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君换气:趁著年輕去流浪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4 20:16:53

趁著年輕去流浪

    林懷民吹起了流浪的號角,他說:「流浪吧,年輕人!去放空、去學習,去奉獻,去挑戰自己……」有時,我們真的可以透過旅行,把自己狠狠拋出去,迷失在不知名的小路,然後在全然的孤獨中,把自己找回來。旅行,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和改變。雖然在孤獨中,悄然湧上心頭的,往往是一場無言的風暴。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像書中的流浪者,開出意想不到的花朵。別猶豫,打開你的眼睛,邁開你的腳步,跟著旅人,趁著年輕流浪去吧……

 

0-1 【導讀】 流浪,走向自己最深的殿


年輕的心勇敢出征,去放空、去學習,去奉獻,去挑戰自己,
流浪歸來,培養出對付自己的能力,甚至什麼也不怕了…


有時,我們真的可以透過旅行,把自己狠狠拋出去,迷失在不知名的小路,然後在全然的孤獨中,把自己找回來。
或者,像天上的白雲,幻化成各種身姿。在旅程中,隨著突如其來的風雨,互相追逐,互相混合,看看生命會出現什麼樣的「輪廓」。

旅行,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和改變。雖然在孤獨中,悄然湧上心頭的,往往是一場無言的風暴。但透過旅程的洗滌,將內心真正冒出來的根芽,隨著風,隨著雨,深深的送進蓬勃的大地。
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像書中的流浪者,開出意想不到的花朵。別猶豫,打開你的眼睛,邁開你的腳步,跟著旅人,流浪去吧!

林懷民說:「年輕人逐夢的勇氣,落實夢想的毅力,是社會進步重要的本錢。」
安藤忠雄說:「一個人迷失在異地:孤獨、掙扎、喘息、吶喊,並能夠在一瞬間做出判斷存活下來,便是生為一個人所特有的潛能,便造就了這人。」

林懷民吹起了流浪的號角,「流浪者計畫」緣起於2004年林懷民榮獲行政院文化獎,當時為了鼓勵年輕的藝術家勇於「出走」,到海外實踐自己的夢想,於是將獎金捐贈給雲門舞集文教基金會成立了「流浪者計畫」,資助這些年輕人去海外流浪。
這本書就自然開啟了生命的扉頁,作者訪問雲門流浪者計畫獎助的八位「流浪者」。我們一起聽見他們誠摯的吶喊,看見他們的情,他們的淚,烙刻了這群年輕人生命的紋路。

「流浪者計劃」為社會撒下一道耀眼的陽光,喚醒了一顆顆沉睡在深處,渴望流浪的種子,以一種驚人的力道,飛蹦而出。這不僅是一群年輕人「獨自流浪的體驗」,還是一本「心靈深度之旅」。書中,你可以細細咀嚼,如何透過一個人的流浪,和自己對話,並從「自我追尋」中,走向「社會關懷」,進而思索「自己的歸屬」要落在何處。

倘若一個人活著,是不斷打破內在的牢籠,接受挑戰。那麼,年輕時的出走流浪經驗,會帶給你影響,是你一輩子的養分。因為你去過,好奇度會不斷增加,會不斷享受到累積的東西。趁著年輕去流浪吧!

【內容導讀】
流浪,走向自己最深的殿:訪謝旺霖 ~黃淑文/本書作者
流浪有時很苦,很多體力都消耗在旅途中,但很奇怪,回來就有力量。

詩人泰戈爾說:「我旅行的時間很長,旅途也是很長的。天剛破曉,我就驅車起行,穿遍廣闊的世界,在許多星球上,留下轍痕。離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遠,最簡單的音調,需要最艱苦的練習……旅客要在每一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面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

謝旺霖,一個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竟挑戰一條沒有多少人敢走的旅程 在雪季,從雲南騎腳踏車攀行西藏高原,全程一千八百公里。沿途他發高燒,上吐下瀉,感冒咳血,遭遇頑童用石頭追打與嘲謔,甚至被藏獒夾攻,腳踏車爆胎、鏈條斷掉,「前輪卡在岩縫,而後輪和雙腿完全懸盪在斷崖之外」……經歷各種生死一線間,令人捏把冷汗的旅程。
謝旺霖所追尋的,正是詩人所言:走向自己最深的內殿。

■ 每一次出走,是為了回歸原生的土壤

因為流浪的歷練,堅信自己寫作的道路,並以《轉山》一書,書寫在西藏流浪的歷程,躍登暢銷書作家的謝旺霖說:「走得愈遠,看得就愈近。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你所遇到的問題都是切身的。每一次的出走,其實都是為了回歸原生的土壤,為了更貼近自己的心靈。」

「一個人去旅行,吃哪裡,住哪裡,想講什麼話,甚至不想講話,都可以自己決定。也會有比較多的時間,觀照自己。」謝旺霖說,也許你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到了外面,發現自己可以非常健談。譬如坐火車時,你和坐在對面的人,居然可以一下子就聊起來,一聊就是一夜。但下了火車,就各自走人。求宿時,在現實生活中原本不習慣開口向別人求助,但在旅途中,你卻會跟別人要吃的、要喝的。必要時,還會偽裝自己的身分,製造點善意的謊言。

「記得在旅途中,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破別人的水瓶,當下第一個感覺竟是落跑。我發現自己很醜陋的一面。雖然在旅途中欺騙別人,是為了保護自己,但這跟現下的生活,有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難道不同嗎?雖然自己不至於去害人,但為了生存,誰能保證自己不會因無心之過而傷害別人?」

謝旺霖說,流浪歸來回到現實中,你會發現自己不是自己想像那種自閉孤僻的人,你有很多的面向。而那些面向,是原來存在你心裡面?或者是在旅途中創造、發現的?都不無可能。
「人不只是道德的形塑而已,而應該是充滿著各種猶疑、掙扎、脆弱,相互混雜。」他流露真摯的臉龐,做了一個動人的結論:「當你發現各種不同面向的自我,雖然一開始很驚訝,但勇於接受它之後,你會感覺很踏實。那樣活著,有人的感覺。」

■ 一本書的啟蒙

回首這段充滿冒險、在雪季單騎入山的旅程,謝旺霖其實深受《阿拉斯加之死》一書的啟發。書中描繪一個美國年輕人克里斯,出身於富裕家庭,不但成績優異,也是運動菁英。但在就讀哈佛法學院之前,卻決定自己去旅行。

臨走前,克里斯賣掉車子,把銀行的存款悉數捐給慈善機構,還把身上的現金全部燒掉。然後隱姓埋名,自己打工賺錢,一步一步走入荒野。克里斯嚮往梭羅在自然荒野全然獨立自主的生活,厭惡美國資本主義建構出來的社會。他想證明自己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生活。沒想到,在阿拉斯加冰封的曠野中,卻誤食野洋芋種子,在全然的孤獨中死去。臨死前,克里斯爬進她母親親手為他縫製的睡袋,彷彿回到母親的子宮,重新回到生命最初的原點。

「一個唯美的年輕旅人,在阿拉斯加的曠野中殞落。」震驚了美國社會。有人批評克里斯太莽撞了,因為愚蠢,導致無謂的死亡。但《阿拉斯加之死》作者克拉庫爾,卻沿著克里斯當初旅行的途徑,訪談和克里斯相遇的過客,深入探索克里斯這段自我追尋的過程。他發現不同角度的人看克里斯,有不同的看法。譬如:有些人非常讚賞這個男孩的勇氣和崇高的理想,也有人說:「克里斯無論做什麼工作,都能全力以赴,是他見過最認真的人。」他相信克里斯在阿拉斯加的曠野,一定能想出辦法克服萬難。

「克里斯從小很乖,這次旅行,算是他對生命徹底的反叛。」謝旺霖說,「如果一個人可以用他的生命去做選擇,那麼沒有人可以去置喙他的對與錯。儘管他是錯的,但他已為自己的過錯,付出最大的承擔和代價,他人隨興式的論斷,到底能為承擔者,提供些什麼?又負責些什麼?」

「我不覺得克里斯是莽撞的,畢竟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準備,而且他在這個過程,也受盡折磨,顛沛流離。也許真的可以說是不夠謹慎。
「高中時看了這本書,就覺得自己應該要跨出去。」謝旺霖的眼神閃閃生輝:「想想若是對一個人的行為有認同、對一本書有感動,我是要讓這種感動或召喚,停留在心裡,還是我也可以稍稍去碰觸?」……



【作者簡介】
淑文
台灣師大地理系畢業。任職國中教師7年,作品獲台灣省創造思考教學優異獎。
89年起請育嬰假,從照顧兩個孩子還原自己。94年辭去國中教師工作,在報章雜誌寫作。作品見於文化淡水、張老師月刊、人本教育札記、讀者文摘、講義雜誌、台灣主婦聯盟月刊、聯合報、自由時報等刊物。著有《最長的辭職信》。目前是台灣主婦聯盟「綠主張月刊」審稿委員。

【目錄】
〈推薦序〉流浪,讓人發現自己 嚴長壽
〈推薦序〉看到台灣的另一種力量 施振榮
〈前言〉出走與回家 林懷民
〈一〉開啟生命真正的流浪--訪鄭宗龍
〈二〉聽見生命最原始的呼喚--訪吳耿禎
〈三〉流浪回來,什麼都不怕--訪吳欣澤
〈四〉流浪,走向自己最深的內殿--訪謝旺霖
〈五〉在大師身上看見親人的影子──訪王瑋廉
〈六〉找到生命的原鄉--訪傅子豪
〈七〉跨向生命的更高階段--訪柳震東
〈八〉逼自己去一個不想去的地方--訪劉亮延
〈九〉漂泊的靈魂,歸屬何處?--訪雲門「流浪者之歌」僧人王榮裕
【附錄一】雲門「流浪者計畫」歷屆獲選者
【附錄二】雲門「流浪者計畫」獎助辦法
【附錄三】台灣各地鼓勵流浪的相關活動

0-2 【推薦序】嚴長壽:流浪,讓人發現自己


  在一個作夢都沒想過的人生際遇中,我在出社會沒幾年就實現了以職業領隊的身分出國旅行的機會,如今想來我絕大部分的人生學習大多與旅行有關,也因此更希望鼓勵年輕人能夠為了實現自己的夢,勇敢的走出去,好的經驗是學習,壞的經驗也是學習。好壞冷暖之間,點滴自在心頭。

  對我而言,流浪是一件奢侈而浪漫的事。朝五晚九的工作,忙得沒有時間度假的行程安排,怎得空閒流浪?如果說流浪是一種心境上的放空、眼界上的刺激,或許我那大大小小的旅行經驗差堪比擬。在一次次的旅行中,藉由與國際友人的接觸以及親身體驗異國的文化與風情,似乎總在與異己的對照中,發現自我更為內在不易察覺的部分。或許旅行與流浪一樣,最終都是一種自我追尋的過程。

  在台灣的教育體制之下,年輕人未經世事就已世故老成,他們或許不清楚真正的方向與內在的渴望在哪,就早已在世俗與他人所期待的道路上循序漸進。「無災無難到公卿」或許是一種無知的幸福,但總有一天,當陷入孤獨、無助之境,被迫重新審視最內裡的自己之時,或者手足無措、或者退縮逃避。看著書中幾位年輕的創作者,及早發現教育體制所給予個人的不足之處,無寧使流浪這件事,更顯出非凡的意義。

  感謝懷民的發起,我深信,無論年輕人選擇去奉獻,去挑戰,或者只是去放空自己,「雲門流浪者計畫」將會是台灣年輕人最重要的生命推手。流浪,讓人發現自己。

【推薦序2】
施振榮:看到台灣的另一種力量

  「流浪者計畫」緣起於2004年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老師榮獲行政院文化獎,當時林老師為了鼓勵年輕的藝術家勇於「出走」,到海外實踐自己的夢想,於是將獎金捐贈給雲門舞集文教基金會成立了「流浪者計畫」,資助這些年輕人去海外流浪。

  從第一屆來申請「流浪者計畫」的年輕人身上,我看到了他們追求夢想的勇氣與執著,也對於他們勇敢「出走」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去實現夢想感到佩服,這些年輕人在極度有限的資源下流浪,體驗完全不同的人生經驗,並在汲取經驗後回到台灣,更有自信地繼續實現夢想,讓人看到台灣的另一種力量。

  基於認同「流浪者計畫」的理念,我所捐贈成立的智榮文教基金會決定自第二屆開始長期贊助「流浪者計畫」,希望能繼續林老師的理想,並鼓勵及協助更多年輕人有機會到海外去流浪,我也相信這些年輕朋友在海外學習成長後,在回到台灣後將會挹注更多的力量在台灣這塊土地上。

  此次「趁著年輕去流浪」書中訪問了九位曾經參與「流浪者計畫」到海外流浪的年輕人,分享他們的流浪經驗,每位流浪者的流浪經驗或許不盡相同,不過由他們分享的故事中,都可以令人深刻感受到出走,原來反而是要去找到生命最初的原點,在流浪的過程中,逐步找回內心的自我。

  其實「流浪」是需要勇氣的,在我印象中,我第一次離家去「流浪」,是在高中的時候,當時我以準備大學聯考到台北補習為名,母親也充分地信任我,就讓我獨自一人到台北,那時我還去看了四國五強籃球賽及亞洲鐵人楊傳廣,還到台北圓山的兒童樂園去玩,前後流浪了一個多月,且這次的獨特經驗一直很深刻地留在心中。

  我相信有機會參與「流浪者計畫」的年輕朋友,這樣的流浪經驗對其一生的影響,也將是段刻骨銘心的回憶,從勇敢出走,一個人獨自到陌生的地方流浪,去學習新的事務,可能是這一輩子原本都沒機會去做的事情,過程中也可能充滿不確定、孤獨、挫折與挑戰,只為實現年輕時的一個夢想,而義無反顧地去流浪。

  我相信在台灣有許多對未來充滿夢想與期待的年輕人,我也希望藉由這個計畫,可以繼續幫助更多有夢想的年輕人,勇敢踏出這一步,勇於實現自己的夢想……

0-3 【前言】林懷民:出走與回家


  一九六九年九月,我初到美國讀書。在舊金山機場看到通往全球的航班表:紐約、倫敦、巴黎、東京、阿姆斯特丹、莫斯科、斯德哥爾摩……

  那是個驚嚇的啟蒙經驗。世界如在眼前,地理課本的地名,原來是真的可以去的城市!

  那年五月,搖滾樂、大麻、性愛,五十萬人大聚會的伍茲塔克音樂節,震動了全球的年輕人,而我來自戒嚴的台灣。一年多以前,巴黎、東京、紐約、柏克萊,學生運動風起雲湧;在台北,我衷心崇拜、曾在明星咖啡廳仰望的作家陳映真被警總抓走,寫作圈子的朋友私下轉告,不知所措,也有人徹底避談。

  可以這麼說,到了美國,我才開始走進世界。

  七○年聖誕假期,我從讀書的艾荷華,一路候補機位,用學生票旅行,混到西岸。忘了如何抵達太平洋高速公路的一個水族館。我第一次看到海豚,樂得張開了嘴巴。

  看完海豚戲球,我對著太平洋的落日發呆,轉頭才發現人全走光了。到了館外,停車場是空的,也沒公車了。天色昏沉,我只能在路邊橫著大姆指等便車。

  一位長髮嬉皮讓我上他的車。弄清楚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要往何處去,便安靜地說:「那麼,到我家過一夜吧。」

  睡到半夜起來上廁所,只見起居室五六個長髮男女安靜坐著,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房間裡有印度線香的味道,也許都吸了大麻,一屋寂靜。我回房繼續睡。第二天早上,另一個長髮嬉皮順路把我在公路邊放下。我橫起大姆指等車。

  七二年,我打工存了錢,經歐陸返台。紐約到盧森堡的學生包機每人九十美元。在阿姆斯特丹,我根據手上的「每天十元遊歐洲」,找青年旅館過夜,也睡過公園,認識了人就一起去玩。

  有一個人要去巴黎,我改了行程和他同行。他找到幾個朋友,一起混了幾天。吃飯,大家湊錢買幾條麵包,幾瓶便宜紅酒就打發了一頓。這些來自各國的背包族,有人初抵巴黎,也有人要離去,大夥兒就在便宜小酒館為隔日要啟程的朋友送行。喝得太晚,第二天爬不起來,誤了車程,因此晚上再度送行,喝到凌晨……

  在巴黎認識的瑞士青年要去葡萄牙、西班牙,邀我同行。到了葛那達,他要去摩洛哥,我的中華民國護照要等上一個多月才能取得簽證。從此我一人獨行,去義大利和希臘。

  在羅浮宮、在烏菲茲美術館我第一次感覺到「顏色」。從希臘的天空和愛琴海,我終於知曉藍色有無限的層次和變調。在日內瓦,我看到一本美麗的畫冊,那是我第一次認識敦煌壁畫。

  通往曼谷的學生班機由雅典起飛。才走進世界,又得回到窒息戒嚴的台灣;觀光尚未開放,一般人收入極少,我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出國,躲到廁所狠狠哭了一場。

  沒想到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出國,頻繁的程度使我想起機場和坐飛機就要自閉地憂鬱起來。跟雲門出國是工作;十次九次,演完第二天必須離開;沒有主辦單位可以大方地讓三四十個人不演出,住旅館。

  一九八八到九一年,雲門暫停的三年,我隨心所欲地跑來跑去。背起包包,住十元美金的民宿,我去了印尼、菲律賓、尼泊爾和印度。

  印度!許多人怕去印度,因為髒亂和貧窮,因為火車飛機從不準時。這些,正是讓我一再回到印度的理由。生了兩回氣後,我有了「頓悟」:即使慢上七八小時,火車一定會來。我放心地在火車站讀了一本又一本平日沒時間讀的書。人生可以不必急吧,我終於擺脫時程表!

  印度的燥熱飛塵,天天在街頭上演的生老病死,為我曉示生命的本質。我也去過恆河畔,看到骨灰灑入河中,焚燒一半的殘屍逐波而下,下游的印度信徒面不改色地掬起「聖水」,仰頭吞下。生死有界,流水無痕。我驚悸而感動。

  不知不覺,去了九次印度。印度安頓了我。毛躁起來時,閉眼想起聖牛踱步的火車站月台,流水悠悠的恆河,心就靜定一點。我開始覺得雲門的工作不是磨難。得失心淡了以後,作品慢慢成熟。

  一次次的出走,孤獨的背包旅行,讓我看到許多山川和臉孔,見識到不同的文化,以及不同文化背後共通的人性。旅行為我打開一扇扇門。回了家,我閱讀,追尋曾經碰觸過的文化,關心去過的國家,遠地的戰爭彷彿也與我有關。更重要的是:離開台灣,隔了時空的距離,台灣,還有在台灣的自己,變得特別的清明,因而逐漸培養出對付自己的能力。

  台灣解嚴二十多年,但是,我們仍然容易陷入島國的自閉,陷入消費主義的迷障。我懷念六七十年代年輕人沒有特定目的的貧窮旅行。我希望有更多年輕人出走。

  二○○四年,我把行政院文化獎的六十萬獎金捐出來,成立「雲門流浪者計畫」,承蒙許多朋友,特別是施振榮先生和他的夫人葉紫華女士,以及吳清友先生、嚴長壽先生,熱心支持,使這個計劃可以持續進行。五年間,四十一位年輕朋友在「流浪者」的獎助下到亞洲各國學習,去奉獻,去挑戰自己,或者,只是去放空。

  台灣受了太多西方影響,對於近鄰的亞洲文化缺乏認識,我們希望年輕朋友去紐約、巴黎之前,先到亞洲看看。我們要求流浪者單獨旅行:一個人走才能增加與當地人互動,確保和自己對話的機會。我們也期待旅行的時間不低於兩個月:希望他們可以完成緊張、興奮、疲累、挫折與重建的幾個階段才回家。

  常有人問,對「流浪者」有什麼期待。我們祝福他們帶著新的視野,以及對自己的新觀點,重返台灣的生活。如此而已。

然而,事情的發展讓人喜出望外:

第一屆的謝旺霖書寫鐵騎西藏高原的《轉山》成為二○○八年誠品中文書籍排行榜第二名的暢銷書;簡體版在大陸「火紅」。
吳欣澤透過演奏與CD,以西塔琴豐富台北的音樂文化。
劉亮延的「李清照私人劇團」新作不斷,令人驚豔。
鍾權的紀錄片在公視、在大陸播放。
吳耿禎的現代剪紙這兩年來,成為台北眼亮的風景。
薛常慧的伊朗之旅,促成台灣與伊朗紀錄片的交流。
楊蕙慈去廣西學蠟染,回來發願募款,要為當地瑤族孤兒蓋一所小學。
盧銘世持續在全國推廣種樹,綠化台灣……

  「流浪者」的旅行只是他們生命的逗點,沒有這趟旅行,他們的才華與熱情一樣會燦爛開花,但因為有過這番交會,我們沾染了年輕朋友圓夢的喜悅,也以他們的成就為傲。

  二○○八年,雲門穿針引線,七位「流浪者」到四十所學校,分享他們旅行的經驗,參與的學生高達兩萬五千人。有些學校因而企劃了「小小流浪者計畫」,鼓勵學生進行島內自助旅行。二○○九年,十位「流浪者」接棒,到七十所學校演說,繼續擴大青少年的視野。

  年輕人逐夢的勇氣,落實夢想的毅力,是社會進步重要的本錢。而告別年輕多年的我,因為這個計畫得到前所未有的激勵。工作膠著苦悶之際,遙想張子午騎著自行車穿越哈薩克、俄羅斯、土耳其,直至葡萄牙大西洋海邊;林乙華到尼泊爾參加喜馬拉雅山登山訓練;陳乃綺辭去台大醫院研究員工作,「捐出」八個月,到柬埔寨和寮國,參加當地登革熱的衛教、防疫的活動;輔導台北遊民多年的楊運生在日本深入觀摩遊民輔導機構的運作;我的世界變得寬闊,對自己的沮喪感到可恥,因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聖經》裡,浪子的故事以落魄的浪子回家,得到父親寬容的擁抱作結。紀德的〈浪子回家記〉顛覆了《聖經》的道德教訓:回家的浪子,幫助弟弟離家出走。

  出走。回家。再出走。我希望看到一代代人不斷出走。

0-4 容試讀】流浪回來,什麼都不怕 ~訪欣澤

每天跟自己的上帝說話,哈啦一下,問一些問題,花一點時間沉澱自己整理自己很重要。

大部分的報導,這麼形容吳欣澤:
「散髮垂肩,寬褲下露一雙涼鞋」「一頭沒整理的長髮、牛仔褲,反戴的棒球帽,充滿流浪氣息」「流浪兩個月內,只洗三次澡」「一個很喜歡亂搞的新世代年輕人」,他自己則在網站自稱是個喜歡四處趴趴走的流浪漢。

因此,第一次約吳欣澤,一下捷運站發現有個流浪漢隨興睡在捷運外側,我還拿出資料照片小心翼翼的踮起腳尖仔細核對,差點誤以為吳欣澤睡在那裡等我。

經過幾番接觸,猛然發現,長髮及肩、蓄著山羊鬍子,看起來挺有個性的吳欣澤,不僅從小到大沒抽過一口菸、熱心公益、充滿正義感,還是個因為有上帝,凡事有可能的虔誠基督徒。

吳欣澤(AZER)的流浪計畫,是到印度學西塔琴。他的音樂經歷非常豐富。曾是野放克樂團吉他手(劉劭希客家新音樂,曾於二○○四年的金曲獎獲獎)、搖滾主耶穌樂團吉他手(豬頭皮重搖滾福音樂團)、在二○○六年的金曲獎頒獎典禮演出張惠妹「音樂orz」演出的西塔琴手……還曾獲選為MTV百萬樂團大賽最佳吉他手、全國熱門音樂大賽北區最佳吉他手、新力音樂music power年度最佳創作新人。

把「藝術創作」當作生活的添加物

但吳欣澤並非音樂科班出身,而是學餐飲管理。為何會從烹調轉行為最佳吉他手,進而赴印度學西塔琴?

「這是很自然的過程。」他坦率的說,因為有原住民和客家人混血的血統,從小家族裡每個男生都會彈吉他,每個女生都會唱歌。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喜歡音樂彈唱,本以為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出了社會,才知道不是每個家庭都如此。

他自嘲,從小沒念書的天分,很不適合升學體制,聯考考不好,只好進觀光餐飲科系就讀。本以為人生大概只有這樣,沒想到就學期間,學校帶他們去遠東大飯店實習,打開了他的眼界,也為他的生命帶來轉機。

「主廚是義大利人,工作夥伴全是外國人。對一個才十五歲的高中生,直接進駐高級飯店實習,當時覺得很恐怖,現在想來卻受用一生。」因為在那個過程,他發現很多人做同樣的事,卻出現迥然不同的結果。菜做得再好,要有藝術創作的心態,才能讓手中的菜,變得與眾不同。

吳欣澤打個比方,譬如很多歐巴桑很會炒菜,從年輕炒菜炒到五十歲,也沒什麼改變,但飯店裡才二十幾歲就創意無限的年輕師傅可就不同了。差別只在於,那些歐巴桑把自己當工人,而年輕師傅卻把自己當創作者。

「音樂也是這樣!」從那時起,他漸漸從純粹彈吉他玩音樂,開始把藝術創作當材料添加進去,盡量不要彈和CD一模一樣的音樂,而把自己的想法融入,朝音樂創作的方向努力,訓練自己成為一個專業的吉他手。

吳欣澤本來都是聽西洋音樂,十五歲那年,有一天覺得聽Band聽到快吐了,想換點別的,店員拿了一張布滿灰塵,寫著天籟的西塔琴CD賣給他,回家一聽,「天哪!這是什麼音樂,像貓咪喵喵叫……」隨手便關掉音響,將這片買錯的CD束之高閣。

西塔琴CD傳來宇宙的心跳

兩三年後,某個夜晚,在工作疲累之餘想聽點音樂,不知怎麼搞的,又翻到那片西塔琴CD。沒想到,這次突然知道西塔琴要對他說些什麼話。吳欣澤說,那種感覺很特別,很像看到宇宙的星星在移動。那聲音,好像是從宇宙傳來的,安靜而靜謐,不像聽搖滾流行音樂,只是一味的要你high,要你亢奮。

那感動,就如同他在網站寫下的西塔琴故事,帶給西方人的震撼一樣:

「有一次,印度西塔琴大師拉維香卡,參加美國巨型反戰音樂季。當時拉維香卡,彈奏特殊而迷幻的西塔琴樂音,使習慣於喧囂的搖滾樂聲中自我解放的台下聽眾,因聽到印度這塊古老大地流傳了數千年的樂音,而頓時鴉雀無聲,整個時空好像突然停滯了。大家對於這外型長得像張著腳步行的蜈蚣,音色卻溫柔像貓叫的西塔琴,產生極大的震撼。也因此,使得西塔琴與印度音樂,躍上國際舞台。連英國知名搖滾樂團披頭四的吉他手,都親自前往印度拜拉維香卡為師,學習西塔琴演奏。」

「在日本,學西塔琴很普遍,但在台灣竟沒有任何學習的管道。」直到前年,他突然在淡水某家樂器行,看到一把西塔琴,原以為只是裝飾品,沒想到團員隨意撥弄琴弦竟可發出聲音。於是,二話不說,開始和老闆殺價,最後老闆以五折賣出。事後才知道,那把琴,還是一個印度朋友典當在那裡的。

有了西塔琴,他試著模仿CD聽到的音色,融入自己所編的樂曲,並在二○○三年平安夜,成立以西塔琴演奏為主的西尤樂團。每周四晚上,不定期在台北誠品敦南店前排練。

吳欣澤說,因為非洲肯亞有個西尤(Siyu)村,祖先來自明朝的鄭和船隊,為了紀念古代離鄉背景的探險團隊,以及現在非洲肯亞西尤部落的亞洲後裔,所以將團名取做「西尤樂團」。
西尤樂團是個以亞洲元素,作為主要創作養分的音樂團體,也是國內少數以世界音樂作為主要創作曲風的樂團。加上吳欣澤本身有原住民和客家混血的血統,又是基督徒,所以樂團也大量使用原始民俗音樂元素。

學靜坐,和西塔琴融在一起

二○○四年,吳欣澤終於因為流浪者計畫,前往印度瓦拉納西學西塔琴,卻差點因彈琴坐姿沒學好,而放棄學西塔琴。

「彈琴和坐姿有什麼關係呢?」我想很多人一定感到好奇。

吳欣澤呵呵的笑說,一開始彈琴,他只在意技巧,以為像彈吉他 右手撥弦,彈得要快;左手按弦,音準準確就行,哪知西塔琴第一堂課,居然要學「靜坐」。學靜坐就算了,還要用彈西塔琴的瑜伽坐姿靜坐。

「才坐不到幾分鐘,就開始頭暈,雙腳由下往上發麻,好痛苦,覺得自己快要掛掉。」很奇怪,他形容的愈痛苦,就愈讓我想哈哈大笑。像他這種放蕩不羈的「流浪漢」,乖乖坐著不動的模樣,一定很有趣。

「需要坐多久呢?」我盡最大努力憋著不要笑出聲來。

「剛開始,只能坐三分鐘。痛苦了好幾天,每天都強迫自己練習,才好過些。」他瞧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馬上得意的說:「像我現在一坐,就可以坐四個小時。」我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他拿了身旁的西塔琴,馬上做了示範:「西塔琴一定要放在標準瑜伽坐姿的某一點,不能用混的,偷偷把腳歪一邊。」

我終於因他逗趣的模樣笑出聲來,卻聽見他正經八百的說:「西塔琴不像彈吉他,可以背著帶子站著彈。彈西塔琴一定要用最標準的坐姿坐著,如此身體才會順暢,才能和西塔琴保持協調。即使你手離開琴,這麼大的一把琴,也不會砰然倒下。」

「換句話說,印度音樂的最大特色,就是要你和它融在一起。」我聽著,心底脹滿了感動。

不複雜、發自心,就是好音樂

最大的考驗,還在後頭呢!好不容易學會了坐姿,七十五歲留著長鬍子的老師,終於願意拿起琴來授課,沒想到,老師竟說:「彈琴的重點,在於心境。只有一件事,就是要練習慢,像交女朋友一樣,要慢慢來 。」

他在心裡暗自思索,慢有什麼難呢?節奏慢一點罷了。那知,老師所謂的慢,慢到超乎他想像之外,慢到他快要失去耐性,慢到「差點炸掉」。

但冷靜想想:「學快比較省事,學慢反而更累。老師其實可以不負責任,教一些時尚年輕人喜歡的,耍帥耍酷,快節奏的印度音樂。但為什麼老師不那樣子做?反而一個東西、一個概念,慢慢教、慢慢講,搞得自己很累。」

後來,吳欣澤在慢中,漸漸領悟:「西塔琴必須先學會慢,後來的狂放和內斂,才能伸縮自如。你學會慢,就會知道怎麼快;若你只會快,就不一定懂得慢。」

「不管彈什麼樂器,頭腦比手指還重要。彈琴最重要的,不是手指頭彈琴的技巧,而是腦袋裡要表達什麼東西。」吳欣澤說,後來他漸漸習慣印度音樂的慢,反而愛上印度這麼簡單又緩慢的音律,譬如……他用手上的西塔琴,隨意撥弄了兩個音,坦率的說:「像這麼簡單的兩個音律,彈吉他的人,根本不會覺得那是音樂。但現在我只要慢慢的彈上這麼簡單的兩個音,就可以體會很多,甚至覺得很享受,不用像以前彈一大堆吵死人的音樂。」

「很簡單的彈奏方式,很簡單的樂句和聲響,就是很好的音樂。」吳欣澤回憶:有一次,他在印度彈西塔琴,突然聽到轟隆的打雷聲響。心想:「哇塞!西塔琴簡單的旋律配上打雷聲響,這兩種聲音搭在一起,比我每天絞盡腦汁創作出來的音樂還屌。無聲勝有聲,不複雜、發自內心,就是好音樂。」

他顯得感觸良多:「在一個唯利是圖的社會,要堅持一個單純、發自內心的創作並不容易。但作品有能量,就會被看見。」

「你的能量來自那裡呢?」我問。胸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發燙,很奇怪,出自一位新世代年輕男孩的真心話,好像格外叫人動容。

「從生活中,找到能量。作品就是日記,作品有沒有能量,就看平常做的事有沒有能量。譬如:禱告,就能帶給自己力量。」吳欣澤觀察印度人每天至少要祈禱五次,他認為每天跟自己的上帝說話,哈啦一下,問一些問題,花一點時間沉澱自己、整理自己很重要。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個良心,自己做的事對不對,自己會知道。

接著,他不改戲謔的本性,又加了一句:「活得輕鬆自在,就會有能量。不要每天過得苦哈哈,一天到晚抱怨,活得像在吃大便。」

生離死別,一幕一幕在你面前上演

哈哈一笑之後,吳欣澤突然想起印度的種姓制度:「印度人很少抱怨,他們安於種姓制度的階級,覺得這一生,所有的一切,命中早已注定。」他雖不認同種姓制度,但很佩服一些印度人居然能安於低種姓階級而不想改變。在印度,常會看到高階級的人,欺負低階級的人。有一回,欣澤還親眼目睹一位祭司的小孩,用力踢打一個腳踏車伕,更令他腦怒的是這竟然合法?!

「若我出生在印度,老早就沒命了。我不甘心這樣被糟蹋,死也一定會反抗到底的。」我忍不住誠實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不必死,有一個方法,」他大笑後,指點我迷津:「加入回教,不甘心的印度人,就加入回教。安於種姓制度的人,聽天由命。但印度教和回教,兩大教派,往往會因對決而暴動。」

「不過,」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開玩笑說:「回教沒有階級之分,但男女有別。在回教,男尊女卑,女性會受到歧視壓抑。我看你,還是改信天主教算了。」

一陣大笑後,他收斂起笑容:「我天生反骨,喜歡路見不平,在印度還打了一架。」

原來有一次,他坐火車去加爾各答,看見一位老婦人因誤躺一位年輕人的床位,而被那位年輕人粗暴的從床上拖下來。他看不慣,拿出背包裡的警棍,直接從那位年輕人的雙腿打下去,本想痛扁他一頓,沒想到那位年輕人竟嚇得一溜煙逃跑了。

他在印度也目睹恐怖攻擊,有一回在河邊悠哉的喝茶聊天,才沒多久光景,就發現前方不遠的街道,一群小鳥展翅高飛,急倏飛馳離去,五秒鐘過後,馬上聽到前面街道傳來爆炸聲響「小鳥很酷,比我們先知道有大難要臨頭。在印度,生離死別,總是一幕一幕在你面前上演。有時候才剛看到一輛卡車載滿了人,從你面前經過,但一下子就猛然翻車,滿車都是血。」

「這趟旅程,至少看了二十具屍體。有時明明高高興興在吃早餐,沒幾分鐘,就看見一具屍體,從你面前扛過去。」吳欣澤說得面不改色,我看著手中的麵包,無法下嚥,問道:「你難道都不會害怕嗎?」

「沒什麼好怕的。死了,就死了,我爛命一條嘛!」他笑稱,當初告訴媽媽他要去印度旅行,媽媽根本不知道印度在哪裡,後來看了電視報導,才知道印度很危險,常有恐怖攻擊。

他提及,有一回還看到一隻野狗在啃東西,一時好奇心驅使,走過去看,沒想到竟看到狗在吃人的屍體。照理說,看見同類被吃,加上腐屍很臭,應該趕緊逃之夭夭。但他卻定在那裡,看著那隻狗,怎麼啃食拆解那具屍體,足足看了一小時之久。最後,決定和那隻狗及屍體合照。

「我不覺得狗是錯的,狗餓了,才會想去吃屍體。所有的生物都一樣,都需要吃喝拉撒睡。換作我是那條狗,恐怕也一樣。」

貧窮沒關係,心純淨就會快樂

談到吃,吳欣澤開玩笑說,別人是六十天流浪之旅,他則是腹瀉七十天之旅,也就是在印度腹瀉六十天,回到台灣又繼續腹瀉十天。

印度的飲食生活習慣,和台灣差距非常大。譬如,廁所根本沒有衛生紙,但有個壺子。聽說當地人都用手擦屁股,擦完之後,再將手泡在壺子洗淨。不知情的阿澤,卻拿著那個壺子裡的水去煮湯,咕嚕咕嚕喝到肚子裡去。

「在印度,表面看起來很安全的食物,卻可能有毒。看起來很髒的東西,反而還好。」他哭笑不得的說,印度沒冰箱,餅都是現做,三不五時就會看見修理摩托車的工人,直接伸出黑手現場做餅請他吃。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勉強吞下,竟然安然無恙。反而,有一次安心的吃下幾顆熟花生,卻蹲在馬桶腹瀉昏睡了三天,直到吃了半罐台灣帶去的征露丸,才略為好轉。

別以為花錢喝白開水最安全,阿澤說在印度喝白開水,絕不能喝到底喝到完,因為杯子的底部會殘留蚊子的蛋卵或蚊子的屍體,說不定一喝完就會得瘧疾,一命嗚呼哀哉。

至於為什麼在印度兩個月,只洗三次澡,他則一臉無辜表示,在印度冬天有來自喜馬拉雅山的寒流,非常的寒冷。要洗熱水澡,沒有熱水器,還得使用電湯匙。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想洗澡,把電湯匙插進洗澡盆裡加熱,沒想到洗澡盆的塑膠材質,一碰上電湯匙馬上破裂熔化,讓他虛驚一場。後來才知道,印度人是把電湯匙放在洗澡盆上方,加熱十至二十分鐘。想想洗個澡,還這麼麻煩,乾脆就不洗了。

雖然印度又窮又髒又亂,但信仰虔誠的印度人,卻樂天知命。不管活著多苦,生活有多艱難,他們卻安於他們賺到的錢、安於他們所擁有的。阿澤說,「你貧窮,印度人比你更貧窮;再貧窮,也要做對社會有利的事,不能因為貧窮,就每天抱怨、自怨自艾。」就如同學西塔琴期間,師母所言:「貧窮,沒關係;心純淨,就會快樂。」

人有無限可能,讓生命用力的活著

「流浪回來,我什麼都不怕了。」經過印度兩個月的歷練,他從八十五公斤瘦到六十七公斤,整個人煥然一新。吳欣澤說:「以前過生活,只為自己。從印度歸來,發現人有無限可能,很想為生活的土地做點事。」

「真的想做事時,才發現時間不夠用。要把握時間,好好發揮。」因此,吳欣澤除了不定期推出以西塔琴相關知識為主的講座,進口專業的印度樂器,還成立捐助樂器給青少年朋友的「西尤向日葵田計畫」。本身還加入劉俠之友會,投入公益活動。

後來,西尤樂團正式發行首張專輯《亞洲的心跳》,這是全球華人世界第一張以西塔琴為演奏的專輯。他翻開專輯封面,感性的說:「我們相信在聲音的世界裡,真正的感動,是來自於大地對人類的擁抱,以及海洋對人類的呼喊。《亞洲的心跳》就是以我們所居住的亞洲為養分,藉著西塔琴時而陰柔、時而狂放的音色,一點一滴的刻畫出屬於這片土地的故事。生活在這片古老且充滿憂傷的大地,西尤以身為亞洲的一份子為榮。」

「我們的團隊很像一家人,我們是真的喜歡西塔琴,才會玩得這麼快樂。人與人之間簡單的幸福,對我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更希望有人會因為這張專輯,而興起想去遠方旅行的念頭。」

自印度流浪歸來,吳欣澤每年都赴印度學習西塔琴。他說,作音樂,難免會碰到瓶頸,若死守在某個定點,就容易想不開。這幾年,有一些音樂人自殺,讓他感觸良多。

「如果你的生命有個缺口,無法讓你跨越;或者你的生命沒有缺口,讓你更完美。不妨嘗試去旅行。」

「去看看花蓮的山,想跟你講什麼?去看看台東的海,會跟你說什麼?看看印度的環境,刺激你想到什麼?」他指著專輯上所寫的歌詞:「為了改變,轉個彎或強行突破是必要的,為的是讓生命重新用力的活著!」

瀏覽西尤樂團網站,發現吳欣澤最想做的事竟是:「如果能在山上或海邊彈琴,沒有觀眾,那該有多好?」

「哪有歌手,不希望有觀眾?」我訝異的問。

「彈琴是自己喜歡,而不是為了想彈給別人聽。彈琴需要觀眾,是為了謀生。」

「以前彈吉他,可能會覺得自己很帥、很酷;但去印度學西塔琴,讓我學會在慢中,把生命看得更清楚。現在,我只想彈給山聽、彈給海聽、彈給梅花鹿聽,總比彈給某些人聽好。」他頓了一下,恢復調皮的本性說:「彈給太平洋聽好了,如果太平洋願意成為我的觀眾,那麼我就是最偉大的演奏家,因為沒有人比太平洋還大。」

若有一天,吳欣澤果真到太平洋無人的海邊,獨自彈奏西塔琴,他一定會嚇一大跳,沒想到,他的觀眾群會比太平洋還大。

因為,不只有太平洋,還有星星、月亮,所有來自亙古時空的有情生命,會緊緊過來包圍著他,為一顆年輕願意付出的生命,大聲喝采!

0-5 容試讀】開生命真正的流浪 ~訪鄭宗龍

每個人的心,就像一棵樹,必須找時間靜下來修剪,讓它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看過赫曼?赫塞的「流浪者之歌」的人。一定忘不了主角悉達多,堅持流浪出走的那一幕。
流浪之前,悉達多是一個「優秀,卻不快樂」的人,他常質疑父親,懷疑什麼是神?他的靈魂變成一隻箭,總是指向婆羅門。
有一天,悉達多決定離開家園,尋找生命的答案。但,父親不答應。

悉達多堅定的站在黑暗裡,雙臂橫盤胸前,一動也不動。他的父親心中則充滿著憤怒、憂慮、恐懼,與悲哀。三個鐘頭,四個鐘頭過去了,悉達多的雙膝開始顫抖,但眼睛卻依舊望向遠方。他的父親竟發現自己的兒子變的「既高大,又陌生」。

最後,父親因為「愛」 ,而決定「放手」。父親說:「去吧 !如果你找到幸福,就回來把幸福的秘訣告訴我。如果你找到的是幻滅,你也回來,讓我們再一起去向神獻祭。」

不管是找到幸福,還是幻滅成空,靜靜守候的家人都張開大手,擁抱疲憊的旅人歸來,這是何等動人的畫面!

赫曼?赫塞的作品總以鄉愁和流浪為主題。他在「悠游之歌」訴說自己對流浪的渴望:「如果還有些渴望存留著,就是:我想再有一對眼睛,再有一個肺,伸在草地上的腿再長一點,我希望能變成巨人,把頭枕在阿爾卑斯山峰頂的積雪,躺在羊群之間,腳尖拍濺著下面深湖的水……」

他認為,悠遊是必須有的。他總覺得「生命在身內戰慄,在舌尖上,腳跟上,欲望裡,苦痛裡……」。

他想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旅行,使「靈魂成為流動的東西,復原到千百種形態」。

透過流浪,與自己對話

和赫曼?赫塞一樣,「總是努力追尋,卻總是不滿足」的流浪者鄭宗龍,是雲門舞集2特約編舞家。正因和赫曼?赫塞書中的主角一樣,曾經叛逆、離家,充斥著不喜歡和現實妥協的「浪子性格」,他特別擅長用舞蹈來展現生命底層的欲望矛盾和掙扎。

鄭宗龍說:「國中的時候,我離家出走,走的越遠越好。但這次流浪離家,越走越遠,卻是為了回家。」他的「流浪者計畫」是環繞大半個印度半島,透過獨自旅行自我放逐、與自我對話。

他娓娓道來「從叛逆的少年,走向舞蹈創作」的心路歷程:「從小,我就很有主見,小三就為自己的好動,選擇舞蹈班。上了國中,因對課業沒興趣,終日在街頭鬼混,無知的想要展現自己的『勇氣』,跟著別人帶著安非他命『耍帥』而被警察逮捕。」
被捕前,他抓著母親為他求來的護身符,不斷的懺悔:「神啊!可否用你的力量,像錄影帶倒帶,回到那時候。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做那種事。」

但生命,是不會等人的。只有記憶,才會不斷的倒帶、折磨、鞭瘩,直到我們願意接納自己,用新的眼光重新詮釋過去。

心中交相爭執的黑白天使

鄭宗龍的生命,從青少年被判「保護管束」開始,便在如此懊悔、掙扎、反反覆覆的自我批判中,矛盾往前。

舞作《狄德貝許》【原名:《彼此》】,充分反應他內心的掙扎。他總覺得內心有兩個聲音在打架。像「藍色小精靈」,每次在做事或做決定時,就會跑出兩個小天使。其中「白天使」代表純真、善良的想法;「黑天使」則代表另一個不見得是負面的想法。這兩個小天使,彷彿住在他心裡面似的,常常告訴他,「這個」可以做,「那個」不可以做;「這個」和「那個」又有什麼不同。

鄭宗龍說:「這就好比我常在『賣拖鞋』和「跳舞」之間做選擇。」

高中畢業,自幼習舞的他,沒考上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白天只好幫父親送貨、賣拖鞋;晚上則到台灣藝術大學念夜間部。「白天做買賣,和客人討價還價;晚上則穿著芭蕾舞衣,過著藝術生活」,兩種迥然不同的世界,和生命價值,時時衝擊著他的內心。

直到大二,受到羅曼菲老師的鼓勵,順利插大考進台北藝術大學。很幸運的,大三遇到第一個編舞老師就是林懷民,「接觸大師的感覺好興奮」,從那時起,想要創作的念頭,便開始在他內心一點一滴的發酵。

大四,鄭宗龍對終日練舞的生活產生質疑:「我為什麼要跳舞?這樣跳下去根本買不起一台大車、液晶電視。苦苦練了一學期,最後所有的滿足,只在於『上台跳舞,和台下的觀眾給你掌聲』,三分鐘過後就沒有了。」他內心的「白天使」和「黑天使」又開始吵架:「是什麼東西,支持我從那裡走到這裡?為什麼找不到一個理由、理想,繼續往前走?」

於是大學還沒畢業,他就跑去當兵,也不想選擇藝工隊,唱歌跳舞,只想當個「普通人」。服役(陸軍)期間,卻不慎傷到腰椎,提前退伍。由於腰部開刀,釘了兩根鋼釘,每天穿著「變形金剛」的衣服,躺在床上,偶爾只能開貨車幫家裡送貨。蟄伏的日子,「心裡那把火,突然又燒起來」。他大聲的告訴自己:「我還想跳舞,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不想每天送貨,看著那些拖鞋,跟客人殺價。我不喜歡,真的不喜歡。」

他下定決心,重返校園。畢業後,順利考上雲門舞集,演出「行草」、「行草貳」、「薪傳」、「水月」等經典舞作。無奈腰椎受傷後,身體已經無法負荷專業職業舞者嚴格的訓練。「真的很想靠意志力支撐下去,但身體就是不聽使喚。」既然無法做到最好,在雲門待了四年後,只好毅然決然選擇離開。

抓到機會,做到最好

但這次,他不再回家賣拖鞋,而決定自食其力,在外面租房子,想想自己「除了跳舞,還可以做些什麼?」

「我可不可以編舞?」鄭宗龍的眼眸,閃動著當時希望的火花。但是,「做了一個作品,放在那裡,究竟要如何尋求管道,被別人看見?」

羅曼菲老師知道他的想法,便對他說:「你既然那麼喜歡編舞,就來幫學弟妹編舞好不好?」「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機會,我就努力把它做到最好。」不管吃飯睡覺開車,他的腦海,無時無刻充斥著編舞的音樂。二○○四年,宗龍在北藝大(舞蹈廳)發表了他的第一個作品「白膠帶」。

全然的投入,為宗龍帶來亮眼的成績單。兩年後,他為雲門舞集2編創舞作「莊嚴的笑話」,同年編作的作品「狄德貝許」,從全球二十五國家三百件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德國第一屆國際青年編舞比賽第三名。

然而,伴隨成名帶來的忙碌和制約,讓這個骨子裡充斥著「浪子性格」的大男孩,倍感壓力:「這個要做,那個不許做。謹言慎行,不可莽撞……」。

宗龍說:「當生命一直拉扯,一直run,莫名的按著世俗的軌道一直滾動,漸漸的,變成一種規律。我心裡直覺『不該是這樣』,它應該有不一樣的路可以走。我好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釐清自己,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甚麼。」
  
二○○六年十月七日清晨,他終於因雲門「流浪者計劃」,離開喧囂的台北,走向印度。第一眼看到的德里,破舊原始,滿地動物糞便,沒有人為的修飾和偽裝,在一個陌生,沒有人認識的環境,驟然抖落所有的壓力,骨子裡那個「渴望自由,不喜歡受到任何約束」的浪子,輕輕鬆鬆的從深處竄出來。

我彷彿也看見他內心的「黑天使」和「白天使」,解放似地,跳出來探頭呼吸,對著我微笑。

鄭宗龍說,一個人活到三十歲,很多習慣都養成了,很難透過兩個月的流浪改變什麼。但當你身邊沒有手機、沒有TVBS、甚至沒有朋友時,你才有辦法把自己歸零,好好整理自己。這個時候,就像在整理硬碟,你會去思索「這些照片要放在哪裡?有些記憶,要擺在生命的哪個角落?」漸漸的,就會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走?

「回到原點,沒有任何世俗的壓力,可否談談為甚麼喜歡跳舞?」趁兩個小天使還沒開始吵架,他還掛著大男孩式的天真笑容時,我趁勢追問。

鄭宗龍果然笑了:「跳舞時,我很開心。那種『開心』,跟看綜藝節目、買名牌的開心,是不一樣的。更嚴肅一點說,那種『開心』是一種『存在』的感覺。人在生活中,沒有辦法常常感覺自己的存在。跳舞的時候,我流汗、流淚,我知道我手在哪裡,腳在哪裡,手在幹嘛,可以觀察到自己。」

雖然因流浪得以回到「單純喜歡跳舞」的世界,但也因過於單純不設防,第二天他就被一位自稱是大學生的年輕人,騙至印度北方的喀什米爾山區。

三個重要的貴人

沒想到,生命的轉彎處,總有意外的旅程。因為受騙,卻換來一個禮拜住船屋、住牧民家,與牛羊一起徜徉大自然的特別體驗。「這是旅程中,最美好,最放鬆的時刻。」鄭宗龍說,回首過往,好像在人生的轉捩點,老天爺都會帶來意外的禮物。他憶起生命中三個貴人:

「第一位是盧蘇偉老師,他是我國中被判保護管束的觀護人。他牽著我的手,進入水晶球,讓我看到人生百態。他帶我去安養中心餵食植物人,去孤兒院陪伴孤兒,去探視燒燙傷的孩童。他讓我看到生命中有很多不一樣的人,和我同時存在。他們那麼不幸福,卻那麼努力的呼吸。而我,這麼健全,為什麼要去吸毒殘害自己?這次生命的轉折,讓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和自己。」

「第二位是羅曼菲老師,她牽著我的手,走上不同的舞台。她讓我有機會考插大,為學校、雲門二團編舞。她曾經要我臨時代打,只給我錄影帶自行琢磨,在完全沒有排練之下,臨時上台演出。她總是相信我,可以做的很好,但其實我嚇得屁滾尿流。」

「第三位是林懷民老師,他像是我的百科全書。當我離開雲門舞集,面臨房租的經濟壓力時,他竟爽快的說:『你若沒錢,就來當我的司機』。後來,他果真打電話給我:『宗龍,有沒有空,載我去……』到達目的地,就真的給我車資。這段當林老師司機的日子,老師在車上聽台北愛樂電台,就幫我上音樂課;若一起看演出,就幫我上創作課;還讓我認識德國詩人里爾克。」

「真的很感謝生命中有這麼多的貴人幫助,再做不好,就……」正當我聽得津津有味的當兒,鄭宗龍突然收歛起笑容,低低的說:「做藝術,沒有標準答案。不像讀書,讀一讀,就真的會好……雖然有夢想,但現實環境卻不容許……」不知猛然想起什麼,他突然又皺著眉頭,心裡面的兩個小天使,好像又要打起架來。

生命答案何其多

靜默半晌後,他剖析自己:「直到返回德里,在南印度果亞海邊,獨自度過三十歲生日,望著天上的白雲,我開始想家,才認真去思索,自己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有時我覺得自己很熱情,但在很多人面前,卻變的很安靜,很靦腆,不曉得自己要站在哪裡比較好?有時候甚至連跟老師說『謝謝』,都不知要怎麼說出口。」

「我覺得自己很複雜,腦海裡有很多不規則的形狀轉來轉去。很像玩拼圖,不知拼好以後,會變成一塊什麼形狀?也許人一輩子就是這樣,總是不知自己會拼成怎樣?也許一輩子都拼不完整,也許永遠都少了那麼一塊,也許總有幾塊擺在不對的位置,也許我要試著去接受,自己總是找不到統一的答案。」鄭宗龍一字一句的說著,說的好懇切,以至於內心兩個小天使,變得出奇安靜,忘了吵架。

「也許,生命本來就充滿未知,沒有固定的答案。」我憶起小時候考試,是非題只有「○」、「X」兩種答案,即使選擇題,也只有四個選項。長大後才發現,生命的選項真的很多,而生命的答案,有時不是一個「○」或「X」就能說清楚。

他點點頭說起,有一次在迪化街幫父親擺攤賣拖鞋,有個醉漢突然盯上他,莫名其妙就揍了他一拳,然後拿起白亮亮的刀子,追著他跑了整條街。「當時,我嚇得半死,拚命的跑到堤防下躲起來,才躲過一劫。但後來想想,『生命是百態』。就像當下,也許我們很嚴肅,或者很輕鬆的討論事情。但同一時間,在這個時刻,還有很多我們無法想像、或荒謬的事情正在發生。每個時間,都同時存在著很多不一樣的事情,這就是人生的百態。」

「從小到大,當我們對生命無助、充滿困惑,免不了會去求神拜佛尋求解答或慰藉。」這趟旅程,他也特地前往印度菩提迦耶,看看拜了三十年的神「所悟道的地方」。看看這個神,曾在菩提樹下做什麼?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沒想到,旅程中一向硬朗的身體突然開始上吐下瀉,但他依然堅持不懈地,連續七天到菩提樹下參佛,讀釋迦牟尼傳。不知是天氣,還是其他緣故,即使生病,在菩提樹下卻依然覺得舒坦。

「好像有某種力量,觸動內在的開關,莫名的,就流下眼淚」。他猛然在菩提樹下體會:「每個人的心,就像一棵樹,必須找時間靜下來修剪,讓它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而不要讓它亂長,長到自己無法收拾的局面。」

在瓦拉納西火葬場,則讓他感覺人很渺小,一把火就可以把人化為灰燼。他說,印度人都相信,若死在恆河,一定可以上天堂。因此,印度人希望可以在恆河走完最後的旅程,甚至年老生病,也要坐火車來恆河等死。當他看著有人邊唱歌、邊跳舞,邊把屍體燒掉,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屍體扭曲、變形、化為灰燼。突然覺得身體不再那麼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留在人們心中的思想和感情。

「你很難相信,一條恆河裡面,有漂浮的屍體、有人在洗澡,有動物的糞便,也有人當『聖水』舀來喝……」鄭宗龍對恆河栩栩如生的描述,把我嚇了一跳,所有的「生」「死」「聖潔」「醜陋」「污穢」,全部集中在恆河,這是生命的「實相」嗎?還是我們不應該「著相」而有「分別心」?

旅程終點,到了泰姬瑪哈陵,鄭宗龍再次落淚。他為自己而哭。因為到了泰姬瑪哈陵,就表示完成任務,可以回家。這是第一次,他證明自己有能力,一個人,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歷經生命的恐懼不安、旅途的險惡,然後走一圈回來。

嘗試獨自旅行,靠自己完成一些事

經過旅程的「自我修剪」,隔年二○○七年,鄭宗龍推出新作「變」。

他說:「以前創作,總會去想,觀眾喜歡什麼?經過這趟旅行,我嘗試拋下許多包袱和觀眾的喜愛,只做自己想做的。所以這次創作,舞台很純淨,沒有怖景道具燈光,舞者沒有參雜太多喜怒哀樂,也沒有刻意去表演、去討好觀眾,或刻意和觀眾對談,只是配合「泰瑞.萊里」簡單的旋律,做身體的舞動。我希望能讓觀眾自己靜靜去思索、去感覺,而不是像以往用舞蹈,拉著觀眾的感官跑。就好像一棟房屋只有結構、骨架,還沒有裝潢。而觀眾、舞者、包括我,都能用最原始的眼光,來看待自己。」

回首這段流浪的旅程,鄭宗龍又說:「兩個月的旅程,我做了很多『看不見』的事,就是『和自己說話』。我不敢說,我『找回自己』,但比較能『接受自己』。我的流浪還沒有結束,旅程中的思緒、反省、整理,都還在繼續。應該是說,『這段旅程,打開我生命真正的流浪』。」

「我希望可以變成一種風氣,大家可以嘗試獨自旅行。在印度,我看到好多西方人,尤其是十七、十八歲的年輕人,用自己的能力賺了一筆錢,便背著背包出去流浪,出去冒險,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也許我們也可以這樣,透過旅行,體驗各種生活,學習怎麼長大,然後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一些事情。」

「我喜歡在旅行中,記錄各種容顏。回來後看著照片,常會細細回想:和他們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雖然有時記憶很模糊,但有一天,在你需要時,說不定會猛然從深處竄出來,幫助你做決定,或給你一些方向和選擇。」

走自己的路,不再疑惑

訪談過程中,才發現鄭宗龍第一次「雲門流浪者計劃」甄選,曾慘遭滑鐵爐,他靦腆的抿著嘴角:「就算第二次失敗,我還是會試第三次、第四次……生命就是這樣,一試再試,從經驗找到方式,達到目標。」

他翻開最喜歡的書--「給青年詩人的信」,德國詩人里爾克在上面寫著:

你不能計算時間,年月都無效。就是『十年』,有時也等於虛無……

藝術家是:『不算、不數』,只像樹木似地成熟,不勉強擠它的汁液,滿懷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風雨中,也不擔心後邊沒有夏天來到。

夏天終歸會來的,但它只向著忍耐的人們走來;他們在這裡,好像『永恆』總在他們面前,無憂無慮,寂靜而廣大…….

我天天學習,在我所感謝的痛苦中學習:『忍耐』是一切。

鄭宗龍說:「我很喜歡里爾克寫的這一段。有時,我不免會想:也許生命裡沒有轎車、液晶電視,也沒關係。」

我突然又想起赫曼赫塞「流浪者之歌」,悉達多堅持流浪出走的畫面,還有父親對他說的話。我想:旅途的終點,不管是找到幸福,或幻化成空;不管是得到掌聲肯定,或窮困潦倒,只要能夠面對自己的內心,做真正的自己,讓內在的『白天使』和『黑天使』,彼此拍拍肩膀,互相安慰,成為自己最親密的家人。那麼,任何的風雨、榮辱、毀譽都走得過去。

生命不是這般嗎?忍耐、堅持、無憾。

創作不懈的鄭宗龍,憑著一步一步的努力,終於成為台灣最受矚目的新銳編舞家。不僅是第一位應邀參加「新舞台?新舞風」的台灣編舞家,還應邀至澳洲、香港、倫敦等舞團編舞。二○○九,陸續推出新作,為雲門2編作「牆」,與台北市立國樂團合作樂舞作品……

看來鄭宗龍,透過流浪的旅程,逐漸卸下一層一層的包袱,終於悠遊在最愛的舞蹈,用創作與無悔的堅持,走出了自己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