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雷7.2.13 无法登陆:怕人寻问 咽泪装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5 03:31:22

怕人寻问   咽泪装欢

                                                                                    文:影自娟魄自寒

  残春四月,人间芳菲绽尽,只有曾经和煦的春光,忽而变得炙人。园子里花事已了,柳枝却越发青翠,小桥下春波依然绿得清澈。能寻得些散漫的小花,零零星星的铺在似败非败的青草间,不经意的,就会被人忽略。人间的事,总是有聚有离,有喜有悲。连天上的月儿,都是圆缺一体的。

  她已久病,衣带一日宽过一日,如同园中摇摇瘦削的秋千索。丈夫心疼,殷切的劝说,趁春还在,且去园中一走吧。挨不过心里的内疚与惭愧,她答应了丈夫。

  于园中的小亭石桌上,摆了红酥糕点,黄藤小酒,丈夫满满的斟上一杯,温情脉脉。一切,似留住春色般撩人心醉。可惜,东风乍起,她忽地回眸,衣袂轻飞中,看到了他。他青山素面,憔悴不堪,眼神中,决裂般的痛楚,她,心结如绞。

  情还在,人也在,只是,事已非。相望无言,她凄然回头,征得丈夫同意,遣人为他,送去淡酒一杯。

  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也还好。那就好。

  人空瘦,她的泪簌簌而落,打湿衣袖,湿透衣襟前红色的绡帕。他欲上前,为她拭泪,然而,无奈的相逢,无言以对,再有话说,无非就是这几句简单的,又如有千斤重负的话。语毕,各自转身,天涯海角,各向一方。

  他难以抑制心内人是事非的痛楚,泪眼迷离,纠结难当的而似傻如狂的在墙壁上,挥泪题下一首凄楚的词,字字凝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谁料从此,便是永别?

  那一日的相逢,成为她更大的伤,原本已蚀入骨髓的病,如今,越发的一日重过一日,眼看余光,屈指可数。

  终于,支撑着,独自到园里去,站在他站过的土地上,抚摸他依靠过的阑干,寻觅着,他尚留的气息。而后,她瞧见了那首凌乱凄切的。钗头凤。

  她当然要看见的,那便是为她写的,她怎么能不去看见呢?只是,这一瞥未免太过伤人,仅这一望,便直接将她那原本就飘摇如风中灯烛的生命,逼到了尽头。她提笔,留给他,人生的最后几句话。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而后,郁郁而终,为这份悲凉的爱,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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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们来说,这个故事,真真的,过于烂熟。每次阅毕,总免不了一番长叹,思量着,那“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的无奈,是怎样极致的悲楚。然而幸好,这爱还算得上是美丽的。因为他几十年之后重游旧地,仍然对她难以忘怀,甚至离开人世之前,仍要以重病之躯,到故地去,寻找当年的痕迹。六十三岁,七十五岁,八十五岁,每一次的重游,都是一段无言的伤。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呵,四十多年,五十多年,六十多年,这是多么漫长的岁月,人事变迁,宦海沉浮,多重的情意,只都该淡了吧?然而他,却依然是恨桥下的春波,照不见,故人的影子。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忘记过她的容颜。就算是世事无常,就算是起伏不定,他伤心的,竟只有站在旧地的桥上时,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故事,怎能不叫人震惊,想想他,遵循母亲的意愿,在离弃她后,亦娶了别的女子,那么,几十年来,他何尝又不是过着一种“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的生活呢,只怕他咽下的泪,相较之下,还要多一些。

  怕新婚的妻子询问,怕严厉的母亲责怪,还要怕不见九州同便万事已空。那几十个年头,铁马冰河入梦,小楼春雨也听,只是,他还能与谁诉说,与谁寄托自己的苦闷?刹那间发白身老,他也熬到了人生古来稀少的七十,八十,佝偻着身子,又到沈园。中原依旧未定,而他,无法再撑,缓缓地移动步子,沉沉倚在石桥边上休息,又是一年春好处,春与六十年前一样的,如旧,如旧。又看满城桃花盛开,世间生物,永远都不知道人世有多少悲欢离合,那春水,依旧绿得清澈青碧,那柳枝,依旧摇曳袅娜。恍然间,春风乍起,春色迷乱,芳尘里,时光交错穿梭到几十年前,单薄如柳的她,缓缓移来,满世界的哀伤,映衬在再不复还的春水中。

  他若知道,当初自己那一首词,竟让她生命终结,他若是了解,她的情也那般深沉,他定不会让她看见,定只会让自己伤痛,也就够了。物是人非,何尝不必人是事非更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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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她到园中一走,便郁郁而终,他几十年后再游旧地,仍难忘当年的惊鸿一瞥,若黄泉能改重逢,他们对这一生的纠结,应该都是无悔的,甚至是幸福的。于是,在这份无悔中,他们都忘记了一个人。

  美丽的感情,总要伤人,而伤的,不仅是他们自己。

  她的再嫁夫婿。

  这个人,在握着她的绝命词时,该是怎样的神伤。他定是后悔不迭,仰天长啸,他为何,就没有好好的看着她;为何,就没有好好的照顾着她,而让她,一个人去看了这要命的一眼呢?想他,是一位多么宽容的丈夫,在那个礼教森严,程朱理学禁锢着整个大宋思想的年代,出身名门,高贵多才的他,仍做了她的二夫,不离不弃。他纵容她对前夫滚滚如潮的思念,衣不解带的侍奉病中的她。为了让她过得稍微宽心,他甚至允许他们在园中独自见面,送上杯酒,以叙别情,他是怎样的善解人意,宽容大度!

  然而,他的心,岂是仅仅一个大度就能说明的,若不是因为爱她,怎么会娶,怎么会把她的伤看作自己的苦,怎么会真正的,了解她的愿望,让她去叙别情?他的爱,难道会比谁少一些?

  可是,我宁愿他不爱,宁愿他不曾爱,那样的话,他的无奈,或许还要少一些,世间太多的伤与愁,都只是因为爱,才生起。

  他看着她,日渐消瘦,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看着她渐病成殇,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挽不回,他看着她在园中短暂的欣喜与笑容,竟是因为看到另外一个人,他看着她回头,痴痴的盯着另一个方向,而这眼神,从不属于过他,他看着她转身,朝另一个人走去,他佯装不痛。然而以手抚胸处,他的世界,早已天崩地裂,他的心肠,早已碎成一块,又一块了。他看着她离开凡世,本是永别,然而,脸上却带着一丝安心的浅笑,他看着她手中的诗句,才明白,她宁愿以死去,来守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情……

  这个男子,忍了多少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的无奈?他何尝不知她的欢心是装出的,可是,他无法走进她的世界里,去告诉他,他不介意看到她的思念,只要她能稍微安心。于是,他只有忍着亦有的泪,作出开心的模样,只从丈夫的角度出发,照顾她。她其实是那样贤淑的女子,那样渴望做一个被夫家肯定的妻子,她那么努力的去实践着,他怎么忍心去发现她的忧愁而让她内疚呢?他甚至怕她知道自己也明白她的苦,只得一次次把话咽下,把泪咽下,一切,只要她也能稍微安心。

  如今,我想,在她死去的时候,他定是才恍然大悟,捶胸顿足的后悔。他当初,只应不能任由她沉迷在过往,他早该发现她的苦闷,早该告诉她,他知道一切。这样,或许她才会因为内疚而多活些日子,或者,还能渐渐的,去体会他的好,体会到他的好;而后渐渐的,愿意把心事和他交谈;再浅浅的,淡忘过去。

  若果真是这样,多好,但故事是没有太多假如的,即便有,假如永远是假如,无法成真,所以,只让这份瞒伤中,凭空的,又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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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再娶妻子。

  提起这份爱情时,世人多对这个女子持敌对的态度,因为她,夺走了一份美好的爱情,即使大家知道,这事跟她并没有太大关系,却还会偶然的,私心作祟的希望,他能尽可能的冷一些,淡一些。即便不敌对她,也会认为,这仅仅是一位端庄温顺的,与他门当户对的闺秀而已。往往忘记了,其实她,陪伴放翁走过人生的起起伏伏,风风雨雨,他思念了别的女子多少个年头,她,就陪伴了多少个年头。

  脑中多少次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唢呐鼓嚓,长角喜鸣,礼花阵阵,鞭炮声声,大红的喜字,大红的嫁衣。绣着鸳鸯双戏的大红盖头下的她,芳华好正好,二八年华,早已听说夫君文采风流,俊朗正直,她一颗藏在嫁衣里的心,急切的跳动着。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满心期待。

  总算一切喧闹过去,安静的坐于床前,等待他的温存,然而,头巾掀开了,那缓缓的光明中照见的,是他面无表情的面孔,那般礼貌谦和,却又淡然冷漠。

  一个女子的一生,就此注定,作为一个仪态端庄的闺秀,一切,是伤是喜,是痛是悲,酸甜涩苦,唯有自知。自知而已。如何能不心伤?

  她心伤的,是自己的二八年华,付与的人,却早已心属他人;是自己满怀期待的在盖头下微笑,以为能等来一个赞叹美目倩兮的惊叹,却只等来一双甚至含着憎恨的眼睛;是自己花了一生的时间去爱,去等之后,到头来发现,他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温柔给过自己;是在他天年之时,他伤了国家,念了儿孙,写下般般句子怀念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女子,却未曾把这份相思,分给她一分。

  一个女子的一生,就此过完了么?她如何能不感伤。想她初入夫家,便听人议论他与前妻是那样的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羡煞多少痴人,可惜竟没有得到一位家长的赞许,被活活拆散。她年轻的心,是要强的,是坚定的,是自信的,是充满战斗性的。她自信,她也有姣好的容颜,亦有不凡的家世,也能诗文,也能画绣,她符合一切闺秀与贤妻该具备的所有条件,她满怀希望的认为,自己定能代替前面女子的地位,成为他眉间心上,最挥不去,抹不掉的依恋。

  于是她尽量的宽容,忍耐,把所谓的贤淑无德发挥到极致。终于,她得到陆宅上下,老老小小,众口一词的称赞,大家都说,胜过了。胜过了,古诗中“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的句子竟是鬼话,这个新人,比旧人强出了多少倍。那挑剔苛刻的婆婆也笑了,逢人便夸这新娶儿媳,懂礼知仪,谨言慎行,孝顺谦和,尊老待幼,多少千金也比不了。胜过了。

  然而,世人的玩伴称许,怎么治得了,她一颗寂寞的心?

  一个女子的心若是在繁华外表下寂寞着,那是怎样无奈而讽刺的事情?人人都道齐眉举案,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为世间上等,然而他们,朝伴暮随的两个人,竟每日客气寒暄,相互礼让,连一个细微的事情也要互敬互祷。他们,果真走到相敬如宾的这一步,她的心,却不见那举案的甜蜜,只凉如冰潭的冷气,阵阵幽伤。

  她的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不为同情他的爱,不为成全他的相思,只因,她已经无法将心内的涟漪表达出来,她只剩下无言以表。

  她读到娇媚的蜀地女子写给他的句子,“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的功夫咒你”,她亦读过那个据说神似早早离世的唐家小姐的女子写的清愁,“只知愁上眉,不识愁来路”。她都读了,她慌慌张张地读完,慌慌张张地放下诗笺,竟唯恐他忽地出现,看到她的神伤……

  光阴辗转,流光缓逝,弹指间,红颜白发,多少风雨已成过往,霜雪悄悄攀上额际,终于,她陪他走完一生,以他的妻的名义。

  谁有想过,她蓦然回首时,群雁飞过,细数流光中,才发现,竟只一句怕人寻问,陪同着自己,走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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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悠悠的流着,不知休止,不知停歇。

  爱情,仍旧是伤人而又不衰的话题。金代的遗山先生,在目睹完雁儿殉情的故事之后,卸下流传千古的佳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今日,端坐桌前,读毕风流,慨罢姻缘无化。叹人间,多少痴情事,多少用情人,我问君,情是何物?

  情是何物,吾爱,只因爱你,所以,不忍,不曾,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