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疯狂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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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理想，疯狂与灭亡

在一个美国无处不在的时代，似乎我们言必称罗马。而后者的兴衰长达1200年。美国呢？

把两者相提并论，是因为美国具有帝国的许多特征，但是美国学者认为自己是仁慈的帝国，支持美国例外论。所以就有了当年里根总统称前苏联为邪恶的帝国，因为斯大林的暴政和他对外强行扩张，西方媒体把莫斯科与纳粹等量齐观。

帝国也有好坏之分?美国与历史上许多帝国的区别可能会帮助诠释它的生命力和局限。它的区别之一是弘扬人人平等，多党民主和市场经济的自由主义思想。昨天奥巴马总统面对全国发表演讲，宣布杀死了本拉登，并称美国永远向世界输出它的价值观，并准备做出牺牲，永不言弃。这是传教士精神。

在一个非常复杂又相互依存的世纪，一个国家以帝国的面目出现，以自己的信仰和无与伦比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为后盾，坚持输出自己的价值观，并据此重建世界政治秩序，天下不会太平。事实上，自打二战结束，美国初具帝国规模，再加上冷战结束与苏联的解体，似乎西方的价值观成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游戏规则。但是以儒家和伊斯兰文明为代表的多元价值和发展模式挑战了帝国的理想和标准。在强调多元和相互尊重的同时，我们无法回避一个人类的共同问题：我们有没有超越民族国家（nantion-state）的疆界，超越文化和文明区别的普适价值universal values？

中国坚持自己的信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而不同。这种信条来自五千年经验和智慧的积淀，是基于冷战时期我们激进地输出毛主义的革命导致的极左错误，和因此所带来的外交上孤立。1978年，中国共产党党内达成高度共识：转变自己的工作重心，目光向内，一心一意地专心于国内的经济建设，低调务实地从事现代化建设，建设性地融入一个开放和自由的国际经济秩序，并彻底结束国内任何意识形态或政策的大辩论，就是大鸣大放。这是一个国家的意志和宣言。但是，我们要为此付出代价，因为高度统一的思想一定导致政策科学性的削弱甚至体制性的腐败。同时，务实的国策导致全民性的人文精神缺失，导致三代人理想的迷茫。我们世俗，我们低调，我们赚钱，我们对物质消费的重视远远高于对精神产品的加工和消费。结果，三十三年了，我们变得庸俗，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大而不强，富而不贵。一句话，我们不那么令人尊敬了，虽然我们享受了巨大的外汇储备的光环和经济总量第二的国家资本主义的礼遇。工业化初期，所有国家都散发出血性的味道。巴菲特认为中国是全世界唯一的例外，因为它的快速发展不依靠对外举债。但是我们的崛起起步于对内的债台高筑，我们欠农民太多，我们欠内地和边远省份太多，我们欠环境太多，我们的发展欠一个体面和高贵的以人为本的说法，其实就是我们欠人文精神太久，太久。我们从物质出发，但必须高于物质。我们在痛苦地反省，关注民生成为上下共识。九十年了，共产党人说，我们三十来年让四亿人脱贫。但是，国际舆论说，你们的社会更加不公，生活环境更缺乏安全感，如食品安全和环境的恶化。

理想与现实有时只有一步之遥，有时真的咫尺天涯。信息时代，我们的每一小步都会被放大，也会被矮化和妖魔化，因为西方中心论的强势文化在推着我们走向国际。对物质的疯狂和与对理想的执着，在关于中国模式的大辩论中被戏剧性地放大，被国际舆论无情的审视和批判，哲学和道义上的批判。关键是我们的国内舆论怎么看？五四纪念日需要总结和批评，特别是自我批评。

想把中国的国情讲清楚非常困难，原因众所周知：我们必须清醒地排除政治干扰，可是在一个必须讲政治的国度，不讲政治和主旋律就是忽略国情，就是错误。体制服务于人，要以人为本才能共建和谐，但是人已经成为体制的人质，古今中外，盖莫能外。这些话需要我们共同咀嚼和慢慢消化。没有简单的对错之分，只有理想与现实之别。60后的，依然坚守在体制内和国内的人文工作者只有这点浩然之气了，我们很无奈，但是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基于价值体系的选择，坚持不懈，多么艰难。如果不是出对民族的爱和为国家的理想无条件的付出，我会选择别的职业，一个让我物质上更加优越的职业，远离政治的是非。对有些人来说，选择是一种逃避，对我来说，选择是一种牺牲。肯尼迪总统说：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要问你为国家可以做什么。

冷战后，大国的荣辱和兴衰可能没有简单的好坏之分，只有高低境界之别。西方通常使用的标签是大国的责任，还有舆论监督下的民族国家的对内，对自己人民的责任，其次才是对外的国际责任。显然我们在两条战线上都没有得到一致的和由衷的表扬，不是我们做的不多，而是公理和公正使然。

不过，三十二年让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口大国变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它的唯一的执政党共产党人在问：上述的责任听上去很好，看上去很高尚，它的标准应该由谁制定？中国领导人和民意再一次达成高度共识：要尊重国情，尊重价值的多样性。中国的决策者和精英们同时意识到，价值的光辉下其实还有赤裸裸的国家利益的考量。而关于国家利益的无情的事实是零和游戏，对方的损失意味着自己的获得。

理想让人冲动，现实让我们冷静，只有价值观才是永恒的。政治是地方的，科学才是普适的。这些，都是五四纪念日我们应该珍惜和追忆的。

回到现实中来，中国人认为，游戏规则不应由西方来定，但是中国非常尊重别人自己国内的政策和人民的选择，不予干涉。

美国人的追求极为分裂，华尔街的贪婪和对毁灭性的金融海啸是其体制的结果，而建立联合国，追求正义，粉碎希特勒的纳粹，击败日本军国主义和拖垮斯大林的暴政也是这个年轻帝国的体制结果，更是它的理想的追求。有着这样精神支持的干预主义使9.11以后布什政府信奉的新保守主义成为这个唯一的超级大国的对外政策和全球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采用的词汇和口号是大国的责任。

他们从政策到实践都体现出：责任携手价值，二者同时输出。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以及基督教福音成为西方自诩的全球责任。连美国的追随者，东北亚的小国韩国都分享着西方的使命感。于是在阿富汗，一群韩国牧师被基地组织抓获。在中国，西方的传教士不受欢迎，尽管我们的天主教和基督教徒数量在大幅增加。

本拉登之所以策划十年前的9.11恐怖袭击，主要是扬言发动针对西方的圣战。这可以被解释成继11-13世纪的那四场基督教对伊斯兰教的十字军东征之后的原教旨的穆斯林信徒们的反弹，特点是反现代化，反世俗，反腐败，反对异教。

但是，本拉登走得太远了。他为了一个极端的理想和宗教的狂热，抛家舍业，来到贫瘠的阿富汗，用自己的万贯家财建立起基地组织，准备圣战。西方称之为恐怖主义行为。虽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我们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古巴的国际主义战士切格瓦拉这样云游四方，为纯粹的理想，活得非常纯粹，在亚马逊和热带森林里，他倒在行刑队的枪口下，殉葬于自己的理想。狂热和坚定的本拉登甚至没有投降的机会，被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仇恨的美军士兵一枪击毙。激进者一般不得善终。但是，理想主义者却不一定，尽管两者之间经常重合。

有人把9.11之后基地组织与西方进行的博弈称为话语权的争夺战。西方试图用民主的原则来改变他们不喜欢的政权，而本拉登和他的追随者们则决心用暴力袭扰世俗的西方，血洗异教，伤天害理，惨绝人寰。阿富汗被割去鼻子的小女孩的照片在西方成为妖魔化塔利班和极端伊斯兰教的有力证据，还有毁掉巴米扬大佛，以及巴基斯坦旁遮普邦前省长因为公开支持修改激进的亵渎法而遭到自己保镖的暗杀。没有人认为这是人类的美好理想，这是地道的法西斯和地道的恐怖主义行径。往好里说也就是中世纪的宗教法庭的专断。这些狂热的宗教行为让非常世俗的中国政府都很担心我国西北地区的社会稳定。于是我们与俄罗斯一起发起了上海合作组织SCO，打击三股恶势力。背景就是冷战结束后，中亚地区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有了活跃的土壤。

表面看，在意识形态的比拼中，西方人似乎笑到了最后，至少阶段性地完成了自己的预期，因为北非和西亚地区发生的政治动荡似乎印证了互联网时代年轻人对西方价值观的想往。这里当然也有延续到上个世纪初的奥斯曼帝国的西方影响。这是地跨欧亚大陆的五个帝国的最后一个，它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导致了意大利，英国和法国纷纷角逐于北非，直到二战结束和五六十年代泛阿拉伯主义的崛起。代表人物是已故埃及总统纳赛尔。他的追随者有萨达姆侯赛因和卡扎菲，这批年轻的军官后来大权在握后就成了独裁，搅得四邻不安。西方大为不悦，于是萨达姆被吊死，卡扎菲成为又一轮斩首空袭的终极目标，结果幼子和三个孙子率先遇难。很明显，卡扎菲已经来日无多。定点清除他个人的生存几乎成为利比亚政局走出困境的唯一方案，而且没有悬念，尽管这严重违反联合国安理会的1973号决议。奥巴马在演讲中说，只要美国想干什么，它就心想事成，不管代价多大。他说，这构成了美国的历史和美国的故事。霸权，霸气和霸道。但是倒卡的斩首行动一定会分裂西方拼凑起来的国际统一阵线，拥有22个成员国的阿盟必定严重保留意见，甚至坚决反对。

民主当然是一种高贵的选择，多党民主经历了西方所有国家的五百年的检验，有它完备的法制体系的保障，和对人与公正的的终极关怀。民主虽然可以避免最坏的，但是也未必可以保证最好的。历史上，这种案例俯拾皆是。中东民主浪潮的兴起是否导致现代化和世俗化的出现？这两者往往缺一不可，可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坚决排斥人性的庸俗，坚决拒绝腐败和西方的许多价值观，水火不容。北非的政治现象已经明确表明，民主大选的结果并不一定有利于西方的国家和战略利益。两难之下，我很同情奥巴马。

不受约束的国家行为就是帝国的行为。实力为其后盾。不受约束的信仰，就会激进，就会演变成宗教战争和严重的社会动乱，甚至恐怖主义。9.11为代表的基地组织的意识形态基本宣布破产。但是，反西方的圣战和文化冲突依然普遍存在。宗教超度我们，但是我们更看重宗教的宽容精神。在国际政治层面，我们坚持尊重联合国的权威，尊重多边主义和国际政治民主化，反对强权和霸权。

上帝说过，如果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中国人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从一个基地组织的诞生到衰落，再到绵延了1200年的一个帝国覆灭，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灭秦者，秦也，非六国也。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