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通灌路御永堂:真我风采:话阮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10/06 01:05:22
         

 

 

 

真我风采——话阮籍

 

 

(一)

 

魏朝末年,政局混乱,各派势力之间斗争激烈。文人谋士,多有卷入是非,惨遭株连者。

面对如此形势,许多有思想的人,选择了逃世避祸。他们时而饮酒作乐,佯狂散放;时而读书忘我,形同痴呆;时而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时而云游四海,修道问仙……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就是其中的代表。

 

阮籍出身名门,其父阮瑀,曾任丞相府幕僚,颇有文采,为“建安七子”之一。

阮籍性格怪癖,放荡不羁。或者苦读诗书,数月不出家门;或者游山玩水,数日忘记还家。他还每以啸歌自适,竟能达到物我两忘之境,人们都说他是痴人。

 

权臣曹爽曾请阮籍作官,他推说有病,回了故里。不久,曹爽集团,被司马集团歼灭,人们都夸赞阮籍有远见。

阮籍确实懂得明哲保身。知道他的人,都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并且谈吐玄虚深奥,不褒贬人物。

 

阮籍对功名,早已看破。有一首诗,表达了他对世态变迁、兴衰更迭的感慨: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

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咏怀诗八二十首·其三》

 

夏季,东园里的桃树李树,结满了诱人的果实,树下就会被踩出一条小径。秋季,山风吹飞豆叶儿,万物零逝的季节,从此开始了。

华丽的殿堂,如今还是喧嚣热闹,而来日就可能丛生荆棘和枸杞。季节有春夏,也有秋冬;世态有繁华,也有憔悴!

真想舍弃这虚幻浮华的俗世,骑着马儿,一直奔向西山的脚下。在这变化无常的世界,自己的性命尚不得保全,何况还要照顾妻子和孩子!

凝结的寒霜覆盖了野草,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嘉树:是对树的美称。蒮:指豆叶。被:指覆盖。

西山:此指首阳山。相传,古之大贤伯夷、叔齐,在商亡后,不食周粟,隐居首阳山,终致困饿而死。

 

商纣无道,伯夷、叔齐,尚且不想推翻他。同样的,身处魏末的阮籍,又怎么会情愿支持意欲谋反的司马氏家族呢?

 


 

诗人也选择了避世,但麻烦总又找上门来。

司马昭听说阮籍有一女,才貌不俗,便欲派人登门,为其子司马炎说亲。阮籍并不乐意,但又不好直接回绝,于是,开怀放饮,大醉六十多天,使者因不能与之说话,只有作罢。

 

不过阮籍好酒,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据说一向不慕官爵的他,竟曾经主动求任步兵校尉一职,原因,只有一个:他听说步兵营的人擅于造酒,并且仓库中还有数百斛沉酿。

 

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公元二五八年,大权在握的司马昭欲升晋公,加九锡;但按惯例,还应客气客气,行三推让之礼。为了不冷场,他请阮籍写一篇《劝进文》,在关键时刻顶他一把。

加九锡,这分明是要篡位。阮籍不想背这个黑锅,他仍然纵酒昏睡,有人复提此事,他说他忘记了。本想拖延一点时间,把这个皮球踢走,让司马昭另找替罪羊。没想到,司马昭对他可谓情有独钟,指定让他写。

屋内屋外挤满了文臣与兵士。热闹的气氛使阮籍有点冒汗,他微睁双眼,取来笔墨,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人们都夸他才思敏捷,称该文辞藻优美。殊不知,这八成是阮籍打了多时腹稿的苦思之作——他也许早就料定,这一关是逃不过了……

 

阮籍的一首代表作,虽然写作时间不能确定,但也很能反映这一时期他的心情: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咏怀诗八十二首·其一》

 

知我者,二三子。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阮籍做了违心的事,但又有几个人真能理解他的苦衷呢?

凄清的月光照在薄薄的罗帷上,微凉的风吹拂着诗人的衣襟。孤单的鸿雁在野外哀号,飞鸟在北林中鸣叫……

林鸟无眠,诗人无眠,林鸟徘徊,诗人的心意徘徊,但彼此又能看到什么呢?诗人与林鸟之间又安能互能心意?终究是哀告无门,徒增伤心罢了!

 

长期憋闷在这阴暗、凶险、可悲、可笑的政坛里,诗人的心情悲愤异常。

 

据说,阮籍经常独自驾车出游,方向不定,任由马匹前行,忽然到了路的尽头,便放声恸哭,之后,默然折返。这便是“哭穷途”典故的由来。

虽然阮籍他们名为避世闲散,实则也有忧国忧民之心。面对国家山穷水尽,他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悲痛异常,又不足与外人言道,只有独来独往,独悼国殇。

 

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赶上那个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时代,他只有把自己折磨得如疯如癫。

 


 

(二)

 

阮籍厌恶官场,看不上那些熙来攘往、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行尸走肉;他又蔑视礼教,从不拘于那些繁冗琐碎、花样翻新、近乎荒诞的世俗礼法。

 

一次,嫂子要回娘家,阮籍上前话别。事后,人们都讥笑他不遵礼数,他反驳道:难道这些俗礼,是为我定的吗?

原来,根据古代礼法,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答话的。特别是叔嫂之间,更有着诸多忌讳,彼此看到对方,应该像防传染病一样,轻巧又迅疾地躲开。不然——就会发生“问题”。

如此礼法,真像摄像头装进了换衣室,名为监督保护,实为人格侮辱。出发点,是对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不信任。

 

阮籍不管这些。邻家的妇人长得很漂亮,开了酒铺卖酒,他常和王戎(也是七贤之一)一起去喝酒,聊天。喝醉了,便倒在那妇人的脚边酣睡。一开始,妇人的丈夫怀疑阮籍别有用心,但伺机观察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其实阮籍这样的人“外坦荡而内淳至”,虽然不拘小节,却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堪的事。

 

阮籍平常是个极其孝顺的人,但当母亲去世时,他正在下棋,大家劝他收摊儿,他却坚持把棋下完。之后,饮酒二斗,一声哀号,吐血数升。

 

后来朋友裴楷,前往祭拜阮母,阮籍披头散发呆坐于地,两腿分开前伸,并未起来应酬。裴楷哭吊完毕,众人都问他:“按规定,吊唁时,应该主人先哭,客人后哭。刚才阮籍没有反应,你怎么就哭起来了?”裴楷答道:“阮籍是世俗外的人,所以不拘礼法,而我是世俗中人,所以以礼行事!”

这话一语中的。二人各按各的行为准则,互不干涉,两不耽误!

 

按照俗礼,阮籍在该哭的时候没有哭,是应该受到非议的。但你能说他对母亲不孝吗?

孝顺与否,本应体现于逝者在世时,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至于身后礼数,不过是个形式。

相反的,有些人,在父母生前,对其如对牛马般呼呵驱使,纵使在父母死后,哭昏百次,磕头千余,又有何用呢?

 

与哭礼相对的还有笑礼。现代礼仪讲究笑,好像还有微笑培训班,规定要露出上边的六颗还是四颗牙齿……这当然不能说是坏事。

只是如若一个人毫无慈善之心,或是他对你恨之入骨,但他还对着你微笑。这般做作,岂不阴森得令人发指。

 

阮籍最讨厌演戏。

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明明是个欲篡位弑君的贼人,还非要行“三推让之礼”,让老子写什么劝进文——真是岂有此理!

 

道、德、仁、义、礼、法。

阮籍看似疏狂,却是尊重大道、大德的人,如他心本爱国,性本孝顺,决不邪淫……他所不屑的,是把道德庸俗化、形式化、肤浅化的礼法。

 

法,或许起了一个保障的作用。至于礼,则虚伪太甚。

见了君王,把头磕晕;见了丈人,把膝跪烂;休个节假,比不放假还累;进个洞房,也要称作夫妻之“礼”——真是麻烦。

这般舍本逐末的事,世俗中比比皆是:

修道的人,只知道炼丹吃药、装神弄鬼;学佛的人,只知道顶礼膜拜、点纸烧香。而真正道家、佛家的大道、大德,他们却抛在脑后,不闻不问。

然后忽然“觉醒”,发现自己并未捞到实惠,于是恼羞成怒,诅咒诸般宗教皆是文化糟粕,应该统统消灭……其实你又何曾见识过真正的道与佛呢?

儒家也一样,仁、义,本无错,多是被其后日积月累的“繁文缛节”拖累太甚。

 

还有一件事,最能体现阮籍的性情。

有一兵家女子,不仅生得十分美丽,并且才华出众,闻名乡里。只可以未到出嫁便生病夭亡。阮籍原本并不认识这家人,但也前往哭祭。当时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同样是哭,阮籍的眼泪给我们展示了人间的真、善、美。

爱美之人,心皆有之。与将自己真心百般藏匿的人们不同,阮籍敢于表达自己对美好异性的欣赏。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虽然那个小姑娘不是自家小妹,但善良而博爱人一样会为其不幸,由衷地感到哀伤。

这美、这善,又归于真而得到了升华。并非世俗礼法明文规定,并非受哪门哪派的教育指导,而完全发自于阮籍的真心——甚至这般赤诚使他不在乎受到世人的非议!

 

是真名士自风流!

 

 

(三)

 

阮籍、嵇康,是“竹林七贤”的灵魂人物,他们的行事作风最能体现俊朗飘逸、桀骜不驯的魏晋风骨。

其他五位:王戎、向秀、山涛,既有超脱的一面,也有世俗的一面;而阮咸、刘伶,放荡到近乎颓废,属于问题人物。

 

王戎,是七贤中最流俗的一位,不但看不破名,也看不破利。

他官位不低,家境也好,但竟以吝啬出名。据说,他每晚与妻子挑灯计算自己的收支。他侄子结婚,他只送了件单衣,事后还唠叨个没完。他家有上好的李树,因怕别人也种,便在卖李之前,钻空其核!

 

阮籍每每笑讽王戎。一次众贤聚会,王戎后至,阮籍便对大家说:“这个俗人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王戎并不计较,只笑问道:“你们这群人的兴致,岂是旁人所能败坏的?”

  

王戎这样的人毛病虽多,但并不讳言,其实也很可爱,至少并不危险。这比那些,“你说他一句,他阴你三年”的假正经的人强上一百倍。

 

向秀,就是嵇康打铁时,帮着拉风箱的那位。在嵇康死后,迫于压力,入朝为官。

一次他经过嵇康旧居,听起邻人吹笛,回思往事,不禁黯然,写下了著名的《思旧赋》。

最后几句为:“……悼嵇生之永辞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向秀痛悼嵇康,深切追忆当年弹琴饮酒、清幽无拘的美好时光。而这一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文章很短,正文又比序言长不了几句。

记起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中的话:“要写下去,在中国的现在,还是没有写处的。年青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

这是一种“吟罢低眉无写处”无奈。这在专制时代,常见得很。

 

山涛,他曾因劝说嵇康做官,而收到了对方的“绝交书”。但值得一提的是,嵇康临刑前,把儿女叫来,放心地托付给山涛,说:有巨源(山涛字)伯伯在,你们就不会孤单了。

 

对如此值得依赖朋友,为什么要绝交呢?我想这又反应了嵇康与众不同的择友观。

 

世间人交朋友,多有两种出发点:一为谋生,一为谋心。

前者重物质,后者重精神。前者对朋友的定位,是“伙伴”,为的是合伙吃饭;后者对朋友的定位,是“知音”,为得是清谈交心。

前者,讲究“多个朋友多条路”,有明显的利益驱动,哪怕是沾一点名声上的光也好,更有甚者,连找老婆也要盯看岳丈的钱包,就像很多电视剧夸张演绎的那样,俗不可耐;后者交友,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愿有太多不清不白的瓜葛,虽然事实上也有互帮互助,但这却绝非原始动机,更有甚者,结了婚,连爱人的钱财也一分不拿,就像女诗人舒婷诗中写的那样: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如果极端地看二者,都不免偏激。前者利益熏心,自不足取;后者,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嵇康的交友观,多半是后者。他给朋友的定位,是知音。他把生活中,送他柴米,送他酒肉的人们,并不称为朋友。

当山涛劝他作官时,嵇康发现眼前这个老友,竟与自己不再有精神上的默契。于是,只好把他从朋友的名单上勾去。

因此,嵇康这里所谓的“绝交”,仅仅指在精神世界里不再交流,而并不代表在物质生活中,也要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于是,老成持重的山涛仍是他托孤的可靠人选!

 

数年后,山涛果然推荐其子嵇绍,作了秘书丞。

事前,山涛还矛盾呢。心想嵇绍的父亲是不愿做官的,我却让他儿子当官。后来他想通了,对嵇绍说:“我替你想了很久,天地四季,还会有消长变化,何况是人呢?”

确实,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只要嵇绍乐意做官就行了!

嵇康不以世俗理念改变自己的本性,嵇绍也不必以父亲的理念约束自己的理想。不然,不也一样成了迂腐不化的俗人吗?


 

(四)

 

阮咸,是阮籍的侄子。性情乖张狂放,比阮籍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阮家人都善饮,而阮咸到族人那里聚会,从不用平常人使用的杯、碗,而是用大瓮盛酒,然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相对欢饮。一次,竟跑来了一群猪,也凑过来一块喝起酒来。

 

刘伶,也极爱喝酒。他曾乘着鹿车,带着酒,叫仆人背着铁锹跟着他,吩咐说:如果我醉死路上,就把我顺道儿埋掉!

  

刘伶纵酒后,时常脱去衣服,赤身呆卧屋中。有人进门看见,便讥笑他。刘伶自有高论:我把天地当作房屋,把房屋当作衣裤,你们钻到我裤裆里做什么来了?

 

以上便是竹林七贤的风采。

魏晋以后,常有世人追其遗风,但罕有得精髓者。

 

更多的人,只习惯做表面文章,也像学习世俗礼法一样,模仿七贤的风范。结果,仍是舍本逐末,失了大道,失了本真,还经常闹出笑话来。

 

比如,魏晋名士多爱服药,而吃了某种散之后,身体发烫,皮肤易破。

鲁迅先生曾写文章说:“现在有许多人以为晋人轻裘缓带,宽衣,在当时是人们高逸的表现,其实不知他们是吃药的缘故。一班名人都吃药,穿的衣服都宽大,于是不吃药的也跟着名人,把衣服宽大起来了……”

又想起刘伶的裸体,说不定,也与吃药发烧有关。

 

这便是东施效颦了。关于这个典故,颦,本来就是西施的一种病态表现(常因心口痛而皱眉),东施也要去模仿,她学到的会是什么优点吗?

 

至于后人学习魏晋人物之风流。

刘伶裸体,你也跟着裸吗?人家有酒有药,暖和着呢,你再那儿瞎凉快什么?

阮籍有“哭穷途”之典,你也开个车,在堵车的地方嚎吗?你嚎给谁听?脱水了谁负责?他心中自有块垒难消,你也有吗?

又如嵇康,他与山涛绝交,你也要和朋友拜吗?你知道他们绝交的内幕吗?谁能确保,他当时不是顾及朋友的安危呢?还有他“绝交书”中,说自己时常整月整月地不洗澡,他还喜欢忍小便,使膀胱胀到几乎转动才去解,你也要强忍吗?他或许想以肉体的痛苦,“消减”心灵的压抑,你又何苦来?简单数一下,大量饮酒、服食散药,加上不讲卫生、不解小便,长此以往,有四个肾的人也活不成啊!

 

是真名士自风流,一切贵在一个真字上。

对于古代高士那些奇特行为的背景渊源,我们是不能尽知的,如若只学了他们的怪样子,那才真是俗不可耐。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必然有属于自己的价值坐标;每个人在某一领域,也必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坚持做自己,足矣!

 

(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