铊中毒 后遗症:解读菲利普·罗斯--郑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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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菲利普·罗斯--郑瑜

2008-04-29 19:37:00 来自: 盲刺客(为人民服务)



来源:信息时报

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1933年3月19日出生在美国新泽西州的纽瓦克市,被认为是当代最杰出的美国犹太裔作家之一。罗斯以短篇小说《再见,哥伦布》崛起,在过去的十年间,已赢得美国多个主要文学奖项,1998年更是凭借《美国田园诗》一举获得美国普利策文学奖,电影《人性污点》即由他2000年出版的同名畅销小说改编,他也是近年来获诺贝尔文学奖呼声颇高的作家之一。

最新作品:《垂死的肉身》

《垂死的肉身》讲述了一段忘年的与世俗道德相违的感情:一位年过六旬的美国教授与他的学生,二十四岁的古巴女孩康秀拉发生了一段不寻常的爱欲关系。他迷恋于她的身体无法自拔,而对康秀拉而言,他的年龄和地位则合情合理地赋予了她屈服的权利。然而渐渐地,对年龄差距的恐惧、对青春的嫉妒抽走了他的自信,使他挣扎在性爱和垂死之间,这段关系的完结更使他长时间地备受折磨。八年后的一个除夕夜,当他再度接到康秀拉的电话时,女孩却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她患上了乳腺癌,在手术前一天,康秀拉请求他为她拍摄裸照,于是这最后的死亡又平添了几分凄艳的情欲色彩。

《垂死的肉身》

(美)菲利普·罗斯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11月

解读作家 罗斯的套路

男性,老年,独身,学识渊博,对各门类艺术知识和艺术感受都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社会地位受人尊崇,充满对年轻女性的欲望,但最终都可能因为肉体的完美接触而陷入一场无法自拔的爱情,不是依靠这个力量重生,就是沦丧在这个强大的情爱磁场里……这样的主角形象在菲利普·罗斯的一系列小说里闪回,让读者不由得产生该作品是否是作者“自传”的联想。读者的联想带着点拘谨的想象力,也落入了作者随意安排的小圈圈里——罗斯试图通过《垂死的肉身》里的色欲教授大卫·凯普什叠加上生活里著名作家菲利普·罗斯的形象一同说话。他的发言暴露了男人心知肚明的想法,语调委婉却又旁征博引气势如虹,遇到性爱场面和性爱心理的描写,则游刃有余、极尽详细之能事。

当然,依靠“色欲老教授”形象驰骋了那么多年的菲利普·罗斯总会在他的新作里有些沿革。这里有几个小细节,提供给看官一览,也好叫我们摸清他的一些套路。

热衷好莱坞电影的人,一定不会忘记2003年年末的电影《人性污点》。其中安东尼· 霍甫金斯饰演的古典文学教授柯曼自年轻时就喜欢看他的女友裸舞,妮可扮演的邋遢放浪的清洁妇即便随性地扭动腰肢,对柯曼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们在《垂死的肉身》里,又一次地看到,在大卫·凯普什的绝望的温馨回忆里,他一边弹奏莫扎特C小调奏鸣曲,一边观赏他年轻的女学生康秀拉那诱人的身躯慢慢随着音乐一丝不挂。这些对于男人而言带有极强自慰意味的举动,早在小说里,就为改编后的电影增加了暴露但不荒唐、色情但不淫秽的桥段,既能展示女演员的身段,又能挑战她的演技。阅读的过程,也仿佛丝绒滑过身体,没有丝毫暴劣的笔迹。是为套路一。

《人性污点》中柯曼教授的故事,最终是通过他的好朋友、隐世作家奈森来写成小说公之于世的。奈森是整个故事的见证,也是柯曼的点拨人。巧合的是,我们在《垂死的肉身》里,又看到了熟悉的奈森的影子——大卫·凯普什的好朋友乔治。他跟奈森一样,都是男主人公在“世俗听我(凯普什)忏悔的牧师”,他在女学生康秀拉远去后,“多么地关心我(凯普什),他一直仔细地留意我(凯普什)”,他分析起凯普什的不伦恋爱来,带着“创作神话的思维方式”,他认为爱情是阻止人类灵魂完整的元凶,它闯进人的整体并难以驱除,最后逼人不得不自我变形融合它,或者把人逼疯。故事中的这些男性朋友,往往在主人公一片混沌的状态下,和主人公持着完全不同的口吻。其实,这是男主人公内心挣扎的另一个声音,只是在纯粹的肉欲下,这个略显正经的声音只能扮作不重要的背景音乐。是为套路二。

在《垂死的肉身》里,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光明和黑暗参半的结局。我甚至一度认为康秀拉的乳癌才是这篇小说真正想着力表达的部分。在这里,菲利普·罗斯把女性健康的头号杀手变成了读者期待视野里的一个部分,从而为他的小说造成一种虽然无与伦比却俗不可耐的激烈情绪。这样的情绪一点一点消磨掉读者的现实感和人性,使我们对罗斯意图中的激烈情绪的敏感度和感知能力正逐步退化。在《垂死的肉身》里,康秀拉的乳房疾病终于不可避免地变成了罗斯的一个隐喻。这个隐喻居然还可怕地印证在他长篇累牍、不厌其烦、兢兢业业描绘的康秀拉那对摧枯拉朽的乳房上。康秀拉在动手术之前,找到分手多年的凯普什,请求他为自己依旧美好的身体留影。当然不可能只因为他高超的摄影技术,还因为他曾经那么热烈而由衷地赞美过她的身体。康秀拉因为乳房切割手术而行将崩溃的自体爱欲需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寻找最后的一点尊严。他们曾经荒诞的性爱关系终于可以在肉体丧失后转换成爱情,性爱终于完成了对文明荒原的救赎,听,凯普什说,“性还是对死亡的报复”,“只有在性交时,你才能彻底地,或许是暂时地向生活中你不喜欢的和击败你的一切报仇雪恨”。是为套路三。

他的灵魂拍手作歌

庄子认为,道恒常而认识道的途径是千变万化的。借以评价菲利普·罗斯的新作《垂死的肉身》固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这部小说故事之老套、手法之翻新也确向读者的欣赏能力提出挑战。主要情节可一语概之:老教授凯普什和他所诱引的女学生康秀拉之间的关系史。之所以说是关系史而非罗曼史,因为实难看出其中有多少爱情的成分。色欲教授这一形象曾多次出现在罗斯的其它作品中,但作者的兴趣显然并非在于对性爱的单纯描写,而是在整个历史传统、文化背景下检阅这一人类生活的主题。美国战后的社会价值、冷战思维、嬉皮士运动都在书中有直接或间接的反映,而最能吸引读者的却是拼凑细节的阅读体验和透过字面跃至思想深处,和作者分享茫然后的冷峻,好比在迷宫中转悠,却突然被提升到上空,俯视整个迷宫横面的畅快淋漓。当然,能够承受这种享受的读者恐怕也不在多数,我读完小说的感觉就是,它是来挑战读者的,而不是读者选中了它。故事陈旧让人倍感亲切,手法出新又使人觉得陌生,小说便在种种欲拒还留中取得动态平衡。

沉重的肉身

虽然《垂死的肉身》被冠名为小说,却不能把它和一般的小说等量齐观。描写和叙述是小说的典型手法,在这里却让位于成段的议论,连篇的分析,足见作者有意打破传统小说规则,把潜意识中的束缚撂在一边,只管自己驰骋在文字场上。这种情况无独有偶,眼下号称“英伦才子”的德波顿就干脆把哲学探讨引入作品,直至把自己的小说命名为“随笔”(essay)。事实上,不少后现代作家都有这种偏好,难得有耐心讲故事,却迫不及待地借笔下人物之口来一抒胸中块垒。从这部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们很容易感知到大街小巷的车水马龙,紧扣脉搏的时钟滴答,和现代都市的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但罗斯的驰骋并非漫无边际,他写作此书时正值从所欲不逾矩的古稀之年。世事既已洞明,人情也已练达,正好是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的时候,因此他是冷眼旁观而非身体力行,是操着解剖刀的医生而非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笔锋仿佛是被岁月打磨得恰到好处:行文端端正正却峰回路转,突然杀出一枪。在分析凯普什自觉年龄差距而无法把握康秀拉时的心理挣扎时,作者连篇累牍地运用一种近意识流的笔调,却在最后以色情电影为喻:

一般的色情电影去掉了苦恼而我的色情电影里则保留了苦恼。在我的色情电影里,你仿效的不是那个得到满足的人,那个得到快感的人,而是那个没有到满足的人,那个失去快感的人,那个已经失去快感的人。

凯普什从自导自演的剪辑里看到四十年前的自己从容地把康秀拉从身边带走,这种看似荒谬的想象却产生真实的效果,读者被一同吸引到了镜头之外,审视这段时光的距离,品味这具垂死的肉身。书名源于叶芝的名诗《驶向拜占廷》:……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垂死的肉身上,欲望所腐蚀/已不知他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查良铮译)。书中关于年老的象征俯拾皆是,这与情欲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很难看出作者对物质文明堕落的态度,但从他将六十年代放浪形骸的领袖们安放在斯摩尔山和美元上,以及上溯到普利茅斯殖民地和梭罗的集体公正意识来看,罗斯极具历史批判的眼光。

然而罗斯的对策依然暧昧不明。这种暧昧集中体现在教授和他儿子肯尼的微妙关系上。肯尼在致使同学未婚先孕后坚持承担责任,发生婚外恋后又不愿离婚,这种不算糟糕的道义感却在书中遭到不留情面的讽刺。小说不断暗示肯尼不齿父亲的为人完全出于自命清高的自恋倾向,而他那淫乱的父亲实际上却是他精神上的慰藉。当他就婚姻问题求教父亲时,凯普什竟然和他一起温习了《独立宣言》、《人权法案》、《葛底斯堡演说》、《解放黑人奴隶宣》诸如此类的文献来企图激发他内心向往自由的力量,而他每两个月就会到父亲那里倾诉婚姻生活的不幸……鉴于凯普什本人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形象,作者与其说是在讨论这问题,不如说是在自己设置的圈套里逡巡不定。作为小说家,他敏锐的洞察力和表现力足以成就任何一个完美的细节,但他却未必有彻底解决问题的哲学家的能力。

如此重大问题既然在哲学上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必然另求出路。在王尔德看来,思想和语言都是艺术的工具,善与恶都是艺术的材料。在《垂死的肉身》中,这材料换成了性爱和死亡。这绝非说它是一部唯美主义的作品,而是性爱和死亡在作者的笔下,或者说是在读者的审读中,都超越了经验范围内的意义,也未必不是进入了“永恒的艺术安排”。作者在描写一张明信片时毫不为难地把二者统一起来:

这个金黄色皮肤的裸女睡意朦胧地躺在天鹅绒般柔软的黑色深渊上,在我看来,这深渊容易使人联想到坟墓。一条长长的波浪线,她躺在那里等着你,平静得如死人一般。

这等笔触大不会让人有猥亵或是恐惧的想象,而代之以某种温存的平静和愉悦。现实生活最为普通的一幕被偶尔定格成一幅风俗画,饰以相称的装帧,便有了不菲的价格,有待于以非常的眼光去捕捉而已。

而死亡本身,也往往带有性爱的色彩。如果说乔治中风而死的情状多少有那么点壮烈感,那么康秀拉因乳腺癌的将死就很有几分凄艳。手术前她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凯普什给自己拍裸照,用后者的话来说,是出于本能。出于她对自己身体的极度自信,出于自然的审美需求,这种需求在某些时刻超越道德的约束而进入艺术的境界,而又在另一些时刻受制于其它的事物。康秀拉是个耐人寻味的形象,她的身上集中了各种矛盾的撞击,包括民族自觉意识和主流文明之间的冲突。和她相比,凯普什倒是显得单纯。最后两个自我的对话给这位文化名人的形象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若果真说他伪善、欺诈、丧失责任感、不知廉耻,他亦会振振有辞:她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具有一切神奇影响的了不起的艺术品。

是啊,除非灵魂拍手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