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奥运会博尔特200:尼采的问题--解读尼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7 13:03:56


尼采的问题

1. 真正的哲学:应当成为关于超人的学说。应该是狄俄尼索(Dionysus)哲学。“我是哲学家狄俄尼索的弟子。我宁肯作一个酒色之徒,而不愿作一个圣者。”狄俄尼索的世界是一个狂醉的世界,此时人的生命感受最强烈,个人的生命和世界的生命融为一体。生命本能横溢,人性深处得到最为充分的表达。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得到解放,不受任何观念与原则的束缚。

2. 理论出发点:“重新估价一切价值。”

3. 哲学的中心:不应以认识论为中心而应以人的生活和行为为中心,从而使哲学成为伦理学意义上的实践哲学。

4. 人之应为:最大限度地发挥个人生命力。每一个人行为的目标是获得最高限度的权力。

5. 人的本质:理性派哲学认为,意识和理性的本质即人的本质。

6. 生命的本质:不是盲目地追求生存,而是最大限度地发挥自我能动性。“生物所做的一切不是保存自身而是变得更丰富。”并非追求生存而是发挥其生命力。生命力是表现、释放、改善、增长生命力本身的意志即权力意志。“生物所追求的首先是释放自己的力量——生命本身就是权力意志。”人的认识和道德价值观念都取决于人的生命力和本能冲动。“生命永远渴求着延伸和超越自己。”达尔文的进化论把生命理解为自我保存,并过分地强调了外在因素的作用。

7. 一切事物的本质:都是权力意志。一切都是权力意志的表现。“这个世界就是权力意志--岂有他哉!”事物之间的区别只是表现形式的区别,事物之间的联系是抗强欺弱的关系。权力意志永远不是一种确定的存在实体,而是不断地生成、变化与流动。它乐善自我、扩张自我,增长生命力,但无确定的终极的方向。

8. 生命的原则:弱肉强食。

9. 人生本质:在战胜痛苦的过程中寻求人生的意义。

10. 传统形而上学的主要错误:限制和扼杀了个人独特的非理性的生命和本能。

11. 人的意识和行为的出发点:人的生命力和本能冲动。

12. 如何解决人生问题?理性派认为,要根据对世界本身的认识来确定人的生活态度。世界是什么,所以人是什么。尼采认为,只有从人出发才能认识世界。人选择自己的生活需要利用关于自己和世界的知识,但知识的获得本身就以肯定和发挥包括本能在内的人的原始生命力为转移。

13. 自在之物的本性:自在世界永恒存在,无始无终。事物与世界本身一旦被人关注,就成了与主体相对的客体,由主体赋与了意义,就成为现象,所以,人的认识永远不会达到事物和世界本身。人的认识只与现象相关,而现象并不反映自在之物的本性。

14. 认识的工具性质:认识总是与人的某种利益和需要相关,服从人的目的。

15. 理性派认识论的根本错误:把认识看作是无关于人的利害即获得纯粹和绝对真理的过程,并把这种抽象、纯粹的真理当作进一步认识以及一切人类活动的基础。

16. 真理的标准:“有各式各样的眼睛……所以有各式各样的‘真理’,所以根本没有真理。”真理无非是主体用来满足自己的某种目的的工具、手段,并无客观和实在意义。因此真理的标准不在于它是否符合客观实在,而在于它是否符合主体的目的、是否对主体有用。“惟有我才掌握着‘真理’的准绳,我是惟一的仲裁者。”真理都是人为的伪造和虚构,最虚妄的东西同最真实的东西一样可以成为真理,只要有用。以往哲学的迷误,“就在于不把逻辑和理性范畴看成一种手段,用来使世界适应有用的目的(‘从原则上说’是有用的伪造),而认为可以在其中找到真理的标准、实在的标准。‘真理的标准’其实只是这样一种原则上是伪造的体系在生物学上的利用。”

17. 意识的作用:仅仅在于寻求有用的东西即成为满足主体的欲望的工具。

18. 人的生活和道德行为的标准:人的意识不能成为标准,因为意识并不提供一切也不明了一切,甚至不能明了其本身。人的精神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疗分是在意识以外不自觉地发生的。 

19. 真实的存在:只能是倾向性的冲动、激情地活动、永无止境地流动变化的状态与过程,并不包含某种较固定的特性和特征。

20. 强者与弱者:强者不能为弱同抑制自己的生命和本能。“在良好的、健康的贵族身上最主要的东西在于不把自己当作是……功能,而是意义和最高的理由。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大群大群的人的牺牲,为了他们,这些人应当受践踏,降为不完全的人,降为奴隶和工具。”

21. 道德类型: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
    一、奴隶道德--奴隶道德服从命运、同情和怜悯弱者、不相信自己的力量等,扼杀人的生命力和原始的本能冲动,扼杀人的自由个性及人的创造性,使人消沉颓废与麻木不仁。奴隶道德是下等人所遵奉的道德。这些人缺乏旺盛的生命力和激情,没有奋发有为的生活理想和自我创造的愿望;把尽可能多地获取功利当作生活和行为的准则;把怜悯、同情、仁慈、宽恕等品性赞为美德;把强者和具有独立个性的个人当作恶人。出于害怕与嫉妒,他们企图通过道德原则抑制强者的生命力以消灭强弱之间差别,从而实现普遍的平等。这种道德正是基督教道德。这种道德宣扬人与人是兄弟,要相互同情和宽恕等,继而发展出宣传平等、自由、博爱等理论。由于抑制人的生命和本能、违反人的自然本性、消灭人的自我创造和积极进取精神,从而是一种破坏性道德,使人成为异化的自我,失去本真的特色。
    二、主人道德--强者所奉行的道德准则。强者的生命和本能得以充分展现,不受任何确定所谓普遍的道德原则的约束。他们以自己的意志为尺度来创造价值、制定道德观念。“高贵类型的人把自己看做价值观念的决定者,他不需要获得赞许,他宣告‘凡对我有害的本身就是有害的’,他知道只有他自己才能赋予事能以荣誉;他是价值观念的创造者。”凡是能发挥个人内在生命力和本的、发挥人的创造性和能动性的东西当作善;一切柔弱平庸、循规蹈矩、没有创新、一切乞求同情与怜悯之类的东西都是恶。

22. 一切认识和行动的动力和标准:非理性的生命和本能即权力意志。“权力意志分化为追求食物的意志,追求财产的意志,追求工具的意志,追求奴仆的意志:这是以肉体为例。”“精神的功能就是陶铸的意志,同化的意志等等。”

23. 意义的来源:“既然我们必须忍受人生,那就让我们尽力利用它,从而在我们有幸脱离生命的时候,至少使人生在别人的心目中富于某种价值。”人先给予事物以意义,便意味着给自己创造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从而给了自己以意义。“个人是一种全新的东西,创新的东西,绝对的东西,一切行为都完全是他自己的。”

24. 人生的意义: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在现实世界,而不在彼岸世界。

25. 世界图景:权力意志在其永恒轮回中的各种表现。权力意志在总量上确定,局部中有质的流变。它永不停滞,除了流动与变化自身,不强调任何别的永恒。生生不已的权力意志永远自强不息,自己破坏,创造自我。“世界就是:一种巨大无匹的力量,无始无终;一种常驻不变的力量,永不变大变小,永不消耗,只是流转易形,而总量不变;……一个奔腾泛滥的力量的海洋,永远在流转易形,永远在回流,无穷岁月的回流,以各程形态潮汐相间,从最简单的涌向最复杂的,从最净的、最硬的、最冷的涌向最烫的、最野的、最自相矛盾的,然后再从丰盛回到简单,从矛盾的纠缠回到单一的愉悦,在这种万化如一、千古不移的状态中肯定自己,祝福自己是永远必定回来的东西。是一种不知满足、不知厌倦、不知疲劳的迁化……”

26. 理想的人:超人。“目标不是‘人类’,而是超人。”由苏格拉底和基督教肇始的西方文明使人类日益堕落和蜕化,人的生命力和本能冲动被压抑和扼杀。进化论强调生物族类的进化,忽视了杰出个体的生命力,忽略了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上帝已死,我们现在希望超人诞生。”  

27. 超人的根本特色:“超人”并非另一个上帝,也不是一个新偶像,它在本质上是一个动态的趋向,“超人”完全发挥潜能、有一种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状态,是人的创造力的凝聚和爆发。永远超越、不断创新便是“超人”的特质。生命力(权力意志)得到充分发扬,冲破了一切外在的束缚,具有绝对自主性、创造性和高昂的激情。超人逾越一切,包括自我。

生存的超越性与尼采的超人学说
——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尼采在西方文化史中是一位承前启后的人物。他通过宣告上帝之死而摧毁了传统的精神哲学,建立起一种现世的和个体本位的生存实践哲学,并因此成为现代西方文化的奠基人之一。现代西方文化的主流思潮大都可以在尼采那里找到渊源。超人学说作为尼采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现代西方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作为尼采的传世之作则是这种影响的具体发源地。他在这部著作中以诗的语言创造出了超人这个理想存在,指出人类作生存的目标就是向此理想存生自我超越,而与这种超越运动相应,人类需要全新的社会关系和全新的道德,并且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经全新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我在本文将从生存的超越性这一基本事实出发,根据《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这部著作评价尼采的超人学说,在生存论—本体论层面上指出这种学说的超越性的欠缺,为建立真正属人的超越理想做准备性工作。

    尼采的超人学说的超越首先在于使人类的超越理想从天上回到大地,因而恢复了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

    尼采提出超人理想的直接目的是否定上帝。他是在宣布上帝之死的同时提出超人理想的。尼采否定上帝的根本原因在于关于上帝的说教颠倒了人类与其超越理想的关系:上帝作为人类的超越理想是人类的作品,是属人的理想存生,但关于上帝的说教却把上帝当作绝对不可超越的超越性,人作为上帝这一理想存在的作者被当作上帝的作品;上帝作为人类的超越理想本是人类超越性的标志,却被关于上帝的说教当作人类失败和无能的表征。尼采认为这种颠倒了人类与其超越理想关系的说教必然压抑人的超越性:“上帝是一个信仰:这信仰使直者曲,使立者倒。” 这种颠倒使人类的超越理想脱离人类,因而似乎存在一个绝对完善的彼岸世界,它将人作为肉体筑居于其中的大地规定为无价值的。尼采认为事实上一切都属于肉体和大地——实践者和实践者筑居于其中的世界。查拉斯图拉之觉醒首先在于领受到了人类与其超越理想的原初关系:“从前,查拉斯图拉如同遁世者一样,把他的幻想掷到人类之外去。那时候他觉得世界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上帝的作品。”;“唉,兄弟们,我创造的这个上帝,如其他神们一样,是人类的作品与人造的疯狂。” 因此,上帝和彼岸世界都是人类的作品和人类的错误。人作为肉体由于对自己和大地失望而虚构一个彼岸世界并幻想筑居于其中,但它不过是属于肉体和大地的幻想。

    既然一切都属于肉体和大地,那么,就应该恢复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创造出属于肉体和大地的理想存在,经使人类现实地向之自我超越。尼采将这种属于肉体和大地的超越理想命名为超人:“超人是大地之意义。让你们的意志说:超人必是大地之意义罢!” ;“我将把生存的意义教给人们:那便是超人,从人类的暗云里射出的闪电。” 他认为创造出这种属人的超越理想对于人类是至关重要的:“人类给自己决定目的地时候到了。人类栽种最高希望之芽的时候到了。” 

    人类的任何超越理想都将人类的实存规定为欠缺。上帝当然是这样:人类相对于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来说是不完美的——原罪本质上人类面对上帝立场时的不完善罪。但是上帝作为人类的超越理想遮蔽着人的本质:人类的超越理想乃是人类按之创造自己的蓝图,因而应当是生存实践的目标,然而上帝不是这样的超越理想——人不能按着上帝的形象塑造自己,只能作为上帝不完善的创造物意识到自己的原罪,通过对上帝的虔信来拯救自己。尼采的超人理想虽然也将人类规定为欠缺,便超人作为大地的意义乃是人类按之塑造自己的目标,人类可以通过自我超越创造出超人,因此,面对超人立场是比面对上帝立场更原初的立场方式。人类实践的目标就是实化这个超越理想:“我的兄弟,这走在你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你为什么不把骨与肉给它呢?” ;“让将来和最远之物成为你今日的动机吧:你应当爱你的朋友身上的超人,作为你存在的理由。” 

    对于尼采来说,爱超人与有人类是一回事,因为超人是人类进化的超越目标。爱人类就意味爱超人,亦即热爱人类的自我否定:这种自我否定是对生命神圣的肯定。而且,人类因为作为一个类有了自己的超越理想而更现实地成为一个类。尼采认为诸神和上帝是民族的目的:“直到为它们只属于某些特定的民族,而超人则是全人类的目的。他称之为第一千零一个目的:“直到如今,我们有一千个目的,因为有一千个民族。但是套在一千颈项上的链索与一个独一无二的目的还没有;人类还没有目的呢?/但是,告诉我,兄弟们:如果人类没有目的,那也就没有——人类吧?——” 因此,尼采提出超人这个属于人类的超越理想是为了使人更加现实地成为一个类,并作为一个类自我超越,实现大地的意义。

    尼采的超人学说之超越性其次在于超越了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指出了与超人理想一致的新型社会关系——创造者与创造者的联合

    上帝本质上是圣化了的精神。这种圣化的原因既在于没有意识到精神是身体的自设计功能,更在于阶级社会精神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工:由于从事精神生产的人是总体社会实践过程的设计者,因而统治着总体社会实践过程,而那些直接从事物质操作的人们不过是实现他人设计的工具,所以,精神生产便以总体社会实践过程表现为本原性的,似乎具有不依赖于物质运动的精神存在——非被创造但又创造一切的上帝形象就这样诞生了。上帝是宇宙的总设计师,理所当在规范着人的生存。所以,关于上帝的说教是建立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之上的。由于常人不能透彻地领受上帝的旨意,因而对上帝的信仰便现实化为对上帝使者的信仰。这样关于上帝的说教便支撑着阶级社会的基本结构——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尼采创立超人学说的目的就在于用超人这一属于现实世界的超越理想代替上帝,摧毁关于上帝的说教所支撑的统治与服从的二分法,创造新型的社会关系,使具有独立设计自己生存道路能力的个体诞生。尼采所塑造的查拉斯图拉的形象不再是导师的形象,他不需要进行统治,因而也拒绝被他人所服从,信徒在那里是没有价值的:

    “你们说,你们信仰查拉斯图拉,但是对于查拉斯图拉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是我的信徒,但是这对于一切信徒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不曾找到自己:你们先找到了我。一切的信徒都如此,所以一切的信徒都不值什么。

    现在我命令你们:忘找了我而找寻你们自己;我等到你们背叛了我的时候,我再回到你们这里来。

    真的,兄弟们,那时候我另眼寻找我的失去者,我会用另一种爱来爱你们。” 这另一种爱便是创造者对创造者的爱。对查拉斯图拉说,脱离肉体的精神是不存在的,精神不过是肉体的自设计功能——活动,因此,更切近人的原初本质的生存方式应当是超越统治与服从二分法之上的:具有自己意志之手的身体—个体是自己的导师,而身体—个体之间的原初关系是他们所作为创造者的联合。尼采借查拉斯图拉之口明确宣告了这一点:“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而不是死尸,也不是羊群或信徒。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表上。” 创造者与创造者的联合建立在创造者本体论意义上的孤独——独一无二——的基础上。这种新型的联合方式是对阶级社会统治与服从二分法的超越。它是面对超人立场的立场方式,而超人作为人类目的之诞生与个体的诞生是一致的。个体的普遍诞生形成着新的族类,而这乃是真正的神性:“需要一种新的高贵,许多高贵的人们,许多种高贵的人们还缺乏呢 

    或者如我从前在比喻中所说的:那正是神性,有着诸神而没有上帝。” 因此,个体作为面对超人立场的创造者乃是没有什么预先限制其超越性的超越者。面对超人立场这一原初立场方式,需要的正是这种超越者与超越者的联合。

    面对超人立场这一原初立场方式使个体将自己作为超越者确定下来。以超人为目标的实践必然使个体相互超越,所以,个体作为创造者的共同创造关系创造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尼采因此认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我不愿意被杂在平等之说教者一起而被视为他们之一。因为正义告诉我:‘人类是不平等的’。同时他们也不应平等!如果我不这样说,我的对于超人的爱何在呢!/他们应走在千百条桥上,忙着向未来去;他们争斗着而愈不平等些:我的大爱要我如是说。” 这里所说的不平等乃是面对超人这一超越目标的不平等,因而是生存论一本体论意义的不平等即个体所达到的生命高度不同,而非法权意义上的不平等。创造者的共同创造关系本身就意味着自我超越的大竞赛。这种大竞赛使个体相互超越着走向超人。新型的联合意味着联合中的冲突。这种冲突乃是超越者与被超越者的冲突,而由于被超越者在冲突中成为超越者的阶梯,所以,这种冲突乃是登梯者与阶梯的冲突:“生命想用的大柱和阶梯把自己建筑在高处,它渴望辽远的地平线和幸福的美,——所以它需要高度!/因为它需要高度,所以它需要阶梯,需要阶梯与登梯者之冲突!生命要升高,而升高时,它要超越自己”。 由于个体向超人这一超越目标的超越运动是无止境的,所以,任可人都注定要被超越而成为阶梯。尼采嘱告人们:“别怨恨那登在你们之上而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人。” 创造者这种联合中的冲突使人类个体在相互超越中走向超人,达到新的高度,在使万物更加完满的同时使自己更加完满,最终形成更美好和强壮的族类。

    三、尼采超人学说之超越性还在于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指出个体实现超越理想的具体道路

    超人理想需要个体建立新型的联合方式,而这又是与个体日常的生存实践一致的。尼采在社会结构和个体实践两个向度上探讨了人类的自我超越运动。他对后者的探讨奠基于一个原初命题:人是自我设计着的身体。由于超人诞生于不断上升着人类,而人是肉体存生,所以,超人作为肉体存在诞生于作为肉体存在的人。人作为自我设计着的身体生产着以身体为中心的世界,因而人类的一切生产活动都回到这个生产着身体。人作为身体生产作为身体的人是一切生产中最重要的生产。简言之,人的自我生产活动是一切生产的中心和目的,当然也是实现超人理想的关键。尼采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探索个体实践与超人诞生的直接关系,首先赋予结婚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我所谓结婚,是一对人的意志去创造一个高于他俩的人。”;“你应当创造一个高等的身体,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自转的轮,——你应当创造一个创造者。”;“你不仅应当向前绵延你的种族,而且应当向上地。让结婚之园帮助你吧!” 结婚作为创造生命的冲动是生命自我超越的关键环节,因为更完美的生命只能诞生于对下一代人的创造。超越最终体现为代际超越。在当下进行创造活动的个体也许注定无法将自己创造为超人,但可以将自己创造为超人的祖先:“兄弟们,那也许不是你们自己!但你们能把自己变成超人之父亲与祖先:让这个是你们最先的创造吧!” 婚姻之神圣就在于通过创造一个高等的身体而指向超人,因此它应当是生命之胜利和大地意义之实现。由于婚姻担负着如此神圣的生存论—本体论使命,因此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实现婚姻的意义。尼采向人们提出一个严峻得近于残酷的问题:“你年青,你希求着孩子与结婚。但是我问你:你配希求一个孩子吗?/你是不是胜利者,自克者,你的热情之统治者和你的道德之主人呢?我如是问你。” 如果通过结婚诞生的不是高等的身体即新的创造者,那么,结婚就不是生命的胜利,而是生命的失败,因此是与大地意义实现正相反以对活动。尼采希望人们领受到婚姻深刻的生存论一本论意义,但负起对人类的责任,使结婚成为生命的胜利:“我愿你的胜利与你的自由希求着一个孩子。你应当给你的胜利和你的解放建造活的纪念碑。” 

    面对超人立场这种原初立场方式不仅需要个体领受到婚姻神圣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且应当学会死得其时,亦即使自己的生命在枯萎之前胜利地终结,因而使死亡为对于人类目的之积极肯定。诞生与死亡是生命的两个极点,因而对于实现大地意义是关键的。为了使更完美的族类诞生,既要使生育成为人类的自我超越活动,也要赋予死亡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因而通过个体学会死得其时而肯定向上绵延着的族类整体:“完成者胜利地死去,一些希望者信誓者围绕着他。” ;“我什么时候要它来呢?——凡是有目的有继承者的人,要在利于他的目的与继承者的时候才招死来。” ;“让你们的精神与道德在痛楚中放射一线最后微光,象鲜红的落日照耀地球吧:否则你们的死会是一个失败了。” 死得其时是个体对自己生命神圣的否定,对于人类的目的与大地的意义则是一种积级的肯定。这与那些死亡的说教者对生命的否定是两回事。

    生和死是生命两个极点。两个极点之间则是个体作为身体的生存实践过程。面对超人立场要求个体使这过程成为指向超人的上升运动。尼采因此赋予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一本体论意义,认为它是走向超人的实践。自我超越首先要求个体否定自己:“你会成为你自己的异教徒,巫者与卜者疯者,与怀疑者,渎亵者与恶徒。” 查拉斯图拉明确宣布了作为个体的超越意志:“唉,我对于这些高等人和最好的人已经厌倦了;我渴望从他们的‘高处’上升得更高些,直达超人。” 个体的自我超越实现着大地的意义,而大地的意义是人类给予的,诞生于人创造价值的运动,所以,个体必须对价值进行重估:“人类为着生存,给事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为‘人’,换言之,估价者。”;“价值的变换,那便是创造者的变换。创造者必长破坏。” 重估一切价值的目的是通过创造赋予万物以新的意义和价值。这种创造是对人筑居于其中的世界的创造,它最终回到作为中心的创造者而成为创造者的自我创造过程。对创造者的创造是一切创造的终极目的,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创造——这是痛苦之在拯救与生命之安慰,但是为着创造者之诞生,多量的痛苦与多种的变形是必要的。” 个体的自我超越使个体成为孤独者——独一无二的人。这些超越者因升高和发光而照耀世界,实现着属于大地的道德。属于大地的道德以超人为终极理想,因此,是否利于走向超人是判断道德之价值的终极尺度。尼采认为个体应该珍爱的唯一的道德是超越的道德。超越者因为生命的丰盈而赋予万物以价值,使万物更完满地生成。超越的道德是给予的道德,要求个体向世界贡献自己。这种给予是健全而神圣的自利:因为给予的爱而估价一切价值。与健全而神圣的自利相反的是贫乏的自利,这种自利者围绕着给予者的桌子爬行,总想偷窃。尼采认为这种珍爱唯一道德的人、自我超越者,才配需求一个孩子,才能死得其时,才能把自己创造为超人的父亲与祖先。尼采借查拉斯图拉之口寄予自我超越着的个体以无限的希望:“你们这些今日的隐士,你们这些隔绝地住着的隐士啊,有一天,你们会成为一个族类:你们精选了自己,将来会有一个族类出自你们:从这个族类里再诞生超人出来” 。

    尼采通过赋予婚姻、死亡和个体的自我超越以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指出了走向超人的具体道路

    人类的超越理想不再是人只能崇拜的对象,而是人通过生存实践向之进化的具体目标。所以,尼采在指出走向超人的道路时进一步恢复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

    四、尼采超人学说的主要欠缺于未能领受到超人是永恒的理想和没有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

    尼采的超人学说在超越了先前的超越理想的同时存在着严重的欠缺。这欠缺首先在于没有领受到超人是永恒的理想,而将超人当作有朝一日会诞生的实在,此实在因超越人类而成为更高级有存在者。我们曾将人定义为设计存在的存在者,并且,人作为设计存在的存在者所设计的归要结底是他的生存,因此,人总会设计出超越他的当下实在的理想存在;当此理想超越人作为类的实存时,它便会被认作超人类的。诸神、上帝、超人都是这样的理想存在。超人学说高于神话和宗教之处在于领受到了超人是大地的意义即人生存实践的目标,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人类超越理想的属人性。但是尼采没有领受到:(一)就人是设计存在的存在者这一本质性的立场方式来说,人是不可超越的,因为设计存在的存在者是最高级位的存在。超人不过是人作为本质上可超越的存在者的超越理想,仅仅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中,即使人超越自身而变得更加完满,但就他是设计存在者的这一点来说,他仍然是人。(二)超人作为人的超越理想是不能实化的,因为无论人怎样现实地超越自身,他都是设计存在的存在者,而且会在完成这种超越的同进设计出新的超越理想,换言之,设计出超越理想作为自己的实践目标是人生存的本质结构,人与他的不断诞生的超越理想之间具有永恒的距离。(三)因为超人等将人规定为永恒欠缺的超越理想属于人的生存结构,所以,人归根结底是被自己规定为欠缺的,而他作为自我规定为欠缺的自足性宇宙是永恒的目的性存在。尼采没有领受到这些,错误地将超人当作人生存的终极目的,人反倒成为超人诞生的桥梁即手段:“人类是一根系在兽与超人间的软索——一根悬在深谷上的软索。”;“人类之伟大处,正在于它是一座桥而不是目的,人类之可爱处,正在于它是一个过程与一个没落。” 这在理论上是个严重错误,而在实践中会造成巨大的生存悲剧:(一)既然超人是必然诞生的实在者,那么,人作为目的性存在的地位就被取消了,这样,超人学说就与关于上帝的说教在否定人这一点上殊途同归了。尼采作为基督教的死敌仍没有超越基督教设定某种高于人的存在这一传统。(二)既然人类是注定要被超越的,超人将从精选的族类中诞生,那么,非精选的族类即没落者必然只能崇拜和服从精选的族类,统治和服从的二分法必然在不同的族类之间重新建立起来,因此尼采又恢复了他试图打碎的社会秩序。

    与将超人理想实在化这一欠缺有因果关联,尼采没有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他认为人类个体在走向超人的运动中是相互超越的,那些与超越理想更加接近的个体就更近目的性存在,因而他们作为超越者是登梯者,而那些被超越的个体则成为超越者上升的阶梯。这就是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提出的著名的人梯学说。尼采的人梯学说存在着两面:(一)人类艰辛劳作的终极目的是使最接近人类超越理想的完美个体诞生,因此,那些自愿被超越并且支撑超越者的个体是阶梯,而人类正是阶梯一个阶梯地向上进化的。尼采的人梯说对这个基本生存论—本体论事实有着深刻的领受,与我们所提倡的人梯精神一致之处。(二)但是尼采没有提出:作为阶梯的个体也应当被当作目的性存生肯定下来——虽然他们距离超人这一终极理想远些,但是他们作为人类个体当在法权和康德伦理学的意义上被肯定下来,而且,他们作为阶梯使人类超越了自己,其意义更应肯定;从终极的角度讲,任何人类个体都注定要被超越,注定要成为超越者上升的阶梯,因此,如果不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任何人类个体都只有被否定的意义。尼采没有领受到这些,片面强调被超越者是没落者和他们与登梯者之冲突,认为他们是绝对的手段性存在,不能作为目的肯定下来,只能无条件地做出牺牲。没有正面肯定人梯的价值是尼采哲学的严重欠缺,因此,它只能成为更完美的哲学诞生的阶梯。

    尼采本质上是一个诗人哲学家。他的浪漫主义气质既使他具有理性主义者给以企及的激情和创造性,也使他的作品具有语义上的不确定性这一欠缺,并最终使他走向了相对主义。尼采是自相矛盾的,这是许多西方学者也承认的事实。超人学说的主要欠缺都与此有因果关联。明确这一点对我们正确评价尼采哲学有重要价值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永恒轮回
求真的意志 肯定的姿态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下称《查》)体现了尼采哲学的一贯风格:对真理和生命的热爱。

  尼采“永恒轮回”的思想与他对真理的热爱是分不开的——但他这种对真理的爱,或曰追求真理的意志,与《查》中批判的那种“求真的意志”有着根本的不同,两者延伸出来的思想是截然相反的。

  尼采的思想中,真理永远是第一位的,他要求事物必须呈现绝对的真,不能有一丝虚假。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宁要狄俄尼索斯醉的真实,而不要阿波罗美的梦境。他以孩子般的纯洁,竭尽全力走向真实,竭尽全力去揭示一个本真、原始的宇宙,不搀杂任何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的成分在内。

  而所谓“求真的意志”所求之“真”,仅为“逼真”而已。在心怀“求真的意志”的人眼中,“万事万物均能变成人的想象之物、可视之物和感觉之物”,“世界本身应当变成”他们的“理性”、“形象”、“意志”和“爱”[1]。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图,自己希望的样子来解释世界——或者说,他们就是在把世界的存在当成解释自己、满足自己的工具——这纯属一厢情愿:灾难在人类的历史中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因此,他们把世界看成“不可理喻的”和“非理性的”[2],他们无法“忍受人生”。  

彼岸并不存在,只有此岸的轮回

  为了摆脱生之痛苦,他们设想出神、上帝,并意欲创造一个彼岸,一个“可以屈尊崇拜的世界”,作为“终极的希冀和陶醉”[3]——与此相对,现实的世界则是一个“永不完美的世界,一个永远矛盾的映象,缺憾的映象”,人是“受苦者”,“对于受苦者来说,无视自己的痛苦和失去自我乃是醉心的乐趣”[4],他们“蔑视肉体和尘世,他们杜撰天堂之事和对人的解救”,他们“逃避痛苦”,把“幻想投到人的彼岸”,妄图“摆脱肉体和尘世” [5]。

  ——如此种种,都被尼采视为厌世、奴性、不诚实、忘恩负义和虚无主义,视为对尘世生命的毁谤。

  尼采与这种彼岸信仰者是誓不两立的,他的“永恒轮回”与此针锋相对。整个《查》都是“健康的肉体在更诚实更纯洁地说话,这个完美的端正的肉体在叙说着尘世的意义。”[6]

  尼采坚决否定“彼岸”的存在,他要把人的眼光拉回现实,拉回到真理上来。信仰彼岸的人渴望宇宙按自己的意图运转,而尼采则迫使自己理解并接受——“肯定”——宇宙的规则,他的永恒轮回思想正是这种“人所能够达到的最高肯定公式”[7]。信仰彼岸的人是弱者,“在软弱灵感的影响下,弱者肯定要胆怯和逃避现实”[8],而“害怕现实,也就是害怕真理”[9]。尼采,作为向真理和现实敞开的人,则通过永恒轮回学说“肯定消逝和毁灭”,“肯定对立和战争,肯定生成,甚至坚决否定‘存在’”,肯定“万物的绝对和无限重复循环”[10],继而肯定尘世生存的意义——因为人只能在尘世生存,一切尘世之外的东西都是虚无的,都是主观臆想。如果存在一个意义的话,这意义只能产生于尘世,而不是某种捏造的世界,任何人若想使生存有意义,都只能在尘世寻找,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既然无可选择,那么一切在尘世之外寻找出路的思想,便都成了的无用的谎言;一切在尘世之外建造天堂或所谓理念的许诺,都是在“不存在”中寻找“存在”的意义——还有比这更虚妄的念头吗?

  是时候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真理一旦被隐瞒就会变得有毒”,而真理已经被隐瞒了这么多个世纪!查拉图斯特拉,这永恒轮回的教师如是教导人类:“凡在我们的真理中能打碎的就打碎吧,有些房屋尚需建造!”[11]

  上帝死了,同上帝一道被假想出来的东西,也统统死了——它们原本就不曾存在过!

  现在,只有尘世摆在眼前,尘世之后,尘世之前,仍然是尘世,万物的一切都只在这里发生,万物在永恒的时间内,演绎着相同的生存游戏,永远也无法从中拔身而出,“万物走了,万物又来,存在之轮永恒运转。万物死了,万物复生,存在之年永不停息”,“万物破碎了,万物又被重新组装起来;存在之同一屋宇永远自我构建。万物分离,万物复又相聚,存在之环永远忠于自己。”[12]

  那些心怀希望的人倒霉了,那些渴望奇迹的人倒霉了——永恒轮回的学说最先击碎的,就是他们因之才能“忍受”目前生活的那些幻想——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教导我们:

  “万物永恒轮回,我们也在其中,我们业已存在过无数次了。万物,我们,都是一个样。”

  “存在着一个伟大的发展变化之年,存在着伟大之年的怪兽:这个年必然像沙漏计时器一样,一再重新转动,以便重新出发:——

  ——所以这些年是年年相似的,无论在最伟大之处还是在最渺小之处都年年相似;所以我们在每一伟大之年也是相似的,无论是在最大还是在最渺小之处,我们都年年相似。”

  ——并无天堂在等着那些希望摆脱现世痛苦的人,那么,或许他们会说:“现在我死,消逝得无影无踪,瞬间化为乌有”,然而如查拉图斯特拉所说,那伟大之年“将再造我!我是属于永恒轮回之因果律的。”“我将回来,与这个太阳、地球,与这只鹰和这条蛇一道回来——但不是进入一种新的人生或更美好的人生:——我永远回到这相似和同一个生活,无论是在最伟大之处和最渺小之处全都雷同……”[13]

  这就是查拉图斯特拉——尼采对真理和尘世的肯定,它要求肯定者必须有十二分的诚实和坚强——甚至是“冷酷无情”,因为这真理是“冷酷的真理”,人们只有“不惜精力”,“具备冷酷无情的习惯”,才能“在冷酷的真理中感到精神愉快,思想快乐。”[14]

  这真理被尼采作为一种“宿命论的观点”,毫无保留地接受:“把自身视为天命所归,无意‘改变’自身”。他的这种宿命论当然与宗教无关,也不是对命运的消极承受,他的“无意‘改变’”,指的是一种遵循自然规则的“伟大理性”,[15]这种“伟大理性”教导人们不可干超出能力之事:“别要求自己做不大可能的事”,因为“大凡干力不能及之事的人,莫不恶劣地虚伪。”[16]

  真相已经大白,上帝、天堂等谎言已被揭穿,因此,那种“把头埋进天堂这类东西的沙堆里”[17],想跨入彼岸的想法,便无疑是在“要求自己做不大可能的事”了。它不但虚伪,而且会使沙堆中的头颅不自由,在虚幻的缠绕中虚度一生。为此,尼采教导人们:“不要再把头埋进天堂这类东西的沙堆里,而要使头自由,使这尘世头颅为尘世创造意义!”[18]如果我们想要使自己的生存有一个意义,我们只能热爱人世!  

对尘世的肯定和赞美

  尼采由此展开了他对尘世的肯定与赞美:“我要像热爱太阳一样热爱人生、热爱所有深邃的海洋。”[19]我们要成为那些人,“他们首先不是在星球的彼岸寻找一个毁灭和牺牲的理由,而是为尘世而牺牲,使尘世称为超人的尘世。”[20]我们要成为那种高尚者,“他的作为应当像牛一样;他的快乐应是嗅闻大地的气味,而不是对大地的蔑视……他的鸣叫当然是对人间万事的赞美”[21],“我们也根本不想进入天国:我们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们要的是人间天国。”[22]他恳请人们“把飞逝的道德引回人间”,“引回到肉体和生命处:让它赋予大地以意义,人的意义。”[23]

  然而,还存在这一种信念:持有它的人即便不把头埋进天堂这种沙堆,也要把头埋进另外一种沙堆,这些人虽无意于彼岸,但也同样虚妄,他们把一切意义都赋予了将来,“把过去的一切曲解为自己的桥梁”[24]。这里暗含一种把痛苦当作“生命的障碍”的想法:过去充满了痛苦,未来或许可以没有它——过去,还有即将成为过去的现在,就这样,在对未来“毫无痛苦”的向往中,在对痛苦的忍耐和克服中度过了……

  尼采告诫他们:“痛苦不可当作生命的障碍”,因为“你还会有痛苦的”,[25]万物“如此紧密相连,以至于‘此刻’把一切未来也拉到自己身上”,“万物中凡能运行的事物从这条长路出去,也必定从这条路上回来!”[26]因此,你爱人世,便注定要爱每一刻,因为一切皆同,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一个意思……

  在此,相信读者也不难看出,永恒轮回作为一种对人与世界之关系的全新认识,让人类得见自己的真实处境:人活在世上是值得的,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是值得的——或者可以这样说,人只有活在世上才是值得的,人只有意识到每时每刻的平等性,把握每时每刻,才能真正做到有价值地生存!

  不幸的是,仅仅作为一种认识,永恒轮回的学说就足以让人痛苦了。把一切幻想拉到地面上来,看似给了人可靠性,实际上却正是对人们久已习惯的可靠性之剥夺。那幻想的彼岸,寄托着人们对永恒存在的最高向往,人们希望能在那里免去一切生老病死、百般无常之苦,以安慰在世间多灾多难的心灵——但永恒轮回取消了这个彼岸,从而取消了从生之无常、生命之“消逝和毁灭”中摆脱出来的可能性。如果说生命像一场灾祸,那么人类注定永远在这灾祸中循环往复,永远无法置身其外。

  那统领生之大军的上帝,那流变的万物之外的永恒存在,已经死了!尘世正如人们害怕的那样,“不可理喻”和“非理性”。人们知道万物循环,永恒轮回,每一个过程都永远是一样的。但同时,自己的下一刻具体来说会是什么样子,又因失去了目标,失去了上帝的指引和天堂的参照,而无法预料与解释,一切都充满了偶然性,难以掌握——“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失落了自我。而最终,他们还厌倦地发问:‘我们当初为何要走路呢?什么都一样!’”[27]“‘什么都不值得!你们不当有意愿!’有人在他们耳畔这样唠叨,他们就会觉得中听。”[28]“为什么活着?万事皆空!生活——这是徒耗精力;生活——这是燃烧自己而得不到温暖。”[29]——在对人世的厌倦和绝望中,他们开始走向新的信仰,甚至把驴子当成上帝重新祈祷,也有人开始纵情享乐,宁愿这么“白白活着”[30]……

  但这一切,查拉图斯特拉都斥之为“古代的胡诌”和“奴性的说教”,它们全出自弱者的心胸,出自那“厌倦制造的招牌和懒惰制造的招牌”[31]——对于沉重的真理,这些人的精神还没能成为一只骆驼,他们的精神还不够强大,尚缺少足够的负载能力。面对真理,面对现实,他们“软弱、躲避和让步”,心中“有这么多的否定”,眼神中“只有这么少的命运在闪光”[32]。  

偶然与雷同:轮回之苦

  可是,即便强大如查拉图斯特拉,也难以抑制对轮回的厌倦:“为什么?为何目的?向何处?在何地?怎样活?仍旧活着,这岂不愚蠢?”[33]只不过,他的厌倦蕴含着骄傲在内:“人与人是不同的,凡我要的,他们则不能要!”[34]这厌倦来自于崇高之不可得,来自于伟大与渺小之恶劣的相似性:“我曾见过赤裸裸的最伟大之人和最渺小之人:他们二者极为相似——最伟大的人甚至过于人性化了!”“最伟大的也是最渺小的!——这是我对人的厌恶!最渺小的也要永恒轮回!——这是我对一切存在的厌恶!”“你所厌倦的人,亦即小人也是永远轮回的。”“人永远轮回!小人也永远轮回!”“啊,人的极恶是渺小的!啊,人的至善也是渺小的!”“一切都一样,什么都不值得,知识使人窒息。”[35]

  ——存在着两种病痛:一曰“偶然”,一曰“雷同”,实则为同一个——轮回之命运对人的摆布!

  生而没有自主的权利(有的人甚至连自主的愿望也没有),只在命运的手掌下生生死死。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它们的名字叫做“过去如此”和“既已如此”,它们的名字叫做“偶然”,叫做“谜”。

  “一切价值均已被创造出来,而一切被创造的价值——便是我。千真万确,不再存在‘我要’!”名叫“你应该”的巨龙如是说,“事物的一切价值——全在我身上闪光。”[36]一切事情都是如此偶然,但其全部意义,其全部价值,又全都是“你应该”的——“你们不当有意愿”。啊,在万物的轮回中,万物的价值都是“应该”如此的,万物皆同,谁也不能越过这种铁的规则! 

意志可以解救自我吗

  痛苦由此而生,解救——也应为此而来:“解救人的过往,改造一切‘既已如此’,直到意志说:‘我想要的就是这样!以后还要这样!——’”[37]这里包含着“意志是创造者”的思想,查拉图斯特拉教导人们:“所有的‘过去如此’都是破烂货、谜、残酷的偶然——直到创造意志说:‘我要它如此!’——直到创造意志说:‘我要它如此!我一定要它如此!’”[38]“我要它如此”,这便是创造的意志,我要它如此它才如此,我要它如此它便如此——多么诱人的自由!它压倒一切不含意愿的“过去如此”和“你应该如此”,那软绵绵的半死之物。这创造的意志把人从“过去如此”这个“破烂货、谜、残酷的偶然”中解救出来,得到解放的人们将如行船一般,他们在人生的海洋中是自由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驶向何方,而“只有知道驶向何方的人才知道什么风好,是他的行船之风。”[39]他们和命运同一个风向,命运的一切“如此”都是他们心中的必然!而那些不知驶向何方的人,就“只有过时的‘意欲’,就受一切波浪的戏弄”。[40]

  “意志有解放作用:因为意志便是创造:我如是教导。你们应当只为创造而学习!”[41]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创造——这是摆脱痛苦的伟大解救,它使生活变得轻松。”[42]为了整个人类的解救,他告诫人们:“你应创造一个更高级的肉体,创造初始运动和自动旋转的轮子——你应创造出一个创造者。”[43]

  而为了那创造,人们首先需要狮子,固然狮子尚无创造新价值的能力,“可是,为着新创造,必须为自己创造自由”,必须“对义务说个神圣的‘不’字”,必须“获得创造新价值的权利”——“这对于一个有负载能力、令人敬畏的精神而言是最可畏的举措。真的,这对它来说是一种掠夺,是掠夺性猛兽的事业”,“它曾把‘你应该’当成它的至圣而喜爱,现在它必须在至圣中找出癫狂和放任,以便从它的爱中掠夺自由,为了掠夺便需要雄狮”。[44]“对于具有雄狮般意志的人来说求知便是快乐!”[45]

  然而,“意志成为自身的解救者了吗?成为快乐之施主了吗?”

  “意志——解救者和带来快乐的人是意志的别名”,但“意志本身仍是个囚徒”,“意志对于一切完成之事无能为力——对于过往之物,意志只能怒目而视”,“时光不能倒流”,“事既如此”是“意志推不动的石头”。

  “愿被解放:但意志本身应思考什么,以便摆脱忧伤并嘲笑自己被禁锢呢?”愚妄者开始说教,他从这“不能倒退”的痛苦,推论出“意志本身和一切生命都成了惩罚”,“逝者如斯,一切也该过去”,“时间必将吞噬它的孩子们”,并因“过去是这样”这块石头是撼不动的,推论出“一切惩罚是永恒的”——“除非意志最后自我解救、意欲变成非意欲”——而由此,意志便与时间“和解”了。[46]

  这无疑是厌世者的谬论,一个沉重的谬论。它和那些信仰彼岸的思想一样,让人的精神变得懒惰和逃避现实,怀有这种思想的人,是“还不能飞翔的人”,他们虽然“比飞快的骏马奔跑还要快”,“但它又把头沉重地埋进沉重的沙土里”。[47]这无异于承认:永恒轮回思想和它所批判的彼岸思想是殊途同归!  

戴着镣铐跳舞的超人

  “意志必须要求高于一切和解的东西:此即为强力意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继续高举意志大旗,对人们的沉重思想,对人们的厌倦与懒惰宣讲了对策。他要让人们知道:“凡是不带来欢笑的真理我们都称之为虚伪”[48],永恒轮回绝对不属于这样的真理,他让人看清人生的真实面目,并不是意欲把人吓倒,而是教人们如何真实而快乐地生活,因为查拉图斯特拉是爱人类的!

  “人的大忧愁,时下叫做厌恶”[49]自愿行乞者如是说——我们也的确看到,那些受煎熬的人,那些离目标近在咫尺的勇敢的人,“因为倦怠而躺在灰尘里,可谓固执”。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教导:“任他躺着,直至他自动醒来——直至他自动弃绝一切厌倦并领受厌倦的教训!”[50]查拉图斯特拉命人们砸碎那“厌倦和懒惰的招牌”,并如是行事:

  “人必须跳舞——超越你们自己而跳舞!你们的失败,这又算得什么呢!”

  “可能会成功的事多着呢!因此你们要学会自嘲!高举你们的心,优秀的舞蹈家啊,高些,再高些!也别忘记大声朗笑!”[51]

  “真有很多事情已经成功!人间小的、好的、完美的事情真不知凡几!”

  “把一些小的、好的、完美之事置于自己周围吧!它们金色的成熟能医治人心。完美的东西教授人们如何希望。”[52]

  “世间存在沼泽和浓浓的悲愁,但谁的双脚轻捷,谁就能奔过泥沼,而且像在清扫过的冰面上跳舞。”[53]

  要学会跳舞,学会自嘲,学会朗笑,学会希望和超越!用轻捷的双足,以健康而快乐的心灵,向上,再向上,直至登上最高峰——因为“攀登最高峰的人取笑一切悲剧和悲伤、严肃的态度”[54]——此即意志的胜利,真理之上强力意志的胜利。这胜利者身上具备的,正是一个孩子的特征:“清白无辜、健忘”,而精神成为了孩子,也便完成了第三次变形,得以成为“一个新的开始、一种游戏、一个自转的轮子、一种初始运动、一种神圣的肯定”[55]。

  这种超越的境界,或曰超人的境界,也就是尼采永恒轮回学说许诺的最高境界。天空在绝对真理的映照下纯洁无比,心灵在一切灾难之上欢笑,灵魂“超越一切‘此地’和‘彼地’”。[56]此刻,人的生命得以成为“伟大”,它正符合尼采“衡量伟大的公式”,即“热爱命运”:“不要想变更什么,将来不要,过去不要,永远也不要。不要单纯忍受必然,更不要逃避,而是爱它……”[57]生命中洋溢的,全都是对永恒的热爱,“凡痛苦的都说:‘我要继承,我要孩子,我不要我。’”但是,“快乐不要继承,不要孩子——快乐要自己,要永恒,要轮回,要一切永远相同。”“痛苦深切,/快乐比心中的痛苦更深切:/痛苦说:去吧!/但一切快乐希求永恒——/希求深远、深远的永恒!”

  痛苦没有消逝,而且,痛苦还作为永恒之万物的一部分,被快乐爱着——“快乐如此丰富,以至于渴盼痛苦、地狱、仇恨、耻辱,残废和世界”,“快乐要自己,故而也要心上的痛苦”——“一切快乐希求万物永恒”!

  “万事万物是相互联系、相亲相爱的。”你对快乐说“是”,也应对一切痛苦说“是”[58]——痛苦都被爱着,都被希求赐予永恒,还有什么是在那神圣的肯定之外的呢?

  查拉图斯特拉在这神圣的肯定中,因深切的快乐而激动着,他已经看到了那最高处,看到了最高处的永恒,他把“深处翻到光明处了”[59],此刻,一切都沐浴在永恒的光中,一切都沐浴在真理的光中,“海岸消失了——现在,最后的锁链从我身上抖落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我周围咆哮,时间和空间在远处向我闪光,好啊,妙啊古老的心!”[60]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歌唱那至高无上的自由与永恒! 

[1]尼采著,黄明嘉译,《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88,89页,漓江出版社,2001年1月第一版。出处下同。

[2]第89页。[3]第122页。[4]第24页。[5]第26页。[6]第27页。[11]第125页。[12]第236页。[13]第239页。[16]第314,316页。[17]第25页。[18]第25页。[19]第135页。[20]第8页。[21]第127页。[22]第346页。[23]第79页。[24]第220页。[26]第172页。[27]第224页。[28]第224页。[29]第221页。[30]第216页。[31]第225页。[32]第232页。[33]第117页。[34]第138页。[35]第237,238页。[36]第19页。[37]第215页。[38]第153页。[39]第297页。[40]第224页。[41]第224页。[42]第89页。[43]第71页。[44]第19,20页。[45]第224页。[46]第153页。[47]第210页。[48]第229页。[49]第292页。[50]第225页。[51]第321页。[52]第318页。[53]第319页。[54]第38页。[55]第20页。[56]第241页。[58]第353~355页。[59]第235页。[60]第252页。

[7] 尼采著,张念东,凌素心译,《权力意志》,《看哪这人!》,第72页,商务印书馆,1991年5月第一版。出处下同。

[8]第52页。[9]第94页。[10]第53页。[14]第45页。[15]第17页。[25]第73页。[57]第40页。  

尼采临终的最后告白 

    《我妹妹与我》是现代哲学大师尼采在精神病院完成的文稿,被认为是尼采最私密的临终告白,他倾诉了自己生命的孤独,勇敢地揭露了从童年到中年的一切,包括亲情、友情与爱情的错乱、他和妹妹伊莉莎白之间的暖昧关系,以及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关此书,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尼采晚年 1889年 住进精神病院,他所有著作的出版都由妹妹伊莉莎白负责,但尼采不信任母亲和妹妹,因为他最后一部著作《瞧 这个人》就被她们扣压了。他同时还认为,妹妹曲解了他的思想,无法以完美的方式向世人呈现他的热情,于是他托另一个病人的家属带来纸笔,写出了另一部自传,即这本《我妹妹与我》,并让此人带出了精神病院。然而,这个病人的家属只把尼采看作一个滑稽的教授先生,他既不知道尼采其人,也没有遵尼采所嘱将文稿交给出版商。若干年后,这部文稿辗转到了美国,于1927年被译成英文交付出版商。但该出版商在计划出版之际,却遭纽约“防止罪恶协会”查封,致使书稿遗失。又过了几年,这位出版商幸运地找到了书稿,并请多人对此书进行了研究和考据后正式出版。但早已长眠于地下的尼采,最终未能看到自己作品的问世。作为一个充满争议的思想家,尼采一生以及他的作品都是命运多舛,世人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有人将他尊奉为存在主义的大师,也有人指责他是纳粹主义的罪魁祸首。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他所提倡的“超人”哲学。种族主义者将此解释为“拥有权力的霸主”、“无所不能的神”,希特勒便遵循这种思路,将此作为统治大众的宣言;而尼采的妹妹也是一个狂热的纳粹分子,虽然她建立了尼采博物馆,但对尼采的著作一窍不通,只是不断地以尼采的名义发言,凭自己的需要阐述他的哲学思想,甚至拒绝出版尼采最重要的著作——《瞧!这个人》。 

    长期以来,尼采的哲学思想就是这样被政客践踏,被自己的妹妹歪曲,所以,尼采在本书中特别提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遭受到最暴烈的阻绝”,“我把这些笔记托付给一个人,希望他能够找到一位出版商,不要让我的妹妹或母亲出来干涉”,“一旦这些笔记出版了,暴风雨就会洗刷一新我记忆的风景,并为我蒙尘的骨头解渴”,“从现在起直到死的那天,我的工作是:不要让这些笔记落入我妹妹手中,她最能证明马太所说的那句话:观其行,知其人”。尼采甚至认为,伊莉莎白是“雨果笔下美丽的魔鬼”,尼采想象着自己这些笔记的问世,想象着妹妹见到这些文字时的态度,“就算面对我这些污泥似的笔记,她也得活下去。我泼洒这些污泥似的笔记,是基于我需要把自己清洗干净——一种心理方面令人悚然的矛盾” 那么,尼采到底想要说明什么呢 读者从本书中可以捕捉到,尼采所主张的“超人”,实际上是面对生命的强者,是不断进行自我超越和提升生命品质的现代人,是从不盲目进行偶像崇拜而独立思考的智者。那些疯狂的字语、甚至是毫无关联的思想断片,似乎从另一个方面去提示人们对此做出更为理性的评估。尼采的伟大,就在于他敢于反叛西方长期以来以基督教文化为核心的价值观念,他的每一本书都一再地以革命性的方式,向世人既定的道德传统、向所谓的“时代精神”挑战,他想赋予这个世界一种新的道德责任感,想重新界定善恶美丑的标准,他通过《悲剧的诞生》阐述了美学观点,通过《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宣扬了哲学思想,通过《瞧 这个人》表达了自己的创作心声;但这一切仍然不够,他还要告诉人们,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在死神即将来临之刻,他要对这个世界做彻底的交代,于是,便有了这部在疯狂中成就的作品——《我妹妹与我》。 

    书中,尼采以妹妹伊莉莎白和俄罗斯女子萝·莎乐美为经,以各种论点为纬,建构了本书独特的写作风格;在看似没有主旨的跳跃式的叙述中,向世人奉献自己的遭遇,奉献自己对终极生命的爱恋。其字里行间渗透了作者的哲学思考,折射着主人公精神崩溃的心路历程。只有进入尼采的世界,体会他如何面对生命,才能解读他对自身做出的最后交代。当然,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方式,也会有不同的判断标准,但是本书提供了另一条通往读解尼采思想的阶梯是毫不为过的。可以想象,《我妹妹与我》给学术界带来巨大震撼。 


解读尼采

一.
  
  尼采:英文名Friedrieh Nietzsche (1884—1900)这个在中国广为人知而又知之不多的人物,有着他独特的生活经历和思想特点。他是大学教授,然而他否定其他兢兢业业从事教育的教授工作;他是哲学家,但他异常起劲地反对出现在他以前的诸家哲学。他高喊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口号:重新估定一切价值!不仅在东方,就是在西方哲学史上,尼采向来就是一个有争论的人物。尼采哲学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他以独特的方式预示了现代西方社会中深刻的精神危机。
  
   尼采的思想反映了当时正在形成的垄断资产阶级的要求和愿望。他谴责自由资产阶级,称他们为因循守旧、苟且偷生的庸人,认为必须否定受理性主义、基督教以及人道主义的影响而日趋没落的西方文明,提倡主观战斗精神和对生活的肯定态度,强调进化即是权力意志实现其自身的过程,人生的目的就在于发挥权力,扩张自我。鼓吹超人哲学,认为“超人”才是历史的创造者,他有权奴役群众,而普通人只是“超人”实现自己权力意志的工具。他反对民主、社会主义和妇女解放运动,甚至谴责医生拯救病人是一种犯罪。主张艺术是权力意志的一种表现形式,而艺术家就是高度扩张自我、表现自我的人。
  
   但尼采也确乎提出过新的思想。当弗洛伊德正在酝酿他的精神分析学的时候,他吃惊地发现,尼采早已道出了他的基本思想。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和一切存在主义者都把尼采看作为他们开拓了道路的人。许多西方作者也极受其影响。尼采的学说预示了西方社会进入了价值观念根本变化的时代,因此,可以说不了解尼采,就不可能了解我们这个世纪的西方哲学思潮、文艺思潮和社会思潮。
  
  尼采出生于勒肯的一个牧师之家,他自幼性情孤僻,而且多愁善感,纤弱的身体使他总是有一种自卑感。因此,他一生都是在追寻一种强有力的人生哲学来弥补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尼采的哲学打破了以往哲学演变的逻辑秩序,凭的是自己的灵感来作出独到的理解。因此他的著作不像其他哲学家那样晦涩,而是文笔优美,寓意隽永。有人称,尼采与其说是哲学家,不如说是散文家和诗人。尼采富于影响的代表作有《快乐的科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超越善与恶》以及《权力意志论》等。
  
  尼采曾因向自己的意中人求婚受挫而对女性放弃了任何希望,于是他就开始拼命攻击女性,与此同时,为自己大唱赞歌。在他的自传《瞧这个人》中,他的自吹自擂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为什么这样聪明?”、“我为什么这样智慧?”、“我为什么写出这么多的好书?”,竟成了这本书的主要章目。
  
  尼采进一步发展了叔本华的非理性主义倾向,他用权力意志代替了叔本华的生存意志,并试图把叔本华的消极绝望的悲观主义改造为积极乐观的行动主义。其哲学的意义主要体现为对西方文化的两大支柱—理性主义和基督教的批判。
  
  尼采给西方文化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震动,在他之后,人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以“理性”动物、“道德”动物自居了,人的虚荣、鄙俗、伪善、平庸的一面被尼采毫不留情地剥落在人前,让人无地自容。人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权力意志—这个被掩盖已久、被压抑已久的人性中最深刻的东西,无论你是去极力地否定它还是去勇敢地肯定它,你都会感到内心的震颤,这就是尼采哲学的威力所在。
  
  与叔本华一样,尼采在去世以后,其哲学才受到人们的重视,他的权力意志哲学和超人哲学对德国社会乃至世界都产生了巨大影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开赴前线的德国士兵的背包中有两本书是最常见的,一本是《圣经》,另一本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的强权思想对希特勒的影响也是众所周知的,其中有一句格言为希特勒终生恪守:“强人的格言,别理会!让他们去唏嘘!夺取吧!我请你只管夺取!”尼采和希特勒都是狂妄自大的人,所不同的是,尼采的疯狂是学者型的,只停留在口头和字面上;而希特勒是一位实践者,他把前者的思想付诸于实际行动。

二.
  
  在西方思想史上,尼采恐怕是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人们对他毁誉不一,用不同的观点对他的思想作出各种各样的解释。尼采也常常遭到误解,有人说“尼采的生平和著作是近代文学史和思想史上受到最严重曲解的现象”(波达赫:《遭毁灭的尼采著作》)。在中国,尼采学说也是命运多蹇的。大概在尼采逝世后不久,他的学说就开始传入中国。20世纪初努力向西方寻求真理的中国思想家梁启超、王国维一直到鲁迅、陈独秀,大都对尼采作肯定的评价,推崇他破坏旧文化、创造新文化,解放思想的积极作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梁启超和鲁迅都把尼采和马克思相提并论,作为代表未来西方思想潮流的重要人物。但是,尼采在中国一部分知识分子中间时兴了一阵子,随着德国法西斯主义的兴起而出现“尼采热”,尼采也被中国的法西斯信奉者歪曲利用,从此就背上了种种恶名。在很长时间内,尼采的名字在中国成为“禁忌”,他的书不再出版,关于尼采的研究也完全停顿了。只是在中国实行改革开放、面向世界以后,从80年代开始才逐渐恢复对尼采的研究,甚至一度又出现了“尼采热”。我觉得经过一百来年的风风雨雨,几经炎凉,现在应该是冷静地坐下来认真地研究一下尼采的时候了,既不要带着某种情绪去利用尼采达到什么目的,更不要搞什么市场炒作,要知道“市场上的苍蝇”是最使尼采反感的。实事求是地说,过去中国人对尼采的理解,往往只是片断的,或局限于少数个别著作,缺乏系统全面的研究。近十几年来尼采著作的中译和有关研究增多了,但至今真正有份量的全面系统的学术研究著作也还没有问世。我们迫切期待着中国作者写的那样著作的出现。
  作为思想家的尼采是充满矛盾的复杂人物,要真正理解他谈何容易。有过一个时期,尼采是批判的靶子,要批判他是太容易了。他的优点在于坦率,敢于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见解,所以他的错误观点也很明显突出,在他的著作中可以说是比比皆是。记得恩格斯说过,挑黑格尔的毛病很容易,但这是小学生的工作,真正困难的是从一大堆废物里找出真正珍贵而有价值的东西。出身于基督教牧师的家庭,生长于妇女之手,却成为反基督徒、反女性主义者,青年时代崇拜叔本华哲学,迷醉于瓦格纳音乐,后来却成为叔本华、瓦格纳的激烈批判者,这是为什么。
  魏玛,这是德国文化气息最浓郁的极美的小城,那时德国尚未统一。与歌德、席勒那些文化巨匠在一起,尼采是无声无息十分寂寞的。他在那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我曾看过了丰富的尼采档案,到了他的住室,那里只剩下他的胸像孤零零地放着,我看到他寂寞、孤独、忧伤。我突然想人们读他的书,写了这许多关于他的书和文章,利用他的名义干这干那,但有几个人真正理解他呢?晚年一直陪伴着他的亲人,包括ElizabethFosterN.不理解他,去那里参拜他的希特勒也不理解他。他孤单单地在那里,谁真正了解他内心的痛苦和希望呢?
  我以前曾说过,尼采所需要的不是辩护,而是理解。在历史的审判台前,只有弱者才需要辩护,而尼采却决不是弱者,他的著作就摆在那里,任人去评说,更不需要什么人去做翻案文章。他自己讲,读他的书需要有一口好牙和一个强健的胃,其实我觉得更需要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和一颗热烈的心。尼采不仅是思想家,而且是一个诗人。他不仅写诗,而且处处表现出诗人气质。他并没有建立严密的理论体系,许多著作是警句式的语录汇编,有许多形象化的比喻,因此人们根据不同的理解可以作各种不同的解释。这样,尼采学说也就给各种不同的派别和倾向,都留下了重新解释的宽广的余地。我以为对历史上任何一个大思想家都会有不同的诠释和理解,这不仅是允许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今天我们讨论尼采学说,很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甚至相反的评价。我还是那句老话,对这样的学术问题不能、也不可能要求“舆论一律”,惟一正确的解决办法就是充分展开自由的学术讨论,通过不同意见的交流和比较,来加深我们对尼采的理解和认识。

三.
  
  尼采在本体论上强调世界是强力意志的永恒轮回所构成的无意义的生成,由此,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由强力意志的永恒轮回的生成世界所导致的人生的悲剧性,便成为尼采哲学思考的核心。著名尼采研究专家乌苏拉•施耐德在《尼采幸福哲学的基本特点》一书中写到:“尼采的哲学道路是由把世界理解为一种痛苦的解释,由对这样一个痛苦世界的正当性的探讨以及如何摆脱这个痛苦世界,即对‘永恒化’和‘世界美化’的探索所规定的。一再被强调而且当然强调得很有道理的基本思想──上帝死了、超人、末人、强力意志、永恒轮回──仅仅标志着上述探讨世界及其拯救的道路的各个阶段。”①实际上,尼采的以肯定人生的悲剧性为前提的酒神精神,由于将人生的痛苦当作一种审美现象进行观照,同时也就意味着是一种从艺术的视野而不是从道德评价的视野来观察和感悟生命的审美的人生态度。酒神精神的悲剧人生观以正视人生的悲剧性为前提,以战胜人生的悲剧性为目标,而这其中贯穿的则是对人生悲剧性的审美观照。
  
  尼采自身对人生悲剧性的敏感和他从叔本华那里所感悟到的人生痛苦之悲切性,使他不得不寻求人生拯救之药方。科学的冷漠和道德的说教都无法让人真正从痛苦中解脱,而唯一能使人从痛苦的世界中解救出来的只有幻想。艺术和宗教都起源于幻想,但是,宗教的历史证明,它不仅没有帮助人类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相反却比政治机器和道德观念更强有力地形成了对人的本能的束缚,造成了人之生命被弱化、被毒害的新的痛苦。于是,尼采便在审美领域寻求人生的出路,寻求摆脱痛苦、战胜人生悲剧性的途径。换言之,在尼采看来,只有审美的人生才是真正战胜人生悲剧性的人生。
  
  一、将人生当作审美现象
  审美的人生首先将人生及其悲剧看作一种审美现象。它强调,“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是有充足理由的。在这个意义上,悲剧神话恰好要使我们相信,甚至丑与不和谐也是意志在其永远洋溢的快乐中借以自娱的一种审美游戏。”②由于把世界和人生当作一种审美现象,我们就不至于在人生悲剧性面前被它吓倒,而是感到生存还是可以忍受的。由此,尼采把自然界和社会上的一切都看作艺术品,或者说是在“没有艺术家的情形下所出现的艺术品”,整个世界就犹如一件自我生育的艺术品供人们欣赏、观照。与此同时,尼采要人首先以艺术家的方式看待世界和人生,然后才以科学家的方式看待它们。因为尼采把解决人生态度问题看作第一位的,科学无法解决人生态度问题,无法使人类摆脱人生固有的痛苦,唯有将人生和世界看作一种审美现象,才能真正解决人生态度问题,才能使人敢于面对现实、直面人生。所以,尼采认为,人首先应该是一个艺术家,然后才成为科学家,“科学乃是艺术家的进一步发展”③。通过“艺术家”态度的熏陶,“人们尽管可以放弃艺术,但不会因此而丧失从它学得的能力;正如同人们已经放弃了宗教,但并没有放弃因它而获得的崇高和升华的心境。正像造型艺术和音乐是借宗教而实际获得和增添的情感财富的尺度一样,在艺术一度消失之后,艺术所培养的生命欢乐的强度和多样性仍然不断要求满足。”④
  
  尼采是把艺术和艺术家当作一种肯定人生的审美人生态度来看待的。在尼采看来,“艺术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在悲剧面前,我们灵魂里的战士庆祝他的狂欢节;谁习惯于痛苦,谁寻求痛苦,英雄气概的人就以悲剧来褒扬他的生存” ⑤。“一切艺术都有滋补强身之效,增强体力,激发快乐(也就是力感),激发一切更敏感的醉意记忆。”⑥艺术是生命力强化的工具,而只有生命力强化才可能战胜人生的悲剧性,因此,艺术便是战胜人生悲剧性的强有力武器。正因为这样,尼采才把艺术家当作生命力强盛的种族。尼采说:“我们相对来说都是有病的……艺术家则属于极健壮的种族。那些在我们身上表现有害、病态的东西,在他们那里则是天性。”⑦可见,在尼采看来,艺术和艺术家是对人生的最好肯定,因为它把生命及其悲剧性审美化而拒绝了道德的偏见,从而“制造”了一个幻想性的“中间世界”,使人可以接受和超越人生的悲剧性。
  
  但是,就象所有其他的认识形式都是一种价值判断一样,审美的人生在对世界和生命进行审美观照时,同样体现着一种价值观照。它把什么当着“美”,把什么当作“丑”,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估定。尼采强调,审美的人生之所以优于道德和宗教的人生,恰在于它内含着一种强力评价,把生命力的强盛作为了审美的标准。世界本身无所谓美丑,美实际上只不过是生命强力的一种透视结果,是人生的生命力的一种投射。“如果试图离开人对人的愉悦去思考美,就会立刻失去根据和立足点。‘自在之美’纯粹是一句空话,从来不是一个概念。在美之中,人把自身树为完美的尺度;在精选的场合,他在美之中崇拜自己。一个物种舍此便不能自我肯定。它的至深本能,自我保存和自我繁衍的本能,在这样的升华中依然发生作用。……归根到底,人把自己映照在事物里,他又把一切反映他的形象的事物认作美的。”⑧因此,尼采说:“没有什么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在这一简单的真理上建立了全部美学,它是美学的第一真理。我们立刻补上美学的第二真理:没有什么比衰退的人更丑了,──审美判断的领域就此被限定了。──从生理学上看,一切丑都使人衰弱悲苦。”尼采在这里所说的“生理学”就象他在其他处所说的一样,是指在自然生命力的意义上。在尼采思想中,“生理”、“肉体”、“生命力”指称的是同一个东西。由于美是人的生命力的映照,因此美所标志的是生命力本身,而“丑被当作衰退的一个暗示和表征:哪怕极间接地令人想起衰退的东西,都会使我们作出‘丑’这个判断。每种枯竭、笨重、衰老、疲惫的征兆,每种身不由已,不论痉挛或瘫痪,特别是解体的腐烂的气味、颜色、形状,哪怕最终弱化为一个记导──这一切都引起同样的反应,都引起‘丑’这个价值判断。”因为在审美观照中,“他的强力感,他的求强力的意志,他的骄傲──这些都随丑的东西跌落,随美的东西高扬”。⑨正是因为美和丑的价值判断是以生命本能的强弱为前提的,所以,尼采才把艺术称作“应用生理学”。
  
  与此同时,由于审美观照内含着由生命本能而进行的价值评价,所以尼采也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纯粹形式主义。虽然“为艺术而艺术”意在反对艺术中的道德化倾向,反对把艺术附属于道德,但是,一种拒绝任何目的价值的艺术仍然只是一种成见。人类所有的认识形式都是为人的生存这一目的服务的,都在于为人的生存寻求一种目的,一种意义,以消除生存本身的无目的性和无意义性,艺术同然。“如果把道德劝诫和人性改善的目的从艺术中排除出去,那么,不用多久就会产生一个后果:艺术完全是无目的、无目标、无意义的,简言之,为艺术而艺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蛔虫。”可是,“艺术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怎么能把它理解为无目的、无目标的,理解为为艺术而艺术呢?”⑩不过, 我们应把尼采这里所说的“道德劝诫”理解为善恶彼岸的道德而不是善恶道德,把“人性改善”理解为生命力的提高而不是基督教道德式的人性驯化。在尼采看来,艺术本身就是强盛生命力的象征,它正是通过审美观照这种方式来达到提高生命力,战胜人生悲剧性这一目的的。
  
  二、笑对人生一切悲剧
  审美的人生在把人生当作审美现象的基础上笑对人生一切悲剧。
  
  尼采通过永恒轮回达到了对生命的最高肯定。由于永恒轮回,人不仅获得了永恒的欢悦,也不得不承担起永恒的人生痛苦和悲剧。但是,审美的观照正是在个体消解于整体生命,小我融汇于大我的生命轮回中感悟到了生命的力量和美。尼采以宇宙生命赋予个人生存意义,要求个人站在宇宙生命的立场上来感受永恒生成的快乐,其中包括毁灭掉有限个体的快乐,无非是要人们用生命本身的力量来战胜生命的痛苦,而当你进行这种抗争时,你就是在痛苦中也会感觉到生命的欢乐,这种抗争痛苦而生的快乐乃生命本体的快乐。
  
  面对痛苦、险境和未知的东西,精神愈加欢欣鼓舞,这就是酒神精神,也就是审美的人生,因为他正是在用美的视野去估价痛苦、险境和未知事物,这种估价激发着他生命的活力。因此,具有审美的人生态度的人不拒绝一切人生悲剧,相反,笑对一切悲剧。“最富精神性的人们,他们必首先是最勇敢的,也在广义上经历了最痛苦的悲剧。但他们正因此而尊敬生命,因为它用它最大的敌意同他们相对抗。”11我们在悲剧艺术中看到,悲剧英雄用他的毁灭使我们感受到生命本身的不可摧毁,精神为之欢欣。在人生悲剧中,我们自己就是悲剧英雄,我们也要从自身的痛苦乃至毁灭中体会生命的伟大和骄傲。
  
  人生是一出悲剧,那我们就全身心地投入去将这出悲剧演得威武雄壮、高洁豪迈。笑对一切悲剧,乃是人生肯定的顶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愿意魔鬼围绕着我,因为我是勇敢的。勇敢驱逐了鬼魅而自制许多魔鬼,──勇敢需要笑。”“站在最高山上的人,笑看着戏台上生命里的一切真假悲剧。”12
  
  在笑对一切人生悲剧之时,审美的人生便跳舞于一切生命悲剧之中,跳舞于一切善恶之上。“舞蹈”是尼采使用的一个重要意象,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有两篇“舞蹈之歌”。尼采用舞蹈象征一种内含着酒神精神的审美的人生态度。尼采的舞蹈的象征意义乃是超越性。在尼采看来,生命具有自我超越的本性,而这种本性又集中体现在强者、优秀者身上。超越性是战胜人生的悲剧性的保证,因此,在同人生的痛苦战斗时,应当体现出这种生命的超越性。而舞蹈正象征了这种超越性。尼采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就是一个酒神精神化身的跳舞者,他有着宁静的气质,轻捷的足,无往而不在的放肆和丰饶。所以,在尼采看来,具有酒神精神的审美人生态度的人,往往是跳着舞越过人生大地上的沼泽和凝重的悲愁,由此,他跳舞于人生悲剧之中而超越于善恶之外,用自由的舞蹈使迄今为止人类心目中的一切所谓伟大价值沉沦在下,而享受自己创造的欢悦。跳舞者正是在舞蹈之中否定着旧的道德价值而创造着肯定生命的“跳舞者的道德”:“好象我的道德是一种跳舞者的道德,好像我常常用我的两足跳舞在金碧辉煌的销魂之中。”13 跳舞正是对人生的审美肯定。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哦,生命哟,我最近凝视着你的眼睛:我在你的夜眼里看到了黄金的闪跃,── 我的心为欢乐而停止了跳动了!我看见一只金色小舟,在黑夜的水面上闪光,一只金色的、跳舞的、摇荡的、不断闪光的小舟。你投一瞥视于我的跳舞之颠狂的脚,一种欢笑的,疑问的,醉心的,跳舞的瞥视:你仅仅两次以你的纤手摇动着你的小鼓──于是我的脚便移动着准备着作疯狂的蹈舞。我的脚踝高举,我的足趾凝听,──它们会认识你:跳舞者不是在足趾上也有着耳朵的吗!”14这是舞者之歌,也是生命之歌,是酒神精神式的审美的人生之歌。
  
  三、醉的人生
  以酒神精神克服人生悲剧性的审美人生还是一种醉的人生。醉本就是酒神精神的特征。尼采说:“日神的,酒神的。有两种状态,艺术本身表现于其中,就象自然力表现于人之中一样……这两种状态也表现在正常生活中,只是弱些罢了;梦境和醉意……梦境释放的是想象力、联系力、诗之力,醉意释放出的是言谈举止之力:激情之力、歌舞之力。”15 很显然,尼采是把“醉”同酒神精神联系在一起的。
  
  在尼采看来,醉实际上是力的增长和快乐所形成的陶醉感:“人们称之为陶醉的快乐状态,恰恰就是高度的强力感……时空感变了,可以鸟瞰无限的远方,就象可以感知一样;视野开阔,超过更大数量的空间和时间;器官敏感化了,以致可以感知极微小和瞬间即逝的现象;预卜,领会那怕最微小的帮助和一切暗示,‘睿智性的’感性”。16正是在这种醉中,人对人生的悲剧性有了敏感的审美观照,而随着在醉中个体和整体的合一,人们又克服了那深刻的人生悲剧。尼采说:“酒神艺术也要使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乐趣,不过我们不应在现象之中,而应在现象背后,寻找这种乐趣。我们应当认识到,存在的一切必须准备着异常痛苦的衰亡,我们被迫正视个体生存的恐怖──但是终究用不着吓瘫,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现在我们觉得,既然无数竟相生存的生命形态如此过剩,世界意志如此过分多产,斗争、痛苦、现象的毁灭就是不可避免的。正当我们仿佛与原始的生存狂喜合为一体,正当我们在酒神陶醉中期待这种喜悦长驻不衰,在同一瞬间,我们会被痛苦的利刺刺中。纵使有恐惧和怜悯之情,我们仍是幸运的生者,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众生一体,我们与它的生殖欢乐紧密相连。”17 这就是酒神之醉的实质。
  
  审美的人生是以艺术的醉为前提的。而醉则有多种表现形式。尼采把性冲动、醉和残酷当作审美的三种主要因素18,而实际上,性冲动和残酷都包含在醉的范畴之内。性冲动包含着求愉悦与再生自我的欲望、残酷则包括着痛苦和暴力。残酷带有化自身为对象,或化对象为自身的因素,伴随着这些因素,便必然有痛苦和暴力。而性冲动作为生殖本能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求愉悦的同时必然孕育着痛苦,要生殖,便必定有“产妇的阵痛!”尼采自己对此有明确说明:“──为了艺术得以存在,为了任何一种审美行为或审美直观得以存在,一种心理前提不可或缺:醉。首先须有醉提高整个机体的敏感性,在此之前不会有艺术。醉的如此形形色色的具体种类都拥有这方面的力量:首先是性冲动的醉,醉的这最古老最原始的形式。同时还有一切巨大欲望、一切强烈情绪所造成的醉;酷虐的醉;破坏的醉;某种天气影响所造成的醉,例如春天的醉;或者因麻醉剂的作用而造成的醉;最后,意志的醉,一种积聚的、高涨的意志的醉。”而所有这些“醉的本质是力的提高和充溢之感。出自这种感觉,人施惠于万物,强迫万物向已索取,强奸万物,──这个过程被称做理想化。”19也就是将世界价值化、意义化,从而战胜无意义的人生悲剧。
  
  总之,审美的人生将艺术作为提高生命力战胜人生悲剧性的最根本手段,强调在酒神艺术的醉中,通过生命力量的提高而直接面对永恒轮回之人生痛苦,从而达到生命自身的美化和欢悦。在这里,艺术是比道德更高的价值表。“艺术叫我们想起了兽性的生命力的状态;艺术一下子成了形象和意愿世界中旺盛的肉体,性的涌流和漫溢;另一方面,通过拨高了的生命形象和意愿,也刺激了兽性的功能──增强了生命感,成了兴奋感的兴奋剂。”20艺术的这种功能表明:“艺术的根本仍然在于使生命变得完美,在于制造完美性和充实感;艺术本质上是对生命的肯定和祝福,使生命神性化”21。正是这种“神性化”使人能够直面人生的痛苦,克服人生的悲剧性。可见,在尼采这里,超越善恶的道德价值和艺术的审美价值是密不可分的,它们的共同立足点是现实的生命,共同的目的是高扬生命之力,克服生命的悲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