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女神脚下的奴役:英雄创造传奇(新书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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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苏进
《 人民日报 》( 2011年05月10日   20 版)
那首古老的蒙古民歌这样唱:白云是蓝天的神话,草原是大地的神话,骏马是风中的神话,蒙古是马背上的神话!当时听了便心醉,想:什么是人类的神话呢——英雄。
大多数人知道嘎达梅林,是因为听过民歌《嘎达梅林》。那首歌很美,美到了令人只顾感动而未必真正理解英雄的程度。哪怕是我写完这部书,也仍然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展示了这位英雄的心灵。主要原因之一,我是汉族人他是蒙古族人,我生活在当代城市而他生活在古老草原。而且,嘎达梅林那时的草原与我们今天的不一样,那时的草原更广阔、更天然,更富有诗意!如同我们今天痛饮马奶子酒却试图要得到当年醉——我们只是接近那种美好却根本不可能抵达。
从成吉思汗到各代王公,到蒙古族普通牧民,到骏马牛羊花朵蜂蝶,其实都是草原子孙!他们脚下有无边的绿,头上有无边的蓝,那么他们的心里、梦里有什么?我想无论心里梦里藏着什么,肯定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化为歌声飘过草原、化做传奇穿越历史。我非常爱草原,但我知道,我的爱与草原人对草原的爱仍然相去甚远。我笔下的嘎达梅林来源于我们今天的激情与想象,而真正的嘎达梅林其实并不在意后世如何歌唱他。
我曾写过不少帝王豪杰,他们许多人也堪称英雄,但嘎达梅林这样的英雄,与我先前写过的很不一样。首先,他更纯净,像阳光那样透明,像泉水那样清澈;他更富感情,像把太阳装进了胸膛。而我过去熟悉的帝王豪杰们个个充满心机,他们的目的性常常玷污了他们的心灵。最纯朴的东西最优美,嘎达梅林身上最让我感动的,正是那些超出价值判断的纯朴感情!
这位英雄曾经像儿子信仰父亲那样信仰王爷,他可以用自己身体为王爷抵挡子弹,而且这样做还令他幸福。他相信王爷就是成吉思汗的一部分。他一旦相信什么,便彻底地把自己奉献给所相信的事物,直到那事物背叛了草原。嘎达梅林这样的性情绝非愚忠或者愚昧,而是我们有点疏远的神圣。他的感情像酒那样醇,没有被利益所污染。他甚至根本没学会什么叫怀疑,只要你是他尊敬的人,那你说任何话他都深信不疑。同样,当他发现王爷的背叛之后,其痛彻心髓的程度无异于死过一次,而并非仅是仇恨。这样的性情在当代还剩下多少呢?这样的性情是用什么样的阳光泉水哺育出的呢?哦,那时的草原真的有大不同……
嘎达梅林像流星直刺天穹,又像流星那样滑落,也像流星那样短暂而灿烂。他起义时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不可能战胜强大的“天敌”。但是,如果嘎达梅林以胜败来作为正义的前提,那他就不是纯净的草原子孙了。他浴血奋战,只是为了草原不受凌辱。在他眼里,任何一片草叶都值得自己去死,而且死得十分幸福!更何况是那么多的草原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因此,嘎达梅林具有我们今天十分缺乏的、无与伦比的彻底性。他的伟大并非来自他的功业,而是他干干净净的精神,那或许已经永远成为人类记忆的一种精神。
听吧,那首诗曾那样灿烂地燃烧!看啊,那匹骏马曾那样恣意地奔驰!你的人生中,哪怕只有一次,一次中哪怕只有一瞬那般的体验,那你就有欢乐,那你就有幸福,那你就是嘎达梅林。
(《嘎达梅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