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建立后章太炎不满黄兴 称“悔不击破竖子头”

2011年06月08日 15:36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张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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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于1906年迎接章太炎出狱并且安排他前往日本东京的邓家彦，在口述自传中回忆说，“民国成立，章太炎居上海，对孙、黄深表不满，而对黄克强（黄兴字克强）尤多微词，尝自题扇面曰：‘悔不击破竖子头’，可见其抑郁牢骚之甚。孙总理夷然置之，黄克强则呼彼为‘章疯子’。”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2011年5月27日B22版，作者：张耀杰，原题：《章太炎自认疯癫及鲁迅的误读》

1925年7月1日，鲁迅在为自己主编的《莽原》周刊所写的《补白》中谈到，中国传统讼师即刀笔吏，“凡要排斥异己的时候，常给对手起一个诨名，——或谓之‘绰号’。这也是明清以来讼师的老手段；假如要控告张三李四，倘只说姓名，本很平常，现在却道‘六臂太岁张三’，‘白额虎李四’，则先不问事迹，县官只见绰号，就觉得他们是恶棍了。”

接下来，鲁迅以恩师章太炎为例借题发挥说：“这一种手段也不独讼师有。民国元年章太炎先生在北京，好发议论，而且毫无顾忌地褒贬。常常被贬的一群人于是给他起了一个绰号，曰‘章疯子’。其人既是疯子，议论当然是疯话，没有价值的了，但每有言论，也仍在他们的报章上登出来，不过题目特别，道：《章疯子大发其疯》。有一回，他可是骂到他们的反对党头上去了。那怎么办呢？第二天报上登出来的时候，那题目是：《章疯子居然不疯》。往日看《鬼谷子》，觉得其中的谋略也没有什么出奇，独有《飞箝》中的‘可箝而从，可箝而横，……可引而反，可引而覆。虽覆能复，不失其度’这一段里的一句‘虽覆能复’很有些可怕。但这一种手段，我们在社会上是时常遇见的。”

鲁迅所说民国元年即1912年章太炎在北京被起绰号，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鲁迅全集》，更是给出了错上加错的一条注解：“章太炎（1869-1936），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家和学者。他因为鼓吹并实际参加反对清政府的革命活动，曾被反动派谤为疯癫。辛亥革命后，他也常有反对袁世凯等军阀黑暗统治的言论，因此又曾被反动派毁谤为‘章疯子’。”

事实上，章太炎自幼患癫痫病，16岁参加余杭县的科举考试时，就因为癫痫病发作而中途退场。1906年7月15日，他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中，公开承认自己是“疯癫”和“神经病”：“大概为人在世，被他人说个疯癫，断然不肯承认，……独有兄弟却承认我是疯癫，我是有神经病，……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亦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坚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精神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

1909年，同盟会内部的章太炎、陶焕卿、李燮和一派人，与孙中山、黄兴、汪精卫一派人公开决裂。11月7日，黄兴在致孙中山信中是这样谈论章太炎的：“弟与精卫商量，亦不必与之计较，将来只在《民报》上登一彼为神经病之人，疯人呓语，自不可信，且有识者亦已责彼无余地也。”

于1906年迎接章太炎出狱并且安排他前往日本东京的邓家彦，在口述自传中回忆说，“民国成立，章太炎居上海，对孙、黄深表不满，而对黄克强（黄兴字克强）尤多微词，尝自题扇面曰：‘悔不击破竖子头’，可见其抑郁牢骚之甚。孙总理夷然置之，黄克强则呼彼为‘章疯子’。”

1912年4月9日，章太炎被袁世凯聘请为总统府高等顾问，于5月初离开上海前往北京。当时把章太炎称之为“章疯子”的，并不是被《鲁迅全集》编辑者认定为“反动派”的“袁世凯等军阀”，而是主要由同盟会改组成立的国民党。同年9月8日，国民党方面的上海《民立报》就刊登有以《章疯子大胡闹，解散议员，自荐总理》为标题的一篇文章。

鲁迅把章太炎正面承认的“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疯癫”和“神经病”，以及被黄兴、汪精卫反面抹黑的“神经病之人，疯人呓语”撇开不谈；避重就轻、曲折隐晦地单说由“常常被贬的一群人”起了一个“章疯子”的绰号；所表现出的显然不是章太炎“毫无顾忌地褒贬”的光明磊落，而是与“常常被贬的一群人”一样“虽覆能复”的讼师手段。所谓“常常被贬的一群人”，其实就是“排斥异己”的鲁迅，为黄兴、汪精卫等国民党人士起的一个“诨名”和“绰号”。

1925年7月1日写作《补白》的鲁迅，以及他的追随者高长虹、荆有麟、许广平、孙伏园、孙伏熙、章廷谦等人，所要“党同伐异”的“异己”，主要是编辑出版《现代评论》周刊的国民党英美派人士石瑛、王世杰、蒋梦麟、李四光、丁西林、高一涵、唐有壬、高仁山、陈翰笙，以及与他们观点较为一致的无党派人士胡适、陈源、周鲠生等人。其中高一涵的跨党身份，是陈独秀、李大钊发展的中共秘密党员；陈翰笙更是李大钊秘密发展的苏联共产国际情报人员。

鲁迅等人所支持的“同党”，是国民党法日派的李石曾、吴稚晖、徐谦、易培基、顾孟余、陈惺农、李玄伯，以及“某籍某系”的沈尹默、沈兼士、马幼渔、许寿裳、朱家骅等人。为鲁迅的《补白》加写注解的《鲁迅全集》的编辑者，显然没有读懂曲折隐晦的真鲁迅，以及他所置身的时代背景。

◎张耀杰，学者，著有《民国背影——政学两界人和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