全副武装的"国民警卫队"!您们的许多朋友之所以只愿站在"路"边,而不敢 "卷"入您们的"车队",正是因为看清了"路"上的一切。二月下旬,时而风,时而雨,敲打着每一个"卷"人 "车队"的人。更为奇怪的是,跑遍全城,居然买不到一点油墨。原定二月底开机油印《野草》创刊号成了泡影! 3月1日,徐坯、野鸣又顶风冒雨四处求援,老友吴鸿夫妻、开华等闻讯,积极设法寻找,终于救了《野草》的急。3月3日晚,陈墨、明达、王道荣、徐坯、野鸣等在陈墨家里忙开了,油印装订,不亦乐乎。一直忙累到4日凌晨3点,《野草》创刊号终于诞生了!天上,一弯新月惊讶地看见三个夜行人朗笑而去;五日晚,这弯月又惊讶地发现:又是那个足有点跛的徐坯,背有点(身亢)的王道荣,戴一副眼镜的野鸣出现在盐市口、文化宫、总府路等闹市街头,张贴和散发着一份又一份《野草》,公开地、无所畏惧地走向了社会……

   2.   风乍起

  《野草》上街的第二天,即3月6日,徐坯和野鸣特别选择下午临六点邮局即将关门的时间和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成都东郊一家邮局去寄《野草》。两人将昨日已分裹并已写好单位的35卷《野草》战战兢兢地拿了出来,堆在邮局的台案上。负责收邮件的是一位姑娘,这使徐坯、野鸣有了些 "安全感",认为年轻姑娘至少没有很高的"阶级斗争"警惕性。果然,姑娘一检视,说:"这些都是寄编辑部的稿子嘛,不收费,不收费!"并立马全部装人一个邮袋中。徐坯、野鸣兴奋不已,仿佛从一个长长的冷汗不断的恶梦中走了出来。据说,公安局专门在邮局秘密设立了一个检查科,对"有问题"的信件、包裹等实施检查。一位老友几年前投寄匿名信就是这样被发现而投人监狱的。这35份《野草》,分别寄给了国务院、文化部、中宣部、胡耀邦、中国社科院文研所、省委宣传部、市委宣传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四川日报、成都日报、四川人民出版社、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艺、上海文艺、解放军文艺、作品、边疆文艺、四川文艺、北大中文系、北师大中文系、复旦中文系、南开大学中文系、中山大学中文系、吉林大学中文系、川大中文系、西师中文系、川师中文系、川大锦江文学社、川师 "原上草"以及艾青、公刘、白桦、雷霆、胡笳等。张贴于成都街头的《野草》更是观者如堵,不断有人挤来挤去地读抄,晚上更是凭借微弱的街灯或自带的电筒照着读抄。有的甚至在上面旁批 "读后感"。有一条批得最离奇,批的是“向支边青年学习”。由于《野草》留有真实的通讯地址,故几十年一直 "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王道荣 (万一)家一时竟门庭若市,求索《野草》或交诗稿者不断。
  创刊号共成册243份,除每人留存1份和张贴、寄出外,绝大多数在短短几天中就被一"抢"而空。各种反响也愈来愈热烈。老友何归 送来了诗稿 《红楼梦人物》,吴鸿送来了诗稿《小溪旁》,谢庄送来了散文《巨轮》,杨枫送来了诗稿《骆驼》,九九送来了描写住房紧张的短篇小说……3月7日,编辑部收到了成都赖善成的来信,称《野草》是 "冲破冰封冻土而萌生的早春"。3月12日收到成都余勇的来信,称 《野草》是 "一枝报春的红梅在锦城出现"。3月13日,署名 "汉魏华"写来一封祝贺信。3月20日,鲁连寄来稿件 《马克思论出版自由》。3月25日,黎正光寄来《野草赞》。此外,3月9日,四川人民出版社一姓刘的登门拜访称寄给该社的《野草》已收到,并对《野草》备加赞赏。成都十三中学的教师登门提出参加《野草》。3月16日,川师 《原上草》派人来联系。当年在社会上张贴《票证歌》的"黄蜂"也上门联系,并称将以"未名社"的名义出刊《萤灯》。3月26日阳光灿烂,徐坯、野鸣一路春风骑车前往麦苗青、菜花黄的洞子口乡镇上购回两大捆白纸准备第二期《野草》之需。几个皆有家庭拖累的小工人为《野草》先后各人已付出了拾元的血汗钱。这钱在每月仅叁拾余元的工资中已占去了三分之一,真有点"鸡骨头上剐油"的滋味。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神经出了毛病,打定主意一家老小不吃饭了?正当第二期《野草》紧张组稿刻印之际,国内形势风云变幻,坏消息不断吹来。3月下旬,各个公共场所的舞会突然宣布取缔;中央严令 "非毛";北京、上海、贵州等地已开始大批抓人……成都市委收到《野草》创刊号后,几次开会讨论给《野草》定性。4月初,市委书记正在开会,宣传部负责人匆匆呈上一份油印刊物说:"《野草》又来了!"该书记打开一看,"天安门垮了"几个字就跳人他的眼中,他象触电似地瘫了下去。
  南唐冯延巳词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中主李璟戏曰:“干卿底事?”这确是一个千年无法回答的疑问。这意思拿今天的话来说,即是“你当你的官,它吹它的风,关你什么事?”
不知"公仆"们弄懂没有?

   3.   是四级浪,还是九级浪?

  六十年代,曾在一本书中看见一幅油画,题名 《九级浪》,画面上浪涌船翻,无数落水者在海上挣扎呼号 (俄国画家爱瓦佐夫斯基所画)。面对1979年4月的形势,人们自然会联想到这幅名画。
  第二期《野草》是4月2日装订成册的,共495份,老友杨枫也赶来帮忙装订。由于外界盛传中央召开了专题讨论国内“民运”问题的工作会议,对胡耀邦、陆定一等人对民刊采取容忍的态度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北京的《探索》,上海的《文艺暴动墙》,贵州的《启蒙》等民刊负责人均已逮捕等等,成都地区首当其冲的《野草》会是怎样的命运,应是不言而喻的。但对形势的判断,《野草》同仁内部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有人认为,目前正是 "九级浪"时期,应避过这风谷浪尖后再说;有人认为,要把第二期《野草》发出去也可以,但必须删掉《天安门》等诗才行;野鸣认为,眼下只不过 “四级浪”而已,《野草》第二期既已装订,就应该义无返顾地走向社会,接受社会的评判。争论毫无结果。可野鸣却当即带走了几份第二期《野草》并散发给了几位老友和寄了两份出去。心想若第二期《野草》不保,多少总给外界留下了一点 "痕迹"。
  4月4日上午,陈墨匆匆赶到野鸣家,说:"我已作好了坐牢的准备,这次只有破釜沉舟了!"二人就如何处理第二期《野草》终于取得了共识,便又赶往陈墨家,徐坯、卫平也赶来了。几十年从红色恐怖中熬过来的人,都能感受到在那种险恶环境中,正是"便衣"们跟踪盯梢"大显身手"的时候。为避免"一网打尽",故我们决定分散邮寄第二期《野草》。由徐坯带两份往牛市口邮局,寄《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由明达带三份往走马街邮局,寄《人民文学》、《诗刊》、《作品》;由卫平带两份往新南门邮局,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由野鸣带两份往总局,寄《文汇报》、《上海文学》;由万一负责带三份寄文化部、省委宣传部、市委宣传部等等。其余的第二期《野草》除分赠外,仍由王道荣带回家中以飨上门求索者。
  4月4日晚,第二期《野草》又在总府街墙上出现了,观者如云。在《野草》上面,还张贴了一张刚刚问世的《公民报》,转载了广东省委书记的讲话,北京民刊《燧石》上的诗,以及《野草》创刊号上的《南昌,我在呼唤》等。有人在《野草》上旁批:"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民族的生命才是永恒的。是时候了,应该把昏官们赶走!"4月7日晚,徐坯、罗鹤、野鸣、卫平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斗胆地往沙河电影院张贴第二期《野草》,顿时围观者众,四人趁乱突围,分路而走。
  第二期《野草》震动了朝野,"但"九级浪"并没有降临。
  开华说:他的一位友人将别人手抄的《野草》又转抄了一遍并推荐给他。吴鸿说:他所在学校有同学手抄了第二期《野草》全部诗文。学甫说:他的老邻居小魏将《野草》带去工学院 (现成都科大)传阅,引起极大反响。王道荣说:有人上门购买了三套《野草》寄上海。陈墨的一位友人龚捷说:他有一位朋友要求订购全年的《野草》。另外。4月7日,署名 "清水"的读者寄来了《星星--致 (野草)》诗一首。4月8日,署名"《野草》读者"寄来一信,希望 "注意策略,以利 《野草》生存"。同日,署名"杨富文"的读者寄来一信,称从湖南来,求寄《野草》。4月9日,署名"漫沱玲"的读者来信索求 《野草》。同日,成都玉皇观街一读者来信索求《野草》。4月9日,鲁连又寄来一组文稿《琐议》。同日,署名 "汉魏华"的读者又来一信,对第二期《野草》赞扬备至。4月13日,署名 "白林"的两位读者寄来一信,称赞《野草》。4月13日,余勇又寄来一信,热情欢呼第二期《野草》问世。4月15日,外西罗家碾署名 "符建"的读者来信赞誉 《野草》。4月19日,署名 "钟旭"的读者来信,对《野草》大加赞赏……
  这一连串热烈的反响,使《野草》同仁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已忘了我们仍处在“四级浪”中!
  4月8日下午,明达路过总府街,发现张贴的第二期 《野草》封底已被"有心人"揭走。
  4月11日有人去王道荣家密告:市委认为《野草》出了格,必须追究,必须取缔。
  我们蔑视了这些信号,并又着手第三期 《野草》的组稿工作。4月14日晚在陈墨家,陈墨、王道荣、徐坯、野鸣审定了大部份稿件,决定第三期《野草》印发100份。四月底前问世。
  我们没有及时发现:4月20日,一只黑手编织着一张巨大的阴影,正悄悄地从我们的头上笼罩下来。   混沌初开,宇宙洪荒。诺亚方舟真的是神话么?

   4.   黑云压城

  唐朝李贺《雁门太守行》诗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宋朝王安石大惑不解,明朝时我四川老乡杨升庵讥笑王安石 "宋老头巾不知诗"。这段笔墨官司,岂能用一句"诗无达诂"了结。后人不管这是非,常将第一句作为"经典"来比喻处境险恶。
《野草》当时的处境即有些 "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4月20日,市委书记在全市部、局、委领导干部会议上传达中央工作会议精神时说:"《野草》出了两期,内容相当反动,攻击毛主席是 '红衣教主',是 '死神';对我们出现的暂时困难,给予恶毒的嘲笑;还要求人权;《野草》是反动刊物,必须向全市各级传达清楚,要警惕;据初步调查了解,《野草》几个主要成员思想一贯反动……"
  就在同一天,陈墨开始刻写第三期《野草》。这仅仅是一次"命中注定"的巧合,压根儿没有 "顶风作案"的意思。因为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书记大人正在对《野草》进行宣判。令人后怕的不是这讲话,而是两天前 (即4月18日)陈墨遭遇了一次威胁性的车祸。他下班回家途中,一辆小汽车猛地从他身后冲过来,陈墨的自行车当即“碎尸”几段,万幸他倒向另一边脱险,小车扬尘而去。陈墨的车技堪称一流,六十年代即能骑车弯腰拾起地上的硬币,一车搭乘五人 (包括他骑车)等。因此汽车撞他绝非他的车技有问题。   “圣旨”一下,全市各单位,首先是各大专院校进行了紧急传达,要人们对《野草》提高警惕,不要上当受骗。老友兰成当时正在成都大学读书,听到传达后即赶到陈墨家密告。老友乐加从省属一家单位听到消息后立即告诉了徐坯。万一说,他去见了孙静轩,孙说两期 《野草》他都读了,认为 "火太旺了,不策略,是不是安心进监狱"?孙还说,市委已给 《野草》定了性,并报告了省委,省委又报告了中央,还没有批复下来。老友吴鸿说,他的朋友刘滨参加了省文联召开座谈 《野草》的会议,会上,多数人认为《野草》突破了一些框框,内容上虽有过激和出格的地方,但不能定为反动刊物云云。
  《野草》第三期在各种消息的"高压"下,紧张地进行着组稿、改稿和刻印工作。外界 "不信邪"的也大有人在。4月23日,市公安局车监所署名"郑建平"寄来14首诗;4月24日收 到成都无缝钢管厂署名"高正辉"寄来的信和一首长诗;4月25日,以"《野草》的忠实追随者"自命的赖善成寄来一信,后又直赴王道荣家交诗稿,真有些"偏向虎山行"之概。四川日报社一位记者也去找王道荣,称他很赏识《野草》,希望《野草》坚持办下去。
  《野草》还能坚持下去么?
  5月1日,第三期《野草》刻印完毕,装订了600余份。陈墨、王道荣敦促野鸣写一份致成都市委的《野草编辑部声明》, 野鸣认为这是 "狼和小羊"的游戏,即使我们学着小羊重复一万遍"我没有骂你"也没有用,因为 "狼"们还会找碴儿说你在下游污染了他上游的溪水,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野鸣还是写了。陈墨读后说:"你这实际是给市委的一份挑战书";徐坯建议删去最后一段对市委"警告式"的句子;王道荣说:"你还认为现在是 '四级浪'么?你写得这么激烈,是不是安心进监狱?"他把孙静轩的话也用上了。"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野鸣重又写了份语气 "温柔"的函,并于当天寄给了市委。
  5月2日,获悉陈墨已被当局点名抓捕,王道荣、徐坯、野鸣当晚聚在陈墨家,紧急商讨对策。一致决定:关闭联络处,王道荣暂去青白江躲避一段时间,不要回张家巷;转移全部第三期《野草》,王道荣带10份,徐坯带10份,野鸣带50份,其余由陈墨全权处理,不得外泄一份;目前大家都不要碰面,以免牵连,等等。真有点风声鹤唳了!
  《野草》被扼杀了。但当年十六岁的白香山不这样看,他吟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千一百九十余年后,我们还在低吟这样的诗句,是社会的不幸,还是我们的不幸?   陈墨说:"野草是卑贱者的比喻,但同时也是生命力的象征","纵然十字架倒在我们身上,也不能阻止和否定我们,因为我们深信,它将被我们蓬勃的生命的力所埋葬"。

--摘自长篇纪实《南河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