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东周列国:故宫历史上的第一次盗宝案-高蒙河的BLOG-搜狐空间

故宫历史上的第一次盗宝案

    最近故宫失窃案发生后，媒体纷纷报道，说建国以来，警方有记载的故宫失窃案一共发生过5起。第一起是1959年8月16日，一个20岁学生制造故宫盗宝第一案。第五次是2011年5月10日刚刚发生的这一起。不过话说起来，在解放前，故宫也曾有过一次著名的盗宝案风波。今年年初，我曾被电视台叫去做过一期节目，而且编导要求我最好多讲故事，少讲知识，少讲道理。为此我查阅过一些资料，摞在这里，聊博一哂。

    1933年11月13曰，北平各大报纸突然纷纷登载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故宫博物院院长易培基，伙同其女婿、该院秘书长李宗侗监守自盗，携卷故宫大量国宝逃匿无踪。”消息一出，引起社会各界议论纷纷，轰动全国。

    易培基，长沙人，参加武昌起义，国民党元老，曾任多项孙中山顾问和全权代表。担任过内阁教育总长、农矿部部长、上海国立劳动大学校长等职。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把溥仪赶出宫后，四十五岁的易培基代表汪精卫参加故宫善后委员会工作，后来被南京政府任命为故宫博物院首任院长。

    李宗侗，系清末重臣李鸿藻之孙，其父李符曾曾在清末工部任职，与袁世凯、徐世昌结为兄弟。李宗侗曾留学法国，回国后先在北京大学任教，与鲁迅关系不错。后在开滦矿物局任职。不久结识了易培基之独生女易漱平，并与之结婚。婚后不久便辞去开滦之职，改任故宫博物院秘书长。

    易培基担任院长后，在陈列展览、藏品保管、分类编目，文献整理及汇编出版，建立分类书库、鉴定版本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比较突出的成就。还创办了《故宫周刊》，随后陆续出版了四五种期刊《故宫月刊》、《故宫旬刊》、《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年刊》等。这段时间，称得上是故宫博物院建院以来直到北平解放这一阶段的鼎盛时期。但易培基担任院长后，因财政部一直一文不发，经费没有着落，捉襟见肘。为弥补维修破旧故宫的开支，他一方面发动蒋介石和张学良等党政军要员捐款，另一方面，他听从了几位理事提出的建议，说是有相当数量的宫廷遗物不是文物，没有必要留存宫中，可以通过向社会公开拍卖加以处置，比如金砂、银锭、茶叶、绸布、药品、火腿、山珍、皮货等，有的已在宫中存放了数十年、上百年，数量甚大，像茶叶就堆满7间大殿。

    1931年夏，故宫聘请京津两地人士确定了处置无关文史物品原则，易培基督促李宗侗将故宫所藏的贵重皮货、药材等，先后三次作价处理物品。所得款项补充经费之不足，修建了受益至今的文物库房，后来抗战时的文物南迁，也受益于这笔款子。李宗侗处理这些物品时，依照规章，分批提出，登记整理，然后邀请北京的皮货、药材专家多人预先评定价值，公布定期标卖。不过在绸缎作价的操作上，当时为了鼓励多销，还规定了优惠价，凡购货2000元以上者七五折，3000元以上者七折。李宗侗秘书长第一次买了两、三百元的皮货，过了一段时间，又买了2500多元的物品，合于七五折的规定。有人建议他再购两、三百元，连同上两次数目合算，超过3000元就可七折了。李宗侗为了贪图小利，真的这样做了。结果这一做不要紧，授人以柄，不但成为他枉法营私的罪名之一，还很快就牵扯到了院长易培基。1932年8月，就职于故宫博物院的张继及其妻子崔振华，开始控告易培基侵占、盗卖古物，说他刚当上院长就要执意变卖故宫物品，是窃取国宝的大盗，消息传开后舆论哗然。

    张继和崔振华是何许人也？他们为什么要控告易培基呢？这事说来话长。张继，字溥泉。早年曾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是第一批同盟会会员，后来依附蒋介石，以“反共先知、党国元老”自命。历任国民党南京政府司法院副院长、北平政治分会主席、国民党中央监委委员、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史馆馆长等职。但张继这人有个特点，平生以惧内闻名，凡事做不了主，都得听太太崔振华的。崔振华是华侨，赞助辛亥革命有功。像孙中山改组国民党时，考虑不吸收女党员，崔振华大吵大闹，搞到孙中山只好让步，直到破例请她做了中央监察委员，她方才罢休。

    故宫成立后，张继想谋求故宫副院长职位。但易培基因其惧怕太太，只给他做了故宫内的文献馆馆长，理由是“溥泉神经，又要听神经太太的支配，不能让他当家。” 副院长的梦落空，张继很不愉快，他们夫妇从此对易培基产生芥蒂，与易培基结下了梁子。

    话说故宫处置无关文史物品期间的某一天，崔振华想进故宫看看处理的绸缎、皮货。门卫不认识她，不放她进来，让她去买票，她不买。门卫问她姓什么，她说我姓天！门卫说她是疯子，崔振华是有名的河东狮，脾气火爆，便破口大骂起来。众人围观越来越多，有人认出崔振华的身份，便放她进了故宫。哪知刚一进去，就碰到李宗侗，崔振华心中有怨气便破口大骂起来，搞得李宗侗十分莫名。李宗侗本是富家大少爷出身，脾气也不小。此时平白无故遭到崔振华一阵抢白，心中老大不高兴。不仅不肯低头向崔振华赔不是，反而直接顶撞她说：“你既然今天来看皮货，就应该提前通知我，那我就会预先吩咐警察让你到这边来。你不早告诉我，怎么能怪我呢！” 就这样，两人大吵起来。

    崔振华挟怒回家，一进门便叫张继向易培基告状，企图由易来惩处李宗侗，以解心头之恨。然而，易培基素知崔振华的秉性，听说此事后采取了息事宁人态度，置之不理。如此一来，崔振华不禁大光其火，觉得易培基是在有意偏袒女婿李宗侗。其实，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气量大的人也就算了，但张继夫妻偏不死心，认为要想惩治李宗侗，就必须连易培基一起搞垮。从此开始暗中搜集有关易、李二人“不轨”的材料，伺机报复。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国民政府行政院决定将故宫宝物南迁，这牵涉到各方人士的切身利益。张继主张迁往西安，院长易培基提出南迁上海。行政院长宋子文驳回张继迁往西安的计划，这让他争取2万元迁徙费的想法打了水漂，张继怀疑又是易培基搞的鬼，恩怨再添一成。

    整理南迁文物时，职员萧襄沛要把一个凤冠装在箱内，但因箱小冠大，不能封盖。于是他便把冠上的珠子摘下，装入箱内，然后封钉。萧襄沛的这一作法，按说是违规操作，破坏了原冠的原真性，一般要给以告诫或记过的行政处分。但这个错误，恰巧被一直在找机会报复的张继抓住了小辫子。他当时兼任司法院副院长，便找来一手提拔的检察署署长郑烈，给萧襄沛扣上了“破坏古物，以伪换真”的大罪名，提起诉讼。张继、崔振华、郑烈借机不但在报上大吹特吹，还扩大事情的严重性，嫁祸到易培基身上，说易培基指使萧襄沛盗宝，人赃俱获。结果，萧襄沛被判处有期徒刑数年，成为所谓易培基故宫盗宝案的替罪羊。

    此后，事态发展依旧对易培基越来越不利。法院检察官到库房检查时，凡认为不是真品的或者名不副实的，就指为易培基指使他人盗换。后来，法院还请来书画家黄宾虹帮助鉴定文物真伪，并将认定的赝品、伪作封存起来，共计62箱，作为易培基盗宝的罪证。法院认为，清宫古物中不应有赝品，因而赝品和伪作必是故宫博物院主管古物的人以伪易真，如有数量短缺就是被主管者盗走，而当时兼任古物馆馆长的正是易培基。

    法庭认为，易培基有监守自盗罪嫌疑，诉状指控他自1929年起，“陆续将保管之珠宝部分盗取真珠1319粒，宝石526颗，以假珠调换真珠者9606颗，以假宝石调换真宝石3251颗，其余将原件内拆去珠宝配件者 1496处；……为数甚巨，均一律占为己有。” 身任公职的故宫官员竟然如此目无国法，涉及的财宝之贵重、数量之多令人咋舌，难以想象，真该千刀万剐，公众舆论开始倒向不利于易培基的一边。当时的国民政府高层汪精卫、孔祥熙、陈公博等人召开会议，决定由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严查此案。期间，易培基曾将事实真相分别向蒋介石、汪精卫和司法部陈述，但都泥牛入海。易培基有心辩解，无申诉机会，随后他只能放弃了反诉。由此，易培基案由最初的部分处置故宫遗物、打折购买遗物的鸡毛小案，演绎成利用文物南迁之际以假换真、监守自盗的大案要案。

    在这期间，五批南迁国宝运送完成后，易培基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考虑到故宫博物院的影响和国家的声誉，于是决定辞职，他觉得:“如果我辞职能让故宫少一些纷争，又何乐不为呢！”“国家体面，不可尚气”。1933年10月14日，易培基正式辞去了故宫博物院院长职务。他的女婿李宗侗因为当初贪小便宜，未在规定时间购买皮毛，被人抓住了把柄，也只好辞职。不过，易培基也曾一再表示：再等几年，政局稍微好转，只要自己一息尚存，便会申诉。但是，他的这一想法却直到临终也未能实现。

    1937年10月，易培基因肺病加剧，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在上海的私人公寓中与世长辞。后事由老友吴稚晖等人料理，吴稚晖在悲愤之中，写了一副挽联：“最毒悍妇心，沉冤纵雪公为死；误交卖友客，闲官相攘谋竞深。” 悍妇心说的是崔振华，卖友客便是张继了。毛泽东在延安得知易培基去世消息后，极为悲痛，在与斯诺的谈话中表达过对易培基的深切怀念。易培基在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时，曾经做过毛泽东的国文老师，并提拔毛泽东为国文教员。

    故宫最初成立后的这一次所谓“故宫盗宝案”，实因李宗侗与崔振华两人的口角冲突，继而愈演愈烈，欲罢不能，终于牵扯出国民党内部不同派系的大人物——张继那边有汪精卫、何应钦、法院院长郑烈等，易培基这边有民国元老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等。但双方搅成一团，弄得连蒋介石、宋子文都退避三舍，懒得介入。张继一方由于手握司法占了上风，易培基一方虽贵为民国元老，却虚有其名，掌中无权，始终被动挨打。其实，蒋介石对此案心中有数，他就曾说过：“易是书生，岂可诬为盗，此案应慎重处理。”

    解放后，故宫从当年作为易培基盗宝案罪证的所谓赝品中，清点出文物真品多达2876件，其中一级品501件。说明当年诬陷易培基盗宝案中的很多鉴定，都是错误的，不都是所谓易培基作的假。说起来，清宫藏品中历来就不乏赝品、伪作，而也有真品被误认为是赝品的。当年法院那些所谓易培基用赝品调包的依据，是当时溥仪出宫时成立的善后委员会做的文物“点查报告”。做这项“点查报告”的专家，其实外行居多，加上鉴定时间仓促，有不少误断。比如将镀金的铜器定为金器，将料器定为玉石器，把铜鼎定为香炉。还有些当时被太监们盗去的不完整的珍珠宝石等，也都算在了易培基的所谓监守自盗上。但这些真相大白的事情，都是解放后才鉴定出的，没有对当时的易培基案，起到任何帮助作用。

    后来有人评价说“易培基的前半生是很风光的，多数时间都是在高官位置上，校长、教育总长、农矿总长、故宫博物院院长……但后半生很凄凉，直到死都不清不白。”他为创办和发展故宫博物院呕心沥血，是那一代保护故宫文物的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最后却被小人所害，在57岁的年龄就忧郁激愤而死，无不让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