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千千劫txt范晓莲:侯二瘸子（小说）

                                  
                                         侯二瘸子                                                                                      尼山耕夫在老家的村子里有个侯二，他走起路来有点瘸，村里大人小孩都敢当面喊他侯二瘸子。侯二听了不恼也不在乎。侯二瘸子孤身一人住在村西荷塘边的菜园子里。两间低矮的破草房，一片属于他自己的菜园子，还有一口水苗子很旺的侯家老井。一辈子，他就靠着那口老井和菜园子以种菜为生，人无忧无虑活得很满足。听村里的老人讲，侯二瘸子年轻的时候腿不瘸，他二十岁那年娶了一房十六岁的小媳妇。新婚之夜，等亲朋好友都陆续离去已是夜深人静。洞房里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一对新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此时的侯二早已按耐不住自己激动地心情了。有生以来，他头一回这样和一个女人这么亲近地单独在一起，今天，小媳妇从早晨进门后一直顶着蒙头红子，他一直还没有看到这个今后将和自己斯守一生的女人长的什么模样，但是他的心早就被面前这火红的红盖头烤得滚烫了。此时此刻，侯二不知道小媳妇心里在想什么，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心里在发慌。其实这些对侯二来说都不重要，侯二最渴望的是尽快揭开那块神秘的红盖头，看到小媳妇的面容。侯二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颤抖的双手，当他那双担负着重大使命的手刚要触摸到红盖头的时候，他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的手像被猫咬了一样猛的收了回来。侯二他怕，他怕面前这个女人长的很丑，他担心自己的小熄妇可别是个大麻子。村里有几个麻脸媳妇都是在这个时候才露的马脚。侯二心里清楚，拜了花堂入了洞房媳妇就是自己的人了，无论孬好、丑俊，都不能再改变了，那是命中注定。侯二心想：是福是祸都是自己的命贪上的，不能再犹豫了。他再次伸出双手，两眼一闭，一声“瞎子放驴----随它去吧！”猛地一下将小媳妇头上顶着的那块蒙头红甩出老远······当侯二慢慢地睁开双眼，他一下子惊呆了，他面前分明站着一个苗条、秀美的漂亮姑娘。烛光里，她就像荷塘里一朵亭亭玉立的粉色荷花，是那样的鲜嫩、水灵，正在含苞待放。她皎洁的脸上，一双水亮的大眼睛惊慌而羞涩的望着侯二。侯二惊喜的盯着那双大眼睛，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喂养的那只小白兔，它见到生人时就是这个样子。此时的侯二早已激动地不能自己，他立马就把小媳妇抱起来扔上大床，紧接着自己也爬上了床。侯二在心里为自己庆幸，这回该我侯二走运，有这享福的命。侯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是个有福享不了的人。侯二爬上了大床，没仔细看一眼倦缩在床角的小媳妇，只三两下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正要扑向小媳妇，却猛然发现眼前的女人在瞪一双吓人的大眼睛瑟瑟发抖，原来这个只有十六岁小媳妇见到一丝不挂的侯二，就被吓得口吐白沫直打哆嗦，侯二往前一偎小媳妇就鬼一样大叫······窗外清亮的月光，天上片片薄云追着月亮，追着星星，河边的杨柳树上蝉儿惊飞，荷塘里风吹荷叶，时而有青蛙跳水的声音。洞房里，侯二恶狼一样地两眼发着逼人的绿光围着女人团团转。他挖空心思，说尽好话，白搭！小媳妇就是不认那一套，一直到天明都没办成事。就这样，新婚第一夜侯二没得手。白日里，侯二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一直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对小媳妇下手。他觉得第一夜主要是自己太心急，一开始就把事情弄毁了，今天晚上要先稳住她再说。有了主意，侯二顿觉轻松了许多，也有了信心，他抬头见天上白花花的太阳才刚刚偏西，便盼着早些天黑。夜幕终于悄悄的降临了，它先漫过了远处河边的杨柳，然后又趟过荷塘来到菜园子里停下了。月亮红着脸膛，从村东凤凰山的山旁处爬上来了。侯二白日里想好的计划正无声地进行着。今夜的侯二充满着信心和渴望。屋里小媳妇早已点亮了那盏贴着红喜字的油灯，橘色的灯光充满了温馨的洞房，侯二靠着小媳妇坐在床沿上，小两口谁也无话。白日里侯二也试着和小媳妇说了几句话，虽然小媳妇没怎么搭理自己，但是侯二亲手为小媳妇做的宽心面她还是吃了，也许吃了她娘家带来的宽心面小媳妇就能把心放宽，侯二感觉心里很宽慰。他往小媳妇身旁靠近了一些，看着小媳妇，立即就有一缕女人的气息浸入他的肺腑，在他体内形成一股强劲的热浪冲撞着他的心胸，侯二便有了想干点什么的冲动。一阵凉风透过窗子吹来，侯二清醒了许多，他抬头见外面的月光很晃眼，他不想再让时光白白流失，他小声说：“别怕，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会好好待你，地里的活我自己干，咱们一定能幸福。”听了侯二的话，小媳妇只是怯怯的看着他。侯二很小心地轻轻用手抚摸了一下小媳妇柔软、圆滑且显单薄的肩头。就在侯二的大手触摸到小媳妇的时候，他感到小媳妇猛地一抖，他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再看小媳妇，见她已含羞将头埋到她自己的胸前，洁白的脖颈暴露在侯二的面前。侯二心想，有门。便放开胆子慢慢地将小媳妇拥入自己怀里，他感到了女人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侯二正尽情的享受着幸福，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小媳妇秀丽的脸，看见她两只清澈透明的大眼睛有泪水涌出，随即小媳妇便一头扎进侯二的怀里，两手紧紧地搂住侯二。如果此时不发生那个意外的话，侯二的好事也就成了，有了那一次，侯二就是死了他也觉得值。谁也没想到在那个茬口发生了那个事儿······那时，侯二刚刚把小媳妇稳住平放到大床上，自己正忙活着脱衣服，他就听到了一种像是有人用刀子拨动门闩的声音，待他仔细听又像是老鼠啃地瓜干，这事要是在以往，侯二马上就会下床打老鼠，他不会让老鼠这样放肆地争吃自己的口粮。而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他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老鼠吃也就吃点吧。侯二正这么想着，忽地，屋门就被人弄开了，他吃了一惊，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便将侯二扔到床底下去了。一开始，他以为是村里闹新房的年轻人，他觉得这样闹太过分了。当侯二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屋里静静的已空无一人，他走出屋子，外面依然有很好的月光，夜很宁静，刚才的事就像一场梦。侯二又折回屋里，的确没有了小媳妇，这时候侯二忽然想起了常听人讲土匪专抢新媳妇的事，自己的小媳妇就是让土匪抢走了。那是土匪抢新媳妇是常有的事。侯二又气又恼，心里憋屈。新婚第一夜发生了那种事，第二夜又碰上了这倒霉的事，怎么这些熊窝囊事都让自己摊上了呢？侯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又怕天明后村里的人都知道了丢人，就连夜摸黑跑走了。侯二在外无目的的游荡了几天，为了混饭吃就跟国民党当了兵。在国民党的队伍里打了半年的仗他就够了。他倒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打仗他从没怯过场，只是他老觉着国民党的队伍净干坏事不是个正劲，最后下了决心，在一个月黑头深夜里，他抱了一支机关枪投奔八路军去了。解放后，侯二又回到了村西的菜园子里，成了瘸子。当村里有人问侯二把小媳妇弄哪里去了，他总是像没听见一样避而不谈。他一直也没在续娶，一个人生活很平静，从那以后村里人便都喊他侯二瘸子。侯二后来成了村里的五保户。他自己种着菜园子吃穿都不愁；他闲的时候常在村里转悠，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凑。冬日里，村中的麻石岗是老人们的集结地。早饭后，麻石岗街北的墙根都蹴蹲着长长的一溜上了岁数的人晒太阳。他们有来早的，也有来晚的，见面就海阔天空无话不谈，时常也有一些乡野粗话肆无忌惮地在麻石岗上飘荡。他们中有的人来晚了就往那土墙根一坐，一身黄土也不在乎，也有的来了甚至不说一句话，到吃饭的时候起身便走，但如果有个人哪天没到场，大家都会觉得少了什么。侯二瘸子常来蹲墙根。有时他来晚了便有人问他：“侯二瘸子来这么晚在家里干什么来？保准是昨晚又做梦娶媳妇了是不是？”此时侯二瘸子便也回敬一句：“滚你个熊货，老扒灰头”。那位听了也不恼，只是得意的笑，随着，一片笑声便在麻石岗上腾起，声音顺着大街传出很远。看着这些老人们，觉得他们有时越老就越像小孩子。他们中也有几个不说粗话的人，只是在一旁也听也笑。这里是革命老区，老干部多。他们大多在外地工作几十年，有的已到了厅级县级的位置，有的在村里已没有了亲人，最后退下来了还是要叶落归根，总想回老家来。他们从小一起在村里长大，儿时的伙伴，解放前为革命各奔东西，如今老了又回到一起，回忆童年的生活，享受感受这份乡情，最后的归宿又回到了故乡。侯二瘸子常在人多的地方讲他跟着华野王必成打仗的故事：“四七年的凤凰山战役，一次消灭国民党一千多人，那真是尸体遍野，血流成河，接着又打孟良崮······”每次都有很多人围着他认真地听，听完了都不信，说他吹牛皮。有人说：“你打完仗怎么又回来了？是犯了错误了吧？”侯二瘸子很委屈，脸气得像猪肝：“我愿意回来，那是我的事，但我从没犯过错误！”说完立即捋起裤腿给人们看：“我这腿就是那是毁的。”果然，他腿上有像枪眼一样的疤痕。说完便气冲冲地齐声一瘸一拐的去了。看着远去的侯二瘸子，人群便发出一阵笑声。大家知道他下次依然会很认真地讲凤凰山讲孟良崮。有一天，一大早侯二瘸子手里提了个破旧的皮包在村口的小站等车，说是去省城找部队去。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一直到了秋天，村里人都忙着收秋的时候，忽然有一辆漂亮的轿车开进了村子，车子停在了麻石岗上，侯二瘸子被两个人搀扶着下了车，司机还从车上拿出了一根金光闪亮的拐杖递到侯二瘸子手里，后二瘸子接过拐杖往地上一站，马上就威风了许多。当时正是村里人吃早饭的时间，听说侯二瘸子回来了，一会的功夫就聚了一街的人。正当人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在麻石岗上开小卖部的张三说：“扶侯二瘸子的那人是县长！”一语出口，听到的人个个惊奇。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常在电视上讲话的县长来！村里人大多没见过大官，第一次这么近见县长，觉着不如电视里主席台上的县长像县长，显老。这时，早有人去叫村书记德叔去了，德叔听了不信，他说：“县长来咱村还能不通知我？”他随着那人来到麻石岗挤进人群一看，人们正围着侯二瘸子问这问那，县长已经走了。侯二瘸子说：“在省里的军人干休所住了几个月不习惯，感觉还是不如在自己菜园子里随便，咱没那享福的命，就回来了。还是离不了家。今天乡长下乡顺路把我送回来的。”听着侯二瘸子的话，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说侯二瘸子憨，不知道享福。从此，村街上又有了侯二瘸子一瘸一瘸的身影和他的那些战斗故事，再也没有人说他讲的那些故事是假的了。冬天到了，人们闲了。村中麻石岗上又有了晒太阳的人群。有一天，侯二瘸子忽然死了。他是五保户又是功臣，全村的人都来了，按村里的惯例，德叔亲自出面为侯二瘸子筹备葬礼为他发丧送终。临出丧那天，来了一位衣着整洁、气度不凡的老妇人，一头扑倒在侯二瘸子的灵柩前哭的死去活来，那便是侯二瘸子的小媳妇。当时，小媳妇被迫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她觉得对不起侯二，几次想偷着跑回来都没得逞。后来土匪成了国民党，再后来小媳妇被带着去了台湾，小媳妇也就对侯二瘸子死了心了。土匪出身的男人在国民党里混到了师长，对小媳妇也还疼爱，小媳妇跟着他罪也受过，福也享了，生儿育女几十年就过来了。如今，儿女大了，台湾的男人过世了，在那里没了牵挂，她就又想起了侯二，便从台湾回来了。没想到就差这么两天没能活着见上侯二一面。小媳妇很伤心，哪怕就是和侯二说上一句话也好，偏偏侯二瘸子与小媳妇这一生就没有做夫妻的命。送走了侯二瘸子，小媳妇找到德叔，给了村里一大笔钱。村里用这笔钱新建了小学校，又在侯家老井上建起了水塔，这里就成了附近十里八村第一个吃上自来水的村子。侯家老井的水苗子的却很旺，天再旱也有个抽干的时候，水也甜。村里又把侯二瘸子的两间破草屋翻盖成了新瓦房，小媳妇要了侯二瘸子的菜园子学着种了各种青菜，有了自来水，也不用打辘轳浇园了。侯二的小媳妇很善良，村里人都称他侯二大娘，每逢清明节、十月一她都备足祭品到坟上为侯二瘸子烧纸安魂，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