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溪螺丝厂:失重的土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0:42:45

失重的土地

李振娟

踏进久别的故土,我脚步不停地穿过黄土路,来到庄稼地。

蹲在田埂上,我恭敬地捧起一束沉甸甸的稻穗,一种回归的感动油然而生。站起身,我纵目四野,金黄的稻穗在阳光下铜镜般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的心涌动如潮,似有不可阻挡的豪情迸发。我相信,金色最庄严、最高贵的姿态莫过于铺陈在金秋的田野里。

无垠的田野,是故乡最本质的含义,假如黄河是故乡的摇篮,那么它们就是故乡的血脉。

片刻的遐想过后,我揉了揉眼睛,忽然意识到:明明是秋收的大好时节,田野里却冷清寂然,只有几个腰脊弯得形同稻穗的老农,散在田间,手脚迟缓地割稻。记忆中,这个时候的田野里,正是抢收庄稼的热火场面,通往打谷场的路上,人畜繁忙,往返奔波,牛粪上的脚印图案醒目,驴车碾出的细辙麻绳般交错缠绕。而今,这条小路上,长满荒草,中间踩出一条断断续续的白印,如同老农的咳嗽。

顺着田间小道深入田野,一个老农背着稻捆,趔趔趄趄地走在田埂上,道旁套了车的老牛低头伫立。我应该认识这个老农,但他背着稻捆的身子努力的向前倾着,几乎与土地平行,看不清面目,只瞅见塌陷的腮帮憋得发紫。我忙走上前去,两手拖住他背上的稻捆,他停下脚步,直起腰身,迈过脸,我呆住了:这不是兴旺大叔吗?只见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落了一层土,被汗水冲刷出一道一道的印痕,就像田间干涸的水渠;花白的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稻草;眼皮吃力地向上抬着,看上去是那样的疲惫。

我叫了声“兴旺大叔”,他对我端详了半天哦哦地唤出我的小名。我说:“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咋还下地干活,您那四个儿子呢?”他说:“他们都在城里打工哩,说种庄稼不划算,劝我别种了。可我种了一辈子庄稼,咋能说撂就撂呢。”他背起稻捆继续往前走时,发出不无忧虑的叹息:“我死了以后,这些土地由谁来种呵。”

望着兴旺大叔被稻捆重压下去的背影,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我想不通的是,这么壮美的丰收景观,怎么就唤不回那些抛弃了田园的农家子弟呢,他们真的就那么厌恶土地吗?

穿过几片还没有收割的庄稼,我看见田野里仅有的几个年轻人,他们把镰刀丢在一边,蹲在地头,嘴里叼着香烟,斜着眼睛,对田野里的庄稼说三道四,发泄着满腹的牢骚。他们抱怨一通后,发誓似地说:“种庄稼能有多大出息,这是最后一次收割庄稼了,秋后咱们都外出打工去,再也不回来种地了。”在这个无论什么都以数字来衡量的时代,身为农民的他们,对种地这样天经地义的劳动也变得斤斤计较起来。他们鄙视土地,对土地没有丝毫的兴趣,似乎种地这样的事情让他们很掉价。

当然,这主要源于那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偶尔回到村子里,穿上擦油皮鞋、毛料服装,一副城里人的打扮,对这些仍然守在土地里的农家兄弟指指点点,流露出极大的同情和怜悯。

沿着田埂一直向前走,我登临黄河岸,滔滔浊流奔流不息,广袤的田野依偎在黄河两岸,被黄河水滋养的丰饶肥沃。由黄河引出的大渠小渠纵横田野,渠沿边的小柳树茁壮成长,就像家乡的少年。柳枝间鸟雀绕飞,清脆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没错,这是我那素有“水铺”之称的故土,是令出生在宁南山区的大姑娘们无限向往的富庶之地。说起那些脸蛋儿红扑扑的俊姑娘,家乡的小伙子们时常得意地挂在嘴边的一句民谣是:“山里的妹子艳,日日思,夜夜盼,做梦都想嫁到黄河岸,天天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跟上哥哥把美好的家园创建。”

如今,这句民谣还清晰地回荡在我耳畔,吟诵他的人却早已离开田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农们还在田野里缓慢地劳作,远望去,仿佛已定格在土地里。

我不敢想象,当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农一个个埋进土里以后,这片富饶的土地会变成什么样子?若干年以后,荒草是不是会把我们的田园彻底吞没?

我更不敢想象,这一群群抛弃了土地的年轻人老去以后,在一个面目全非的村庄面前,将如何归结自己。

农民抛弃了土地之后,也终将会被土地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