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口钢刀:《齐世英口述自传》:当他站在女儿的世界以外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5:36:05
 《齐世英口述自传》:当他站在女儿的世界以外时
  齐世英是齐邦媛的父亲,倘若没有齐邦媛回忆录《巨流河》在2010年的走红,能注意到齐世英的人少之又少。
   兄弟阋于墙,在巨流河畔
  巨流河,是辽河在清代时的称法;哑口海则位于台湾南部,是鹅銮鼻灯塔下的一泓湾流。齐邦媛将父女两代人的历史悲情地抽象为从巨流河到哑口海的故事,一路的流离失所,一路的悲欢离合。在齐邦媛心目中,她真诚地相信郭松龄起兵反对张作霖,是出于爱护故土、反抗军阀的动机。齐邦媛笔下的父亲,就是一个完人,无论是他人生的任何阶段,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彰显伟大的人格力量和良好品行。
  “先生英逸挺拔,器宇轩昂,举止温文,谈笑儒雅,有古今大臣之风。”,在口述自传里能发现,这成为很多人对他的赞誉。
  她的父亲齐世英,在那场手足相残的血战中,身为局中人之一,并位居要津。从德国、日本学成归来的东北汉子齐世英,在东北军郭松龄部任职幕僚,负责外交事宜。郭松龄兵败身亡,齐世英在日本新民屯领事馆避难半年有余,随后出逃投奔南京中央政府。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就如同一座大楼的框架结构,清清楚楚在眼前。而世人对这场东北军内讧的评价,则是繁复的安装和装修过程,可供商榷修改的余地很大。
  齐邦媛在面对大陆记者的采访时,始终不遗余力地维护父亲的形象,所以爱屋及乌也要竭力维护郭松龄的正面形象。因为郭松龄起兵反抗张氏父子,对追随郭松龄的齐世英而言,是政治生命中的一大转折,从此奠定他的站位方向。齐邦媛不止一次对记者们发出类似这样的感叹:
  “假如当年郭松龄将军渡过巨流河,东北即有革新自强的机会,历史必会重写,至少20世纪的中国少些耻辱,人民少受些痛苦折磨。他兵谏身死时四十一岁,已在军旅经历过南北多省的动乱,天性爱读书、能深思,且结交天下有识之士,明悉家乡事,也清楚知道大局面的处境,正是有效报国的好年纪,却在渡河之前被部下出卖而兵败,至死坚持大义,人格上是成功者而非失败者。”
  手头有《郭松龄反奉见闻录》,书中内容大部分来自1986年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辽宁文史资料》第16辑《郭松龄反奉》,其实就是当地政协组织的文史资料选辑。书中各文章的作者,多是当年的奉军中人,有旅长、团长、连长、军部联络副官、医务长等职位。 综合他们的信息,郭松龄反奉并非出于旗号上标明的理由那样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更多是受到杨宇霆的排挤,也即内部倾轧、官场权斗。但张氏父子是很器重郭松龄,否则也不会将重兵大权交给郭松龄,张学良更是视郭为师父,以至于郭反戈之际,心寒的张氏父子发觉辽宁省内无精兵可用。
  此外,我在网上看到一些张氏父子的粉丝,有些也谈不上粉丝,只是对于家乡的痴迷热爱而爱上昔日的军政强人。他们对郭松龄和齐世英多印象不佳,做出口诛笔伐,十分气愤郭松龄的破坏大局。结合史料来看,他们说得有道理,兄弟阋于墙,使得东北军伤了元气。郭军气盛之际,张作霖为了获得日本关东军的援助,或至少得到表态支持,权宜之下签订了日本提出的密约。这固然是丧权辱国的行为,事后张作霖甩无赖来抵消日方的趁火打劫,这般不守信用加速了日本杀他之心。
  历史充满了太多的偶然因素,很难假设没有郭松龄的兵变,是否还会有皇姑屯事件的发生,或者皇姑屯事件将推迟若干年。或者说,眼高手低的郭松龄取代张作霖后,东北治理会变得更差。
  纵观郭松龄,其失败是必然的,他性孤傲,在东北军内人缘并不好,而东北军又是一支以张氏父子为中心的乡土子弟军。起义之前,他居然与中国现代史上最最最著名的倒戈将军冯玉祥结盟,也就难逃被出卖的命运,不失败才怪。郭松龄枪毙来平和劝说的同仁姜登选将军,姜是声明与郭同驰的名将,此举在军政府内部瞬时失去一片人心,反留下气量局促的恶名。于是,在很多东北军政府人员看来,齐世英是助纣为虐。
  
   巨流河,彼此都回不去了
  全书至始至终,有很大部分是齐世英在为自己行为的合理性作出辩解,给人难以释怀、睚眦必报的感觉。他跟张学良、他跟熊式辉、是人生之中的两大段恩怨,也是他生命中的两个关键词。张作霖认为自己出官费培养齐世英出国留学,结果养虎为患,而齐世英义正严词认为这不过是张土匪剥削来的民脂民膏,他反对大帅是顺乎民心的。
  出走东北南下,齐世英从此进入国民政府麾下,担任起党务工作,但这份活,说得不雅是搞特务工作。从此以后,东北人士在中央政府中任高职,最显眼的便是张学良和齐世英两大山头,齐世英收拢了郭松龄的部下,两派的明争暗斗不曾停歇下,尤其是九一八之后,东北军追随张学良入关寄人篱下。沦丧家乡的耻辱,无力回天的遗憾,还有两派的斗气,尤其是1936年国大选举之争,以及齐世英状告张学良联共,让张学良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西安事变,以国共合作的局面改写了历史进程。
  蒋介石的日记,在西安事变之前曾有这样的记录,“某日,齐世英陪同郭松龄胞弟大鸣来见,语多攻击汉卿,迹近挑拨,颇震怒。面斥彼等之非,不识大体。汉卿效忠党国,不容他人侮蔑。”张学良事后为兵谏辩解时,把怨气朝着齐世英放,“一则……二则……三则齐某人在南京一件件地搞我,中央从不制止,中央用我不如用他。”以至于蒋介石、何应钦都亲口对齐世英说,你要负责起西安事变的责任。
  齐世英与熊式辉的矛盾,则围绕着抗战后中央政府接收东北,熊式辉时任东北行营主任,是一把手。这场为时不长的争议和抵牾,可以看作南京政府与东北旧人们争夺对黑土地的代言权,背景是中央政府决议用非东北土著去治东北。
  谁才能真正代言东北?齐世英和张学良,以及身后的两方阵营争来夺去,东北老乡之外,齐世英还要去外人据理力争。结果双方皆满盘皆输,输给了谁也想不到的林彪。
  1981年,张学良去荣总医院探望住院的齐世英,两人皆年过八十,皆失去了家园和故国,就像小说中顺理成章的情节发展,两老翁相逢一笑泯恩仇,多少恩怨追随前尘往事化为乌有。齐世英开始自问“如果当年能够合作,东北会是什么样子?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在台湾,齐世英经常长吁短叹,认为台湾和东北一样,生存、荣辱似乎都由别人决定。他以这样的共同命运感自封。故此,面对与国民党不合拍的声音时,身为党国大佬的齐世英不会像多数同辈人一样,自以为正统、正确,站在政权的立场上斥责反对者们。在晚年,齐世英显得宽容、易于了解对方的观念基础。
  齐世英在一生回顾中,自认“那些擅于奔走专营而红过一时的人,四十年后再看他们也不过尔尔。”他说自己看不惯政客,也无意做政客,但至少他去台湾之前的仕途生涯,不正是一个标准的政客吗?他与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交好,也就是身为CC系中人,这何以能推却掉自己的政治私欲,从派系争斗中洗白而出。齐世英认为张学良表面上拉拢过自己,盛世才于己交情深刻,他却不愿利用盛世才的力量在中央借重,谁都知道盛是见风使舵者的狠角色,这未免有些臭美了。
  齐世英在晚年做得最漂亮的事,一是他与雷震等人组建新党,在雷震被捕后人人自危的高压环境中,他为雷震聘请到梁肃戎律师做辩护人,同时在自己主办的《时与潮》杂志上刊登有关此案的文字。二是美丽岛事件中,齐世英以党国元老的身份给受害者提供了不少帮助和庇护。齐世英敢如此做,当然首先是出于自己的理念和原则,其次不排除自恃元老身份,有恃无恐。好在蒋介石只是一个“不成才的弗朗哥(曹聚仁语)”,做事行政留着底线和情面。齐世英遭到的惩罚,仅是被开除党籍,蒋经国当政时,他那张辽字第一号的党政就被送还归位,这点代价,连皮肉擦坏都比不上。
  这个样子的齐世英,形象饱满多了。一个公众人物,假若在后人眼中只有光辉一面,千篇一律的赞歌排山倒海在公共空间里翻腾,那么,这个形象是脆弱的,同时也说明这个时代有问题。
  
  成稿于11-02-14
  
  《齐世英口述自传》
  齐世英 口述
  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11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