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绿都紫荆华庭:[历史随笔]王春瑜先生读史札记一组(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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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 [历史随笔]王春瑜先生读史札记一组(转载)

    王春瑜先生的这组“小考”,发表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拨乱反正,批判封建专制主义的特定年代,现今已很难得见。几年前我曾在网上搜罗到数篇,存在象牙塔国史探微(http://www.xiangyata.net/history)的文摘栏里,数年过去,自己当年在西陆免费BBS的管理密码早已失效,可几年前贴文章居然还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近闻王增瑜先生出版了自选集《古今集》(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1月版),几篇小文想必多数已经收录,有意者请参看。
  
  
                《“万 岁” 考》
  
   历史研究所 王春瑜
  
    万物有生必有死;死与生一样,不过是物质运动的一种形式,据说,神仙不死,是个例外;但有两句古诗说:“神仙不死成何事,泣向西风感慨多”,可见所谓神仙也者,最后也还是免不了双眼上翻,两脚一蹬的。神仙既如此,人又何庸言?清人赵翼有两句诗,说得很直白:“古有长生今亦鬼,天如可上地无人。”(1)显然,人不可能长生不老,那么,稽诸史册,那些身体特别健康的人海中的骄子,其长寿的长度,到底多少呢?说法下一。什么“彭祖寿八百”之类,原属无稽之谈,不值一哂。明人谢肇浙谓:“人寿不过百岁,数之终也,故过百二十不死,谓之失归之妖,然汉窦公,年一百八十,晋赵逸,二百岁,元魏罗结。一百七岁,总三十六曹事,精爽不衰。至一百二十乃死,洛阳李元爽,年百三十六岁。钟离人顾思远,年一百十二岁,食兼于人,头有肉角。穰城有人二百四十岁,不复食谷,惟饮曾孙妇乳,荆州上津县人张元始,一百一十六岁,膂力过人,进食不异。范明友鲜卑奴,二百五十岁。……此皆正史所载”(2)据报载,今日之北欧,有活到二百岁以上的老人;察今知古,谢肇浙的上述长寿统计材料,不能目为虚妄。但是,正如曹孟德所言,“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活到二百多岁,应当就是人生长度的极限,岂能永远健康?谁能活到百岁,就称得上是稠人中的“怪”杰,颇有点稀奇了。
    考中国历代帝王,活到一百岁的,不但一个也没有,就是九十岁,也成了从来没有能够跨越的铁门槛。清代乾隆皇帝弘历,一生好自大,但看来他唯一足以自鸣得意的资本,是在历代帝王的年寿中,独占鲨头,但也不过活了区区89岁。可笑的是,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几乎没有一个皇帝不想活一万岁,兴师动众,求长生不死之药的秦始皇,更是其中的头号名人;从汉武帝起,“万岁”不但是皇帝的代名词,而且成了专利品;在“万岁”一词上,浸透了封建专制主义的汁液,成了封建肌体上人们不敢窥视的奇葩,其神秘、虚幻的程度,不亚于诚惶诚恐地仰视七重天上的玫瑰。
    这真是“斯亦奇矣”!但是,封建帝王,尽管无不标榜“敬天法祖”,以古为则,而考“万岁”一词之源,这些帝王却未必是“法祖”,倒是去古远矣。
    商代的甲骨文,因是刻在殷墟发掘出来的乌龟壳上,堪称信史。但现存箱满柜盈的大量甲骨文中,皆无“万岁”,亦无“万岁无疆”的记载。在西周中、晚期的金文中,每见“眉寿无疆”、“万年无疆”(与“万岁无疆”同义),并亦有“万岁”的记载。但是,它并不是专对天子的赞颂,而是一种行文款式,不妨称之为“金八股”,铸鼎者皆可用。诸如“眉寿周邦,是保其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保永享”,“艺公作万寿尊鼎,子孙孙永宝用之”,“唯黄孙子系君叔单自作鼎,其万年无疆,子孙永保富”。(3)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显然,这里的“万年无疆”云云,不过是子孙常保,永远私有之意。这一信息,我们从我国最古老的诗集《诗经》中,也不难窥知。固然《大雅.江汉》中有“天子万寿”语,表示了人们对天子“万寿”的祝福。但是,更广泛的意义,则不是这样。《幽风.七月》:““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小雅.南有嘉鱼.崇丘>>:“南山有台,北山有叶。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七月>>中的“万寿无疆”,是描写年终时人们在村社的公堂中,举行欢庆的仪式后,举杯痛饮,发出兴高采烈的欢呼。至于后二首,无非是见兴比赋。所谓君子,朱熹谓:“指宾客也。”(4)若然,这里的“万寿无期”、“万寿无疆”,都是诗人对宾客的祝福语,很可能是当时人们口头上的家常便饭。宋人高承说:“万岁,考古逮周,未有此礼。”(5)这种看法,是符合历史实际的。
    从战国到汉武帝之前,“万岁”的字眼尽管也常常在帝王和臣民的口中出现,但其用意,可分为两类,大体上仍与古法相同。其一,是说死期。如:楚王游云梦,仰天而笑曰:“寡人万岁千秋后,谁与乐此矣?”安陵君泣数行而进曰:“大王万岁千秋后,臣愿以身抵黄泉驱蝼蚁。”(6)刘邦定都关中后,曾说:“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7)“戚姬子如意为赵王,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8)又,“万岁之期,近慎朝暮。”(9)颜师古注谓:“万岁之期,谓死也。”这就清楚地表明,不管是楚王的仰天大笑说“万岁千秋”也好,还是安陵君拍马有术所说的“大王万岁千秋后”也好,以及刘邦在深情眷恋故乡和为小儿子赵王忧心忡忡不同场合所说的“万岁后”,都是表明死后。这跟普通人称死,只能说卒、逝、谢世、蚤世、不讳、不禄、陨命、捐馆舍、弃堂帐、启手足之类比较起来,虽然显得有点特别,但与后来被神圣化了的“万岁”词意,毕竟还是大相径庭的。其二,是表示欢呼,与俄语中的“乌拉”颇相近。请看事实:蔺相如手捧稀世珍宝和氏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10)孟尝君的门客冯欢焚券契的故事,是脍炙人口的。史载:冯欢至薛后,“使吏招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因烧其券,民称万岁。”(11)田单为了麻痹燕军,“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12)纪信为陷入项羽大军重重包围中的刘邦定计,跑到楚军中撒谎说:“‘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13)陆贾遵刘邦之命著成<<新语>>,“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14)汉九年,未央宫建成,刘邦“大朝伫候,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扈,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置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15)-- 凡此皆充分表明,从战国到汉初,人们虽常呼“万岁”,却并非专对帝王而呼;但有开心事,即作此欢呼,亦不过如此而已!
    至汉武帝时,随着儒家的被皇帝定于一尊,“万岁”也被儒家定于皇帝一人;从此,它成了最高封建统治者的代名词。稽诸史籍,这是汉武帝精心炮制的弥天大谎的产物。史载:元封元年“春正月,行幸缑氏。诏曰:‘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翌日亲登嵩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罔不答。”(16)看吧,汉武帝登上了嵩山之巅,吏卒都听到了向他三次大呼“万岁”的声音。谁呼的?荀悦注曰:“万岁,山神之称也。”原来,是神灵在向汉武帝高呼“万岁”,以致敬礼;而且,汉武帝向神灵致意还礼,无不答应,也就是所谓“登礼罔不答”。真是活龙活现!汉武帝为了进一步神化君权以强化封建专制而编造的“咸闻呼万岁者三”的神话,成了后世臣民给皇帝拜恩庆贺时三呼“万岁”-- 并雅称“山呼”的不典之典。十五年后,也就是太始三年三月,汉武帝在撒谎的道路上又高升一步,声称“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山称万岁。”(17)这一回,说得更神了:山东的芝罘山,整座山都喊他“万岁“。这样以来,就势必构成这条逻辑:神灵、石头都喊皇帝“万岁”,臣民百姓既比神灵要矮一头,又比无知的石头毕竟要高一头,不向皇帝高喊“万岁”,显然是不行的。于是,从此以降,封建帝王的宝座前,“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不言自明,从此“万岁”这个甜腻的字眼,也就只配皇帝一人独享,如果他人用之,就是僭越、谋逆、大不敬。聊举一例:史载后汉大将军窦宪,“威震天下,......会帝西祠园陵,召宪与车驾会长安。及宪至,尚书以下议欲望拜之,伏称万岁。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渐而止。”(17)看来,这位尚书的脑壳里恐怕浆糊不少,而韩棱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如果窦宪真的对“万岁”一词甘之若饴,即使侥幸脑袋仍按在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也非要吃尽苦头不可的。
    汉武帝后,封建统治者在“万岁”上玩的花样,真是五花八门:皇帝自封自己的生日为“万寿节”,皇帝的老婆、儿子、闺女之流,降一等如法炮制,美其名日“千寿节”,每逢此节,闹得沸沸汤扬,穷奢极侈。尤其两个女统治者,更是别出心裁。一个是武则天。她像翻帐本那样随便地多次改元,以“天册万岁”自居。在公元六九六丰的一年中,年号迭更,一日“万岁通天”,一日“万岁登封”。在年号上冠以“万岁”二字,真是一大发明。另一个是秽名昭著的慈禧太后。她的尊号已经是长长一大串,有个马屁精竟上奏本,建议把“万寿无疆”四个大字也摆进去。这实在也是前无古人。如果“老佛爷”地下有知,大概还在据此为傲吧?还有一个封建统治者,虽是男人,但却曾被鲁讯讥刺为“半个女人”;此人就是人所不齿的明朝太监魏忠贤。他大权独揽,虐焰薰天,在全国遍建生祠,要人称他为九千岁。仅从蓟州的生祠来看,魏忠贤的“金像用冕旒,凡疏词一如颂圣,称以尧天舜德,至圣至神。而阁臣辄以骄语褒答。运泰迎忠贤像,五拜、三稽首,……诣像前祝称:某事赖九千岁扶植。”(19)九千岁比万岁,虽然少了一千岁,但也算得上准“万岁”了。这不禁使人想起鲁迅的名言:“愈是元聊赖,没出息的脚色,愈想长寿,想不朽”,(20)而实际上,无论是慈禧太后还是魏忠贤,借用鲁讯的话来说,“还不如一个屁的臭得长久”!(21)
    “万岁”既与最高封建统治者划上等号,老百姓必须在顶礼膜拜时呼喊,否则当然就是大不敬。但是在包括唐律、明律、清律那样严密的封建法典中,并没有把皇帝即“万岁”、臣民必须“山呼万岁”、以及不呼“万岁”、怀疑或反对“万岁”。即以大不敬罪论处的条文。而在实际上,皇帝即“万岁”,人们必须无限尊崇、呼喊,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却成了天经地义的准则。这就是不成文法;而无数事实证明,不成文法比成文法更厉害百倍。当时的老百姓也并非没有轧出此中的苗头;在民间戏文中,动辄一开口就是“尊我主,万岁爷......”,甚至供上一块“当今皇上万岁万万岁”的牌位,(22)以表示自己对皇帝的耿耿忠心,就是明证。
    但是,正如清人张符骧在诗中所说的那样,“未必愚民真供佛,官家面上费庄严。”(23)因此也还有例外的情形。据清人赵翼考证,古代作为庆贺时欢呼的“万岁”词义,“民间口语相沿未改,故唐末犹有以为庆贺者,久之遂莫敢用也。”(24)就国势积弱的北宋来说,史载“澧州除夜,家家爆竹,每发声,即市人群儿环呼曰大熟,如是达旦,......广南则呼万岁。”(25)“广南......呼舅为官,姑为家,……女婿作驸马,皆中州所不敢言。而岁除爆竹,军民环聚,大呼万岁,尤可骇者。”(26)其实,有何“可骇”?在广南那样原理封建同志中心的穷乡僻壤间,在人们的心目中,“万岁爷”是“天高皇帝远”,未见得那么神圣、可亲或可怕。因此,且不妨与皇帝来个平起平坐,把自己的女婿也称作驸马;至于这些驸马是否也可称自己的岳父大人为“万岁”?史缺有间,不得而知。事实上,在后周、隋、唐时的民间,老百姓的名字,仍偶有称李万岁、史万岁、刁万岁(27)的;推其意,可能类似近代人给小孩取名长庚之类,意在祝福其长命百岁。至于在除夕之夜,爆竹声中,人们欢乐非凡,“大呼万岁”,更无足骇;这不过是先秦时期古俗的残存而已。孔夫子谓“礼失求诸野”,信然。
  
  注:
  (1)<<瓯北诗钞>>,七言律五。
  (2)<<五杂组>>卷五。
  (3)<<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卷三、四。
  (4)<<诗集传>>卷八。
  (5)<<事物纪原>>卷二。
  (6)<<战国策.楚策>>。
  (7)<<史记.高祖本纪>>。
  (8)<<汉书.张苍传>>。
  (9)<<汉书.翟方进传>>。
  (10)<<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11)<<战国策.齐策>>。
  (12)<<史记.田单列传>>。
  (13)<<史记.项羽本纪>>。
  (14)<<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15)<<史记.高祖本纪>>。
  (16)<<汉书.武帝纪>>。
  (17)同上。
  (18)<<后汉书.韩棱传>>。
  (19)<<廿二史扎记>>卷三十五。
  (20)<<华盖集续编.古书与白话>>。
  (21)<<南腔北调集.林克多<苏联闻见录>序>>。
  (22)直到1941年,江苏东台县的海边农村里,有的人家还“供着一个木头牌位,上面刻着双龙抡珠,并有一行字:当今皇上万岁万万岁。”见陈允豪:<<征途纪实>>,第24页。元昌印书馆1952年版。
  (23)<<自长吟>>卷十。
  (24)<<陔余丛考>>卷二十一,“万岁”条。
  (25)庄季裕:<<鸡肋编>>卷上。
  (26)同上,卷下。
  (27)同(26)。
  
  
                《语录考》
  
                王春瑜
  
    我国编纂“语录”的资格之老,恐怕是世界第一。
    从比较广泛的意义上说,儒家古老的经典<论语>,可以被视为我国最早的“语录”。<汉书.艺文志>载:“<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问答之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显然,<论语>不过是孔丘及其门徒等的“语录”。在汉代,<诗>、<书>、<礼>、<易>、<春秋>,被称为五经,<论语>和<孝经>一样,只被看成是解说经书的“传”;到宋代,朱熹将<论语>与<孟子>以及<礼经>中的<大学>、<中庸>编在一起,才成为在中国封建专制主义文化史上影响极大的“四书”。
    但是,唐以前,毕竟没有用“语录”二字直呼<论语>之类的典籍的。“语录”的正式问世,是宗教运动的产物。清代考据选学者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中说:“佛书初入中国,......初无所谓语录也。......数传以后,其徒日众,而语录兴焉,支离鄙俚之言,奉为鸿宝,并佛所说之经典,亦束之高阁矣。......释子(即佛教徒)之语录,始于唐;儒家之语录,始于宋。”这就是说,孕育“语录”这个怪胎的,是和尚。唐时的僧徒,多半不通文墨,为了学佛,最省力的办法,就是把其师说的东一句、西一句的话,记录下来,奉为经典,经常朗读,死记硬背,这就叫做“语录”。有些“语录”,至今尚存,如<神会和尚语录>,解放前还翻印过。尽人皆知,宋代理学的渊源之一,正是佛教。清朝汉学家江藩,曾将宋代的理学与禅门(即佛教)作过一番比较,指出:“禅门有语录,宋儒亦有语录;禅门语录用委巷语,宋儒语录亦用委巷语”。宋代道学家的“语录”,是向和尚“语录”学来的。但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宋代道学家的“语录”,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影响上,都是佛教徒的“语录”所望尘莫及的。据<宋史.艺文志>记载,宋儒的“语录”有<程颐语录>二卷(这是宋儒最早的一部语录)、<刘安世语录>二卷、<谢良佐语录>一卷、<张九成语录>十四卷、<尹敦语录>四卷、<朱熹语录>四十三卷。但实际上,并不止这几种。周敦颐的<通书>、张载的<经学理窟>等,大体上也属于“语录”一类。宋以后,特别是在明代,各种“语录”一类。宋以后,特别是在明代,各种“语录”,更多如牛毛。清初的黄宗羲就曾感慨地说:“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从事于游谈”!
    “语录”几乎渗透到封建社会政治生活的各个领域。据马永卿<嫩贞子>记载,宋代的大文学家苏洵与其子苏轼、苏辙,曾一起攻读<使北语录>一书,并将陪同世界出使时之语,抄录下来,供皇帝参考。可见“语录”的触角,已伸到外交方面。在“语录”的熏陶下,小人满街走,骗子不如狗。在宋代道学家的心目中,只要读读“语录”,记住一些片言只语,就是有高尚道德的人。而实际上不过是一帮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小人。清代初年的思想家颜元说得好:“宋儒之学,如吹膀胱,以渺小为虚大。”(<颜习斋年谱>)更值得注意的是,“语录”成了骗子、野心家的敲门砖。南宋人周密在<癸辛杂识>中曾尖锐地揭露:道学家们对搞经济的,看作是搜刮钱财,对带兵保卫边疆的,看作是蠢才......所读的书不过是“四书”及语录,还标榜自己是“为前圣继绝学”;刊注“四书”,编编“语录”,就可以名利双收,取得高官厚禄。别人“稍有议及,其当比挤之为小人......异时比将为国家莫大之祸”。看来,周密的眼光是十分敏锐的。这伙手捧四书、口念“语录”的野心家、政治骗子,终于成了“国家莫大之祸”。他们的横行无忌,显然是南宋王朝覆灭的重要原因之一。
    诚然,从宋代直至清代,个别“语录”中,间或也有真知灼见。但是,“语录”的绝大多数,都是宣扬主观唯心主义的欺人之谈。“语录”风行的结果,使人们只记得“圣人”、名人支离破碎的牙慧,而忘记或忽略了思想的完整性,更不用说作为一种体系来看了。这是对人类思维的践踏,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的浩劫。宋、明道学家“语录”对人民群众思想的麻痹、毒害,更是不可低估的。特别是朱熹之流,把“语录”宗教化,要老百姓象和尚念经一样苦读,影响尤为恶劣。朱朱熹在江西南康当知县时,曾特地写了<示俗>一文,说<孝经>的<庶人>章“用天之道,用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这五句话,是孔夫子所说;他“奉劝民间,逐日持诵,一次经解说,早晚思惟,常切遵守。”无独有偶,清代湖南的儒家之徒,甚至效法佛教、道教打醮、做道场那样,搞“儒醮”的把戏。<清稗类钞>载:“湘中儒生,效释道之诵经,以孔孟之书朗颂,谓之儒醮。”我们知道,孔丘、孟轲的书,真正靠得住的,是<论语>、<孟子>,但二者主要是孔、孟的“语录”。这里的“以孔孟之书朗颂”,无非也就是将孔丘、孟轲的“语录”在口中念念有词而已。儒家的“语录”经与和尚、道士的打醮、做道场争强斗胜,这不仅是莫大的历史讽刺;在一片噪声中,也在事实上宣告了儒家之流“语录”的彻底破产!
  
  
  
              《“株连九族”考》
  
                  王春瑜
  
    “株连九族”- - 这是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浸透过无数受害者的血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但不幸的是,在林彪、“四人帮”猖獗之日,“株连九族”这具封建专制的僵尸,又复活了!
    问泉那得血如许?为有源头屠伯来。“株连九族”,谁为始作俑者?谁又继承衣钵?对此,略予考证,想来决不是多余的。
    这要从族刑说起。何谓族刑?一人犯罪,诛及家族,甚至整个宗族都被消灭,这就叫做族刑。秦始皇在下令焚书坑儒时曾谓“以古非今者族”,此“族”不是别的,正是灭族。当然,族刑的发明权,也并不属于秦始皇;<史记. 秦本纪>载,乃祖秦文公,早已干过“夷(消灭、削平之意)三族”的勾当。<前汉书>二三卷谓:“秦用商鞅,连相坐之法,造参夷之诛”。所谓“参夷”,也就是诛三族。显然,曾被“四人帮”抬头捧脚、几至云端的商鞅,把诛三族的族刑,进一步法典化了。三族的范围是什么?据前人考订,是指父母、兄弟、妻子。有秦一代,被诛三族者,历历可数。<史记. 李斯传>:“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李斯这位宰相的三族,都惨死于秦二世的屠刀之下。
    秦王朝的刑法,不仅有诛三族,而且还实施商鞅发明的“连坐”(<韩非子. 定法篇>),一人犯法,株连无已,以致由诛三族发展到诛七族。请看事实:<文选>卷三九:邹阳上书有谓:“荆轲湛七族”。看来,刺杀秦始皇未遂的荆轲,其七族之人都被秦始皇开刀问斩了。何谓七族?<史记. 邹阳传索引>谓:父之姓,姑之子,姊妹之子,女之子,母之姓,从子及妻父母,凡七族也。株连之广,骇人听闻。
    但是,江山更有暴君出,仅诛七族岂敢休?隋炀帝比秦始皇更残暴,竟发明了“株连九族”!清初学者刘继庄<广阳杂记>卷一谓:“(诛)九族始于隋炀帝”。这是事实。<唐六典. 注>:炀帝“末年严刻,生杀任情,不复依例。杨玄感反,诛九族,复行huan裂枭首,磔而射之。”好一个“生杀任情,不复依例”!这寥寥八字,不仅活脱脱地勾画出隋炀帝狰狞的嘴脸,而且也透露了历史上那些封建暴君“口含天宪”,朕即是法的真相。对于封建独裁者来说,成文法不过是幌子,出口即令,“生杀任情”的不成文法,才是其法的本质。不是吗?隋炀帝即位初年,也曾颁布过<大业律>,但这不过是装潢门面而已。随着阶级矛盾的激化,民不勘命,铤而走险,奋起反抗,结果又怎么样?<大业律>完全抛弃了,“株连九族”之类不成文法,伴着豺吼狼叫来了!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古籍中对九族的解释,不尽相同。按王应麟<小学绀珠>的说法,即:“九族者,外祖父、外祖母、从母子、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之子、己之同族也。”于此不难想见株连之广!在中国历史上,凡是野心家、阴谋家,没有一个不是乞灵于“株连九族”之类的严刑酷法,来维护其独裁统治;没有一个不是虐杀狂、迫害狂。明成祖朱棣就是其中的一个。它一巴掌把建文帝打下去后,挥舞屠刀,大杀建文的遗臣。据朱国桢<方祠记>载,方孝孺被灭九族,死者达837人之多,惨绝人寰。景清谋刺朱棣不成,被碎割而死,九族及九族的亲戚,亦即学生的学生,都无一幸免。对此,<明史>卷一四一载谓:“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这就是说,杀人象拉瓜藤,辗转牵连,故曰瓜蔓抄。后人曾写诗一首,慨乎言之:“一个忠成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常,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建文年谱>卷下)时至现代,国民党蒋介石叫嚣“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被他杀戮、株连的革命者,真是太多了!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洒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申报1949年5月10日载:“上海市警察局公布禁令,凡勾结共匪,企图背叛政府者,处死刑,并杀戮其全家。”这是国民党政府对革命人民滥施族刑的铁证。
    集封建专制主义大成的林彪、“四人帮”, 在疯狂迫害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革命老干部、革命群众时,其凶残歹毒,又何尝在秦始皇、隋炀帝、明成祖之下!它们大兴冤狱,罗织罪名的手法,史所罕见。明代作家屠隆有首曲子谓:“罗刹瞿塘,委实难防。狠戈矛,从容笑里藏,毒羽箭,一霎间中放。黑漆漆,装下了陷人坑,响铛铛,直说出瞒天谎。那里讨一副奸人面孔,高力士肚肠?直弄得人裹鸱夷饮剑芒。”(<婆罗馆逸稿>卷一)用来为林彪、“四人帮”迫害广大干部和群众的无耻伎俩写照,或能表现其万一。林彪、“四人帮”究竟迫害了多少革命者?待考。林彪、“四人帮”株连的又何止九族?!
    明清之际有句俗话说:“从死地走一回,胜学道三十年。”(<宁古塔志. 弁言>)血的历史教训启示我们:必须坚决荡涤封建专制主义,健全社会主义法制。应当把“株连九族”这具封建僵尸,永远深埋在历史的坟墓之中!
  
  
  
                《吹 牛 考》
  
                  王春瑜
  
  
    吹牛,又称吹牛皮。其义云何?尽人皆知,无需索解。如果有谁自称能考出世界上第一个吹牛的人,这本身就是吹牛;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也无此必要。
    不过,从语源学的角度,吹牛一词的本意,著名史学家顾颉刚先生倒是说考订过。他在<史林杂识. 吹牛. 拍马>篇中谓:吹牛一词最早是西北方言,水深浪澈的大河巨津,舟不可行,本地人遂就地取材,用若干牛皮袋吹成气囊,连接成筏,虽奔腾咆哮如黄河,牛皮筏也畅通无阻,载重竟达数千至数万斤。牛皮之功,亦可谓大亦!相传朱元璋-- 一说明成祖朱棣在率兵渡淮河时,一时无船,也发挥过这种牛皮筏的威力。但是,作为虽童稚见了也皱眉的吹牛家,是与言过其实、撒谎等卑劣品质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的吹牛,贯穿着假、大、空“三字经”,与牛皮筏子可有天差地别,有百害而无一利。
    随着人类进入阶级社会,形形色色的吹牛家- - 他们的总头子人称吹牛大王,真是不绝如缕。这号人物的典型,一本正经的某些正统史书的记载,远不及俗曲、民间笑话、戏文等刻划的生动,辛辣。明代嘉靖年间的作家朱载(左土右育)写过不少小曲,其中有一首叫<说大话>(“山坡羊”):“我平生好说实话,我养个鸡儿,赛过人家马价;我家老鼠,大似人家细狗;避鼠猫儿,比猛虎还大。头戴一个珍珠,大是一个西瓜;贯头簪儿,长似一根象牙。我昨日在岳阳楼上饮酒,昭君娘娘与我弹了一曲琵琶。我家还养了麒麟,十二个麒麟下了二十四匹战马。实话!手拿凤凰与孔雀厮打。实话!喜欢我慌了,蹦一蹦,蹦到天上,摸了摸轰雷,几乎把我吓杀。”(<明代歌曲选>第75页)你看,这个牛皮从地上爬的,吹到手中拿的,从人间吹到天上;吹者虽自我标榜“平生好说实话”,但说的每一句,都是鬼话!清代有两个把兄弟,吹牛都是“一只鼎”。把兄对把弟说:我昨天吃了一个极大的肉包子。一百斤面,八十斤肉,二十斤菜,包了一个,煮好了,用八张方桌才放的下,二十几个人,四面转着吃,吃了一天一夜,没吃到一半,正吃的高兴,不见了两个人,到处找不着,忽然听到包子里有人说话,揭开一看,原来那两位钻在里头掏馅吃呢。你说这个包子大不大?把弟说:我昨天吃的那个肉包子,才算大呢。几十个人吃了三天三夜,还没见到馅儿,拼命朝里吃,吃出一块石碑来,上写:离肉馅还有三十里。(<嘻谈续录>卷上)此牛吹的也够大了。
    切莫以为历史上的吹牛家,不过是胡吹一通,给人留下笑柄而已。不,在等级森严、特权充斥、尔虞我诈的封建社会里,吹牛本身就是封建机体上长出的毒菌。差不多与朱载(左土右育)同时的另一作家薛论道,在<桂枝香. 盐商小伙>的小曲中写道:“改爻换象,撇白调谎。姨父是吏部尚书,母舅是当朝宰相。讨几封假书,挟官索账。分明私债,胜似追脏。虚夸声势平康巷,卧柳眠花入醉乡。”(<林石逸兴>卷6)看吧,一个区区的盐商小伙,使出吹牛的看家本领,信口开河地扯上几个权势显赫的大人物,是自己的至亲,再“讨几封假书”-- 用今天的话说,即假的介绍信,就可以欺压平民,无所不为;狐假虎威,虐焰熏天!
    这类“盐商小伙”,尽管吹牛有术,但毕竟是招摇撞骗,如果验诸冠冕堂皇的分拣法典,显然也是不合法的。而在某些金碧辉煌的侯门临时,吹牛家的牛皮,一打上拍马的印记,那些权奸、宦官之流,听罢没有一个不是心头被蜜蜂爬过似的。聊举一例:明代正统年间,工部侍郎王某出入把持朝政的太监王振之门,王振貌美而无须;这是一种生理现象,当然无足称奇。但是,这位堂堂工部侍郎大人,却是吹牛能手。有一次,王振问他:“尔何无须?”他答道:“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菽园杂记>, <明朝小史>卷6)这不分明是吹牛吗?但王振听后,却对他更宠信了。
    又岂独王振辈如此。常言道:上有所好,下比仿效。以朱元璋而论,某次,他与著名才子解缙一起在金水河中钓鱼,半天也没有钓到一条,朱元璋命解缙赋诗一首解闷,解缙应声云:“数尺丝纶落水中,金钩抛去永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金王只钓龙。”(<解学士全集. 卷首年谱>)朱元璋听了,得意洋洋。“凡鱼不敢朝天子”, 这不是十足的牛皮又是什么?而截然相反的是,谁对朱元璋说真话,谁就往往倒大楣,甚至被株连不已。例如,有次他“微行京城中”,听到有位老婆婆在谈话中呼他为“老头儿”。这本来是实话,朱元璋不是小伙子嘛!但他听后,勃然大怒,“即命籍没民家甚众。”(<翦胜遗闻>)真是冤哉枉也!
    俄国作家契珂夫说过:“被昏蛋所称赞,不如战死在他手里。”鲁讯对此慨乎之:“真是伤心而且悟道之言。”那些吹牛大王,有哪一个不是货真价实的昏蛋?遗憾的是,从历史上看,虽一代天骄的风流人物,能“悟”此“道”者,实在寥寥。这也是个悲剧!
  
  
              《说“天地君亲师”》
  
                  王春瑜
  
    真是“余生也晚”。我生之后,已无需诚惶诚恐地对皇帝顶礼膜拜了。但是,封建“皇泽”之长久,决非很不彻底的辛亥革命所能斩断的,直到解放前夕,许多人家还都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神牌。这个用金漆雕木或红纸制成的渗透封建主义气息的历史亡灵,长期禁锢着人们的头脑。
    历史学家张舜徽说过:“真正彻底了解天地君亲师五个字的来源和作用,对整个中国封建社会的内幕,可算是了解了一大半。”此话很有见地,你要批判封建专制主义的流毒吗?就必须了解“天地君亲师”的来龙去脉。
    在我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以及稍后的金文中,这五个字还没有全部出现。“天”,甲骨文、金文中均有;“地”,甲骨文中无,金文中有;“君”,甲骨文中有个占卜者的名字叫“君”,但有的学者说是“尹”字;“亲”,甲骨文中无,金文中有,是国名,但许慎“说文”解释为一种果实,就是榛子;“师”,甲骨文、金文中都有,是军官名。--如此看来,在商朝以及西周,“天地君亲师”还没有互相联属。随着封建因素的日渐滋长,以及天道观念的进一步发展,“天地君亲师”的概念愈益明晰起来。“荀子. 论理篇”提出了“礼有三本”的问题:“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这里,虽然没有直接提到“亲”字,但是“先祖”正是说的“亲”。显然,“天地君亲师”紧密相联,作为一种精神枷锁,是战国年间形成的,是早期封建社会土壤里孳生出来的毒草。随着封建中央集权制的日益强化,君主成了人间之神,从明朝末年起,“天地君亲师”的神牌,差不多已经高踞于每一个家庭的供桌之上了。清朝初年的石成基曾喋喋不休地在“傅家宝”里宣扬:“天地君亲师,此五件世上都该感激,都该设牌位早晚焚香叩谢,切不可懈怠,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并写了歌词,要人们“每日清晨一炷香,谢天谢地谢君王。太平气象家家乐,都是皇恩不可量。”他的这首诗,突出“皇恩”,对我们深入揭示“天地君亲师”彼此间的关系,是不无启示的。
    “天地君亲师”,哪个字是核心?是动辄声称“皇恩浩荡”的“君”,也就是封建皇帝。按照地主阶级理论家的论调,“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也。”(“荀子. 王制篇”)“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班固:“白虎通义”)君权是神授的,代表在冥冥中无所不能、主宰一切的老天爷统治人间。这样,皇帝也就成了人间之神。“诗经”宣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似乎天下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让臣民对所谓浩荡皇恩感激涕零。你看,“红楼梦”中的贾政,在自己的女儿元春当了皇帝的小老婆后,还要挤出几滴眼泪,说出一番肉麻的话来:“今贵人上炀(金旁)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华、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写到这里,不禁想起“清稗类钞”里的一个笑话。某年夏天,以纂修“四库全书”闻名于世的纪昀,因胖得难耐酷热,脱光上身,在南书房纳凉。偏巧此时乾隆皇帝驾临,来不及穿衣,匆忙躲在御座下,乾隆却一坐就是半天。纪昀酷热不能耐,伸首外窥,问曰:‘老头子去耶?’乾隆厉声责问纪昀:“老头子三字何解?”“有说则可,无说则杀。”纪昀一边叩头,一边解释说:“万寿无疆之谓老,顶天立地之为头,父天母地之为子。”乾隆听罢,心花怒放,才没有给纪昀办罪。纪昀对“老头子”三字的解释,称得上是绝妙奇文。妙就妙在深得拍马术的三昧;奇就奇在为我们道出了“君”在“天、地”之间的位置。有的人还把皇帝与太阳联系在一起,说什么“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春秋繁录”),“前有明君照,后有太阳随”(“解学士全集”卷一);连朱由检(崇祯)那样刚愎自用的亡国之君,竟然也有人“以太阳为君征”,将他吊死煤山之日,即1644年的3月19日,定为“太阳生日”,“相聚拜献”(“国史旧闻”第三册引“烟屿楼笔记”卷一)。真是荒唐!
    那么,“亲、师”二字,与“君”又是什么关系呢?
    植根于自然经济上的封建宗法关系,是封建统治的重要基础,每个家庭的家长,从来是代行封建统治的部分职能的,君权实际上也就是最大的父权,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家长。唯其如此,历来封建统治者才那样热衷于宣扬孝道,强调“国之本在家”,“家齐而后国治”。早在二千多年前,孔夫子就鼓吹“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尚书. 洪范”极力要人们相信:“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宋朝的道学家吕祖谦,更赤裸裸地说:“事君如事亲……故事亲孝,……可移于君。”至于“师”,没有一个皇帝不是以圣人自居的,其一言一行,都要写进“起居注”,作天下的楷模;而自武则天开始亲自殿试以选拔知识份子任官后,皇帝更成了理所当然的最有学问的人。明太祖朱元璋,吹嘘自己“未尝从师指授,然读书成文,释然自顺,岂非天授乎!”(“翦胜遗闻”)并把他的话编成四本“大诰”,下令家家户户必备,天下百姓必读,每隔三年,京城比赛背诵“大诰”,人数多达十九万余人。这可说是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推行皇帝语录的运动。
    从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天地君亲师”联成一体,而“君”字是中心,这就清楚表明,由这五个大字组成的特种牌位,是封建专制主义强化的产物,又是巩固封建专制主义的利器。供奉这块牌位,就是供奉皇帝;向这块牌位磕头作揖,就是向皇帝俯首称臣。可以想见,这块牌位对毒害中国人民精神世界所起的作用!
    诚然,随着1949年人民革命的胜利,在神州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天地君亲师”的神牌,从家家户户的供桌上消失了。但是,变相的神位,在十年动乱中,又在林彪、“四人帮”的鼓噪下,被千千万万个家庭供奉起来;而“天地君亲师”那块无形牌位所散发出来的封建主义毒素,有似沉渣泛起。显然,只有彻底批判封建专制主义,才能保证“天地君亲师”这块古老的神牌,以及形形色色变相的“天地君亲师”一类的封建亡灵,不会再在人间重新复活、作祟!(一九八零年十二月,北京)
  
  
  
            《“崇国夫人”寻猫的风波》
  
                 王春瑜
  
  
    “崇国夫人”,何许人也?她不是别人,正是南宋的大汉奸秦桧的孙女。“崇国夫人”的这项桂冠,在当时是颇为显赫的。难道此人曾对宋王朝立下盖世功勋或起码有过汗马功劳?答案是:零。拆穿西洋镜,就是--也正因为是:她乃大权在握、虐焰熏天的秦桧的孙女,孙因祖贵,祖贵孙荣;“崇国夫人”的尊号,与其说是南宋小朝廷敕封的,还不如说是秦桧奉送的。
    据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记载,这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所谓“崇国夫人”,说她“崇国”则未必,宠猫却是千真万确。她对一只“狮猫”(猫之一种,大概是其毛较长、状如狮子之谓吧?)特别宠爱,视为奇宝。但不知何故,有一天,这只猫突然不见了。这一来还了得!这个崇猫夫人,立即命令临安府,现时现刻替她找回此猫。不难想见,临安府马上兴师动众,在临安(当时的首都,即今之杭州)全城“访求”。但说来也是不幸,尽管限期很快到了,连这只猫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狮猫”下落既不明,如何敢见秦“夫人”?于是,临安府的长官,“捕索邻居民家”,把所谓“崇国夫人”的左邻右舍老百姓,都抓了起来;也许是怀疑“狮猫”跑到他们家去了。不仅如此,“且欲劾兵官”,扬言要告“兵官”的状,吓得“兵官”惶恐不已,赶忙“步行”,走遍大街小巷,一见到“狮猫”就抓,最后把全城的“狮猫”都抓来了,可是“皆非也”,在这一大群无辜被捕的“狮猫”中,偏偏没有“崇国夫人”宠爱至极的那只宝贝“狮猫”。怎么办?临安府又赶紧贿赂守卫“崇国夫人”大院的老兵,询问她家的“狮猫”,到底是何长相?然后据其所说,画了一百张这只“狮猫”的图样--因为当时还没有照相术--在各大茶馆张贴出来,晓谕百姓,按图查猫。其结果,又是秃尾猫钓鱼--一场空。临安府的最高长官“府尹”,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只好托了与秦府有关系的人,向“崇国夫人”苦苦哀求,才使这场闹得临安府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寻猫风波,总算平息下去。
    这场“崇国夫人”寻猫的风波,是封建社会官僚政治中一幕十分典型的丑剧。我想,如果侯宝林等同志有兴趣的话,可以将这幕丑剧改编成不妨名为《“崇国夫人”寻猫记》的相声,其主题意义的深刻性,是决不在《夜行记》一类相声之下的。主题在哪里?在这里:它尖锐地暴露了八百年前封建特权的可恶、可恨、可鄙。
    可以设想:秦桧的孙女丢了区区一只猫,竟在临安府掀起轩然大波,闹得杭州城诸猫遭殃,鸡飞狗跳。如果秦府丢了一匹马、一件古董,甚至逃走了一个侍女或一名仆人呢?大概所谓的“崇国夫人”,不把临安府闹个天翻地覆,是决不罢休的吧!为什么她有这样大的能耐?难道她是三头六臂?当然不是。说到底,是因为封建特权是封建等级制的必然产物和集中表现。在封建等级制下,一旦乌纱头上戴,就是官,就享有种种成文法法定的和不成文法--也就是习惯法所法定的封建特权,可以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逞凶肆虐;官愈大,封建特权愈多,而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子女、亲属也随着享有种种特权,狐假虎威,横行无忌,欺压人民,无所不用其极。不言而喻,如果“崇国夫人”其人,她不是位极人臣的秦桧的孙女,而是普通官吏的女儿,或平民百姓的子女,她做梦也想不到丢了一只猫,竟要闹出这样大的风波;即使神经失常,产生这样的奇想,恐怕风波也闹不出家门之外的。何以故?因为普通官吏手中特权较小,而平民百姓根本没有任何特权,只有被封建统治者--包括各级官吏剥削、压迫的权利。
    惟其如此,秦桧孙女的寻猫风波,当然决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而是封建等级制的必然产物。秦桧的孙女如此霸道,秦桧的儿子秦喜(火旁)(秦之养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据王明清《挥尘录》记载,这个“小衙内”不仅花天酒地,手伸得比长臂猿更长,见到珍贵古书,就巧取豪夺,掠为己有。陆游愤慨地写道:“(秦桧)其子喜(火旁),十九年间,无一日不锻酒器,无一日不背书画、碑刻之类。”这一类王子王孙,锦衣玉食,肥马轻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十个有九个不学无术,无知到极点。北宋末年权臣蔡京的几个孙子,据曾敏行《独醒杂志》载,有一天蔡京问他们:“你们天天吃饭,谈谈看米是从何处出来的?”其中的一个马上回答说:“从臼子里出。”蔡京听罢大笑,另一个立即回答说:“不是,我见在席子里出。”何以故?因为当时京师运米,是用席子包扎的。看吧,他们根本不知道水稻为何物。可是,这一伙人或仗着祖宗、老子有权有势,或仗着是皇亲国戚,凭借封建特权,飞扬跋扈,或扰乱一方,或干预朝政,人莫予毒。受害谁最深?当然是百姓。在《水浒》和某些民间戏曲中,人们让“高衙内”之类大大小小的衙内登场,给他鼻子上搽上白粉,淋漓尽致地揭露其秽行劣迹,使之丑态毕露,正是深刻地反映了喘息在封建特权桎梏下的人民大众,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愤懑与抗争。这类作品,对我们今天批判封建特权残余在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严重表现,不是还有很多启发吗?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3-07-08 09:01:09
  渡

作者:书雅 回复日期:2003-07-08 09:48:00
  前辈好!

作者:书雅 回复日期:2003-07-08 09:53:18
  没说是不是转载,不敢给你加精品标识,加点红得了!呵呵。

作者:虎公 回复日期:2003-07-08 10:54:20
  考中国历代帝王,活到一百岁的,不但一个也没有,就是九十岁,也成了从来没有能够跨越的铁门槛。
  这明显是太无武断了——史记中说黄帝、尧、舜、禹都过了百岁,如果说你根本不信,但是信史所言,你有铁的反证吗?周穆王105岁,可信度还要高一点。“察今知古,谢肇浙的上述长寿统计材料,不能目为虚妄。”这是楼主原话,哎,逻辑真的很重要啊~~
  如果你说“皇帝”,那就没问题了,但你说的是帝王。

作者:虎公 回复日期:2003-07-08 10:58:58
  哦,才知道是转载的,专家是吓人,但也应该分清这专家是哪一类:
  1有的专家地位越高,越从严要求自己
  2有的专家把“专家”头衔当作胡说八道和唬人的本钱
  呵呵

作者:愚人- 回复日期:2003-07-08 12:09:58
  虎公君,我理解的作者对高寿帝王的统计资料,是从他作为严谨
  的历史工作者,要求有可靠的材料确定帝王的寿命。你说的尧、
  舜、禹,目前史学界还不能对他们的存在作出可靠的证明(我是
  相信存在的,但拿出使人信服的证明目前还不够),因此其寿命
  也就不可靠了。至于周穆王,他的存在是确定的,但他的寿命却
  没有确定,关于这个问题,西晋张华和南宋洪迈都提出过疑问,
  下面是拙作《西王母、瑶池相会及其他》的关于穆王寿考的注释,
  谨供你参考:
  
  西晋太康二年(AD 281),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BC 318-BC 295)墓,掘得竹编书数十车,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可信的大规模考古发掘。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其中的《纪年》(史称《竹书纪年》或《汲冢纪年》)十三篇,这十三篇所记事按历年从夏、商、西周、春秋到三家分晋,再到魏国的魏釐王。其所记史事,大略和《春秋》同,但是,汲郡里另外发掘出来的大批经书则和汉晋所传大异(见洪迈《容斋随笔。汲冢周书》里部份讨论)。一般认为,汲冢经典语多过实或荒诞。
  
  其中,有《穆天子传》五篇,言周穆王游四海,见帝台、西王母。
  
  按《春秋》、《史纪》,穆王寿考过百岁,但在《汲冢纪年》里,不说穆王寿百余,却说“到穆王百年”,这点微妙差别,使史学家怀疑实际上的穆王寿命不及百岁。(参《晋书。张华传》)。
  

作者:虎公 回复日期:2003-07-08 14:27:33
  穰城有人二百四十岁,不复食谷,惟饮曾孙妇乳,荆州上津县人张元始,一百一十六岁,膂力过人,进食不异。范明友鲜卑奴,二百五十岁。……此皆正史所载”(2)据报载,今日之北欧,有活到二百岁以上的老人;察今知古,谢肇浙的上述长寿统计材料,不能目为虚妄。
  
  ———谢谢愚人兄指点,但这段又是何道理呢?
  1“此皆正史所载”,所以没问题,那么史记不是正史喽:)
  2“据报载,今日之北欧,有活到二百岁以上的老人”,这个也不假思索拿来做论据,但据我所知,吉尼斯记录里的最长寿这也远没有200岁的。这可以视而不见是吧?
  3还是那句话,正史所言,你没有铁证去反驳,就下这样的结论,说是武断我看丝毫没冤枉了他。
  
  最终还是个逻辑问题。

作者:愚人- 回复日期:2003-07-08 16:08:02
  虎兄,你是对的,他“正史”的用法会使自己的推理混乱。

作者:虎公 回复日期:2003-07-08 16:21:49
  谢谢!

作者:笑笑木木生 回复日期:2003-07-08 16:30:51
  贩子 老师终于再现天涯啦~~~什么时候把老冷老师和无同老师也拉过来啊?

作者:连环马 回复日期:2003-07-08 17:42:40
  改天去请将无同来!

作者:书雅 回复日期:2003-07-10 11:38:31
  哦,既然是这样我就改成绿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