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加藤嘉一：我不是什么“日本韩寒”

2011年05月10日 09:46
来源：凤凰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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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日本震后世界的反思

作为此次311大地震的亲历者，对于日本各方面在此次核危机处理上的表现，你持什么评价？（政府、东电、国民等等）

加藤：对于现场绝大多数人员来说，那场地震意味着人生中最大规模，内心不恐慌是骗人的，大家却保持着惊人的冷静，我想，这肯定是练出来的。后来，我3月15日按原计划回到北京之后接受了大量的媒体采访。中国记者们都表现出好奇心：“日本民众在那么大的灾害面前怎么不乱呢？难道不害怕么？”我回答说，“讨论怕不怕没有任何意义，在大灾害面前，不害怕超出人类的承受能力，关键是，在充满恐慌的前提下，能否做到保持平常心，理性判断出第一要看哪里，第二要做什么，第三要去哪里。作为一名日本普通国民，我在第一次经历的大地震的现场，真正亲眼看到了现场同胞的超级冷静与克制，团结与理性。这一切，都是由我们自己，长期练出来的，而不是从天掉下来的。”

你曾经多次提到过，“日本人是靠秩序谋生的民族”，此次大地震让世界对这一观点印象深刻。能说说你观察到的相关细节么，对此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加藤：长期培养出来的“互让带来互惠”对日本社会秩序带来深远的影响，也在地震发生后的国人心态起到了巨大作用。这一点也跟日本人的国民性息息相关。在日本社会，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无论是地铁里还是十字路口，商店里还是公厕里，大家都彬彬有礼，井井有条。大部分日本人把让步看作是利益问题，而不仅是道德问题。少数服从多数，让一步后进两步，都是深刻输入到日本国民血液当中。假如一个社会的组成人员在日常期或非常期都能够认同“退而进”的观念，秩序就会逐渐产生。亲自经历后发现，地震发生后，内心恐慌，社会有序的原因，除了经教育练出来的平常心外，还有“互让互惠”的国民性。

相信回到中国后，你也听说过包括美国、中国在内的一些国家都发生了“抢盐”的风波，似乎对比于灾难中的日本，这显得相当可笑，你怎么看包括中国民众在内的各国民众在此次灾难中的表现？

加藤：各国都抱着当事者意识观察日本危机的，尤其中国。近年来，中国也不断遭遇地震等灾害，政府和民众都有意无意认识到，不好好培养公民意识和防灾意识不行，不可持续。从海外学日本的角度看，中国是此次日本大危机的最大受益者。不管是从国民教育的角度还是政府如何处理核电站的角度，都吸取了许多深刻的教训。至于“抢盐”，中国依然是个家族化了的社会，再加上信息爆炸的时代背景，大家盲目相信这样那样的谎言和谣言，是中国社会依然处于”欠发达“的重要表现。

你说过，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对于核问题，有那么多的敏感、依赖、禁忌等等复杂的情绪，但这一次却必须直面“核”的困惑，你觉得日本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是更加困惑，还是逐渐找到面对的方法？

加藤：二战结束前夕，美国向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两座城市投射了原子弹。日本迄今为止是唯一的核受害国。“核”这个玩意儿，若能和平利用，还是有一定的好处和作用的。何况，世界各国都在谈论气候变化和减排问题的新形势下，增加对核能源的依赖能够减轻大量二氧化碳的排放造成的环境污染。由于核受害国的历史给国民带来的内心恐慌，日本国民在日常生活中，公共场合上谈论“核”问题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禁忌。但另一方面，在我们居民区的周围往往也建设着核电站。这次核泄漏无疑使得日本人在核面前的矛盾心理更加深化了。

据你观察，在核污水的处理悬而未决，诸多蔬菜、乳品甚至母乳中都检查出了泄露的核元素的背景下，日本民众的“安全感指数”如何，大家普遍的心态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加藤：大家还是抱着内心恐慌的心理，不敢购买来自重灾区，被认为带着核辐射的产品。但人们也不表现出着急、焦虑的心情，毕竟，对日本社会来说，大家保持克制，自律是追求稳定的第一选择，老百姓都全力配合社会，避免社会舆论陷入失控状态。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依然不知道有关核电站或核辐射的真相在哪里，到底有多严重，那些农产品和水产品真的有危害人体的那么严重的问题吗？我们始终等待政府部门能够揭示有说服力的数据和信息。

日本311地震，让全世界意识到大的灾难有的时候相伴而来的是“复合性危机”，在以往我们低估了它的考验。你认为此次地震给你最大的反思是什么？又会给中国带来怎样的反思？

加藤：我在东京跟参与抗震救灾、灾后重建的政府官员、国会议员、学者专家、媒体人交流。我很失落，在日本陷入“千年一遇”的大危机，务必超越任何国内权力斗争、利害冲突、面子摩擦，而举国一致，坚持到底的此刻，既得利益者们竟然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协调各部门之间的权益本身上，互相批评，痛骂，抱怨。中央政府明显对灾民的支援措施相当缓慢，滞后，懒惰。况且，灾后重建的具体方案和预算也始终确定不下来，灾民们始终不知道今后的生活将走向何处，感到不安，迫切需要来自东京的信息和信心。在深知政府的不妥当和不负责任的形势下，灾民们依然有意无意地选择“不抱怨”。凭什么不抱怨？我终于明白了其理由，即一个人、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真正陷入危机、失控、瘫痪的时候，人才会学会放弃抱怨，并达到崇高的境界：抱怨没用，抱怨不解决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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