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战大宝剑视频:回味萌芽经典文章《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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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特别的热。我陪着顾亮或者说顾亮陪着我,我们整天地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神情恍惚。我们光着上身,将T恤系在腰间,游走于大街小巷,一些迎面走来的女生都对我们绕道而行。我俩成了十足的小流氓,顾亮常常这么说。

  我叫李小天,高二,有两个死党,一个叫王力,一个叫顾亮。但高二的第一个学期一过,其中一位便不能称之为死党了。那家伙不再与其他的俩人走在一起,很少见面,主动回避。直到快上高三了才知道,那家伙在考托福,准备去美国。这人便是王力。顾亮常常问我,兄弟是不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便逃往美国。我说,我怎么知道,再说人家才不是混不下去,人家是牛人。然后,我俩谁都没有说话。

  我和顾亮常在一起做的事便是——上厕所,挨骂,打架,闹事,逃学,喝啤酒,抽烟,作弊,讲黄色笑话,嘲弄老师,揍人或挨揍。以前是三个人,现在变成了两个。顾亮说,管他呢。

  当我告诉顾亮我想当个作家时,他花了十分钟来大笑,然后花了一秒钟来判断,最后说,你丫有病。我很认真地对他说了我的计划,我决定先在一些小有名气的杂志上发表文章,发到5篇以上后,我便参加一项在全国很权威的作文大赛,我打算投20篇去,抱着20篇中有一篇一等奖的希望,这样不但有机会被一些大学免试录取,还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然后写小说,然后大卖,然后名利双收。

  你丫神经病啊,顾亮大笑。

  不然干吗?像我们这样的,考大学是没什么希望了,还是找找适合自己的出路吧。

  你以为作家谁都能当啊。

  说完,我们谁也没理谁。顾亮自顾自地说了一声,哥们啊!我知道他指的是王力。看来王力是我们三个中最先出头的了。

  星期六上午补课,我俩谁也没去,都在网吧打传奇。这是我常来的一个网吧。

  网吧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孩,不论谁和她说活她都习惯性地捂着一只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顾亮说她是故意的,而我则认为她有心理障碍。

  网吧一直都很吵。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玩传奇,整个室内乌烟瘴气的,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脏话。玩传奇的人一般都很闹。坐在右边那个满脸长着青春痘的家伙不停地骂,我操你妈的,我操你妈的。又回头不知在跟哪个说,妈的,你丫会玩吗,PK啊。我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他妈的小声点。我操,关你什么事,小丫挺的啊你,那人哗地站起来,椅子应声倒地。你他妈的再说一次,顾亮也站起来。网吧老板见状立马跑过来,站在3个男生中间,然后捂着一只眼睛,说道,大家有话慢慢说啊,咱无聊才来上网的不是,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何必闹得不开心。再说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是,给我个面子。那人看了我们一眼,向躺在地上的椅子踢了一脚,椅子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那家伙便走了。跑了,顾亮小声地对我说。跑你个头,那家伙叫人去了,咱们也闪吧,我低声对顾亮说道。我走到老板面前问道,多少钱?老板一边在电脑上查一边说,他肯定去叫人了,他的一些朋友都在这儿,他不会走多远,你们还是快点走,一共12元。我付了钱,便和顾亮仓皇逃出,出来没多久就看见青春痘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赶往网吧。

  我和顾亮虽然爱打架,但我俩从不参与摆明就要挨揍的事儿。

  下午两节课考试,考英语,教室很安静,只有头顶上的吊扇在呼呼地转。即使如此还是有的家伙不停地在擦汗。我看看站在讲台上目光呆滞的老师,回头瞧坐我斜后面的顾亮。这次英语再考不及格就得请家长了,挨打倒无所谓,怕就怕我爸他不再准我外出,然后请一家教在家侍候我,那就麻烦了,再加上我还私自打了几个病假条,这事凑一块就更麻烦了。这时外面不知哪个傻B在唱,卖大米,卖大米。全班哄堂大笑,然后讨好地看着老师。老师朝门口望了望,我赶紧地左顾右盼。其实我这人特烦作弊,倒不是我人品有多好,我只是不喜欢作弊的那种感觉,偷偷摸摸,心惊胆战,跟装孙子似的。不是憋急了我是不会出此下策的。正当我左顾右盼的时候,老师又将脸转过来,我只得将身子扶正。看看表还有20分钟,有些家伙已经起身交卷了。我绝望地望着卷子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心想完了。这时王力也起身交卷,经过我的座位时扔给我一张纸条,我一打开正是我要的答案,于是我花了15分钟把答案写好(全是选择题),再花5分钟把答案检查了一遍,确信无漏抄错抄后交卷,然后大功告成。

  班上几个女生在一旁议论着什么。顾亮走过来拍我肩膀,他望了望旁边的那几个情绪高涨的女生,便问我,她们在说什么啊?谁知道啊,我头也没抬。这时其中一个女孩说,只有马勇这样的有钱人才有本事去美国。什么,马勇去美国了?我和顾亮同时转过去。赵倩从女生堆里探出头来,脸上挂着满足的表情,好像这正是她要达到的效果。她喜欢顾亮两年了,总找机会跟他套近乎,或是做些让人吃惊的事来引顾亮的注意。顾亮倒没什么,对她不咸不淡的。

  赵倩说,你们还不知道啊,马勇去美国读预科了。

  什么,我吃惊地说道,他的英语比我还烂啊。

  这有什么,人家有钱呗,去美国玩几年,谁都会说英语,绝对比国内的英语本科生还说得溜。赵倩边说边偷偷地瞟顾亮。

  对啊,一个女生接嘴道,现在行情不同了,成绩不好的反而出国了,成绩好的还在国内瞎混。

  我和顾亮同时回头看坐在后排的王力。王力也在往这边看,发现我们在看他,便埋下头。我看见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我赶紧把头转回来。

  放学时,我拦住王力。后来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根本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恼怒地推着自行车向前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表错了情,他一定以为我是在可怜他。我走上前去拉他,被他粗鲁地推开,他回头望了望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顾亮对我说,知道哈佛大学里有句名言吗,机会已经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顾亮,你还不明白吗,机会多得是,机会有很多,但都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有出国的机会,有考入名校的机会,有发财的机会,但都不是为我们准备的。

  这话你还对谁说过?

  我妈。

  她怎么说?

  她说“怪谁啊。”

  那王力呢,他有机会吗?

  我怎么知道?也许有吧。

  我打算在没有投出一篇稿的情况下参加那项全国性的作文大赛,王力也参加了托福考试。

  暑假很快就来了,其标志便是一塌糊涂的成绩单,家长怒气冲冲的脸,游泳池的开放,墨镜、防晒霜的大卖,吊带、肚兜的流行。顾亮开始热中于玩滑板、跳街舞,三天两头地到市中心和他那帮才认识的哥们瞎混,其目的是为了摆酷,吸引女生注意。

  暑假的第二个星期,顾亮打电话给我叫我出来一下,说王力出事了。

  和顾亮碰头后,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走。我什么也没问,跟在他后面。我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顾亮把我带到四医院门口,然后说,王力在里面。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问。

  一个星期前,托福考砸了,顾亮走到一座灰楼前说,王力在5楼。

  楼道里的灯忽暗忽明,坐电梯上了5

  屁话,你好受吗?我有些厌恶顾亮满不在乎的样子。

  关我屁事,顾亮说,我们自己还活得人模狗样的,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

  在肯德基,我告诉顾亮我得写点东西。

  写什么?顾亮问。

  什么都成。我说道。

  我告诉顾亮我准备参加作文大赛。那又怎么样,顾亮笑道。如果得了奖,就距出书成名跨进了一大步,我说。

  肯德基里开始热闹起来,周围闹哄哄的。一个小孩拿着店里送的气球兴高采烈地向她的妈妈跑去,结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气球也飞向天花板,她妈见状马上过去抱她,哄她。顾亮说,你就那熊样。

  作文大赛的获奖名单下来了,我连一个入围奖都没捞着。得到消息的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顾亮陪着我,我心里没什么感觉。顾亮倒是哭得挺厉害。他坐在墙角,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牛仔裤湿了一大片。

  在游泳池里,我和顾亮比憋气,我潜入水底。水底很安静,我开始在里面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我一直闹不明白的事,比如说王力那事,比如说网吧的女老板,比如顾亮莫名其妙地哭,还有作文大赛……

  当我被顾亮他们捞上来的时候我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我看见很多人影在眼前晃,呈现出一种温暖的黄色,耳朵响起一阵奇异的海啸声。我的肚子不知被谁一下一下地按着,水从喉咙里冒出来时,将我呛醒。顾亮说,你小子真不要命啊。我开始将自己关在家里写东西,然后寄出去。夏天的气温一浪高过一浪,又加之三天两头的停电。东西没写多少,人被折腾得不行。我开始烦躁不安。有时晚上停电,我便一人到阳台上抽烟,思考诸如以后的出路之类的问题。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我去接,是顾亮的声音,李小天,你最大的失败就是把当作家看成是你的出路。我愤怒地挂掉电话。我将前面遮住眼睛的头发向后梳了梳。顾亮有时对我来说很可怕,他永远都猜得透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点了根蜡烛在写字台上,望着蜡烛上的火焰发呆。我把手放在稿纸上,摁出了一个汗津津的手指印。

  我决定洗个澡,结果没洗到一半就熄火了。我满身泡沫地站在浴室里,摸着黑找打火机,结果一头撞在浴缸上。

  在约好的地方和顾亮碰头。顾亮看见我头上的创可贴,没说话。我看见他拿着一把吉他。我俩谁也没说话。我俩一前一后,走到人烟稀少的角落,顾亮将他的吉他用力地向地面砸去,吉他发出“嗡”的声音,弦断了好几根,再一砸,吉他断成了两截。顾亮将吉他甩在一边,自己坐在街边将套头衫脱下,系在腰间。我站在顾亮身旁安静地看着他抽完一根烟。他将头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我们走吧。那吉他呢。不要了。

  那把吉他陪了他3年。

  顾亮从兜里掏出一枝粉笔,在一堵废墙上写“那一年你正年轻,总觉得明天肯定会很美,那理想世界就像一道光芒……”是许巍的《那一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顾亮一直都在给唱片公司写歌,只是一首也没被采纳。

  我突然想起顾亮那天莫名其妙地哭。

  顾亮说,我们本该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王力变成那样并不是因为托福,是为别的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网吧的女老板捂着一只眼睛并不是神经质,是因为她一只眼睛是单眼皮,一只眼睛是双眼皮,她认为不好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顾亮和我一样,把自己的爱好看成了自己的出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管怎样结果还是一样。

  暑假结束了,其标志便是整天整天地赶暑假作业,感叹暑假过得太快,惊见整个暑假一事无成,成天念叨的高三也来势汹汹。

  回到学校,没见到顾亮,过了一个月也不见他出现。3个月过去了,赵倩忍不住问我,我说,我哪知道啊,打电话,他家又没人。一个月后消息很快传来,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顾亮去考电影学院去了,有的说他们全家去了上海,有的说顾亮出国了,最离谱的一个便是说顾亮在吸毒。难以置信的是更多的人相信顾亮吸毒,其表现是集体孤立曾经跟顾亮是哥们的我。

  上自习课的时候,赵倩跑来问我顾亮是不是吸毒时,我非常失态地朝她大叫,滚蛋。

  后来全班都准备高考了这事才算完。

  我一直都闹不明白顾亮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消失,那不是他的作风。但我知道很久以后我会明白的。

  高三过得平淡无味,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是少了顾亮,发展到后来我连课都懒得逃了。高三过后,我不出意料地上了一所非常差劲的大学。在复读一年和进三流大学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我时常在想,如果顾亮在就好了。

  顾亮会不会突然打电话,你小子别想我了,自己混吧。或者说点别的,都成。

  我想顾亮死了都行,就是不能说没就没了。

  我现在总是有个错觉,老认为自己还是17岁。当我开始学会沉默,当我开始懂得讨好,当我开始嫌平克的歌有些吵,当我开始安静不再胡闹时,我不禁悲从中来。我知道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在某个暑假,天气特别的热,我和顾亮将套头衫脱下来系在腰间。顾亮来到一堵废墙边,用白色的粉笔写道,那一年,你正年轻……

  我叫李小天,大二,曾经有两个死党,他们都以不同的形式离我远去。

  深夜,在很冷的街头,我吻了赵倩,并将她紧紧地搂住,一如抱着我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