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剑5外传云之遥地城:古宅迁移:贫富级差下的灰色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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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宅迁移:贫富级差下的灰色市场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2011年第17期 查看本期目录 】 作者:贾冬婷 丘濂 2011-04-21 13:55 编辑: 康晰  核心提示:城市化改造和新农村运动形成两股合力,让传统民居随着村庄的飞速消逝而成为稀缺品。在浙江民间资本推力下,这些处于文物保护灰色地带的古宅开始了由贫及富的定向迁移,从传统乡土和居住中抽离,变身富人的私人收藏。

杜家老宅的剩余价值

张祝安走进洞口村杜家老宅的时候,像到亲戚家串门一样熟门熟路。“来了?随便看随便看!”杜家主事人杜永进热情地迎上来招呼。这段日子各地口音的陌生人隔三差五就来几个,都是这房子的潜在买主,杜家人对售价的期望不断提升。做古宅修复生意的张祝安来得尤其频繁,里里外外已经看过好几次。虽然价钱还没有最后谈拢,张祝安的口气已如囊中之物:“你看这‘牛腿’,半圆雕的‘百寿图’,人物的神态多逼真!还有‘东瓜梁’上的浅浮雕,在不到5毫米的厚度上雕刻得这么精细,正是东阳木雕的特征。雕刻繁复,人物身体和头部比例已经达到7∶1,说明是清中后期建的。”从这些细节上,他认定这座传统东阳民宅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上品,而且320多平方米不大不小,很容易找到买主。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房屋左右两厢保存程度不一,东侧的牛腿、东瓜梁、门窗的雕刻被人为铲掉了一半,尤其是人物部分,面目模糊。杜家解释,这是“文革”时被破坏的。“东侧住的大房是资本家,成分不好,破‘四旧’时成了牺牲品。西侧另一房是富农,没什么大影响。”

“你们沿着这条公路再去找找,保存得这么好的房子,只剩两座半了。另两座是祠堂,我们家房子没那么大,9间,就算半座吧。”杜永进这话也算不得夸张,从洞口村村口举目一望,沿山坡排布的全是三四层高的红砖楼,都镶着蓝玻璃,外楼面也像是说好了似的任红砖裸露。杜家这座木结构宅院像个孤岛,维持着一个古村落的最后尊严。

照杜永进的说法,即使在当年,他们的祖宅在小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建房子的是杜永进的太公杜瑞辉,当年他在东阳中药生意做得大,甚至卖到了大上海,因此有财力在祖籍地建一座气派的房子,留待颐养天年。如今,粉墙黛瓦已经斑驳,门楣上“道德传家”的家训也模糊不清,但门楼、天井、正屋厅堂完整布局仍可见当日昌盛。太公娶了两房太太,大房住东侧,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杜永进的爷爷,继承了太公的中药生意;二房住西侧,4个儿子,继承了田产。没想到“文革”中,继承中药的这支被划为资本家,命运的转折像房子上铲掉的雕花一样突兀。

这十几年收旧家具的商人深入到每家每户之后,屋里早已换成了现代摆设,那些雕花老家具似乎一夜之间就没了。“爷爷生意兴隆,我奶奶嫁过来时的嫁妆也比一般人家丰厚一倍,号称‘十里红妆’。90年代末,把她嫁妆里的那张雕花大床卖了60块钱,现在要是还在,怎么也要几万元。”杜永进说,木窗木雕整天提心吊胆怕人来偷,现在要卖房子,也算轻松了。

没有搭上前一拨儿拆旧建新的热潮,杜永进坦承,并不全然是出于对辉煌祖宅的留恋,而是没有分到足够的宅基地,只有二房那支的大儿子分到地出去住了。到如今,还剩5口人住在这里,杜永进他们夫妻俩住东厅,儿子住东厢房,西厅如今住着杜永进二叔的孙子,还有一个81岁的婶婶住在西厢房里。一家人里,只有老婶婶还固守着老屋里的木桌木椅木床,还有那些传统的生活习惯。张祝安说,这种情况很普遍,杜家还算好的,很多老房子里只剩“两老”——老人和老鼠。如今杜永进也庆幸没有早点拆掉或卖掉老宅,不然,哪有现在这么奇货可居。

因为洞口村整体搬迁终于在今年确定,杜家老宅终于等来了发挥剩余价值的机会。在对面山坡上那片已经平整的新村用地上,让杜家悬空了好几年的宅基地终于要落地了。老房子一旦拆除,他们就能按现在户主分得占地“五间房”的宅基地——杜永进夫妻1间,儿子得3间,婶婶得1间——建4层,终于可以“上楼”。而这笔建新房的费用,杜家希望能充分利用老房子,卖旧房的钱抵得上建新楼的钱。这次拆迁同样也是张祝安的机会,这意味着经常纠结在古宅买卖中的文物、产权方面的麻烦事被提前扫清了,剩下的只是价格的拉锯战。张祝安按当前市场估价四五十万元,“抵不上盖5间新房子的价,那要60多万元,不能那么算”。拆迁关头,杜家人对卖房并无异议,如何分钱私下再商量,“比如东侧这户因为雕刻损失,分得少点”。 

灰色交易的兴起

洞口村距离东阳市只七八公里,村口两侧的浮雕迎宾仙女正对着东阳到义乌的公路,这几年眼见这条路越来越繁忙。东阳到义乌的逐步靠拢终于蔓延到洞口村,村旧址计划兴建一个工业园区。东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主任、东阳市博物馆馆长陈荣军对本刊记者说,东阳老城区改造、新农村建设和工业园区建设最快的这几年,也是明清古民居消失最快的时期。

张祝安之所以看上杜宅,还因为这种标准的房子在浙江已是凤毛麟角了。喜好收藏古宅的义乌艺术品经营协会秘书长俞峰认为,退后20年,浙江古建筑水平与徽州相当,只是徽州没有工业基础,仍然走文化、旅游路线,古建保存较好。而浙江在改革开放后藏富于民,拆房运动比其他地方提早了10~15年,80年代末就流行一种“萧南模式”,二三层的欧式小楼,花花绿绿的瓷砖贴面,上面立个葫芦一样的塔尖,有点钱就去造这种房子了。老房子柱子拿去做木桶,雕花件烧不起火,就扔在天井里烂掉。除了诸葛八卦村、长乐村等初期定位旅游开发的村子外,浙江几乎找不到古村落了。

古宅买卖市场的催生,由近几年传统家具木雕市场推动,也由陈荣军所说的近几年老城区改造、新农村建设中借力。杜永进、张祝安、俞峰——卖家、修复重建人、买家,从古村落到“百工之乡”东阳,再到藏富于民的新兴商业地义乌,恰恰构成了一个商业链。

在这一链条上,陈荣军所代表的文物部门似乎被忽略了。从理论上来说,文物保护当然是不可逾越的,俞峰、张祝安或者一线收房人甚至将它列为“第一障碍”,但实际操作中却是个灰色地带。“‘挂牌’为文物的,有国家级文物、省级文物、市级文物和文物保护点4级,东阳古建筑属于这4级的加起来只有207座;还有1560座古建筑没‘挂牌’,只列入文物普查登记。”陈荣军说,“挂牌”的当然按法律不能买卖,只登记没挂牌的,他们就只能劝说无权阻止了,更别说那些仍散落民间未登记的了。

挂牌文物古建筑要买卖,唯一光明正大的途径是申请“异地保护”,尽管文物法中并不提倡:“建设工程选址,应当尽可能避开不可移动文物;因特殊情况不能避开的,对文物保护单位应当尽可能实施原址保护。”陈荣军说,万不得已异地迁移的条件很苛刻,一是迁移之后尽量还要在原来的历史街区,二是这个街区的环境风貌不能遭到严重破坏,还要有足够的资金保证迁移的顺利完成。他从2000年进文物办至今,只完成过两次文物单位异地迁移的工作:“一处是去年搬迁的市级文物槐荫堂,在街区改造中需要搬迁,从提出申请到最后时限,一共花费了3年时间,其中有两年多都是在完成审批的流程,最后槐荫宅只是被迁移到离原址有50米距离的地方。另外一次迁移发生在2003年至2005年的那次旧城改造当中,当时横店的徐文荣要为他的明清古宅博览城寻找古宅,找到的临拆迁民宅是文物保护点,已收归国有,由我们文化局做主就可以。如果是私人所有,也不可能有迁移保护发生。”

很显然,古宅买卖市场的兴盛,客观上加剧了明清民居的消失。陈荣军说,很多遭变卖的老房子已经达到了申请文保单位的条件,但老房子大多是公有的,又破败了,就低价出让给村里,几经转手,这是一种恶性循环。不过,文物部门也很矛盾,如果老房子濒临拆迁改造,是任其消失,还是为它找到新的落脚地?陈荣军他们也曾拿出抢救经费的一部分,从拆迁公司手中买房子。“最早在2002年看中了一座12进老房子,拆迁公司按照每平方米几块钱来拆,我们给他1万块钱,说我们来拆,后来徐文荣想收,拆迁公司又加价了,要了1.5万元。当然那个房子的价值,150万元也不止。”陈荣军说,现在文物局仓库也有从拆迁公司手里买来的3栋老房子,都是没有挂牌的。“这些房子收藏是好价值,用这个木料来修复别的,也很有用。不过,文物部门要去收房子,就不可能像生意人那样有这样灵活的手段和经费。” 

“东阳工”的回流机会

一座900多平方米的清代宅院伫立在场地里,气势恢弘,即便只搭起基础也能想象到它完全建好后的超现实效果。围绕它的,是几栋修葺中的三四百平方米的徽派民居,还有空地上堆积的各种建筑构件,铁丝扎成捆的椽子,标着记号的石柱、木板、木柱。张祝安站在巨大宅院的门楣下,眼里的自豪,仿佛这座建筑的精美和巨大,正是他如今在古宅修复市场上的地位象征。在这片东阳市歌山镇西宅村1万多平方米的场地上,他变成了矜持的卖家。“这座宅院花了几个老师傅1年多时间才修好,现在想要的人太多了,因为这么大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再遇到了。”

张祝安进入古宅修复买卖市场,也是个偶然。他年轻时各地打零工的经历,特别是后来成为煤炭销售业务员后走南闯北,显得比一般人见多识广,通晓行情。10年前,张家界有个商人来东阳玩,很惊讶,东阳的房子这么漂亮啊!让他帮忙找几个。张祝安在淳安找到了一栋,垫付了1万元押金,没想到那人突然变卦。张祝安急了,那一个月到处打电话,浙江甚至全国的所有博物馆和文物保护单位都打去问,直到问到北京朝阳区,对方才给他带来一线希望,京郊一处民居展示地想要。张祝安把这个烫手山芋脱手后才回过神来,这栋花几万块钱买来的房子,一转手赚了两万多。

“从那时到现在10年,进入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鉴宝’等电视收藏节目的普及,古宅收购市场价已经翻了5倍。”张祝安说,“这一行的利润空间虽然已不及前几年,仍能达到40%左右。”

场地中心这座规模巨大的宅院,据说是张祝安3年前从安徽一个因高速公路即将迁移的村子里收来的。这是村子里3000多人共有的大祠堂,挂牌文物,清中期之前的,“从柱子外裹麻布再涂漆的‘披麻戴灰’的做法,还有雕刻人物身体、头部比不到7∶1可以看出年代”。张祝安显得很内行。每一次收购都是个复杂故事,这个大祠堂更是闹得厉害,文物部门阻止,村民尤其是代表传统力量的老人协会也激烈反对。为这事,张祝安来回跑了20多趟。先是攻克村委会,村委会再对村民做工作:“不卖还能怎么办?我们村这么穷,文物局也没钱,即便咬咬牙能维修,也不可能再造起来了啊。”张祝安最后花了160万元买下来,维修成本加利息也差不多花了同样的费用。他说,现在的资金压力很大,不过一旦卖出,至少要上千万元。“这么大规模的房子,装修又得花几千万,没有上亿元资金的人是买不起的。”

这座巨大的宅院,光拆除就花了将近1个月,现场编号标记,总共标记5000多个构件。运来后,再花三四个月把架构重新在场地里组装起来,为的是给潜在客户一个直观印象,“光看照片是不够的,就像看人一样”。客户挑中后,他们还要不厌其烦地拆除,装运并在异地组装,并按卖家要求砌墙、修地面、粉刷。

宅院门头精美繁复,门楣“霞蔚云蒸”牌匾落款刘秉政,张祝安说是当年的陕西巡抚,二品官员。和这个家族什么关系呢?他也说不清楚。“朋友吧。反正能显示出这个家族的地位。”走进石柱和木柱交错支撑的宅院内部,发现中央空空荡荡留着方形框架,前厅大门也还空着。他解释说,这都要根据买主的意思重新做,“这么大的建筑不可能私用,更适合用做会所之类,大门是门面,中央原本是个古戏台,将来可能会成为商务会所的舞台。每个买主都有不同的要求和喜好”。

目前的古宅市场,普遍存在的问题是做旧和拼接。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本刊记者,做旧一种是老料老配,还有新料做旧,油漆工用火烧,再用高锰酸钾上老油漆。而拼接,是为了卖相好,把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房子混搭在一座房子里。该知情人士来看过张祝安的这座大祠堂,他认为,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拼接建筑。“原来的主体只有现在的2/3大,如果是现在这么大,再穷的地方也不可能拆。房子所有的细节都很不错,特别是门面,估计国宝单位都没有那么好,但是风格大杂烩:门面飞檐的构造是江西的,骑门梁是安徽的,牛腿完全是金华风格的,卷棚也是本地的,戏台应该是本地一个祠堂拆下来的。”他认为,这样的胡乱拼接是对古建筑异地搬迁后的二次伤害。 

在浙江,当属张祝安的古宅修复场规模最大,而这周边又陆续冒出来几个场子。张祝安说,之所以古宅市场在东阳能形成气候,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最重要的资源——“东阳工”,曾代表传统木建筑和木雕工艺的最高水准。东阳工匠一度向各地建筑业大量输出,如今在古建筑再次升温中开始回流。张祝安场子里东阳籍的潘师傅就有这么一番经历。他的木工活从小就学得扎实,只是后来复杂技术若干年一直用不上,精雕细刻的房子都是近10年的事情,比如在宁波给人家起祠堂,帮老板修复古宅。他在东阳古建集大成地卢宅干过三四年,然后来到张祝安的工厂。

潘师傅介绍,修复古宅的难题在于,可能收来的时候很残破了,只有几根主体柱子立在那里,或者只有一堆木材,他们就要找到它本来是什么样的结构。一堆木料,只有唯一的组合方式。他目前正在修复的一座柏木材质的兰溪民宅几根柱子明显弯曲,他解释说,这是由于当时取材的树木是弯的。但使用弯的柱子,还要保证整个房子是规整的,这就是考验木匠的地方。张祝安不会刻意强调东阳或者某地木工活的技艺,因为他这里还有江西师傅、安徽师傅,他认为这样才能让工匠们互相牵制,不至于漫天要价。

张祝安的另一笔资源,来自各种旧货市场的、收购旧家具的“线人”,他们走村串巷,发现哪个村里有老房子,就会给张祝安打电话。前几年他们大多在义乌、东阳、兰溪的农村收房,现在金华地区已经很少有好的货源了,江西和安徽还有。不过,安徽几年前就意识到古宅买卖的影响,规定“禁止古建筑出省”,实际操作只能以“收购建材”的名义进行。房源越来越稀缺,张祝安估计,古宅买卖的黄金期只剩两三年了。

收藏古宅的民间资本们

浙江本地的藏富于民,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曾掀起一阵拆房运动,而近几年,又开始在收藏热中吸纳古宅。以前延伸到上海等地的古宅产业链终端,如今在本地的义乌等商业新兴区就可以完成。

“80年代末开始,有台湾人来这里收购老家具。但本地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懂,慈溪天元镇有一个老古董拿去,先将老古董在烧碱水里泡掉脏东西,再用油漆刷新,当新工艺品出口。对这块的重视还是2000年之后,相关资源开始缺乏了,民间财富又积累到一定程度。”在义乌做外贸物流的俞峰也是从收藏老家具开始喜欢上古宅的,他起名“阅微堂”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各种雕工繁复的东阳木构件。“清中后期的建筑构件,我家好的多的是,我自己都看得眼花缭乱。所以我收房子反之,一定要明式的,柱子要粗,最好是官厅,建筑构件越朴素越好。”俞峰这两三年工夫已经收了5栋古宅,四合院、官厅、祠堂、三合院、店铺各一,1000平方米的仓库已经堆不下,就堆在厂区花园里。

因为古宅市场上造假猖獗,俞峰习惯绕开中介环节自己去看房。5栋宅子里面,从金华小黄村收来的一座清末官厅建筑是他最喜欢的,柱子粗大,简洁利落,完全是明式风格。当时村子要建一个菜市场,要用这块地,也没有一个人住在里面了。但俞峰仍建议拍卖,村委在镇政府的监督下来做。主要是通过这种模式,就没有后顾之忧——房屋产权整个村子共有,拍卖由镇政府牵头,文保部门也考察通过了。拍卖是暗拍的方式,他就按照自己心里的最高价来出价。私底下十几万元就能买,但是一拍就是30多万元。“古宅市场上的价格说不定就是我们抬起来的。”

俞峰收藏古宅,是受了他几个朋友的启发。比如义乌商人杨捍东将江西都昌县南峰村的“冯虚堂”搬到武义,用做他烹茗煮酒的商务会所。还有佛堂镇钟山脚下的南江民俗文化村,则是从江西乐平和浙江龙游的两栋古宅而来,如今转到一个黄姓的义乌商人手中。南江民俗文化村的这两栋房子俞峰清楚,尤其是第一栋,是当年4个朋友开着吉普车跑遍了江西乐平、景德镇一带淘来的。房子属“司马第”,门面好,门第深,体量大,中庭用了大量银杏木,厅堂内木雕也很精美。不过,这座建筑并非全貌,厢房、柴房被第一任主人省略掉了。而且因最初“民俗文化酒店”的商业定位,又在原门面外加上了一座花哨的戏台。 

两栋古宅面对湍急的南溪江,背后则被郁郁葱葱的钟山环抱。俞峰说,这里也是义乌风水最好的地方。要从公路开车经过两座桥才能找到这里,颇有遗世独立之感。新主人刚刚接手不久,宅子里仍然有之前遗留下来的仿古餐饮桌椅,显然,这种大众化路线在这座古董式宅院里是行不通的。新主人希望能在这一稀缺环境中打造私人会所,不过这块土地仍属于流转性质,他们希望能申请到“异地搬迁保护”的名目把它永久固定下来。

俞峰遇到的难题也是土地问题。他想将收来的5栋古宅做成金华地区明清家居博物馆,建筑构件可以做东阳木雕博物馆。不过义乌寸土寸金,土地审批很难。一般文化园那种流转性质用地,使用权最多20年。他在寻找一块永久的土地,以工业土地中的园林建设或者旅游项目立项。

周边产业链的形成,民间资本的进驻,也让政府找到灵感。义乌古镇佛堂提出一个古建迁移保护计划,辟出300亩地,征集百栋古建筑落地。开出的条件很有吸引力,免费为落地古建筑提供土地使用权和经营权50年,之后连同房屋收归政府。佛堂镇副镇长、古镇保护开发利用领导小组副总指挥骆根法对本刊记者说,一期100亩已经选中33栋房子,要按尺寸、高度、功能、年代布局搭配,目标是形成古村落而不是一个个孤立古董,包括当时配什么路,种什么树,都要原汁原味。

“大家都觉得杭州的河坊街不错,我不觉得有什么成功的。那些仿古建筑永远是20年历史,如果当时多保留些古建筑,200年历史味道绝对不一样。”骆根法说。佛堂镇的算盘是,利用周边古宅交易的丰厚资源,把无处落地的藏家和收房者都调动起来,“仿古不如真古”。看似少了一笔短期的土地拍卖收益,不过,镇政府考虑的是对义乌客商这一潜在消费群体的长期吸引力,形成一个“各地古民居建筑博物馆”,里面置入茶馆、会所、古董交易等功能。

因为义乌免费地皮的强大吸引力,参加第一期报名的有246栋,一些商人不懂什么叫好的古宅,就到江西、安徽团购,市场一下子被哄抬上去,却忽视了对工艺、对人文历史的要求。俞峰认为,很多人是为了圈地,而真正有实力的收藏者、第一流的古宅可能不会参与这个计划,因为古宅落地的地点和功能都要受限制,他们也舍不得把心爱的藏品在50年后拱手让人。

原址保护,李宅的另一种选择

张祝安带我们在一处重檐雕花的花台门前停下,这里是让他的古宅交易几乎无孔可入的李宅,一个由李姓家族组成的村庄,其古建筑群落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之列。在周边拆迁改造的不断吞噬下,李宅的完整简直是个奇迹。 

村口的老年活动中心原来是村里最早的祠堂,张祝安对老年协会会长李美余介绍自己,“李谷香是我的舅公!”张祝安说,开明绅士李谷香对保护李宅古建筑群曾经做出过贡献,因为当时日本人过来的时候,他做出一种敲锣打鼓欢迎的姿态,使得村中建筑免遭战火涂炭,而这段故事又遭到过别人的误解。李美余证实了这个故事,他还告诉张祝安,李谷香就名列在李宅族谱第一位。

李美余带我们一路穿行李宅的骄傲——花台门、文昌阁、世尚书门坊、集庆堂东三幢、李氏宗祠、新厅、小宗祠,一幢幢次第相连,这里面的生活也维持着传统的方式和节奏。他补充说,“文革”时的村委会主任是保护李宅的又一人。“机关枪都作势架上了,他也死活不让拆,说:‘这些老房子是我们家族的象征物!’”

两个强人的抗争故事看似神奇,但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出现是李宅宗族力量强盛的必然。如今,这一力量的代表是李宅老年协会,他们也进驻了最能象征宗族的600多年历史的大祠堂。这座1530平方米的宗祠依山而建,南低北高,逐“进”增高,后堂则被改造成活动室、图书室等现代功能,年节时还有远近闻名的花灯。李美余听文物部门提到:“兰溪诸葛村的祠堂一年门票上千万元,其实单看建筑,比李宅的大祠堂差远了!”

2008年升级为省级文物给李宅带来了向文化旅游进发的机遇。在这一年,集庆堂“东一台”首先争取到了省文物局下拨的维修补助经费,恢复了本来面貌。它虽不像清代民居在细节处极尽繁复之能事,但整座建筑有种简洁之美。“十台房子”竣工于明朝正德年间,由当时李氏宗族十兄弟的家庭分别居住,如今只保存有东边3台,是东阳最古老的民居建筑。

82岁的老太太胡松兰正坐在“东一台”屋檐下,静望着滴下的雨水。大概15年前,这座宅子最热闹的时候,包括东西厢房和中间的厅堂,一共住了7家人。儿子定期会来这里看望一下独自一人居住的母亲,带来一些吃的,再帮母亲倒一下便盆。村民介绍说,她的儿子分出去居住之后,批到了一块66平方米的宅基地。一般儿子出去独立门户,村里都会按照3间房的占地面积,也就是99平方米来批地,因为他们的老宅面积没有变,所以儿子得到的面积也就少了。李美余说,这也是其他几台房子户主对修复有保留意见的原因之一。

“现在东二台的维修进入了尾声,马上今年又要修东三台了。”陈荣军介绍,修两台共花了300万元,省里就投入了200万。在这三台房子修复的激励下,村里的老年协会已经集资了将近100万元,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重建白花厅。将来十台房子修好之后,每侧都有走廊前后连通,“下雨都不用打伞,就可以在房子之间穿行走动”。 

李谷香的孙子李天明一个人住在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他说,如今这座宅子的华美程度,只是他第一次所见的1/10。那缺损的9/10,有一部分便是那些消失不见的雕花门窗。10年前,一个商人买走了门楼和厅堂一共12块木门,总共才给了1万元钱。“我是不支持卖的,可这12扇木门也是西面家庭共有的财产,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不支持买卖门窗的李天明却在几年前,以8000元的价格卖了一扇木窗。他说,因为这里的贼很猖獗,窗户拆卸下来极容易被偷走。那扇窗户雕刻精美,李天明特地将它拿下来保存,防止被盗。那一年,本该是窗户的地方是一个大洞。李天明觉得这样很滑稽,就干脆将它卖掉了。现在窗子倒是没了,李天明居住的东厢房的格扇门还是很惹眼。“前几天还有商人过来,开价两万元要买下来。我就住在东厢房,把我的门拆走了,我怎么生活?”当然也有收房人来过,说想买下整个宅子。还没到谈价钱的阶段,就被他回绝了。李天明也曾在宁波儿子家体会过钢筋水泥的楼房,可是并不喜欢。“木房子里冬暖夏凉,尤其是在夏天,房间里比外面能低许多度。冬天也不会特别寒冷,因为整个宅子围合形的设计已经将冷空气隔绝在外面,不会像楼房那样,冷风全部拍在窗户上。”

整个李宅都在期待,它能成为与东阳的卢宅、横店齐名的景点。或许很漫长,因为它在地理位置上就不占优势,李宅并不在卢宅、横店沿线,而与它们构成品字形。张祝安也已经在跃跃欲试,老房子在这里或许不能买卖,但是李宅有一个庞大的古建筑群亟待修缮,或许能成为他在古建筑交易黄金期过后的新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