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地下城首饰:9,知名教授夫妻双双饮鸩 遗孤失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6:55:30

9,知名教授夫妻双双饮鸩 遗孤失身

降临在戴真头上的灾难,不是父亲被戴高帽子游斗,而是父母亲的双双自杀。每想起那天,她都觉得憋闷喘不过气来。她老远从北京跑回成都,为的是和自己的亲人说说心里话,下一步棋应当怎样走?人民大学最初只是招收调干学生,戴真所在的61级新闻系新近改为五年制,招收了部分应届高中毕业生,学校里还是以调干学生居多。年龄最大的有超过35岁的,戴真17岁是全班最小的。全班34名同学已有32名开了批判会,剩下两名一个是长期肝炎,另一个正在医院做盲肠手术。戴真因为言论不多,是最后被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六条政治标准衡量下去的,只开了两场斗争会。

反右斗争就是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对右派分子要斗倒斗臭,管你的年龄是37还是17,一律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六条政治标准去衡量。中国人民大学这所标准的苏制学校,政治气氛格外浓厚,人人都像惊弓之鸟。

反右以来的人民大学校园却还是一派生机,蓝天仍然是蓝天,白云仍然是白云,太阳还是那么鲜艳,月亮还是那么皎洁,碧树绿草甚至比往年还繁茂,各色花朵竟相开放争奇斗妍,那妩媚那娇态也是极尽风致。但是谁还有心情去理会这些呢?风花雪月同样也是资产阶级嘛。校园中明明是空气清新,也不见刀光剑影,但却让人感到处处憋闷、处处窒息、处处腥风血雨。唯独有一个人,年纪在卅左右他灰衣灰裤,每天在校园中采摘花瓣。小朋友们好奇走过去问他,他说:“花好花香花好吃。”然后他就嘻开嘴笑,笑得很天真。于是小朋友们给他取了一个雅号:“吃花”。吃花一来,小朋友们便都围过去和他说笑看他吃花。有一天戴真去饭厅早餐,无意碰撒了他的花,戴真连忙道歉。他却像没有听见只顾蹲在地上捡他的花,一边捡,一边闷头吃。戴真也蹲下去帮着捡花,他抬起头望着戴真憋红了脸说:“我的花!”戴真无奈地站了起来,心中却对他充满了羡慕之情。真的,世间真还有这样悠闲的人呢!他多幸福!

当时校园中,人人都紧张万分,正面的反面的,左派右派,都绷紧了弦,只有吃花无忧无虑,只有吃花自由自在。吃花给人印象不深,年代久远也许人们记不起他来了,但是千真万确那个时期,吃花天天都在人民大学校园中,无忧无虑地游走,采花吃花。有人说吃花是英国华侨,是在伦敦出生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吃花这个模样,就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反右以来戴真失眠了,数一、二、三也睡不着,数到100100010000……都睡不着,于是干脆坐起来,黑暗中她用十个指头狠命地掐头皮。她的头出油了,早晨梳头时发现头发湿漉漉的。而且她开始脱发了,早晨一梳头大把大把的头发往下掉,洗头时,脸盆都黑了,水面上一层脱落下来的头发。戴真简直惊呆了,她才十七岁,天哪!

历届政治运动,戴真不甚了了,什么镇反三反五反忠诚老实学习反胡风肃反……她都太小,完全是局外人,她都不可能参加。原来以为“运动”,那都是大人们的事,是旧社会过来的人的事,离自己太遥远。可是现在戴真还刚17岁就和他们画上了等号,也成了革命对象。她迫切需要知道过去,需要有一点政治知识。她原以为在火车站就能听见江平的安慰,而江平,她日夜思念的江平,却是绝她而去。她又转把一腔感情寄托在父母身上,虽然在春熙路的报拦里,她已知道落在父亲身上的拳头要比对自己的打击沉重得多,但他老人家毕竟是饱经风霜,而且他是社会名流一直受到社会尊重。戴真对父亲仍然抱有信心,万万想不到回到家里,等待她的却是一杯毒酒。天哪,她才刚满17岁,才上大学一年级,还没有迈进人生门栏,就要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青春才刚刚开始就要被扼杀,一朵小花正待绽放就要被蹂躏。啊,这就是父亲,她尊敬的父亲!这就是现实,眼睁睁的现实!这就是人类社会!

戴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她挣脱李妈的手,面对面地站在专横的父亲面前,一把抓起高脚洒杯,随着一声惨叫,那是她的吓得半死的母亲汤云娟的惊呼声——,随即“啪”地一声巨响,戴真用力把酒杯摔碎在地上,喊道:“不,爸爸,不要太残忍!我才十七岁!”

母亲连忙起身护住女儿,她怕她被伤害。李妈急得不知顾谁好,半天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父亲戴明像一头野兽暴跳起来,但他并未对准女儿,而是扑向四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哗啦啦~~玻璃柜门破碎了书籍资料倾撒一地。他疯狂地乱抓乱踢,他的双手被碎玻璃划破了,鲜血渗了出来。

屋里三位女性谁也没有力量去劝阻他,谁也没有上前去帮他一把。他真的疯了,癫狂了,一个好端端的教书老师,知名教授!就这么一瞬间,就是这么一瞬间哟!

 

每个房间里的灯都彻夜亮着,戴真不知何时竟倒在李妈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这时天还不大亮。她想起床却又头痛,全身骨节都痛,而且发冷。入夏以来每天都是气闷燥热,她还是第一次有这冷的感觉,冷也不好受啊,牙齿都在打颤。她渴想喝水,怎么,自己怎会躺在李妈床上?李妈怎么不进来?母亲呢是不是也病了?

的的的——哪儿来的汽车声?就在门外。谁?是谁?会不会是江平?一只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抚摸。是谁?一张脸凑近她,真的是江平!

“我渴想喝水!”江平用他冰凉的大手托住她的头给她喝水。好甜的水是甘露!江平放下她突然背转身去。

怎么,他生气了么?“别,别走!”戴真挣扎着喊了一声。

他回头一笑,笑得好不自然,并问:“你要什么?”柔声柔气仿佛女人的声音。

江平一向是雄壮的,阳刚气十足,他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还在笑,女声女气地笑,而且也没有那剑一样的双眉,戴真觉得奇怪,不由得往里缩了缩身子。他却在床边坐了下来,戴真又往里退了退。

“你还要什么?”他轻声问,见戴真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你的爸爸妈妈都死啦!”说这话时他的脸变窄了。

“死是什么?”戴真想哭,一时她还弄不明白“死”为何意。

“教授夫妇双双自杀啦!”

教授夫妇是谁?教授夫妇自杀和戴真有什么样关系?此刻戴真脑子里是一盆浆糊,什么都听不明白。

“死,死是人生最好的解脱,不好么?”江平的面孔越发狭窄,他很瘦,而且还是个孩子,看上去比江平要小许多,他是江平吗?或许不是,哪他又是谁呢?戴真努力在记意中搜索,却是一片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突然他向戴真逼近,戴真往里退缩已经贴近板壁了。他扑过来抱住戴真,紧紧地压下去压下去。戴真的头被压在他的胸口下喘不过气来憋死了。啊,好沉重的身躯!一个小孩子怎会这么有力?戴真差不多快停止呼吸了,迷迷糊糊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往下沉坠,往下沉坠。

 

戴真舅家汤姓,祖籍湖北省麻城县人。三百年前那场农民大迁徙,也就是四川人称的“湖广填四川”,传说张献忠剿四川,把四川人都杀光了。如今的四川人都是从湖南湖北广东广西福建江西……迁移来的。汤家的远祖便是从湖北麻城移居四川成都的,到戴真舅父汤鸿钧这一代已经说不清是第几代了。舅父汤鸿钧今年52岁,父母早故,胞弟汤鸿钧黄埔毕业,解放前夕带着妻子邓丽英(即邓丽春的孪生姊妹)去了台湾,丢下一个十来岁的儿子汤国祥由汤鸿钧抚养。汤国祥现已19岁,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正准备高考,不想又批准了参军。戴真的母亲汤云娟和汤鸿钧是堂兄妹,汤家人丁稀少,汤云娟的那支已只剩下她一人了,所以俩人的关系就有如亲兄妹一般了。

汤鸿钧前后结过两次婚,前妻是一个农家女,生下一个女儿便去世了,后妻索兴慧是一个汽车商的女儿。三反五反时老索头是一只大老虎被判处5年监禁,现正在狱中服刑。包括汤国祥在内,汤鸿钧现有五男一女。长女汤珍妮是前妻生的,现已出嫁。最小一个儿子刚五岁,可是眼下索兴慧又挺着大肚子了。汤鸿钧一直在老索头的车行开车,去年公私合营调到省城运输公司当仓库主任。汤鸿钧为人诚恳,工作认真负责,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若不是索兴慧这个资本家女儿的牵连,恐怕他早就入党了。

运动一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妹夫戴明,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夫妻会往绝路上走,而且噩耗来得这样快。运动刚开始他应当见一见云娟夫妻,开导开导他们,他这个汽车工人出身的堂兄,一向是很受他们尊重的。运动期间自杀就是叛党叛国,声名狼藉,尤其是戴明这个知识界的头面人物,除了各报大登特登之外,很快成了街谈巷议,太不值得!他真为他们后悔。汤鸿钧不避嫌疑,他说,戴家没有别的亲戚他若不管戴家的事,势必给国家给社会造成负担。因此事出当天,他就带着儿子汤国祥匆匆赶到了戴家。

眼下乱糟糟,天热遗体应赶紧火化。李妈哭得像泪人儿一般问她什么也说不清,戴真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书籍纸张,衣服鞋袜以及家用什物扔得满地都是。川大派来一辆车喇叭按得嘟嘟响,直催汤鸿钧快一点跟他们去火化。多亏市政协来了两名干部,汤鸿钧便委托他们帮忙清理戴明的书籍文稿。

汤鸿钧也真能干,李妈眼看着他一早来到就忙这忙那,里里外外不多工夫便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戴明和汤云娟夫妻的遗体被抬走时,李妈本应前去帮忙照应,但是不知怎么她没有去,她动弹不得,挪不动步子,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一切都好像在梦里,她不以为这会是真的。她跟随戴家多年,载明夫妻,多好的人啊,怎么会闹个如此下场?

汤鸿钧要跟汽车上火葬场,向她喊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随着汽车开走的声音,霎时间,这个乱腾腾的家立刻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李妈用围裙揩着脸上的汗水和眼泪,慢慢走进厨房。她有些饿了,但她顾不得自己,她想起戴真还病卧在床上,多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啊,她抓起一只小碗,急匆匆地冲了一碗藕粉。

李妈端着藕粉走进卧室,正和一个男人小伙儿撞个满怀,藕粉泼出来溅在手上怪烫的,差点没有把碗打翻。那人一闪身让过李妈。谁呢?李妈扭头看去,眉眼身条很像江平,可他丝毫也不理会李妈,那急匆匆的样子却又和江平大不一样。原来汤国祥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李妈不认识他。一早汤国祥跟父亲赶来时,屋里杂七杂八已有许多人,李妈又正在悲泣中,她竟没有留心到他。

也许是哭花了眼认不出江平来了,可既然是看戴真来了,戴真正病着,又为什么急着要走呢?李妈心里嘀咕着,一面把藕粉放在桌上,一面伏下身去看戴真。戴真仍是昏迷不醒,李妈轻轻揭开她身上的毛巾被。戴真还穿着白色真丝内衣裤,却是干干净净,再看凉席也是干干净净。谢天谢地,李妈心上悬的石头落了地。往常的江平可不是这个样儿,李妈喃喃自语着,于是又连忙打开抽屉检视她的钱包,钱也没有动过,可他跑什么,慌什么?

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名小护士,给戴真打了一针,她多一句话都不肯说,留下一包药便走了。

戴真能坐起来了,李妈很高兴服侍她吃完了那碗藕粉。“江平走了么?”戴真问。“嗯,走了。”李妈口里这么回答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不应当走而且走得这么匆忙。停了一会李妈又说,“不过,刚才来打针的小护士,可能是江平给请的。”戴真一听,看了看李妈,一丝红晕涌上两颊那浅浅的酒窝儿显露出来,嘴角上也有了些甜意。现在的年轻人啦!李妈狐疑地暗想,不禁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