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未央全本txt下载:世说新语译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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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译注(南朝宋)刘义庆
  
  前言
  
  《世说新语)是南朝宋刘义庆(公元403—444年)编撰的一部笔记小说集。刘义庆是刘宋王朝的宗室,袭封临川王。历任重职,喜好文辞。书中主要记载东汉未至魏晋间士族阶层的遗闻、轶事、琐语,而以晋代为主。但是书中谈到的人物不只士族阶层,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士庶憎侣,都有记载。编撰者杂采众书,把值得称述的旧闻轶事纂辑起来,并加以润色,按内容分门别类,划为德行、言语、政事等三十六门,以士族阶级的观点,对士族名流的生活、思想、情趣等方面作了较多的反映。
  
  从汉末到魏晋,天下动乱,军阀混战。特别是晋代,西晋时。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重重,导致八工之乱,王室衰微,民不聊生,流民起事,割据称雄。东晋时,民族矛盾更加激化,北方外族并起,虎视江左;朝廷内外,士族之间,掌握军政实权者互相攻战,甚或举兵威逼朝廷,加以连年用兵,赋役繁重,阶级矛盾更加尖锐,致使人民群众暴动迭起,东晋王朝终于覆亡。这样的时代背景,虽然不是本书所要反映的内容,但是个别地方也有所透露。例如(识鉴》第22则讲到前秦皇帝符坚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后,又直下淮阴,想灭掉东晋;《方正》第32则讲到王敦谋逆,举兵东下京都,意欲废晋明帝;(政事)第11则叙述苏峻举兵把晋成帝软禁在石头城,并在成帝面前杀了侍中钟雅的事件;(雅量)第29则指出桓温想杀掉谢安、王坦之,以篡夺帝位;《德行》第43则说及江州刺吏桓玄击败荆州刺史殷仲堪,俘获殷氏手下将佐以壮大自己;《德行)第45则对孙恩发动的声势浩大的起义只以“后值孙恩贼出吴郡”一语匆匆带过。在这类内容里,我们能看到内忧外患有增无已的动乱局面和作者的观点立场。
  
  政局动荡,弊端迭起,一些人不免讥议政事,不满朝廷,因而受到残酷的镇压。特别是当时的名士,一旦稍有不满,就会招致杀身灭门之祸。例如汉末名士孔融,因屡次触犯曹操而遭杀害,《言语)第8则和第5则分别记载孔融讽刺曹操的话和全家横遭逮捕一事。又如中散大夫嵇康,是曹魏宗室的女婿,尽管他为人谨慎小心,但因拒绝与当时控制朝政的司马氏合作,便遭疑忌。《雅量》第2则记他被逮捕后,虽有三千大学生上书请以为师,还是被司马昭杀害了。残酷的镇压,使士大夫感到国家前途渺茫,个人生命没有保障,许多人不敢随意议论政治。为免祸计,就逃避现实,或者隐遁山林,不肯出来做官,或者崇尚清谈。不问世事。隐遁一事,本书单立《栖逸》一篇来记载,还有一些散见于其他篇章(如《雅量》第28则记叙谢安隐居东山之状)。有的人隐居不仕,是不愿和统治者合作,消极反抗。例如《栖逸》第14则记德行高洁的范宣“未尝入公门。韩康伯与同载,遂诱俱入郡,范便于车后趋下”。当时政局动乱,范宣要以清白自保,不肯涉足官府,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其中也不乏借隐遁来沽名钓誉的人,据《言语)第69则记载,王羲之就讽刺过某些隐逸者高谈隐逸而羡慕荣华富贵。
  
  至于崇尚虚无、专谈玄理之风,从魏代何晏、王弼开始,愈演愈烈,士大夫竟相谈老庄,谈《周易),谈禅,摈弃世务,以清谈为学问,以善于清谈为高雅,得到赞颂即为名士,社会风气因之大变。本书对此也津津乐道,给以绘声绘色的描写。例如《文学》第31则记孙安国和殷浩清谈,两人“奋掷麈尾”,情绪激昂,终至互相嘲讽,直到天晚也无暇进食。又第56则记载在会稽王司马昱府上的一次清谈,当刘惔驳倒孙安国的玄理时,“一坐同时拊掌而笑,称美良久”。甚至清谈还可能成为做官的捷径。例如《赏誉》第17则记载王湛年轻时因为沉默寡言,兄弟宗族内夕都认为他痴呆,有一次和侄儿王济清谈,由于他“答对甚有音辞”,妙言奇趣,人所未闻,王济奏闻晋武帝,于是显名,出任官职。其实清谈除了所涉及的某些哲学问题外,没有多少实际意义,这只是士大夫逃避现实、填补精神空虚、消磨时日的做法而已。他们讲究的是言辞,追求音调的抑扬顿挫,陶醉于不接触实际的空谈之中,于国于家两无补益。例如以清谈得重名的殷浩,当时朝野认为,从他的出仕与否,可以预测东晋政权的兴亡。可是殷浩只是个嘴上空有千言、胸中实无一能的空谈家,就任高官后,谈不上有政绩,出任中军将军,只落得大败而归,终于被除名为民,这在《识鉴》第18则、《赏誉》第99则、《黜免》第3则都有记载。当时关心时局的人反对这种废弃政务的清谈,《言语》第70则记王羲之当面批评谢安“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安只能用诡辩搪塞。
  
  和崇尚清谈之风密切相关的是魏晋重视对人物的品评,这也是承续汉末遗风的动荡年代的产物。本来魏晋实行选举人才的制度,有所谓九品官人法,各州郡设官负责品评当地人物的高低优劣,分为九品,以便选人授官。士大夫也常聚在一起品评人物。通过品评,统治者可以确立选拔人才的新标准,士人则以此为进身之阶,而擅长品评的人因此而声价十倍,士大夫之间也借品评相标榜,抬高声誉,以致品评人物的风气大盛。品评人物的高下,或者就其容貌举止,或者看其言谈辞气,或者观察仪态风度,诸如才情气质,本性能力,无一不是士人品评的依据。这种品评,成为本书一个重要内容,《识鉴》《赏誉》《品藻》《容止》诸篇有不少这样的记载。士族名流的品评,更是一言九鼎,可以左右一个人的仕宦前途。要想做官,固然必须得到士族名流的吹嘘,即使不为做官,也以得到名流的赏识为荣。例如《品藻》第25则记评论界品评温峤“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时名辈共说人物,第一将尽之间”,还没有提到他,温嶠竟紧张得“失色”。可见士人对品评的重视。品评的内容,除了那些涉及德才的评论能让我们看出当时的道德才能规范外,也表明了魏晋士族阶层的风尚。他们讲究仪容举止,名士风流,追求一种所谓高雅的生活方式,这里包含很多内容。例如他们出入要侍从搀扶着走路。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摆出一副尊贵的架子。《雅量》第36则记王子敬在房子着火时还不肯站起来走,而是不慌不忙地把仆从叫来搀扶着自己,才慢慢离开。当时的人还赞赏他这种“不异平常”的神情态度。又如士族大家注重仪容修饰,喜欢搽粉薰香。《容止》第2则记何晏本来脸长得白,魏明帝却怀疑他搽了粉。可知男人搽粉在当时很普遍。《假谲》第14则记谢遏年轻时喜欢带紫罗香囊。讲究仪容举止女性化。体现了上层社会的精神风貌和审美观点。如果姿容秀丽,风度翩翩,就会受到特别的赏识,赢得别人的特殊尊重。据《容止》第1则所记,连曹操这样的一代枭雄也自以为“形陋”,不敢接见匈奴使者,要派容貌秀美的崔琰代替自己,宁愿自己“捉刀立床头”。又第23则记苏峻起兵反帝室,胁持皇帝,陶侃本认为这是庾亮挑起祸端,要杀庾氏兄弟以谢天下,可是一见到庾亮“风姿神貌”,就立刻改变了看法,对他爱重备至。这类纯粹以貌取人的荒谬做法,最能反映出当时注重仪表的风气。
  
  魏晋士人生活方式的另一面就是作达,其表现方式不过是纵酒寻乐,蔑视礼法,放诞不羁,《任诞》一篇对此作了集中的描写。各人作达的动机和目的不尽相同,有的人以此作为远离世事以避祸端的途径。例如阮籍,本是正直、高尚的人,他既畏惧权势而屈从司马氏集团,又看到礼法之士的虚伪,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掌握实权者的伪善阴险、滥施杀戮,而自已经国济世的抱负无法施展,愤世嫉俗,于是借酒浇愁,借沉醉和放诞来躲避明枪暗箭,以保全自己的纯真。他当官并不是想为统治者效劳,《任诞》第5则说他听到步兵营贮藏有三百斛好酒,就请求派去当步兵校尉。他蔑视礼·法,第2则记他在守丧期间,公然在司马昭的宴席上大吃大喝,礼法之士何曾骂他破坏了以孝治天下的法制,应该严惩,他却照旧吃喝不误。第7则记他嫂嫂回娘家,他公然违反嫂叔不通问的礼制。去与嫂嫂话别;别人讥笑他,他反驳说:“礼岂为我辈设也?”当时那些所谓礼法之士不守孝道和淫乱纵欲的大有人在,而饮酒吃肉、给嫂嫂送行不过是人之常情。因此阮籍的放诞,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倒更能显出他的纯真。何况阮籍的纵酒放诞主要是他所处的那个险恶环境逼成的,是不得已的。所以第13则记他儿子阮浑也想学他的放达时,他就反对说:侄儿阮咸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你不能再这样了。这种表面放达而内心痛苦的事,他当然不希望儿子来学样。又如《任诞》第18则记阮宣子常以百钱挂杖头,一到酒店,便独自开怀畅饮,借此而不去登权贵者之门。他是把纵酒作为不肯攀附权贵的一条退路。不过也有些贵家子弟想附庸风雅,利用纵酒放诞来表现其所谓名士风流。《任诞》第53则记王孝伯说:“名上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像这样的名士,就一无可取了。
  
  《世说新语》一书并没有忽视社会的其他现象,对许多方面都作了一定的介绍和褒贬。本书很注意记载道德品行方面的事,举凡忠君敬上,父慈子孝,礼贤下士,为官清正,举止端庄,仗义报恩,亲人爱物,以及妇女的贤淑,都曾留意到。《德行》一篇记载着各种有德的言行。例如第26则记祖纳性至孝,经常亲自为母亲烧火煮饭而得佳名。第27则记周镇免官回京都时,乘着又窄又漏雨的小船,以此证明为官之清廉。又如(贤媛)第20则肯定陶侃的母亲教子有方:陶侃作鱼梁吏时,曾把公家的鱼寄回家,陶母把鱼退回,并责备陶侃。这类品德是可取的。其中也有一些记载是封建槽粕,例如《德行》第45则宣扬陈遗对母亲最孝顺,后来战败逃匿山泽中时得以活命。这实际鼓吹了因果报应。
  
  魏晋时期,道教盛行,士大夫中信仰道教的人不少。道教所用的道术很多,主要的是占卜和符篆。由于迷信盛行,人们对风水方术都很虔诚,《术解》一篇和其他篇章讲了一些荒诞的事,宣扬了宿命论。例如《术解》第8则讲郭璞为王导占卦,算出王导命中该遭雷击,劝王导拿一段柏树放在床上做替身,方可消灾,结果柏树被雷击碎。这里想证明占卜能预示吉凶,宣扬占卜的灵验。其实既然命中注定,怎么能逃脱;如果神灵有知,何至于误击柏木!又如《术解》第3则讲有人相羊枯父亲墓地的风水,认为风水很好,“后应出受命君”,羊祜“遂掘断墓后”,破坏地脉,而相风水的人认为“犹应出折臂三公”,结果羊祜“坠马折臂,位果至公”。这里鼓吹子孙的荣华富贵决定于坟山风水,还吹嘘羊祜对王室的忠贞。但是沉溺子迷信而不能自拔,终将吃苦头。《术解》第10则讲郗愔笃信道教,认为服符水可以消灾除病,而吞下的符篆都积存在肚子里,以致常患肚子痛。他本想得到天神保佑,反而招来了病痛,这就是迷信的后果。
  
  魏晋注重门第,士族和庶族的等级界限森严。士族是地主阶级内部的大姓豪族,在政治、经济上享有各种特权;庶族不能和士族平起平坐,不能通婚。这种门阀等级制度,书中时有反映。例如《忿狷》第6则记王献之去拜访谢安,适逢习凿齿在座,按礼节,王献之应该和习氏并排坐,可是他不肯落座,谢安只好请他坐到对面。这是因为王、谢当时是豪门望族,炙手可热,而习凿齿虽然才学出众,但是出身寒士,所以以尊贵骄人的王献之就不肯和他并坐。又如《方正》第58则记桓温求娶王述的孙女为儿媳,王述很生气,说:“兵,那可嫁女与之!”后来桓温只得把女儿嫁给王述的孙子。桓温当时虽然位高权重,可是出身寒微,祖辈名位不显,不是名门望族。而名门之女不能下嫁,所以王述不肯把孙女嫁到他家。但是庶族之女有可能嫁到名门,一般的士大夫之家为门第考虑也希望攀附门第高的贵族,所以桓温的女儿嫁到了王家。庶族之女攀附名门也不容易。例如《贤媛》第15则记王湛想娶郝普的女儿为妻,王湛的父亲只因看到儿子愚笨痴呆,才同意了这门亲事。郝氏出身庶族,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女婿,恐怕也攀不上。从此可见当时门阀制度对婚姻要求很严格,可见联姻是服从一定的政治需要的。
  
  贵族士大夫依仗着自己的门第和权势,有的凶残肆虐,骄奢豪横,无恶不作,而有的则吝啬刻薄,视财如命,一毛不拔。本书列《汰侈》《俭啬》两篇,只对其奢侈、吝啬作一定程度的描述,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们狰狞、鄙陋的面目。例如《汰侈》第1则写显官豪富石崇经常大宴宾客,每次都叫美人劝酒,如果宾客不干杯,就立刻杀掉美人。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偏不肯举杯,石崇因此连杀三个美人。在座的王导责备王敦不该如此,王敦还若无其事地说:“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心的场面!两人都视人命如草芥,石崇要令出必行,以杀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王敦偏要观察石崇的动静,看他能杀多少,都是以杀人为乐。封建贵族嗜血成性,于此可见一斑。又如《汰侈》第3则记王武子用人乳喂猪,第4则记石崇把蜡烛当柴烧,这都说明了他们的穷奢极欲。他们宁可肆意挥霍民脂民膏,却不肯让别人沾到半点好处。例如《俭啬》第4则写“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不只是对外人,就是对亲人也是锚铢必较。例如《俭啬》第5则写王戎借了几万钱给女婿,后来女儿回娘家,他见面就满脸不高兴,女儿马上还了钱,他才和悦起来。又如第1则写富甲一方的和峤,家里有良种李树,他妻弟问他要李子,也只给几十个,舍不得多给。这些都反映出贵族士大夫的视财如命,贪得无厌。
  
  《世说新语》还记述了一些关于辞令的故事。古人历来重视言辞表达,魏晋时人也很讲究辞令。注意辞令,多少是受清谈之风的影响,清谈要求言简意赅,辞锋锐利,思辩力强,寓意深远。因此人们在其他场合也追求应对得体,或含蓄,或精微,既要富有文采,又要意味隽永。古人从小就注意语言修养,培养语言技巧。本书很注意搜集这类启人智慧的佳句名言,《言语》《文学》《排调》诸篇记载了不少。有的应对,思路敏捷,善于随机应变。例如《言语》第3则讲年方十岁的孔融去拜访享有盛名的李元礼,当在座的宾客正赞赏孔融的聪明时,陈韪却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孔融随即回敬了一句:“想君小时,必当了了。”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名褒实贬,表现了孔融的机敏和锐利的辞锋。又如《言语》第51则说顾和偏爱孙子顾敷,引起外孙张玄之的不满。有一次三人在寺庙时,顾和问卧佛像旁的弟子为什么有的哭,有的不哭,张玄之趁机说:“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顾敷知道张玄之对顾和的偏爱耿耿于怀,就说:“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两人都善于捕捉机会,借题发挥,不露形迹。从以上两例可知魏晋人从小孩时起就注意辞令的培养训练了。有时,话不能直说,就需要委婉暗示。例如《言语》第8则说,很有才华的称衡得罪了曹操,曹操故意录用他做地位卑微的鼓吏,并且叫他击鼓,孔融劝谏说,称衡的罪是“不能发明王之梦”。话说得很含蓄,耐人寻味,却是尖刻地讽刺曹操横加罪责,使曹操感到惭愧而又无从发怒。如果说话得体,就有可能逢凶化吉,免掉许多口舌是非。例如《品藻》第86则说,太傅桓玄在朝臣聚会时突然问王桢之:我和你家七叔相比,谁强些?宾客一听,都紧张地为王桢之捏一把汗,王桢之却缓缓地回答说:“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他这样说,既没有贬低自己的叔父,也没有因赞美叔父、得罪野心勃勃的桓玄而招致杀身之祸,在座的人都为他松了一口气。注意言辞,在官场中尤其不可忽视,一旦失言,后果将不堪设想。例如《轻诋》第11则说,有一次桓温认为丧失了北中国是王夷甫等人的罪责,而袁虎却轻率地表示异议说:“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温听了,满脸怒色,当场就对袁虎语露杀机。至于那些阿谀逢迎,自我解嘲的言辞就不值得称道了。例如《言语》第18则说到立志隐居的向子期后来到京都寻求进身的门路,司马昭问他为什么出山,向子期回答说,古代的隐士“不足多慕”。这不过是厚颜强辩罢了。
  
  除此以外,本书在品德修养、生活态度、工作作风、待人接物等等方面的一些记载,都有值得肯定的东西。读者自会观察、判断,我们就不一一叙述了。
  
  本书所谈内容,除了从大的方面按特点分门别类以外,在每一门类内部,并没有再按事项分小类,而是基本以人物,事件出现的时间先后为准来排列顺序。所以有时实质相同的条目并没有顺次排在一起,这对了解每一门类所涉及的面带来一定不便。还有,本书一些条目的归类仍有可议之处,不见得都很严格。本应归此门而放在另一门的情况有之,本来没有什么内容而强立条目者亦有之,这些也比较容易识别。
  
  这本书给我们提供的知识是广泛的,丰富的。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一些历史情况,看到当时的社会状况、思想状况、生活面貌、风尚习俗等等有历史价值的材料。其次,本书的文学价值也很大。书中所记,多则百余言,少则十数字,有很多经过作者的着意加工,是短小精悍的佳作。其中情节的安排、渲染,言行的互为烘托,文辞的隽永质朴,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德行》第11则以对待金钱和权贵的两种态度,对比描写了管宁和华歆两人的不同志向。对待黄金,管宁只视同瓦石,华歆却“捉而掷去之”。一个”捉而掷”画出了华歆的内心活动,他经不起黄金的引诱,情不自禁地捡了起来,又要故作清高,只好强压欲念而掷去。本书擅长即事见人,寥寥几笔,就可传神,使人物风貌历历在目。鲁迅先生肯定了《世说新语》和刘孝标为本书所作的注,指出其成就:“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缨惑,亦资一笑。孝标作注,又征引浩博。或驳或申,映带本文,增其隽永。”总之,这是古代轶事小说中的代表作。
  
  自《世说新语》问世以后,摹仿它体裁的笔记小说渐多,仍流传至今的也不少,有北宋王谠撰《唐语林》、明代焦竑撰《玉堂丛语》等等。而本书对后代其他文学作品也很有影响,一些小说、戏曲取材于此,或者学习其手法。例如《三国演义》所写的击鼓骂曹和望梅止渴等故事都是从《世说新语》取材的。
  
  本书较多地保存了魏晋时期的口语。编撰者没有刻意求古,不管是记言还是记行,都比较接近当时的口语实际;所以有些词语的用法既不同于上代,也不同于后代,能反映出用语的时代特点,给语言研究提供了很有价值的资料。其中一些词语甚至渐渐凝为成语,例如芝兰玉树,未能免俗,一往情深等等。
  
  总之,《世说新语》对了解魏晋历史、文学、语言都很有价值。值得一读。只是编撰者本人是贵族,书中所搜集记录的人物轶事及作者对人物。事件的评价,当然都是从贵族阶层的观点出发的、他的褒贬爱憎,有很多地方不能作为我们今天评价古人的标准。但是书中所反映的一切,还是给我们提供了广泛的历史知识,具有认识意义。我们相信读者能鉴别是非。正因如此,对本书的内容;我们在注释中未作评论。《世说新语》流传后,历经唐宋,由于传抄、删节,所以版本不同,文字也有异同。我们这里所用的是王先谦重雕纷欣阁本,只是繁体字和异体字一律改为通行的简化字。对各本的文字异同,一般不录,只有认为另一本的用字更好或可供参考时,才在注释中注明一本作某。
  
  《世说新语》曾得梁朝刘孝标作注,注文引证经史杂著四百多种,这对了解该书内容大有神益。我们在注释中所说的原注即指刘注。前几年,中华书局又先后出版了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和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我们正是参考了古今研究成果来译注的,对各家的说法多有采纳,只是为了行文简洁,没有一一注明。注释部分也参考了史书,对所牵涉到的一些历史事件、人物、言行背景等有所说明,以便于对原文的理解。其次,有些词语可能前后重注,所以这样,或者因为同一词语在不同的地方所释的重点不同,或者因为前后重出间隔太远,恐读者对前一注释已经印象淡薄,个别地方也可能会有所疏忽。另外,注释原则上采用句注,只有少数句子需要说明分句的引文、句意、背景等,为了醒目,就在分句后加注。
  
  我们的译注,是想把古籍介绍给广大读者,以便对古代汉语和古籍了解较少的读者能够顺利读懂,以了解祖国的传统文化。因此译注力求突出普及性,注意浅显通俗,译文也基本采用直译方式,希望尽可能反映语言的原貌。其次,正文中的诗句,为了保持原文的韵味,我们只在注释中译出大意,译文中一律保持原句。
  
  译注由许绍早、王万庄、刘家相三人分工进行,最后由许绍早定稿。由于我们对六朝的语言应用情况及有关史料掌握不多,对所记叙的遗闻、轶事、琐语的背景缺少深入体味,译注水平不甚理想,还望专家和读者多加指正。
  
  许绍早1995年7月于吉林大学
  
  世说新语译注德行第一
  
  【题解】德行指美好的道德品行。本篇所谈的是那个社会士族阶层认为值得学习的、可以作为准则和规范的言语行动。涉及面很广,从不同的方面、不同的角度反映出当时的道德观念,内容丰富。
  
  忠和孝,即效忠君主和尊顺、侍奉父母,自古就是立身行事的基本准则,本书必然加以重视。所以,宁死不投降,为旧主殉节得到颂扬。孝行是巩固家庭的基础,这里有好几则文字从多方面宣扬了孝行,甚至说它的感染力无穷,不但能感动冥顽不灵者,还能惊天地而位鬼神,于冥冥之中善有善报,让孝子得到“纯孝”之报。书中还点明孝顺和其他美德是相辅相成的,例如第38则说范宣小时候懂得孝敬,长大后“洁行廉约”,操守可嘉。孝顺又和敬老尊贤密不可分。敬老也是古人赞赏的美德,第33则记下谢安小时借老的故事;至于尊贤,在好几则里都曾涉及。
  
  篇中还强调自身修养的重要性。不能自命不凡,要处处谦虚谨慎;应该心平气和,喜怒不形于色;不怕犯错误,知过必改才是有德;生活要俭朴,不能暴珍天物,连掉落的饭粒也要捡起来吃;为官要清廉,不能汲汲于名利.保持情操高洁,追求高尚的事业,以发扬名教为己任。在对入关系上,提倡慎于待人接物,与人为善,不轻易褒贬人物;要重人轻物,仗义疏财,以至重义轻生;还有知恩必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等。这多是值得肯定的。其宁一些主张跟封建王朝的黑暗统治分不开。例如第15则记阮籍“未尝臧否人物”。第16则记嵇康是“未尝见其喜温之色”。这都透露出当时司马氏统治的阴森恐怖。
  
  每个时代所特有的道德观念,决定人们的言行,支配着人们对人、对物,对事的取舍。例如人们认为隐士是清高的,并不把归隐看成逃避现实的表现,所以隐士也成了高洁的名士而受到尊敬。又如强调做人要旷达,气量恢宏,兼容并包,“如万顷之败”,虽深不可测,也同样受人尊敬。
  
  此外,一些不符合礼制的做法也在反对之列,反对这类做法,也正是维护道德的表现。例如第35则反对不符礼制、没有节制的祭祀;第39则认为离婚是一种过错;第23则反对放荡不羁等。
  
  也有一些条目所涉内容跟德行没有多少联系。例如记载各用不同方法治家而殊途同归;赎出刑徒用为官吏等等。
  
  道德品行是适应社会和统治阶级的要求而产生的,必将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有所改变。五四运动就已经提出反对旧道德提倡新道德的口号,今天更容易明白,不能以古人的褒贬为褒贬。当然,在反对某些陈腐道德的同时,也必须承认历史上某些正确的道德观念及优良的道德传统,还是值得继承和发扬的。
  
  (1)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①。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②。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③。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人廨。”④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⑤。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注释】①陈仲举:名著,字仲举,东汉桓帝末年,任太傅。当时宦官专权,他与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未成,反被害。按:这一句说他的言行是士人、世人的榜样。士:读书人。②登车揽辔:坐上车子,拿起缰绳。这里指走马上任。揽,拿住;辔,牲口的嚼子和缰绳。③豫章:豫章郡,郡的首府在南昌(今江西省南昌县)。太守:郡的行政长官。徐孺子:名稚,字孺子,东汉豫章南昌人,是当时的名士、隐士。
  
  ④主簿:官名,主管文书簿籍,是属官之首。白:陈述;禀报。府君:对太守的称呼。太守办公的地方称府,所以称大守为府君。廨(xiè):官署;衙门。
  
  ⑤式商容之闾:在商容居住的里巷门外立标志来表彰他。式,等于表,表彰;商容是商纣时的大夫,当时被认为是贤人;闾,指里巷。
  
  【译文】陈仲举的言论和行为是读书人的准则,是世人的模范。他初次做官,就有志刷新国家政治。出任豫章太守时,一到郡,就打听徐孺子的住处,想先去拜访他。主簿禀报说:“大家的意思是希望府君先进官署视事。”陈仲举说:“周武王刚战胜殷,就表彰商容,当时连休息也顾不上。我尊敬贤人,不先进官署,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2)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①
  
  【注释】①周子居:名乘,字子居,东汉时人,不畏强暴,陈仲举曾赞他为“治国之器”。时月:时日。黄叔度:名宪,字叔度,出身贫寒,有德行,得到时人赞誉。
  
  【译文】周子居常说:“我过一段时间见不到黄叔度,庸俗贪婪的想法就又滋长起来了!”
  
  (3)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①;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②。人间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肢,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③。”
  
  【注释】①郭林宗:名泰,字林宗,东汉人,博学有德,为时人所重。造:到..去,造访。袁奉高:名阆(làng),字奉高,和黄叔度同为汝南郡慎阳人,多次辞谢官府任命,也很有名望。曾为汝南郡功曹,后为太尉属官。郭泰说他的才德像小水,虽清,却容易舀起来。“车不”两句:车不停轨、鸾不辍轭两句同义,指车子不停留,这里形容下车时间短暂。轨,车轴的两头,这里指车轮。鸾,装饰在车上的铃子,这里指车子。轭,架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②弥日:终日;整天。信宿:连宿两夜。
  
  ③汪汪:形容水又宽又深。陂(bēi):湖泊。器:气量。
  
  【译文】郭林宗到了汝南郡,去拜访袁奉高,见面一会儿就走了;去拜访黄叔度,却留宿一两天。别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叔度好比万顷的湖泊那样宽阔、深邃,不可能澄清,也不可能搅浑,他的气量又深又广,是很难测量的呀!”(4)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①。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②。
  
  【注释】①李元礼:名膺,字元礼,东汉人,曾任司隶校尉。当时朝廷纲纪废弛,他却独持法度,以声名自高。后谋诛宦官未成,被杀。风格秀整:风度出众。品性端庄。高自标持:自视甚高;很自负。名教:以儒家所主张的正名定分为准则的礼教。
  
  ②升其堂:登上他的厅堂,指有机会接受教诲。龙门:在山西省河津县西北,那里水位落差很大,传说龟鱼不能逆水而上,有能游上去的,就会变成龙。
  
  【译文】李元礼风度出众,品性端庄,自视甚高,他要把在全国推行儒家礼教、辨明是非看成自己的责任。后辈读书人有能得到他教诲的,都自以为登上了龙门。
  
  (5)李元礼尝叹荀淑、钟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①
  
  【注释】①荀淑:字季和,东汉颖川郡人,曾任朗陵侯相(所以下面第6则中又叫荀朗陵)。他和钟皓(字季明)两人都以清高有德,名重当时。尚:超过。
  
  【译文】李元礼曾经赞叹荀淑和钟皓两人说:“荀君识见高明,人们很难超过他;钟君有最美好的德行,却是可以学习的。”
  
  (6)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①。
  
  长文尚小,载著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徐六龙下食②。文若亦小,坐著膝前③。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④
  
  【注释】①陈太丘:名寔,字仲弓,曾任太丘县长,所以称陈太丘。古代常以官名称人。元方、季方:都是陈寔的儿子,元方是长子,名纪,字元方;季方是少子,名湛,字季方。父子三人才德兼备,知名于时。下旬的长文是陈寔的孙子陈群。
  
  ②叔慈、慈明、六龙:苟淑有八个儿子,号称八龙。叔慈、慈明是他两个儿子的名字,其馀六人就是这里所说的六龙了。下旬的文若是荀淑的孙子荀或。应门:照管门户,指开门迎送宾客等事,这里指迎接。下食:上莱。
  
  ③膝前:膝上。“前”是泛向性的,没有确定的方位意义。
  
  ④太史:官名,主要掌管天文历法。真人:修真得道的人,此指德行最为高洁的人。关于“真人东行”一语,余嘉锡氏以为“此盖好事者为之,本无可信之理。据《汉杂事》所载,殆时人钦重太丘名德,造作此言,与荀氏无与焉。”(见(世说新语笺疏)第8页)
  
  【译文】太丘县县长陈皇去拜访朗陵侯相荀淑,因为家贫、俭朴,没有仆役侍候,就让长子元方驾车送他,少子季方拿着手杖跟在车后。孙子长文年纪还小,就坐在车上。到了荀家,荀淑让叔慈迎接客人,让慈明劝酒,其馀六个儿子管上菜。孙子文若也还小,就坐在荀淑膝上。这时候太史启奏朝廷说:“有真人往东去了。”
  
  (7)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①”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侧之高,下有不测之深②;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③。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注释】①家君:父亲。对自己或他人父亲的尊称。荷(hè):担当;承受。
  
  ②阿(ē):山的拐角儿。切(rèn):长度单位,一何等于七尺或八尺③渊泉:深泉。
  
  【译文】有位客人问陈季方:“令尊太丘长有哪些功勋和品德,因而在天下享有崇高的声望?”季方说:“我父亲好比生长在泰山一角的桂树;上有万丈高峰,下有深不可测的深渊;上受雨露浇灌,下受深泉滋润。在这种情况下,桂树怎么知道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不知道有没有功德啊!”
  
  (8)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①。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②。”
  
  【注释】①咨:询问。
  
  ②“元方”两句:指两人论排行有长幼之别,论功德就难分高下。按:这两句不会是陈寔的原话,因为父亲不会称呼儿子的字。
  
  【译文】陈元方的儿子陈长文,有杰出的才能,他和陈季方的儿子陈孝先各自论述自己父亲的事业和品德,两人争执不下,便去问祖父太丘长陈寔。陈寔说:“元方很难当哥哥,季方也很难当弟弟。”
  
  (9)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①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②。
  
  【注释】①荀巨伯:东汉人,因重视友谊而闻名。胡:古时西方、北方各少数民族统称胡。子:对对方的尊称,相当于“您”。
  
  ②班军:班师;出征的军队调回去。
  
  【译文】荀巨伯到远处探望朋友的病,正好碰上外族强盗攻打郡城,朋友对巨怕说:“我这下活不成了,您可以走了!”巨伯说:“我远道来看您,您却叫我走;损害道义来求活命,这难道是我荀巨伯干的事吗!”强盗进了郡城,对巨伯说:“大军到了,全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么样的男子汉,竟敢一个人留下来?”巨伯说:“朋友有病,我不忍心扔下他,宁愿我自己代朋友去死。”强盗听了互相议论说:“我们这些不讲道义的人,却侵入有道义的国家!”于是就把军队撤回去了,全城也因此得以保全。
  
  (10)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①。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②。而二门之里,两不失雍熙之轨焉③。
  
  【注释】①华歆:字子鱼,汉桓帝时为尚书令,入魏后官至太尉。同邴原、管宁一起在外求学,三人很友好,当时人们称他们三人为一龙,说华歆是龙头。管宁是龙腹,邴原是龙尾。闲室:静室,这里指家庭。朝典:朝廷的礼仪。
  
  ②恣:任凭。柔爱:和睦、友爱。
  
  ③二门:两家。雍熙:和乐。轨:法则;准则。
  
  【译文】华歆对待子弟很严肃,虽然是在家里,礼仪也像在朝廷上那样庄敬严肃。陈元方兄弟却是尽量实行和睦友爱的办法。但是两个家庭内部,都没有失掉和睦安乐的治家准则。
  
  (11)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①。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②。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释】①捉:握;拿。掷:扔;抛。
  
  ②席:坐席,是古人的坐具。轩冕:大夫以上的贵族坐的车和戴的礼帽。这里是指有达官贵人过门。宁、歆:上文称管,这里称宁,同指管宁;上文称华,这里称歆,同指华歆。古文惯例,人名已见子上文时,就可以单称姓或名。废:放弃;放下。
  
  【译文】管宁和华歆一同在菜园里刨地种菜,看见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不理会,举锄锄去,跟锄掉瓦块石头一样,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再扔出去。还有一次,两人同坐在一张坐席上读书,有达官贵人坐车从门口经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放下书本跑出去看。管宁就割开席子,分开座位,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12)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①。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②。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③。”
  
  【注释】①王朗:字景兴,汉末为会稽太守,人魏后官至司徒。识度:识见、气度。②蜡(zhà):祭祀名,古代一种年终祭祀,在十二月合祭万物之神。燕:通“宴”。③形骸之外:指表面的东西。形骸:指人的身体。
  
  【译文】王朗常常在识见和气度方面推崇华歆。华歆曾经在蜡祭那天把子侄聚到一起宴饮,王朗也学他的做法。有人向张华说到这事,张华说:“王朗学华歆,都是学些表面的东西,因此距离华歆越来越远。”
  
  (13)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①。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②!”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注释】①避难(nàn):这里指躲避汉魏之交的动乱。辄:立即;就。
  
  ②疑:迟疑;犹豫不决。纳其自托:接受了他的托身的请求,指同意他搭船。
  
  【译文】华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难,有一个人想搭他们的船,华歆马上对这一要求表示为难。王朗说:“好在船还宽,为什么不行呢?”后来强盗追来了,王朗就想甩掉那个搭船人。华歆说:“我当初犹豫,就是为的这一点呀。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怎么可以因为情况紧迫就抛弃他呢!”便仍旧带着并帮助他。世人凭这件事来判定华歆和王朗的优劣。
  
  (14)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①。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②。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③。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所得被④。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注释】①王祥:字休征,魏晋时人,是个孝子。因为侍奉后母,年纪很大才进入仕途,官至太常、太保。
  
  ②好:美好;优良。守:守护。指防止风雨鸟雀糟蹋。
  
  ③时:有时。
  
  ④暗斫(zhuó):偷偷地砍杀。私:小便。
  
  【译文】王祥侍奉后母朱夫人非常小心。他家有一棵李树,结的李子特别好,后母一直派他看管着。有时风雨忽然来临,王祥就抱着树哭泣。有一次,王祥在另一张床上睡觉,后母亲自去暗杀他;正好碰上王祥起夜出去了,只砍着空被子。王祥回来后,知道后母为这事遗憾不止,便跪在后母面前请求处死自己。后母因此受到感动而醒悟过来,从此就当亲生儿子那样爱他。
  
  (15)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①。
  
  【注释】①阮嗣宗:阮籍,字嗣宗,魏代人,竹林七贤之一,是著名的文学家。在大将军,晋文王司马昭辅政时,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步兵校尉。对可马氏的黑暗统治抱消极抵抗的态度,谈玄学,纵酒,不议论别人,行为狂放,不拘礼法。玄远:奥妙深远。臧否(Pǐ):褒贬;评论。
  
  【译文】晋文王称赞阮嗣宗是最谨慎的,每逢和他谈话,他的言辞都很奥妙深远,未曾评论过别人的短长。
  
  (16)王戎云:“与稽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①。”
  
  【注释】①嵇(jī)康:字叔夜,任魏朝中散大夫,世称稽中散,与阮籍等称竹林七贤,为人内心谨慎,而行为狂放,崇尚老庄哲学,借以反对司马氏的黑暗统治,后遭诬害,被司马昭处死。
  
  【译文】王戎说:“和嵇康相处二十年,未曾看见过他有喜怒的表情。”
  
  (17)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①。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②。武帝谓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③?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④。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⑤。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注释】①王戎:字濬冲,晋代人。受命征伐吴国,吴国平定后,封爵安丰侯。任光禄勋、吏部尚书,因母亲丧事离职。服丧期间,不拘礼制,饮酒食肉,但面容憔悴。和峤(qiáo):字长舆,任中书令、尚书,因母亲丧事离职。服丧期间,谨守礼法,量米而食,不多吃饭,但不如王戎憔悴。大丧:父母之丧。
  
  ②鸡骨支床:指骨瘦如柴,意同下文的哀毁骨立。
  
  ③刘仲雄:名毅,字仲雄,为人刚直,任司隶校尉、尚书左仆射。卿:君称臣为卿。数(shuò):屡次;经常。省(Xǐng):探望。不:同否。
  
  ④哀毁骨立:形容悲哀过度,瘦弱不堪,剩个骨架立着。
  
  ⑤生孝:指遵守丧礼而能注意不伤身体的孝行。死孝:对父母尽哀悼之情而至于死的孝行。
  
  【译文】王戎和和峤同时丧母,都因为尽孝得到赞扬。王戎骨瘦如柴,和峤哀痛哭泣,礼仪周到。晋武帝对刘仲雄说道:“你经常去探望王戎、和峤吗?听说和峤过于悲痛,超出了礼法常规,真令人担忧。”仲雄说:“和峤虽然礼仪周到,精神状态没有受到损伤;王戎虽然礼仪不周,可是伤心过度,伤了身体,骨瘦如柴。臣认为和峤是生孝,王戎是死孝。陛下不应为和峤担扰,而应该为王戎担忧。”
  
  (18)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①。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②。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③裴曰:“损有徐,补不足,天之道也④。”
  
  【注释】①梁王、赵王:梁王,司马肜(róng),司马懿的儿子。晋武帝(司马懿的孙子)即位后,封梁王,后任征西大将军,官至太宰。赵王,司马伦,司马懿的儿子。晋武帝时封赵王,晋惠帝时起兵反,自为相国,又称皇帝,后败死。
  
  ②裴令公:裴楷,字叔则,官至中书令,尊称为裴令公。二国:指梁王、赵王两人的封国。国是侯王的封地。恤:周济,中表:指中表亲,跟父亲的姐妹的子女和母亲的兄弟姐妹的子女之间的亲戚关系。
  
  ③或:有人。
  
  ④天之道:自然法则;天理。
  
  【译文】梁王和赵王是皇帝的近亲,贵极一时。中书令裴楷请求他们两个封国每年拨出赋税钱几百万来周济皇亲国戚中那些贫穷的人。有人指责他说:“为什么向人讨钱来做好事?”裴楷说:“破费有馀的来补助欠缺的,这是天理。”(19)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①。及与之言,理中清远②。将无以德掩其言③!”
  
  【注释】①太保:指第14则中的王祥。王祥曾任太保之职,这里以官名代人名。正始:三国时魏帝曹芳年号。能言:指能清谈。魏晋时士大夫崇尚清谈,主张不务实际,专谈玄理,这形成了一种风气。②理中:恰当的义理;正理。按:《晋书·王祥传)作”理致”(义理和情致)。③将无:恐怕..吧,用来表示猜测而意思偏于肯定。
  
  【译文】王戎说:“太保处在正始年代,不属于擅长清谈的那一类人。等到和他谈论起来,原来义理清新深远。他不以能言见称,恐怕是崇高的德行掩盖了他的善谈吧!”
  
  (20)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①。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必不免灭性乏讥②。”
  
  【注释】①王安丰:就是第17则中的王戎。艰:父母丧。至性:纯真的天性。
  
  ②灭性:指因为哀伤过度而毁灭性命。《孝经·丧亲章》“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所以哀伤过度而丧命,古人认为是不合圣人之教的。
  
  【译文】安丰侯王濬冲在服丧期间,哀毁之情超过一般人。中书令裴楷去吊唁后,说道:“如果一次极度的悲哀真能伤害人的身体,那么濬冲一定兔不了会被指责为不要命。”
  
  (21)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吏①。浑薨,所历九郡义故,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②。
  
  【注释】①令名:好名声。刺史:晋代全国分若干个州,州的最高行政长官称刺史。②薨(hōng):古代王侯死叫做薨。王浑曾封为贞陵亭侯,所以他的死可以称薨。九郡:据《晋书·地理志),凉州管辖八个郡,所以有以为这里的九郡应是八郡。但是也有说《御览)是引作“州郡”的,认为“九”是“州”的误字。我们暂从后者。义故:义从和故吏。指自愿受私人招募从军的官佐和旧部下。赙(fù):送给别人办丧事的财物。
  
  【译文】王戎的父亲王浑,很有名望,官职做到凉州刺史。王浑死后,他在各州郡做官时的随从和旧部下,怀念他的恩惠,相继凑了几百万钱送给王戎做丧葬费,王戎一概不收。
  
  (22)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匹布赎之①;既而用为从事中郎②。当时以为美事。
  
  【注释】①徒: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骏:晋宣王司马懿的儿子司马骏,封为扶风王。赎:用财物来抵销罪过,解除刑罚。
  
  ②从事中郎:官名,大将军府的属官,主管文书、谋划。
  
  【译文】刘道真原来是个罚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来替他赎罪;不久又任用他做从事中郎。当时人们都认为这是值得称颂的事。
  
  (23)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①。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②【注释】①王平子:王澄,字平子,曾任荆州刺史。胡毋彦国:姓胡毋,名辅之,字彦国,曾任湘州刺史。任放:任性放纵,指行为放纵,不拘礼法。据刘孝标注所引的王隐《晋书)说,这些人“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也。”或:又。②乐广:字彦辅,历任河南尹、尚书令,名望很高,说话得体,能宽恕人。名教:礼教。参见第4则注①。
  
  【译文】王平子、胡毋彦国等人都以放荡不羁为旷达,有时还有人赤身露体。乐广笑着说:“名教中自有令人快意的境地,为什么偏要这样做呢!”
  
  (24)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①。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②。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③。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④。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⑤。
  
  【注释】①郗(xī)公:郗鉴,以儒雅著名,过江后历任兖州刺史、司空、太尉。永嘉丧乱:晋怀帝永嘉年间(公元307—312年),正当八王之乱以后,政治腐败,民不聊生。至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在山西称帝的匈奴贵族刘聪(国号汉)将领石勒、刘曜俘杀宰相王衍,攻破洛阳,俘怀帝,焚毁全城,史称永嘉之乱。穷:生活困难。馁(něi):饥饿。
  
  ②传:轮流,饴(sì):通“饲”,给人吃。
  
  ③外生:外甥。
  
  ④过江:指渡过长江到江南。永嘉之乱,中原人士纷纷过江避难,后来镇守建康的琅邪王司马睿即帝位,开始了东晋时代。
  
  ⑤为剡(shàn)县:指做判县县令。判县,古属会稽郡(今浙江嵊县)。席苫(shān):铺草垫子为席,坐、卧在上面。古时父母死了,就要在草垫子上枕着土块睡,叫做“寝苫枕块。”灵床:为死者设置的坐卧用具。心丧:好象哀悼父母一样的做法而没有孝子之服。古时父母死,服丧三年;外亲死,服丧五个月。郗鉴是舅父,是外亲,周翼却守孝三年,所以称心丧。
  
  【译文】郗鉴在永嘉丧乱时期,住在家乡,生活很困难,经常挨饿。乡里因为他德高望重,便大家轮流供他饭吃。郗鉴经常带着哥哥的儿子郗迈和外甥周翼这两个小孩去吃。乡里说:“各家自己也穷困挨饿,只是因为您的贤德,想合伙接济您就是了,恐怕不能兼顾两个小孩。”郗鉴于是便单独去吃,吃完后总是两个腮帮子含满了饭,回来便吐出给两个小孩吃。后来都活了下来,一起到了江南。郗鉴死时,周翼正任剡县县令,他辞职回去,在郗鉴灵床前尽孝子礼,寝苫枕块,守孝足足三年。
  
  (25)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①。
  
  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②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③。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④。
  
  【注释】①行炙人:传递菜肴的仆役。炙,烤肉。因:于是;就。辍己:指自己停下来不吃,让出自己那一份。
  
  ②嗤(chī):讥笑。
  
  ③左右:帮助。
  
  ④所以:缘故。
  
  【译文】顾荣在洛阳的时候,一次应邀赴宴,发现上菜的人有想吃烤肉的神情,就把自己那一份让给了他。同座的人都笑话顾荣,顾荣说:“哪有成天端着烤肉而不知肉味这种道理呢!”后来遇上战乱过江避难,每逢遇到危急,常常有一个人在身边护卫自己。便问他为什么这样,原来就是得到烤肉的那个人。
  
  (26)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力母炊爨作食①。王平北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②。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③!”
  
  【注释】①祖光禄:祖纳,字士言,东晋时任光禄大夫。炊爨(cuàn):生火做饭。②王平北:王义(yì),字叔元,曾任平北将军。饷:赠送。取:任用。中郎:近侍之官,担任护卫、侍从,所以下文戏称为奴。
  
  ③百里奚(xī):人名。关于百里奚,历史上有不同记载,据《史记·秦本纪)载,百里奚是春秋时虞国大夫,晋国灭虞国时俘虏了他。逃跑后,被楚国人抓住,秦穆公听说他有才德,就用五张羊皮赎了他,授以国政,号为五羖大夫。羖(gǔ):黑色的公羊。
  
  【译文】光禄大夫祖纳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寒,他生性最孝顺,经常亲自给母亲做饭。平北将军王义听到他的好名声,就把两个婢女送给他,并任用他做中郎。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奴仆的身价比婢女多一倍。”祖纳说:“百里奚又何尝比五张羊皮轻贱呢!”
  
  (27)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①。王丞相往看之②。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③。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④!”即启用为吴兴郡。
  
  【注释】①住泊:停泊。青溪渚(zhǔ):地名,临近建康。
  
  ②王丞相:王导,字茂弘,辅助晋元帝经营江左,任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后任丞相。③卒:通“猝”(cù),突然。舫(fǎng):船。殆(dài):几乎。④胡威:人名。胡威的父亲胡质为官清廉,做荆州刺史时,胡成从京都去看他。胡威回家时,他只给了一匹绢做口粮钱。胡威一路上自己打柴做饭,胡质手下一个都督在途中常资助胡威。胡威问明情况后,把那匹绢给了都督,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胡质认为这有损于自己的清廉,就把那个都督抓来打了一百棍,把他开除了。
  
  【译文】周镇从临川郡解任坐船回到京都,还来不及上岸,船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导去看望他。当时正是夏天,突然下起暴雨来,船很狭窄,而且雨漏得厉害,几乎没有可坐的地方。王导说:“胡威的清廉,哪里能超过这种情况呢!”立刻起用他做吴兴郡太守。
  
  (28)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①。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②;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③。
  
  【注释】①邓攸:字伯道。弟弟早死,留下一个儿子由邓攸抚养。逃难路上,他挑着两个孩子,觉得势难两全,就舍弃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
  
  ②历:经过。所由:根由,指身世。
  
  ③德业:德行和事业。玷(diàn):污点;过失。
  
  【译文】当初邓攸躲避永嘉之乱,逃难江南,在半路上扔下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弟弟的儿子。过江以后,娶了一个妾,非常宠爱。一年以后,询问她的身世,她便详细诉说自己是北方人,遭逢战乱,逃难来的;回忆起父母的姓名,原来她竟是邓攸的外甥女。邓攸一向德行高洁,事业有成就,言谈举止都没有污点,听了这件事,伤心悔恨了一辈子,从此便不再娶妾。
  
  (29)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①。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②。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③。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④。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⑤。
  
  【注释】①王长豫:王悦,字长豫,是王导的长子,名望很高,能承欢膝下,得到王导的偏爱,官至中书侍郎。色养:指侍养父母有喜悦的容色。
  
  ②敬豫:王恬,字敬豫,是王导的次子,放纵好武,不拘礼法,曾任魏郡太守。③台:中央机关的官署,这里指尚书省。按当时王导录尚书事。
  
  ④曹夫人:王导的妻子,姓曹。并当:也作屏当。整理;收拾。箧(qiè):小箱子。⑤簏(lù):竹箱子。
  
  【译文】王长豫为人谨慎和顺,侍奉父母神色愉悦,克尽孝道。丞相王导看见长豫就高兴,看见敬豫就生气。长豫和王导谈话,总是以谨慎细密为本。王导要去尚书省,临走,长豫总是送他上车。长豫常常替母亲曹夫人收拾箱笼衣物。长豫死后,王导到尚书省去,上车后,一路哭到官署门口;曹夫人收拾箱笼,一直把长豫收拾过的封好,不忍心再打开。
  
  (30)桓常侍闻人道深公者①,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②。”
  
  【注释】①桓常侍:桓彝,字茂伦,曾任散骑常侍,是在皇帝左右以备顾问的官。深公:竺法深,是一个德行高洁,善谈玄理的和尚。
  
  ②宿名:久为人知的名望。先达:前辈贤达。
  
  【译文】散骑常侍桓彝听到有人谈论竺法深,就说:“此公素来有名望,而且受到前辈贤达的赏识、赞扬,又和先父是最好的朋友,不该谈论他。”
  
  (31)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①,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复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②。效之,不亦达乎!”
  
  【注释】①庾公:庚亮,字元规,任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的卢:马名。马白额人口至齿者名的卢。按迷信说法,这是凶马,它的主人会得祸。
  
  ②孙叔敖:春秋时代楚国的令尹。据贾谊《新书》载,孙叔敖小时候在路上看见一条两头蛇,回家哭着对母亲说:听说看见两头蛇的人一定会死,我今天竟看见了。母亲问他蛇在哪里,孙叔敖说:我怕后面的人再见到它,就把它打死埋掉了。他母亲说:你心肠好,一定会好心得好报,不用担心。
  
  【译文】庾亮驾车的马中有一匹的卢马,有人告诉他,叫他把马卖掉。庾亮说:“卖它,必定有买主,那就还要害那个买主,怎么可以因为对自己不利就转嫁给别人呢!从前孙叔敖打死两头蛇,以保护后面来的人,这件事是古时候人们乐于称道的。我学习他,不也是很旷达的吗!”
  
  (32)阮光禄在剡①,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②!”遂婪之。
  
  【注释】①阮光禄:阮裕、字思旷,任东阳太守,后被召为金紫光禄大夫,不肯就任。不过也因此而用官名称呼他为阮光禄。判:即第24则中的判县。阮裕去职还家,住在剡山。②何以车为:要车子做什么。“何以..为”是文言文表示反问的习惯用法。
  
  【译文】光禄大夫阮裕在剡县的时候,曾经有过一辆很好的车,不管谁向他借车,没有不借的。有个人要葬母亲,心想借车,可是不敢开口。阮裕后来听说这件事,叹息说:“我有车,可是让别人不敢借,还要车子做什么呢!”就把车子烧了。
  
  (33)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①。太傅时年七八岁,著青布裤,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②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③遂遣之。
  
  【注释】①令:指县令,一县的行政长官。醇酒:含酒精度高的酒。
  
  ②太傅:官名,这里指谢安。谢安,字安石,谢奕的弟弟,后任中书监、录尚书事,进位太保,死后赠大傅。膝边:膝上。”边”是泛向性的,没有确定的方位意义,正像第6则中的“膝前”一样。谏(jiàn):规劝。念:怜悯;同情。
  
  ③容:面容;脸上的神色。阿奴:对幼小者的爱称。这里是哥哥称呼弟弟。
  
  【译文】谢奕做判县县令的时候,有一个老头儿犯了法,谢奕就拿醇酒罚他喝,以至醉得很厉害,却还不停罚。谢安当时只有七八岁,穿一条蓝布裤,在他哥哥膝上坐着,劝告说:“哥哥,老人家多么可怜,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谢奕脸色立刻缓和下来,说道:“你要把他放走吗?”于是就把那个老人打发走了。
  
  (34)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①
  
  【注释】①褚(chǔ)公:指褚裒(póu),字季野,曾任兖州刺史,死后赠太傅。《晋书·褚裒传)说:桓彝认为“季野有皮里阳秋”,就是说他虽然口里不说别人的好坏,可是心里是有褒贬的。常:通“尝”,曾经。气:气象,指冷热风雨阴晴等现象。
  
  【译文】太傅谢安非常敬重褚季野,曾经称颂说:“褚季野虽然口里不说,可是心里明白是非,正像一年四季的气象那样,样样都有。”
  
  (35)刘尹在郡,临终绵惙,闻阁下词神鼓舞①,正色曰:“莫得淫祀②!”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③
  
  【注释】①刘尹:刘惔(tán),字真长,任丹阳尹,即京都所在地丹阳郡的行政长官。绵惙(chuǒ):气息微弱.指奄奄一息。阁:供神佛的地方。祠:祭祀。是为除病祷告。鼓舞:击鼓舞蹈。这是祭神的一种仪式。
  
  ②淫祀:滥行祭祀。不该祭祀而祭祀,即不合礼制的祭祀,叫淫祀。
  
  ③车中牛:驾车的牛。晋代常坐牛车,杀驾车的牛来祭祀是常事。丘之祷久矣: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一次,孔子(名丘)得了重病,他的弟子子路请求允许向神祷告,孔子说:“丘之祷久矣”(我早就祷告过了),委婉拒绝了子路的请求。刘惔喜欢老庄之学,纯任自然,所以不想祭神。
  
  【译文】丹阳尹刘真长在任内,临终奄奄一息之时,听见供神佛的阁下正在击鼓、舞蹈,举行祭祀,就神色严肃地说:“不得滥行祭祀!”属员请求杀掉驾车的牛来祭神,刘真长回答说:“我早就祷告过了,不要再做烦扰人的事!”(36)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①。”
  
  【注释】①“我常”句:指自己的为人处世,都是儿子所能看到、听到的,可以效法,是一种身教。
  
  【译文】谢安的夫人教导儿子时,追问太傅谢安:“怎么从来没有见您教导过儿子?”谢安回答说:“我经常以自身言行教导儿子。”
  
  (37)晋简文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①。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②。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③
  
  【注释】①晋简文:晋简文帝司马昱(yù),即位前封会稽王,任抚军将军,后又进位抚军大将军、丞相,床:坐具。古时候卧具叫床,坐具也叫床。听:听凭;任凭。
  
  ②参军;官名,是将军幕府所设的官。手板:即“笏”,下属谒见上司时所拿的狭长板子,上面可以记事。魏晋以来习惯执手板。批杀:打死。说:通“悦”,高兴。按:大概因为不高兴,就有责备,所以下文才说”以鼠损人”。
  
  ③门下:门客,贵族家里养的帮闲人物,教:告诉。无乃:恐怕。用来表示语气比较缓和的反问。
  
  【译文】晋简文帝还在任抚军将军的时候,他坐床上的灰尘不让擦去,见到老鼠在上面走过的脚印,认为很好看。有个参军看见老鼠白天走出来,就拿手板把老鼠打死,抚军为这很不高兴。他的门客站起来批评,劝告他说:“老鼠给打死了,尚且不能忘怀;现在又为了一只老鼠去损伤人,恐怕不行吧?”(38)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①。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②。”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③;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邪?”④范笑而受之。
  
  【注释】①范宜:字宣子,家境贫寒,崇尚儒家经典。居住在豫章郡,后被召为太学博士、散骑郎,推辞不就。挑:挑挖;挖出来。
  
  ②“身体”句:语出《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身,躯干。体,头和四肢。
  
  ③洁行:品行高洁。廉约:廉洁俭省。韩豫章:韩伯,字康伯,历任豫章太守、丹杨尹、吏部尚书。遗(wèi):赠送。
  
  ④裈(kūn):裤子。
  
  【译文】范宣八岁那年,有一次在后园挖菜,无意中伤了手指。就大哭起来。别人问道:“很痛吗?”他回答说:“不是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因此才哭呢。”范宣品行高洁,为人清廉俭省,有一次。豫章太守韩康伯送给他一百匹绢,他不肯收下;减到五十匹,还是不接受;这样一路减半,终于减至一匹,他到底还是不肯接受。后来韩康伯邀范宣一起坐车,在车上撕了两丈绢给范宣,说:“一个人难道可以让老婆没有裤子穿吗?”范宣才笑着把绢收下了。
  
  (39)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①。
  
  子敬云:“不觉有馀事,唯忆与郗家离婚②。”
  
  【注释】①王子敬:王献之,字子敬,是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信奉五斗米道,“道家”句:道家,本来指一个学术派别,这里指道教,具体指五斗米道,这是一种道教团体,东汉未张陵创立,利用符咒辟邪驱鬼,为人治病。受道的人出五斗米。有病就请道家做章表,写明病人姓名、服罪之意,向上天祷告除难消灾,这叫上章。病人要但白自己的罪过,这叫首过。由来;向来;一向。异同得失:异同和得失是两个们义复词。异同,指异,即和平常不同的;得失,指失,即过失,过错。
  
  ②郗家:王献之娶郗昙的女儿为妻,后离婚。
  
  【译文】王子敬病重,请道家主持上表文祷告,本人应该坦白过错,道家问子敬一向有什么异常和过错。子敬说:“想不起有别的事,只记得和郗家离过婚。”(40)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馀肴;饭粒脱落盘席间,辄拾以啖之①。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②。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③。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④!尔曹其存之⑤!”
  
  【注释】①殷仲堪:晋孝武帝太元十七年(公元392年)任荆州刺史,太元十九、二十年,荆、徐二州水灾。他笃信天师道,生活俭省,可是事神不借钱财。水俭:因水灾而年成不好。俭:歉收。五碗盘:古代南方一种成套食器,由一个托盘和放在其中的五只碗组成,形制较小(参看《文史知识》1991年第5期骆晓平文)。啖(dàn):吃。
  
  ②率物:率人,为人表率。真素:真诚无饰;质朴。
  
  ③方州:州。豁(huò):抛弃。时意:时俗。
  
  ④常:常态。“焉得”句:意指不能因为登上高枝就抛弃树干,比喻不能因为身居高位就忘掉了做人的根本。
  
  ⑤其:表命令、劝告的语气副词,大致可译“还是、要”。
  
  【译文】殷仲堪就注荆州刺史以后,正遇上水灾歉收,吃饭通常只用五碗盘,除外没有其他荤菜;饭粒掉在盘里或坐席上,马上捡起来吃了。这样做,虽然是想给大家做个好榜样,也是因为他的本性质朴。他常常告诫子侄们说:“不要因为我担任一个州的长官,就认为我把平素的生活习惯抛弃了,现在我的这种习惯并没有变。贫穷是读书人的常态,怎么能做了官就丢掉做人的根本呢!你们要记住我的话!”
  
  (41)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①。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②。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③。时论以此多之④。
  
  【注释】①桓南郡:指桓玄。桓玄字敬道,继承了他父亲桓温的爵位,封为南郡公,和殷仲堪是好朋友。杨广: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时,任用杨广的弟弟杨佺期为司马。殷仲堪起兵反,把军旅之事全部交给佺期兄弟掌握。殷觊(jì):字伯通,任南蛮校尉,是掌管南蛮地区的长官。他是殷仲堪的堂兄,殷仲堪想邀他起兵谋反,殷觊不参加;杨广劝仲堪杀了殷觊,仲堪不同意。殷觊也自动让了位。树:树立;建立。
  
  ②因:趁着。行散:魏晋士大夫喜欢服五石散,吃后要走路,以便散发,这叫行散。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说:”五石散的基本,大概是五样药: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先吃下去的时候,倒不怎样的,后来药的效验既显,名曰‘散发’。倘若没有‘散发’,就有弊而无利。因此吃了之后不能休息,非走路不可,因走路才能散发,所以走路名曰‘行散’。”率尔:轻率;随便。下舍:住宅。
  
  ③萧然:悠闲的样子。斗生:指春秋时楚国令尹(宰相)子文,就是斗穀於菟(Dòugòuwūtú)。据《论语·公冶长)说,他三次做令尹,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又三次被罢官,也没有一点怨恨的神色。愠(yùn):怨恨。
  
  ④多:称赞。
  
  【译文】当初,南郡公桓玄和杨广一起去劝说荆州刺史殷仲堪,认为他应该夺取殷觊主管的南蛮地区来建立自己的权力。殷觊也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一次趁着行散,随随便便地离开了家,便不再回来,里里外外没有人事先知道。他神态悠闲,和古时候的楚国令尹子文一样没有怨恨。当时的舆论界就因为这事赞扬他。
  
  (42)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①。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②。时人谓为试守孝子③。
  
  【注释】①王仆射(yè):王愉,字茂和,于公元398年出任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军事。这招致豫州刺史庾楷的怨恨,庾楷就和桓玄、殷仲堪共推王恭为盟主,起兵反帝室。这时王愉到任不久,没有准备,就逃亡到临川,被俘。桓玄篡位后,升他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省的副职)。②王绥:字彦猷,王愉的儿子,在桓玄任太尉时,他任太尉右长史。忧戚:忧愁。③试守孝子:等于说见习孝子。官吏正式任命前,先主持其事以试其才能,称为试守。王绥在父亲存亡未测之时便做出居丧的样子,所以人们模仿职官称谓,称他为试守孝子。【译文】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时,被殷仲堪、桓玄起兵驱逐,逃亡到了豫章,生死未知。他的儿子王绥在京都,听到消息,便面容优愁,起居饮食,每一事都有所降低。当时的人把他称为试守孝子。
  
  (43)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①。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②。”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③。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⑤。
  
  【注释】①“桓南”句:公元399年,桓玄攻据荆州,杀殷仲堪。荆州人士无不谒见桓玄,独罗企生不去,被桓玄逮捕杀害。收:收捕;逮捕。将佐:将领和僚属,十许人:十来人。罗企生:字宗伯,在殷仲堪幕府任咨议参军,掌管谋划。殷仲堪败走,文武官员没有谁送行,只有罗企生随从。②谢我:向我谢罪。
  
  ③市:刑场。何言:意思是“言何”,说什么。
  
  ④嵇康:见第16则注①。嵇绍:嵇康的儿子。嵇康被司马昭诬害处死。但嵇绍在晋代累升至散骑常侍。永兴元年(公元304年)晋惠帝亲征成都王司马颖,败于荡阴,百官逃散,独嵇绍以身保卫惠帝而死。罗企生引述这件事,是要求桓玄不搞株连,不杀害他的弟弟。⑤问:消息。
  
  【译文】南郡公桓玄打败荆州刺史殷仲堪以后,逮捕了殷仲堪的将佐十来人,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里面。桓玄向来待企生很好,当他打算杀掉一些人的时候,先派人去告诉企生说:“如果向我认罪,一定免你一死。”企生回答说:“我是殷荆州的官吏,现在荆州逃亡,生死不明,我有什么脸向桓公谢罪!”绑赴刑场以后,桓玄又差人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企生答道:“过去晋文王杀了嵇康,可是他儿子嵇绍却做了晋室的忠臣;因此我想请桓公留下我一个弟弟来奉养老母亲。”桓玄也就按他的要求饶恕了他弟弟。桓玄原先曾经送给罗企生母亲胡氏一领羔皮袍子;这时胡氏在豫章,当企生被害的消息传来时,当天就把那领皮袍子烧了。
  
  (44)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①。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②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馀席,便坐荐上③。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④。”
  
  【注释】①王恭:字孝伯,历任中书令。青州、兖州刺史,为人清廉。晋安帝时起兵反对帝室,被杀。会稽:郡名,郡治在今浙江省绍兴县。王大:王忱,小名佛大,也称阿大、是王恭的同族叔父辈;官至荆州刺史。
  
  ②蕈(diàn):竹席。卿:六朝时,在对称中,尊辈称晚辈,或同辈熟人间的亲热称呼。东来:从东边来。东晋的国都在建康,会稽在建康东南。故:“通”,“固”,本来;自然。可以:是两个词,“可”是可以,“以”是拿。
  
  ③荐:草席。
  
  ④丈人:古时晚辈对长辈的尊称。长(zhàng)物:多余的东西。
  
  【译文】王恭从会稽回来后,王大去看望他。看见他坐着一张六尺长的竹席子,便对王恭说:“你从东边回来,自然会有这种东西,可以拿一张给我。”王恭没有说什么。王大走后,王恭就拿起所坐的那张竹席送给王大。自己既没有多余的竹席,就坐在草席子上。后来王大听说这件事,很吃惊,对王恭说:“我原来以为你有多余的,所以问你要呢,”王恭回答说:“你不了解我,我为人处世,没有多余的东西。”
  
  (45)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①。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即日便征②。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③。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注释】①铛(chēng):一种铁锅。贮录:贮藏。
  
  ②孙恩:东晋末,孙恩聚众数万,攻陷郡县。后来攻打临海郡时被打败,跳海死。袁府君:即袁山松,任吴国内史(诸侯王封国内掌民政的长官,相当于太守)。
  
  ③未展:未及。
  
  【译文】吴郡人陈遗,在家里非常孝顺。他母亲喜欢吃锅巴,陈遗在郡里做主簿的时候,总是收拾好一个口袋,每逢煮饭,就把锅巴储存起来,等到回家,就带给母亲。后来遇上孙恩贼兵侵入吴郡,内史袁山松马上要出兵征讨。这时陈遗已经积攒到几斗锅巴,来不及回家,便带着随军出征。双方在沪渎开战,袁山松打败了,军队溃散,都逃跑到山林沼泽地带,没有吃的,多数人饿死了,唯独陈遗靠锅巴活了下来。当时人们认为这是对他纯厚的孝心的报应。
  
  (46)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①。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连,见者以为真孝子②。
  
  【注释】①孔仆射:孔安国,晋孝武帝时历任侍中(皇帝的近侍官)、太常(管祭祀礼乐)、尚书左右仆射等职。豫:喜悦;幸福。眷接:恩宠和接待。
  
  ②烈宗:晋孝武帝庙号,即死后立室奉祀时起的名号。山陵:帝王的坟墓,这里指归山陵,即死。羸瘦:瘦弱。重服:孝服中之重者,即父母丧时所穿的孝服。涕泗:眼泪和鼻涕。
  
  【译文】仆射孔安国任晋孝武帝的侍中,幸福地得到孝武帝的恩宠礼遇。孝武帝死,当时孔安国任太常,他的身体一向瘦弱,穿着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泪鼻涕不断,看见他的人都认为他是真正的孝子。
  
  (47)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①。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②。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③。”康伯亦甚相知④。韩后果为吏部尚书⑤。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⑥。
  
  【注释】①吴道助、附子:吴坦之,小名道助;吴隐之,小名附子。隐之历任广州刺史、尚书、领军将军。
  
  ②哭临(lìn):哭吊死者的哀悼仪式。号踊:号哭跳跃,指哀痛到极点。
  
  ③选官:主管铨选的官。料理:照顾。
  
  ④知:友爱。
  
  ⑤吏部尚书:吏部的行政长官。吏部掌管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等。
  
  ⑥不免哀制:指经不起丧亲的悲痛而死。
  
  【译文】吴道助和吴附子兄弟俩住在丹阳郡官署的后面。遇上母亲童夫人逝世,他们在早晚哭吊以及思念深切、宾客来吊唁时,都顿足号哭,哀恸欲绝,过路的人也因此落泪。当时韩康伯任丹阳尹,母亲殷氏住在郡府中,每逢听到吴家兄弟俩的哭声,总是深为哀伤。她对康伯说:“你如果做了选官,应该妥善照顾这两个人。”韩康伯也和他们结成知己。后来韩康伯果然出任吏部尚书。这时大吴已经死了,小吴终于做了大官,非常显贵。
  
  言语第二
  
  【题解】言语指会说话,善于言谈应对。魏晋时代,清谈之风大行,这不仅要求言谈寓意深刻,见解精辟,而且要求言辞筒洁得当,声调要有抑扬顿挫,举止必须挥洒自如。受此风影响,士大夫在待人接物中特别注重言辞风度的修养,悉心磨炼语言技巧,使自己具有高超的言谈本领以保持自己身分。
  
  本篇所记的是在各种语言环境中,为了各种目的而说的佳句名言,多是一两句话,非常简洁,可是一般却说得很得体、巧妙,或哲理深迢,或含而不露,或意境高远,或机警多锋,或气势磅礴,或善于抓住要害一语破的,很值得回味。
  
  在处世待人中.遇事常需要讲道理,这就要求抓准事物或论点的本质要害、是非得失来表述,否则说服不了人。甚至容易言不及义。例如第52则记:“庾法畅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真可谓一语破的。有时,一种行为、一种见解可能受指摘甚至误解,须要辩解清楚。如果善于辩明,容易折服对方,甚至他得到对方欣赏,除难消灾。例如第25则记:西晋时尚书令乐广的女儿嫁成都王司马颖,后来司马颖起兵讨伐朝廷中掌权的长沙王司马乂,司马乂便追查乐广和司马颖有无勾结,乐广只用一句话从容反诘:“岂以五男易一女?”意谓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让五个儿子被害,结果司马乂“无复疑虑”。这是抓住五比一、重男轻女的习俗来权衡轻重利弊以折服对方。在交谈、论辩中,也常常须要反驳对方的论点,如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易压倒对方。例如第2则记:有说“月中无物”会更明亮,徐孺子反驳说:“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这是避开谈月亮,把着眼点放在有物无物上。只因有了瞳子,才看得清楚,这是不言自明的。
  
  古人说话,喜欢引证古代言论、事实或典籍,这是一种时尚。引用恰当,会增强说服力,也能增添许多情趣,活跃气氛,所以认为是能言善辩。本篇引用古事、古语的地方不少。说话也强调善用比喻。如果能抓住两个人、物、事之间的类似点来比喻,容易表达得更加准确、鲜明、生动。有时在一些应酬场合,如果比喻得体,就算没有多大意思,也觉清新可喜。例如第57则说:“顾悦与筒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这类话,对说者无损,对听者又是赞扬,便能得到人们的欣赏。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分条目肯定了描写的深刻,传神,有文采;有一些则是在言谈之中隐含说话人的各种思想感情,或讽谏,或讥刺,或劝慰,或大义凛然,或排难解纷,借题发挥,寓意深远。篇中也有部分条目,或卖弄口才,或乘机吹捧,或聊以解嘲,或多方狡辩,都谈不上能言善辩,意义不大。
  
  (1)边文礼见袁奉高,失次序①。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作色②。先生何为颠倒衣裳③?”文礼答曰:“明府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④!”
  
  【注释】①边文礼:边让,字文礼.陈留郡人。后任九江太守,被魏武帝曹操杀害。袁奉高:参见《德行》第3则注①。失次序:失顺序,不合礼节。即举止失措,举动失常。
  
  ②“昔尧”句:尧是传说中的远古帝王,许由是传说中的隐士。尧想让位给许由,许由不肯接受。尧又想请他出任九州长,他认为这污了他的耳朵,就跑去洗耳。怍(zuò)色:羞愧的脸色。③颠倒衣裳:把衣和裳掉过来穿,后用来比喻举动失常。衣,上衣;裳,下衣,是裙的一种,古代男女都穿裳。这句话出自《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④“明府”句:明府指高明的府君,吏民也称太守为明府。按此,袁奉高似乎曾任陈留郡大守,而边文礼是陈留人,所以谦称为贱民。尧德,如尧之德;大德。按:袁奉高说到“尧聘许由”之事,所以边文礼也借谈“尧德”来嘲讽他。
  
  【译文】边文礼谒见袁奉高的时候,举止失措。袁奉高说:“古时候尧请许由出来做官,许由脸上没有愧色。先生为什么弄得颠倒了衣裳呢?”文礼回答说:“明府刚到任,大德还没有明白显现出来,所以我才颠倒了衣裳呢!”
  
  (2)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①?”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注释】①若令:如果。物:指人和事物。神话传说月亮里有嫦娥、玉兔、桂树等。
  
  【译文】徐孺子九岁时,有一次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对他说:“如果月亮里面什么也没有,会更加明亮吧?”徐孺子说:“不是这样。好比人的睛睛里有瞳人,如果没有这个,一定看不见。”
  
  (3)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①。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②;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③。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④。”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⑤?”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⑥。”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⑦。太中大夫陈韪后至⑧,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⑨。”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⑩。
  
  【注释】①孔文举:孔融,字文举,是汉代末年的名士、文学家,历任北海相、少府、太中大夫等职。曾多次反对曹操,被曹燥借故杀害。
  
  ②李元礼:见《德行》第4则注①。司隶校尉:官名,掌管监察京师和所瞩各郡百官的职权。③诣(yì):到。清称:有清高的称誉的人。中表亲戚:参《德行》第18则注②。④府君:大守称府君,太守是俸禄二千石的官,而司隶校尉是比二千石,有府舍,所以也通称府君(二千石的月俸是一百二十斛,比二千石是一百斛)。
  
  ⑤仆:谦称。
  
  ⑥先君:祖先,与下文“先人”同。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伯阳: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著有(老子)一书。师资:师。这里指孔子曾向老子请教过礼制的事。奕世:累世;世世代代。
  
  ⑦奇:认为他特殊、不寻常。
  
  ⑧太中大夫:掌管议论的官。陈韪(wěi):《后汉书·孔融传)作陈炜。⑨了了:聪明;明白通晓。
  
  ⑩踧踖(cùjí):局促不安的样子。
  
  【译文】孔文举十岁时,随他父亲到洛阳。当时李元礼有很大的名望,任司隶校尉;登让拜访的都必须是才子、名流和内外亲属,才让通报。孔文举来到他家,对掌门官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经通报后,入门就坐。元礼问道:“您和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孔文举回答道:“古时候我的祖先仲尼曾经拜您的祖先伯阳为师,这佯看来,我和您就是老世交了。”李元礼和宾客们无下赞赏他的聪明过人。太中大夫陈韪来得晚一些,别人就把孔文举的应对告诉他,陈韪说:“小时候聪明伶俐,长大了未必出众。”文举应声说:“您小时候,想必是很聪明的了。”陈韪听了,感到很难为情。
  
  (4)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昼日父眠,小者床头盗酒饮之,大儿谓曰:“何以不拜①?”答曰:“偷,那得行礼!”
  
  【注释】①“何以”句:酒是礼仪中必备的东西,所以大儿说饮酒前要拜(行礼)。下文小儿以为偷东西就不合乎礼,而拜是一种表敬意的礼节,所以不能拜。
  
  【译文】孔文举有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五岁。有一次孔文举白天睡觉,小儿子就到床头偷酒来喝,大儿子对他说:“喝酒为什么不先行礼呢?”小的回答说:“偷来的,哪能行礼呢!”
  
  (5)孔融被收,中外惶怖①。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②。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③?”寻亦收至。
  
  【注释】①“孔融”句:这里叙述孔融被曹操逮捕一事。中外:指朝廷内外。
  
  ②琢钉戏:一种小孩玩的游戏。了:完全。遽(jù)容:恐惧的脸色。
  
  ③大人:对父亲的敬称。完:完整,按:这句话比喻主体倾覆,依附的东西不能幸免,必受株连。
  
  【译文】孔融被捕,朝廷内外都很惊恐。当时,孔融的儿子大的才九岁,小的八岁,两个孩子依旧在玩琢钉戏,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孔融对前来逮捕他的差使说:“希望惩罚只限于我自己,两个孩子能不能保全性命呢?”这时,儿子从容地上前说:“父亲难道看见过打翻的鸟巢下面还有完整的蛋吗?”随即,来拘捕两个儿子的差使也到了。
  
  (6)颖川太守髡陈仲弓①。客有问元方:“府君何如?”元方曰:“高明之君也。”“足下家君何如?”曰:“忠臣孝子也。”客曰:“《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②。’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谬也③!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伛为恭,而不能答④。”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尹吉甫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⑤。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客惭而退。
  
  【注释】①髡(kūn):古代一种剃去男子头发的刑罚。陈仲弓:参《德行》第6则注①。陈寔被浦两次,一次是在任太丘长后,因逮捕党人,牵连到他,后遇赦放出。
  
  ②“二人”句:这两句用来说明高明之君和忠臣孝于是同心的,一致的。金:金属。臭(xìu):气味。
  
  ③何其:怎么这么。表示程度很深。
  
  ④“足下”句:这句话是说元方回答不了,就说不值得回答,正好比一个驼背的人直不起腰来,却假装是对人表示恭敬才弯下腰一样。
  
  ⑤孝己:殷代君主高宗武丁的儿子,他侍奉父母最孝顺,后来高宗受后妻的迷惑,把孝己放逐致死。伯奇:周代的卿士(王朝执政官)、尹吉甫的儿子,侍奉后母孝顺,却受到后母诬陷,被父亲放逐。符起:其事不详。
  
  【译文】颖川太守把陈仲弓判了髡刑。有位客人问陈仲弓的儿子元方说:“太守这个人怎么样?”元方说:“是个高尚、明智的人。”又问:“您父亲怎么样?”元方说:“是个忠臣孝子。”客人说:“《易经》上说:‘两个人同一条心,就像一把钢刀,锋利的刀刃能斩断金属;同一个心思的话,它的气味像兰花一样芳香。’那么,怎么会有高尚明智的人惩罚忠臣孝子的事呢?”元方说:“您的话怎么这样荒谬啊!因此我不回答你。”客人说:“您不过是拿驼背当做恭敬,其实是不能回答。”元方说:“从前高宗放逐了孝子孝己;尹吉有放逐了孝子伯奇,董仲舒放逐了孝子符起。这三个做父亲的,恰恰都是高尚明智的人;这三个做儿子的,恰恰都是忠臣孝子。”客人很羞愧,就退走了。
  
  (7)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问颖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①?”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②?”阆曰:“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③!”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④。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⑤。《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⑥?”
  
  【注释】①因:依靠。
  
  ②经:常规;原则。
  
  ③国士:全国推崇的才德之士。尤:指责;责问。
  
  ④祁奚:春秋时代晋国人,任中军尉(掌管军政的长官)。祁奚告老退休,晋悼公问他接班人的人选,他推荐了他的仇人解狐。刚要任命,解狐却死了。晋悼公又问祁奚,祁奚推荐自己的儿子祁午。大家称赞祁奚能推荐有才德的人。
  
  ⑤公旦:周公旦。周公,姓姬,名旦,是周武王的弟弟,周成王的叔父,辅助周成王。《文王》:指《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包括《文王》、《大明》等十篇,分别歌颂文王、武王之德。作者无考,《文王》一篇,有以为周公所作。亲亲:爱亲人。
  
  ⑥《春秋》:儒家经典之一。是春秋时代鲁国的史书,也是我国第一本编年体史书。诸夏:古时指属于汉民族的各诸侯国。悖(bèi)德:违背道德。
  
  【译文】荀慈明和汝南郡袁阆见面时,袁阆问起颖川郡有哪些才德之士,慈明先就提到自己的几位兄长。袁阆讥笑他说:“才德之士只能靠亲朋故旧来扬名吗?”慈明说:“您责备我,依据什么原则?”袁阆说:“我刚才问国士,你却谈自己的诸位兄长,因此我才责问你呀!”慈明说:“从前祁奚在推荐人才时,对内不忽略自己的儿子,对外不忽略自己的仇人,人们认为他是最公正无私的。周公旦作《文王》时,不去叙说远古帝王尧和舜的德政,却歌颂周文王、周武王,这是符合爱亲人这一大义的。《春秋》记事的原则是:把本国看成亲的,把诸侯国看成疏的。再说不爱自己的亲人而爱别人的人,岂不是违反了道德准则吗?”
  
  (8)称衡被魏武谪为鼓吏①。正月半试鼓,衡扬桴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②。孔融曰:“称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③。”魏武惭而赦之。
  
  【注释】①祢(mí)衡:汉末建安时人,孔融曾向魏王曹操推荐他,曹操想接见。他不肯去见,而且有不满言论。曹操很生气,想羞辱他,便派他做鼓吏(击鼓的小吏)。魏武:曹操,初封魏王,死后溢为武。其子曹丕登帝位建立魏国后,追尊为武帝。谪:降职。
  
  ②月半试鼓:《文士传》记载此事时说:“后至八月朝会,大阅试鼓节”。桴(fú):鼓槌。渔阳掺挝(sānzhuā):鼓曲名,也作渔阳参挝。掺,通叁,即三;挝,鼓槌。三挝,指鼓曲的曲式为三段体,犹如古曲中有三弄、三叠之类。此曲为祢衡所创.取名渔阳,是借用东汉时彭宠据渔阳反汉的故事。彭宠据幽州渔阳反,攻陷蓟城,自立力燕王,后被手下的人杀死。祢衡击此鼓曲,有讽刺曹操反汉的意思。渊渊:形容鼓声深沉。金石:指钟磬一类乐器。
  
  ③胥(xū)靡:轻刑名,指服劳役的囚徒。据原注,商朝君主武丁梦见上天赐给他一个贤人,就令百工画出其相貌去寻找,果然找到一个正在服劳役的囚徒,就是成为商代贤相的傅说。
  
  【译文】祢衡被魏武帝曹操罚做鼓吏。正遇八月中大会宾客的时候要检验鼓的音节,祢衡挥动鼓槌奏《渔阳掺挝》曲,鼓声深沉,有金石之音,满座的人都为之动容。孔融说:“祢衡的罪和那个胥靡相同,只是不能引发英明魏王的梦。”魏武帝听了很惭愧,就赦免了祢衡。
  
  (9)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颖川,故二千里候之①。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②!”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③。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④;原宪桑枢,不易有官之宅⑤。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慷慨,夷、齐所以长叹⑥。虽有窃秦之爵,千驷之富,不足贵也⑦。”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⑧。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②。”
  
  【注释】①庞士元:庞统,字士元,东汉末襄阳人,曾任南郡功曹(能参与一郡的政务),年轻时曾去拜会司马德操,德操很赏识他,称他为凤雏。后从刘备。司马德操:司马徽,字德操。曾向刘备推荐诸葛亮和庞统。故:特地。
  
  ②带金佩紫:带金印佩紫绶带,指做大官。绶(shòu)带,就是丝带,是用来拴金印的。秦汉时,丞相等大官才有金印紫绶。洪流之量:比喻才识气度很大。
  
  ③邪径:斜径,小路。
  
  ④伯成:伯成子高。据说尧做君主时,伯成子高封为诸侯。后来禹做了君主,伯成认为禹不讲仁德,只讲赏罚,就辞去诸侯,回家种地。耦耕:古代的一种耕作方法,即两人各扶一张犁,并肩而耕。后泛指务农。
  
  ⑤原宪:孔子弟子,字子思。据说,他在鲁国的时候,很穷,住房破破烂烂,用桑树枝做门上的转轴。他不求舒适,照样弹琴唱歌。⑥许、父:许由、巢父。许由,见(言语)第1则注②。巢父,是许由的朋友,尧也想把职位让给他,他不肯接受。夷、齐:伯夷、叔齐,商代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孤竹君死,兄弟俩互相让位,不肯继承,结果都逃走了。后来周武王统一天下,两人因反对周武王讨伐商纣,不肯吃周朝的粮食,饿死在首阳山。所以:相当于“..的原因。”⑦窃秦:战国末年,吕不韦把一个怀孕的妾献给秦王子楚,生秦始皇赢政。赢政登位后,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这就是所谓窃秦。千驷之富:古时候用四匹马驾一辆车,同拉一辆车的四匹马叫驷。千驷,指有一千辆车,四千匹马。《论语·季氏》说:齐景公有四千匹马,可是死了以后,人民觉得他没有什么德行值得称赞。
  
  ⑧边垂:即边陲,边疆。
  
  ⑨“若不”句:以此喻不加叩问,就不能认讽司马德操的胸怀,而使自己得到教益。洪钟,大钟。优,敲打。雷鼓,鼓名,古时祭天神时所用的鼓。
  
  【译文】南郡庞士元听说司马德操住在颖川,特意走了两千里路去拜访他。到了那里,遇上德操正在采桑叶,土元就在车里对德操说:“我听说大丈夫处世,就应该做大官,办大事,哪有压抑长江大河的流量,去做蚕妇的事!”德操说:“您姑且下车来。您只知道走小路快,却不担心迷路。从前伯成宁愿回家种地,也不羡慕做诸侯的荣耀;原宪宁愿住在破屋里,也不愿换住达官的住宅。哪里有住就要住在豪华的宫室里,出门就必须肥马轻车,左右要有几十个婢妾侍候,然后才算是与众不同的呢!这正是隐士许由、巢父感慨的原因,也是清廉之士伯夷、叔齐长叹的来由。就算有吕不韦那样的官爵,有齐景公那样的富有,也是不值得尊敬的。”士元说:“我出生在边远偏僻的地方,很少见识到大道理。如果不叩击一下大钟、雷鼓,那就不知道它的音响啊。”
  
  (10)刘公干以失敬罹罪①。文帝问曰:“卿何以不谨于文宪②?”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网目不疏③。”
  
  【注释】①刘公于:刘桢,字公干,著名诗人,建安七子之一。曾随侍曹操的儿子曹丕(后即位,为魏文帝)。在一次宴会上,曹丕让夫人甄氏出来拜客,座上客人多拜伏在地,独独刘桢平视,这就是失敬。后来曹操知道了,把他逮捕下狱,判罚做苦工。按:刘桢获罪一事,发生在曹操当权时期,这里说成曹丕即帝位后,不确。罹(li):遭受。
  
  ②文宪:法纪。
  
  ③庸短:平庸浅陋。陛(bì)下:对君主的敬称。网目:法网。按:这里说“网目不疏”,实际是法网过密的婉辞。
  
  【译文】刘桢因为失敬受到判罪。魏文帝问他:“你为什么不注意法纪呢?”刘桢回答说:”臣确实平庸浅陋,但也是由于陛下法网不够稀疏。”
  
  (11)钟毓、钟会少有令誉①。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②于是敕见③。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④。”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⑤。”
  
  【注释】①钟毓(yù)、钟会:是兄弟俩。钟毓,字稚叔,小时候就很机灵,十四岁任散骑侍郎,后升至车骑将军。钟会,字士季,小时也很聪明,被看成是非常人物,后累迁镇西将军、司徒,因谋划反帝室,被杀。令誉:美好的声誉。
  
  ②钟繇(yáo):任相国职。
  
  ③敕(chì):皇帝的命令。
  
  ④战战惶惶:害怕得发抖。浆:凡较浓的液体都可叫做浆。按:惶、浆二字押韵。⑤战战栗栗:害怕得发抖。按:栗、出二字亦押韵。
  
  【译文】钟毓、钟会兄弟俩少年时就有好名声,钟毓十三岁时,魏文帝听说他们俩,便对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叫两个孩子来见我!”于是下令赐见。进见时钟毓脸上有汗,文帝问道:“你脸上为什么出汗?”钟毓回答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文帝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12)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①。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②。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注释】①“钟毓”句:这一则故事与本篇第4则孔文举二子偷酒事略同,大概是同一件事,只是传闻各异。因:于是;就。
  
  ②托寐(mèi):假装睡着了。
  
  【译文】钟毓兄弟俩小时候,一次正碰上父亲白天睡觉,于是一块去偷药酒喝。
  
  他父亲当时已睡醒了,姑且装睡,来看他们怎么做。钟毓行过礼才喝,钟会只顾喝,不行礼。过了一会,他父亲起来问钟毓为什么行礼,钟毓说:“酒是完成礼仪用的,我不敢不行礼。”又问钟会为什么不行礼,钟会说:“偷酒喝本来就不合于礼,因此我不行礼”
  
  (13)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①。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陛下圣思齐于哲王,罔极过于曾。闵②。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③。”
  
  【注释】①魏明帝:即曹睿(ruì),文帝曹丕的儿子。馆:华丽的房屋。甄氏:明帝的母亲姓甄,这里指甄家。
  
  ②圣思:皇帝的思虑。哲王:贤明的君主。罔极:无极;无穷无尽。这里用《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吴天罔极”之意,指父母的恩德象天那样无穷无尽,难以报答。曾、闵(mīn):曾指曾子,名参(shēn);闵指闵子骞,都是孔子的学生,是古时著名的孝子。③钟:集中。渭阳:渭水北边。语出《诗经·秦风·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我送舅舅,送到渭水北边)。这首诗据说是春秋时秦康公为送别舅舅(晋文公重耳)而思念亡母时作的,后人以此说明舅甥之情。明帝之母甄氏被文帝曹丕赐死,明帝为舅家建馆,也是为纪念亡母,因此缪袭以为应该根据这两句诗的意思来起名。按:《魏书》记载,魏明帝给舅母修了一所楼馆,并不是给外祖母修的。
  
  【译文】魏明帝在甄家给外祖母修建了一所华丽的住宅。建成以后,亲自前去察看,并且问随从的人:“这所住宅应该起个什么名字呢?”侍中缪袭说:“陛下的思虑和贤明的君主一样周到,报恩的孝心超过了曾参、闵子骞。这处府第的兴建,感情专注于舅家,应该用渭阳来做它的名字。”
  
  (14)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郎。”①【注释】①何平叔:何晏,字平叔,曹操的女婿,曹爽执政时任吏部尚书,后被司马懿杀了,五石散是何晏吃开头的,后来士大夫们都跟着吃,形成一种风气。参看《德行》第41则注②。
  
  【译文】何平叔说:“服食五石散,不只能治病,也觉得精神很清爽。”
  
  (15)嵇中散语赵景真①:“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量小狭②。”赵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③。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注释】①嵇中散:嵇康,见《德行》第16则注①。赵景真:赵至,字景真,有口才,曾任辽东郡从事,主持司法工作,以清当见称。
  
  ②白起:战国时秦国的名将,封武安君。据说他瞳子白黑分明。人们认为,这样的人一定见解高明。恨:遗憾。
  
  ③尺、寸:不一定是表度量的单位,只是形容其短。表:用来观测天象的一种标竿。玑衡:古代测量天象的仪器,即浑天仪。管:指古代用来校正乐律的竹管。
  
  【译文】中散大夫嵇康对赵景真说:“你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白起那样的风度,遗憾的是眼睛狭小些。”赵景真说:“一尺长的表尺就能审定浑天仪的度数,一寸长的竹管就能测量出乐音的高低。何必在乎大不大呢,只问识见怎么样就是了。”
  
  (16)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①。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②?”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③;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④。”
  
  【注释】①司马景王:司马师,三国时魏人,司马懿的儿子,封长平乡侯,曾任大将军,辅助齐王曹芳,后又废曹芳,立曹髦(máo)。毌(guàn)丘俭起兵反对他,被他打败。这里说的东征,就是指的这件事。晋国建立,追尊为景王。后来晋武帝司马炎上尊号为景帝。李喜:字季和,上党郡人。司马懿任相国时,召他出来任职,他托病推辞。下文说的“先公辟君不就”,就是指这件事。从事中郎:官名,大将军府的属官,参与谋议等事。
  
  ②先公:称自己或他人的亡父。辟:征召。就:到。孤:侯王的谦称。
  
  ③进退:指出来做官或辞官。
  
  ④明公:对尊贵者的敬称,绳:约束。
  
  【译文】司马景王东征的时候,选取上党的李喜来任从事中郎。李喜到任时他问李喜:“从前先父召您任事,您不肯到任;现在我召您来,为什么肯来呢?”李喜回答说:“当年令尊以礼相待,所以我能按礼节来决定进退;现在明公用法令来限制我,我只是害怕犯法才来的呀。”
  
  (17)邓艾口吃,语称“艾艾”①。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风②。”
  
  【注释】①邓艾:三国时魏人,司马懿召为属官,伐蜀有功,封关内侯,后任镇西将军,又封邓侯。艾艾:古代和别人说话时,多自称名。邓艾因为口吃。自称时就会连说“艾艾”。②凤兮凤兮:语出《论语·微子》,说是楚国的接舆走过孔子身旁的时候唱道:“凤兮风兮,何德之衰..”(凤啊凤啊,为什么德行这么衰微),这里以凤比喻孔子。邓艾引用来说明,虽然连说”凤兮凤兮”,只是指一只凤,自己说“艾艾”,也只是一个艾罢了。【译文】邓艾说话结巴,自称时常重复说“艾艾”。晋文王和他开玩笑说:“你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回答说:“‘凤兮凤兮’,依旧只是一只凤。”
  
  (18)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①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②。”王大咨嗟③。
  
  【注释】①向子期:向秀,字子期,和嵇康很友好,标榜清高。嵇康被杀后,他便改变初衷,出来做官。到京城后,去拜访大将军司马昭。这里记的就是他和司马昭的一段对话。郡计:计是计薄、帐簿,列上郡内众事的。按:汉制,每年年末,太守派遣椽、吏各一人为上计簿使,呈送计簿到京都汇报。引进:推荐。箕山:山名,在今河南省登封县东南。尧时巢父、许由在箕山隐居。这里说箕山之志,就是指归隐之志。
  
  ②狷(juàn)介:孤高;洁身自好。多慕:称赞、羡慕。
  
  ③咨嗟:赞叹。
  
  【译文】中散大夫嵇康被杀以后,向子期呈送郡国帐簿到京都洛阳去,司马文王推荐了他,问他:“听说您有意隐居不出,为什么到了京城?”向子期回答说:“巢父、许由是孤高傲世的人,不值得称赞、羡慕。”文王听了,大为叹赏。
  
  (19)晋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①。王者世数,系此多少②。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③。”帝说,群臣叹服。
  
  【注释】①晋武帝:司马炎,夺魏国政权而称帝。登阼(zuò):登上帝位,阼,大堂前东边的台阶。帝王登上阼阶来主持祭祀,所以也用阼来指帝位。策:古代占卜用的蓍(shī)草。帝王登位时,靠占卜来预测帝位能传多少代。
  
  ②世数:指帝位传承多少世代的数目。
  
  ③“天得一”三句:引白《老子)三十九章。有的本子“贞”作“正”,二字意义可通。《老子》所谓一,是指它所说的道,以为夭地侯王都是来源于道,有了道,才能存在。【译文】晋武帝刚登位的时候,用蓍草占卜,得到一。要推断帝位能传多少代,就在于这个数目的多少。因为只得到一,武帝很不高兴,群臣也吓得脸色发白,没人敢出声。这时,侍中裴楷进言道:“臣听说,天得到一就清明,地得到一就安宁,侯王得到一就能做天下的中心。”武帝一听,高兴了,群臣都赞叹而且佩服裴楷。
  
  (20)满奋畏风①。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奋有难色②。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③。”
  
  【注释】①满奋:字武秋,曾任尚书令、司隶校尉。
  
  ②琉璃屏:琉璃窗扇。
  
  ③吴牛:吴地的牛,即指江、淮一带的水牛。据说,水牛怕热,太阳晒着就喘息。看见月亮也以为是太阳,就喘起来。比喻生疑心就害怕。
  
  【译文】满奋怕风。一次在晋武帝旁侍坐,北窗是琉璃窗,实际很严实,看起来却像透风似的,满奋就面有难色。武帝笑他,满奋回答说:“臣好比是吴地的牛,看见月亮就喘起来了。”
  
  (21)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
  
  ①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②!
  
  【注释】①诸葛靓(jìng):字仲思,他父亲诸葛诞反司马氏,被司马昭杀害。他入吴国,任右将军、大司马。吴亡,逃匿不出。朝堂:皇帝议政的地方。孙皓:吴国末代君主。“卿字”句:仲思的思,字面义是思考,考虑,所以孙皓才这样问。
  
  ②如斯:如此;这样。
  
  【译文】诸葛靓在吴国的时候,一次在朝堂大会上,孙皓问他:“你字仲恩,是思什么?”诸葛靓回答说:“在家思尽孝,侍奉君主思尽忠,和朋友交往思诚实。不过是这些罢了!”
  
  (22)蔡洪赴洛①。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厌陋,采贤俊于岩穴②。君吴楚之士,亡国之馀,有何异才而应斯举③?”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④;盈握之壁,不必采于昆仑之山⑤。大禹生于东夷,文王主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⑥!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⑦”
  
  【注释】①蔡洪:字叔开,吴郡人,原在吴国做官,吴亡后入晋,被认为是才华出众的人,西晋初年太康年间,由本州举荐为秀才,到京都洛阳。
  
  ②幕府:原指将军的官署,也用来指军政大员的官署。群公:众公卿,指朝廷中的高级官员。辟命:征召。“求英”两句:这两句意思是差不多的,只是要造成对偶句,增强文采。仄陋,指出身贫贱的人。采,搜求。岩穴,山中洞穴,这里指隐居山中的隐士,也可以泛指山野村夫。③吴楚:春秋时代的吴国和楚国。两国都在南方,所以也泛指南方。亡国:灭亡了的国家,这里指三国时吴国,公元280年为西晋所灭。
  
  ④夜光之珠:即夜明珠,是春秋时代隋国国君的宝珠,又叫隋侯珠,或称隋珠,传说是一条大蛇从江中衔来的。孟津:渡口名,在今河南省盂县南。周武王伐纣时和各国诸侯在这里会盟,是一个有名的地方。
  
  ⑤盈握:满满一把。这里形容大小。壁:中间有孔的圆形玉器。昆仑:古代盛产美玉的山。⑥大禹:夏代第一个君主,传说曾治平洪水。东夷:我国东部的各少数民族。文王:周文王,殷商时一个诸侯国的国君,封地在今陕西一带。西羌:我国西部的一个民族。按:这里暗指大禹、文王都不是中原一带的人。常处:固定的地方。
  
  ⑦“昔武王”句:周武王灭了殷纣以后,把殷的顽固人物迁到洛水边上,派周公修建洛邑安置他门。战国以后,洛邑改为洛阳。得无:莫非。表示揣测。苗裔(yì):后代。
  
  【译文】蔡洪到洛阳后,洛阳的人问他:“官府设置不久,众公卿征召人才,要在平民百姓中寻求才华出众的人,在山林隐逸中寻访才德高深之士。先生是南方人士,亡国遗民,有什么特出才能,敢来接受这一选拔?”蔡洪回答说:“夜光珠不一定都出在孟津一带的河中,满把大的壁玉,不一定都从昆仑山开采来。大禹出生在东夷,周文王出生在西羌,圣贤的出生地,为什么非要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呢!从前周武王打败了殷纣,把殷代的顽民迁移到洛邑,莫非诸位先生就是那些人的后代吗?”
  
  (23)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
  
  ①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②;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③;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④。”
  
  【注释】①乐令:乐广,字彦辅,累迁河南尹、尚书右仆射,后任尚书令,故称乐令。王夷甫:王衍,字夷甫,曾任太尉。
  
  ②裴仆射:裴頠(wěi),字逸民,历任侍中、尚书左仆射。名理:考核名实,辨别、分析事物是非,道理之学,是魏晋清谈的主要内容。混混:滚滚,形容说话滔滔不绝。雅致:高雅的情趣。③张茂先:张华,字茂先,博览群书,晋武帝时任中书令,封广武候。靡靡:娓娓,动听的样子。
  
  ④王安丰:王戎,封安丰侯。见《德行)第17则注①。延陵:今江苏武进县,这里以地代人。春秋时吴王寿梦的少子季礼封在这里,称为延陵季子。有贤名,吴王欲立之,辞不受。子房:张良,字子房;本战国时韩国人,秦灭韩,张良以全部家产求刺客刺秦王。后帮助刘邦击败项羽,封为留侯。按:以上所及人、事,都是当日清谈的内容。超超玄著:指议论超尘拔俗,奥妙透彻。【译文】名土们一起到洛水边游玩,回来的时候,尚书令乐广问王夷甫:“今天玩得高兴吗?”王夷甫说:“裴仆射擅长谈名理,滔滔不绝,意趣高雅;张茂先谈《史记)《汉书》,娓娓动听;我和王安丰谈论延陵、子房,也极为奥妙。透彻,超尘拔俗。”
  
  (24)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①。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巍以嵯峨②,其水■渫而扬波③,其人磊砢而英多④。”
  
  【注释】①王武子:王济,字武子,太原晋阳人,历任中书郎、太仆。孙子荆: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仕至冯诩太守。
  
  ②嶵(zuì)巍:山险峻的样子。嵯峨(cuóé):形容山势高峻。
  
  ③■渫:浃渫(jiádié):水波连续的样子。
  
  ④磊砢(lěiluǒ):形容人才卓越众多。英多:杰出众多。按:以上几句描写人和物多用两个形容词,而两词意义都是相近的。
  
  【译文】王武子和孙子荆各自谈论自己家乡的土地、人物的出色之处。王武子说:“我们那里的土地坦而平,那里的水淡而清,那里的人廉洁又公正。”孙子荆说:“我们那里的山险峻巍峨,那里的水浩荡汤波,那里的人才杰出而众多。”
  
  (25)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①。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②。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昏亲,群小谗于长沙③。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④?”由是释然,无复疑虑。
  
  【注释】①成都王颖:司马颖,晋武帝第十六子,封成都王,后进位大将军。在八王之乱中,武帝第六子长沙王司马义(yi)于公元301年入京都,拜抚军大将军。公元303年8月,司马颖等以司马义专权,起兵讨伐。这里所述就是这一时期内的事。
  
  ②构兵:出兵交战。
  
  ③允:确实。朝望:在朝廷中有声望。
  
  ④“岂以”句:意指如果依附司马颖,五个儿子就会被杀。
  
  【译文】尚书令乐广的女儿嫁给大将军成都王司马颖。成都王的哥哥长沙王正在京都洛阳掌管朝政,成都王于是起兵图谋取代他。长沙王平素亲近小人,疏远君子;凡是在朝居官的,人人感到不安和疑惧。乐广在朝廷中既确有威望,又和成都王有姻亲关系,一些小人就在长沙王跟前说他的坏话。长沙王为这事曾经查问过乐广,乐广神色很自然,从容地回答说:“我难道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长沙王从此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再怀疑和顾虑他。
  
  (26)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斜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汪东何以敌此?”①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②”
  
  【注释】①陆机:字士衡,吴郡(今江苏省吴县一带)人,西晋著名作家。吴亡后入晋。后从成都王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义,兵败后遇害。斛(hú):古代量器名,一斛是十斗。酪(lào):乳酪。江东:长江下游南岸地区。敌:相当。
  
  ②千里:千里湖,有说在今江苏深阳县附近。莼(chún)羹:用莼菜、鲤鱼做主料,煮熟后加上盐鼓制成的一种名菜。莼,莼菜,一种水草,嫩叶可以做汤。豉(chī):豆豉。按:这句意指未下盐鼓的莼羹就同羊酪相当,如果放人盐豉,羊酪就比不上了。
  
  【译文】陆机去拜访王武子,正好王武子跟前摆着几斛羊奶酪,他指着给陆机看,问道:“你们江南有什么名菜能和这个相比呢?”陆机说:“我们那里有千里湖出产的莼羹可以比美,只是还不必放盐豉呢!”
  
  (27)中朝有小儿,父病,行乞药①。主人问病,曰:“患疟也。”主人曰:“尊侯明德君子,何以病疟②?”答曰:“来病君子,所以为疟耳!”
  
  【注释】①中朝:西晋,晋帝室南渡后称渡江前的西晋为中朝。
  
  ②尊侯:尊称对方的父亲。明德:光明的德行。当时俗传行疟的是疟鬼,形体极小,不敢使大人物得病,所以主人这样问。
  
  【译文】西晋时,有个小孩儿,父亲病了,他外出求医讨药。主人问他病情,他说:“是患疟子。”主人问:“令尊是位德行高洁的君子,为什么会患疟子呢?”小孩儿回答说:“正因为它来祸害君子,才是疟鬼呢!”
  
  (28)崔正熊诣都郡,都郡将姓陈①,问正熊:“君去崔抒几世②?”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陈恒③。”
  
  【注释】①崔正熊:崔豹,字正熊,晋惠帝时官至太傅丞。都郡:大郡。都郡将:郡的军事长官。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91页说:“都郡将者,以他郡太守兼都督本邵军事也”。②去:距离。崔杼(zhù)春秋时代齐国的大夫,杀了齐国的国君齐庄公。按:这里是拿同姓开玩笑,意在取笑崔正熊是犯有杀君之罪的崔杼的后代。
  
  ③陈恒:也是春秋时代齐国的大夫,杀了国君齐简公。崔正熊针锋相对,指出都郡将的陈氏祖先也犯有杀君之罪。
  
  【译文】崔正熊去拜访大郡太守,郡将姓陈,他问正熊:“您距离崔杼多少代?”崔正熊回答说:“小民距离崔杼的世代,正像府君距离陈恒那样。”
  
  (29)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①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毫无定处,九鼎迁洛邑②。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③。”
  
  【注释】①元帝:晋元帝司马睿(ruì),原为琅邪王、安东将军。在西晋末年的战乱中,国都失守,晋愍帝被俘。他先过江镇守建康(南京),几年后又在此登位称帝。建康原是东吴之地,江东士族的势力很大,所以有寄人国土之感。顾骠(piào)骑:顾荣,字彦先,吴人,吴亡后到洛阳。元帝镇守江东时任军司,加散骑常侍。死后赠骠骑将军。顾荣是江东士族,名望很大,所以元帝时他说这番话。②耿、亳(bó):商代成汤迁国都到毫邑,祖乙又迁到耿邑,盘庚再迁回毫邑。从成汤到盘庚,共迁都五次,所以说“无定处”。九鼎:传说夏禹铸九鼎,是传国之宝,权力的象征。周武王定都镐京,却把九鼎迁到同的东都洛邑。
  
  ③迁都:指迁移镇守地,都指都邑。按:晋元帝初为琅邪王,镇守下邳,后移镇建康。移镇之初,吴地人士不靠拢他。按:顾荣死在元帝即位之前,这里不当称陛下。
  
  【译文】晋元帝刚到江南的时候,对骠骑将军顾荣说道:“寄居在他人国土上,心里常常感到惭愧。”顾荣跪着回答说:“臣听说帝王把天下看成家,因此商代的君主或者迁都耿邑,或者迁都毫邑,没有固定的地方,周武王也把九鼎搬到洛邑。希望陛下不要惦念着迁都的事。”
  
  (30)庾公造周伯仁,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①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滓秽日去耳!②”
  
  【注释】①庚公:庚亮,字元规,晋成帝之舅,成帝朝辅政,任给事中,徙中书令。造:到..去;造访。周伯仁:周f(yǐ),字伯仁,袭父爵武城侯,世称周侯,曾任吏部尚书,尚书左仆射。②直是:只是。清虚:清静淡泊。滓秽:污秽;丑恶。
  
  【译文】庚亮去拜访周伯仁,伯仁说:“您喜悦些什么,怎么忽然胖起来了?”
  
  庾亮说:“您又优伤些什么,怎么忽然瘦下去了?”伯仁说:“我没有什么可忧伤的,只是清静淡泊之志一天天增加,污浊的思虑一天天去掉就是了!”(31)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借卉饮宴①。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②!”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揪然变色③,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④!”
  
  【注释】①过江诸人:西晋未年战乱不断,中原人士相率过江避难。“过江诸人”本指这些人,这里实际却是指其中的朝廷大官,士族人士。美日:风和日丽的日子。新亭:也叫劳劳亭,原是三国时吴国所筑,故址在今南京市南。借卉(huì):坐在草地上。
  
  ②”正自”句:指北方广大领土已被各族占领。正自,只是。
  
  ③王丞相:王导,字茂弘,晋元帝即位后任丞相。愀(qiǎo)然:形容脸色变得不愉快。④戮力:并力;合力。神州:中国,这里指沦陷的中原地区。楚囚:楚国的囚犯。据《左传·成公九年》载:一个楚囚弹琴时奏南方乐调,表示不忘故旧。后来借指处境窘迫的人。
  
  【译文】到江南避难的那些人,每逢风和日丽的日子,总是互相邀约到新亭去,坐在草地上喝酒作乐。一次,武城侯周颌在饮宴的中途,叹着气说:“这里的风景和中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山河不一样了!”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凄然泪下。只有丞相王导脸色变得很不高兴,说道:“大家应该为朝廷齐心合力,收复中原,哪里至于像囚犯似的相对流泪呢!”
  
  (32)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①,语左右云:“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②。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③!”
  
  【注释】①卫洗(xiān)马:卫玠(jiè),字叔宝,任太子洗马(太子的属官),后移家渡江到豫章郡。②芒芒:茫茫,形容辽阔,没有边际。这里由茫茫长江,引起家国之忧,身世之感。端:头绪。③未免有情:未能免除“有情”。亦复:又。
  
  【译文】太子洗马卫玠刚要渡江,面容憔悴,神情凄惨,对随从的人说:“看见这茫茫大江,不觉百感交集。只要还有点感情,谁又能排遣得了这种种忧伤!”(33)顾司空未知名,诣王丞相①。丞相小极,对之疲睡②。顾思所以叩会之③,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道公协赞中宗,保全江表④。体小不安,令人喘息⑤。”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⑥。”
  
  【注释】①顾司空:顾和,字君孝。王导任扬州刺史时,召他为从事。累迁尚书令。死后追赠司空。②极:疲乏。疲睡:打瞌睡。
  
  ③叩会:询问、会见。
  
  ④元公:指顾荣,他是顾和的族叔。颐荣死后,溢号为元,所以称为元公。中宗:晋元帝的庙号。按:顾和初出仕是在元帝时,还不可能有元帝的庙号。江表:长江之外,即江南。⑤喘息:呼吸急促,比喻焦急不安。
  
  ⑥珪璋特达:珪和璋是玉器,是诸侯朝见天子时所用的重礼。用珪璋时可以单独送达,不须加上别的礼品为辅。后用来比喻有才德的人不用别人推荐也会有成就。
  
  【译文】司空顾和还没有出名的时候,去拜访丞相王导。王导有点疲乏,对着他打瞌睡。顾和考虑着怎样才能和王导见面并请教他,便对同座的人说:“过去常常听元公谈论王公辅佐中宗,保全了江南。现在王公贵体不太舒适,真叫人焦急不安。”王导听见他说,便醒来了。对在座的人评论顾和说:“这个人才德可贵,很机警,词锋犀利。”
  
  (34)会稽贺生,体识清远,言行以礼①;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秀②。
  
  【注释】①贺生:贺循,字彦先,会稽郡人、曾任吴国内史、太子太傅。生,对读书人的称呼。体识:禀性见识。
  
  ②“不徒“句:按:《晋书·顾和传》载,这两句是王导称赞顾和的话。可能《世说新语)另有所本。不徒,不只。
  
  【译文】会稽郡贺循,禀性清纯,见识高深,言语行动都合乎礼;他不只是东南地区的杰出人物,也是国内的优秀人才。
  
  (35)刘艰虽隔阂寇戎,志存本朝①。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②。今晋昨虽衰,天命未改③。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④?”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⑤!”
  
  【注释】①刘琨:字赵石,封广武侯,西晋未年,出任并州刺吏,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有志辅佐帝室,平定北方。公元316年,京都失陷,317年司马睿在江南称晋玉,这时刘琨仍在北方,便派下属温峤到建康上表劝进。寇戎:入侵的外族,戎,我国西部少数民族。西晋未诸王侯争权,互相攻伐,北部和西部各族也乘机侵入中原。存:思念。
  
  ②温峤(qiáo):字太真、在刘琨手下任右司马(军府的官职,综理一府之事)。班彪:汉代人,开始时追随隗嚣,隗嚣想叛离汉光武帝刘秀,班彪曾反对。后追随窦融,融初依附淮阳王,班彪为他谋划归附汉光武。复兴:衰落后再度兴旺起来。西汉未王莽篡位,改国号为新。后来刘秀即位,定都洛阳,汉室复兴。马援:汉代人,封新息侯,拜伏波将军,辅佐汉光武帝,南征北伐,屡建战功。③晋阼:晋王朝的国统。“天命”句:封建统治眷认为皇帝是由上天的意志安排的,这叫天命。④延誉:传播美名。
  
  ⑤桓、文:齐桓公,晋文公,都是春秋时代诸侯国的霸主。姿:天资;才能。匡立:辅助帝室,扶立天子。《晋书·温峤传)作“匡合”,就是用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意。辞命:不接受命令。
  
  【译文】刘琨虽然被入侵者阻隔在黄河以北,心中总不忘朝廷。他对温峤说:“班彪认识到刘氏王室能够复兴,马援知道汉光武帝可以辅佐。现在晋室的国运虽然衰微,可是天命还没有改变。我想在黄河以北建功立业,而且想让你在江南扬名,你大概会去吧?”温峤说:“我虽然不聪敏,才能也比不上前辈,可是明公想用齐桓、晋文那样的才智,建立救国中兴的功业,我怎么敢不受命呢!”
  
  (36)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营建始尔,纲纪未举①。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社稷焚灭、山陵夷毁之酷,有《黍离》之痛②。温忠慨深烈,言与泗俱,丞相亦与之对泣③。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④。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复何忧⑤!”
  
  【注释】①始尔:开始,“尔”是词缀。纲纪:国家的法制。
  
  ②主上:皇帝,这时指晋愍(mǐn)帝司马邺。公元316年11月刘曜围长安,晋愍帝投降并被赶到平阳。317年12月,愍帝被杀。幽越:流亡监禁。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后也借用来泛指国家。山陵:皇帝的坟墓。黍离:《诗经·王风》篇名,据说周王室迁到东都洛阳以后,有人到西部,看到原来的宗庙宫室已经毁为平地,种上了黍稷,哀怜周王室日渐衰微,心里忧伤,便作了这首诗。
  
  ③忠慨:忠诚愤慨。泗(sì):鼻涕。
  
  ④酬纳:接纳。
  
  ⑤管夷吾:字仲,春秋时代齐国人,齐桓公的宰相,辅助齐桓公成为霸王。
  
  【译文】温峤出任刘琨的使节刚到江南来。这时,江南的政权建立工作刚着手,法纪还没有制定,社会秩序不稳定。温峤初到,对这种种情况很是担忧。接着便去拜访丞相王导,诉说晋帝被囚禁流放、社稷宗庙被焚烧、先帝陵墓被毁坏的酷烈情况,表现出亡国的哀痛。温峤忠诚愤慨的感情深厚激烈,边说边哭,王导也随着他一起流泪。温峤叙述完实际情况以后,就真诚地诉说结交之意,王丞相也深情地接纳他的心愿。出来以后,他高兴地说:“江南自有管夷吾那样的人,这还担心什么呢!”
  
  (37)王敦兄含为光禄勋①。敦既逆谋,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②。王丞相诣阙谢③。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仓卒不知何辞④。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援翰曰⑤:“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⑥?”
  
  【注释】①王敦:晋室东迁,与堂兄弟王导一起辅佐晋元帝,任大将军、荆州刺史,镇守武昌。公元322年以武昌起兵谋反,入建康。当时晋元帝命王导为前锋大部督抵抗王敦。后元帝任王敦为丞相,他伪辞不受,始返武昌。光禄勋:官名,掌管皇帝宿卫侍从。
  
  ②委职:弃职;离开职位。姑孰:古城名,东晋时始筑,又名南洲(州),故址在今安徽省当涂县。
  
  ③“王丞”句:王敦谋反,王导天天领着家里子弟到朝廷待罪。
  
  ④“司徒”句:王敦叛变时,王导为司空、扬州刺史。晋明帝时调为司徒,晋成帝时任丞相,所以这里说有司徒、丞相府的官僚,疑误。官僚:官属;官府所统属的官吏。仓卒(cù):匆忙。⑤别驾:官名,刺史的属官,职务是随刺史外出视察的。翰:笔。
  
  ⑥蒙尘:蒙受风尘。指王导天天诣阙谢罪。路次:路中。群下:僚属;部下。起居:日常生活。
  
  【译文】王敦的哥哥王含任光禄勋。王敦谋反以后,领兵驻扎在南州。王含就弃职投奔姑孰。丞相王导为这事上朝谢罪。这时候,司徒、丞相、扬州府中的官员都来打听消息,匆忙间不知应该怎样措辞。司空顾和当时任扬州别驾,拿起笔来写道:“王光禄远远地躲开了流言,明公每天在路上风尘仆仆,下属们心里都很不安,不知贵体饮食起居怎么样?”
  
  (38)郗太尉拜司空①,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坛,遂至台鼎②。朱博翰音,实愧于怀③。”
  
  【注释】①郗太尉:郗鉴。晋成帝咸和四年(公元329年)任司空,后又进位太尉。②世故:世事。台鼎:指三公或宰相。东汉时大尉、司徒、司空合称三公,是最高的官位。人们拿三台(星名)和鼎足来比喻三公,说成台鼎。
  
  ③“朱博”句:朱博是汉代人,出任丞相,临授职时,忽然有一种像钟声的声音响起。有人解释说,是因为君主不听取意见,有名无实的人登上朝廷,才会有一种无形的声音发出。这里比喻名不副实,不应处此高位。翰音:翰指高飞,声音高飞,比喻空名。
  
  【译文】太尉郗鉴就任司空一职,他和同座的人说:“我平生志向不高,遇上世事纷乱,便升到三公位。想起朱博徒有空名,内心实在有愧。”
  
  (39)高坐道人不作汉语①。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
  
  【注释】①高坐:西域和尚名,西晋永嘉年间到中国。据《高坐别传》载:他“性高简,不学晋语。诸公与之言,皆因传译。”道人:和尚。
  
  【译文】高坐和尚不说汉语。有人问起这是什么意思,晋简文帝说:“因为要省去应酬的烦扰。”
  
  (40)周仆射雍容好仪形①。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王公含笑看之②。既坐,傲然啸咏③。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④?”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注释】①周仆射:周觊。参第30则注①。雍容:形容举止大方,温和从容。仪形:外貌;仪表。②隐(yìn):依靠。按:当时出入要人搀扶,这是贵族的习惯。
  
  ③傲然:形容傲慢没礼貌。啸咏:啸是吹口哨.咏是歌咏,即吹出曲调。啸咏是当时文士一种习俗,更是放诞不羁、傲世的人表现其名士风流的一种姿态。
  
  ④希:企望;仰慕。嵇、阮:嵇康、阮籍。见《德行》第16则注①和第15则注①。
  
  【译文】尚书仆射周凯举止温和从容,仪表堂堂。他去拜访王导,刚下车,就要几个人搀扶着,王导含笑看着他。坐下以后,旁若无人地吹奏口哨。王导说:“你想学习秘康。阮籍吗?”周凯回答说:“怎么敢舍去眼前的明公,去学习前代的嵇康、阮籍!”
  
  (41)庚公尝入佛图①,见卧佛,曰:“此子疲于津梁②。”于时以为名言。
  
  【注释】①佛图:佛寺。
  
  ②津梁:桥梁。这句比喻为接引众生奔忙。佛教说要普渡众生,登上彼岸(超脱生死的境界),这就好比过河一样。同时也说明,佛也会因奔忙而疲劳,这就与常人无异了。
  
  【译文】座亮曾经去过佛寺,看见卧佛,就说:“这位先生因普渡众生而疲劳了。”当时人们把这句话看成是名言。
  
  (42)挚瞻曾作四邵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年始二十九①。尝别王敦,敦谓瞻曰:“卿年未三十,已为万石,亦太蚤②。”瞻曰:“方于将军,少为太蚤;比之甘罗,已为太老③。”
  
  【注释】①挚瞻:西晋末,在王敦的大将军幕府中任户曹参军,历任安丰、新蔡、西阳等郡太守,后与王敦言语不合,被贬为随国内史(王侯封国中的官职,与太守相当)。
  
  ②万石(dàn):表示官职等级是由俸谷多少来定的,太守是二千石。挚瞻曾作四郡太守,现又作内史,共五郡,所以说万石。蚤:通“早”。
  
  ③方:相比。少:稍;略微。甘罗:战国时秦人,十二岁为秦外交使节,封为上卿。
  
  【译文】挚瞻曾经做过四个郡的太守和大将军户曹参军,现在又调出去做内史,年龄才二十九岁。他曾去向王敦告别,王敦对他说:“你还没到三十岁,已经做了五任二千石的官,也太早了吧。”挚瞻说:“同您将军相比,稍为早了一些;同甘罗相比,已经是太老了。”
  
  (43)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②。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于家禽③。”
  
  【注释】①聪惠:聪慧;聪明。
  
  ②孔君平:孔坦,字君平,累迁廷尉(掌管刑法),所以也称孔廷尉。
  
  ③夫子:对对方的尊称。这一则文字说明双方利用了杨梅和杨姓、孔雀和孔姓中的一个同音字。
  
  【译文】梁国有一家姓杨的,有个儿子才九岁,很聪明。一次孔君平去拜访他父亲,他父亲不在,这家便叫儿子出来,给孔君平摆上果品。果品里头有杨梅,孔君平指着杨梅给他看,说道:“这是你家的果子。”孩子应声回答说:“没听说过孔雀是夫子家的鸟。”
  
  (44)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沈辞不受①。廷尉曰:“晏平仲之俭,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此②!”于是受而服之。
  
  【注释】①裘:皮衣。从弟:堂弟。
  
  ②晏平仲:晏婴,谥平,字仲,春秋时代齐国大夫,主张节俭,据说他一件狐裘穿了三十年。豚:小猪。豆:盛食物的器具,形似高脚盘。
  
  【译文】廷尉孔君平把一件皮衣送给堂弟孔沈,孔沈辞谢了,不肯收。孔君平说:“晏平仲那么俭省,祭祀祖先的时候,所用的小猪是那么小,神开两只猪时也盖不满盘子,可是还穿了几十年狐皮袍子。你又为什么不肯收下这件呢!”孔沈这才把皮衣收下来穿上。
  
  (45)佛图澄与诸石游①,林公曰:“澄以石虎为海鸥鸟。”②
  
  【注释】①佛图澄:和尚名,晋代永嘉年间到洛阳,诸石:指石勒、石虎等人,羯族人。东晋时石勒侵入中原,大肆杀戮,建立后赵政权。石勒死,堂弟石虎袭位。
  
  ②林公:支遁,字道林。这里尊称为林公。海鸥鸟:据《列子,黄帝篇》说:海边有个人喜欢海鸥,天天到海上去跟海鸥玩,一天他父亲要他捉一只海鸥回来玩,结果他到海上,海鸥再也不飞下来了。这里引用这个故事。是说佛图澄清净无巧诈之心,不分物我。
  
  【译文】佛图澄和尚同石氏诸人有交往,支道林说:“他把石虎当做海鸥鸟。”
  
  (46)谢仁祖年八岁,谢豫章将送客①。尔时语已神悟,自参上流②。诸人咸共叹之,曰:“年少,一坐之颜回③。”仁祖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④!”
  
  【注释】①谢仁祖:谢尚,字仁祖,谢鲲的儿子,后任镇西将军、豫州刺史。谢豫章:谢鲲,曾任豫章太守。将:带领。
  
  ②神悟:指领悟神速。自参上流:自处于上等名流之中。上流,上等。
  
  ③颜回:春秋时鲁国人,对孔子的学说深有体会,孔子很赏识他。
  
  ④尼父(fǔ):孔子,字仲尼,尊称为尼父。
  
  【译文】谢仁祖八岁时,他父亲豫章太守谢鲲已经领着他送客。那时他的言谈便显示出奇异的悟性,已经自居于名流之中。大家都很赞许他,说他:“年纪虽小,也是座中的颜回。”谢仁祖说:“座中如果没有孔子,怎么能识别颜回!”
  
  (47)陶公疾笃,都无献替之言,朝士以为恨①。仁祖闻之,曰:“时无竖刁,故不贻陶公话言②。”时贤以为德音。
  
  【注释】①陶公:陶侃,字士行。历任湘、广、荆州刺史,晋成帝时,封长沙郡公,为太尉,赠大司马,名望很高。都:全。献替:对君主劝善规过、建议兴革。朝士:朝廷的官吏。②竖刁:春秋时齐桓公所宠信的宦官。管仲病重时,齐桓公问管仲,竖刁可否代他做宰相,管仲认为此人不能用。后来果然发动叛乱。贻:遗留。话言:善言,这里指遗言。
  
  【译文】陶侃病势沉重,可是有关朝廷兴利除弊、官吏进退等大事,没有一句遗言。朝中官员都认为是憾事。谢仁祖听到这事,就说:“现在没有像竖刁那样的人,所以陶公不用留下遗训。”当时人士认为这是有德者的话。
  
  (48)竺法深在简文坐,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①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②。”或云下令③。
  
  【注释】①竺法深:和尚名。简文:晋简文帝司马昱,据记载简文帝当时还没有登帝位,只是封为会稽王。刘尹:刘惔。见《德行》第35则注①。朱门:红漆的大门,指达官贵人之家。②蓬户:用蓬草编成的门,指简陋的房屋,穷苦人家。
  
  ③卞令:卞壶,字望之,曾任尚书令。
  
  【译文】竺法深做了简文帝的座上客,丹阳尹刘谈问他:“和尚为什么同官宦人家交往?”竺法深回答道:“您自己看见那是官宦人家,我却以为同贫苦人家交往一样。”有人说,不是刘惔发问,而是卞壶。
  
  (49)孙盛为庾公记室参军,从猎,将其二儿俱行①。厦公不知,忽于猎场见齐庄,时年七八岁,庚谓曰:“君亦复来邪?”应声答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②。’”
  
  【注释】①记室参军:官名,将军幕府中主管文书的。
  
  ②“无小”二句:引自《诗经·鲁颂·泮水》.意指无论大小臣子,都跟着公出游。
  
  【译文】孙盛任庚亮的记室参军,一次随着质亮去打猎,并且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去。庾亮本不知道,忽然在猎场看见他的次子齐庄,当时这孩子只有七八岁,庾亮问他说:“您也来了吗?”齐庄接口回答说:“正如古诗所说的‘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50)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①?”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②。”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③。”庾公大喜小儿对。
  
  【注释】①齐:同等。
  
  ②庄周:庄子,名周,战国时人,与老子同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
  
  ③圣人:才德最高的人,这里指孔子。企慕:仰慕。
  
  【译文】孙齐由、齐庄兄弟二人,小时候去拜见庾亮。庾亮问齐由别名是什么,齐由回答说:“字齐由。”又问:“想向谁看齐呢?”齐由说:“向许由看齐。”接着又问齐庄的别名是什么。齐庄回答说:“字齐庄。”问他:“想向谁看齐?”齐庄说:“向庄周看齐。”庾亮问:“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幕庄周?”齐庄回答说:“圣人生来就知道一切,所以很难仰慕。”庚亮对这个小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
  
  (51)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皆少而聪惠①。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②。张颇不恹③。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④。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⑤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⑥。”
  
  【注释】①中外孙:孙子和外孙。
  
  ②偏至:特别深;特别真挚。
  
  ③不恹(yàn):不满意。
  
  ④般泥洹(bōnihuán)像:卧佛像。般泥洹,即洹槃,佛教用语,指修行的最高境界,也称僧尼死亡。
  
  ⑤玄:即玄之。晋代人单名常加“之”字。被亲:受到宠爱。
  
  ⑥忘情:指哀乐不动于心;不为感情所动。这是佛才能达到的境界。
  
  【译文】张玄之和顾敷是顾和的外孙和孙子,两人小时候都很聪明,顾和对他们都很赏识,又常常说顾敷略胜一筹,就特别偏爱他。张玄之相当不满。这时候玄之九岁,顾敷六岁。一次顾和带他们一起到庙里去,看见卧佛像,旁边佛的弟子有的哭,有的不哭。顾和就问两个孙子为什么会这样。玄之解释说:“得到佛的宠爱,所以哭;没有得到宠爱,所以不哭。”顾敷说:“不对,应该是因为不动情。所以不哭,不能忘情,所以哭。”
  
  (52)庾法畅造庚太尉,握麈尾至佳①。公曰:“此至佳,那得在?”
  
  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
  
  【注释】①庾法畅:当作康法畅,和尚名。麈(zhǔ)尾:拂尘。一说形状像羽扇、扇柄左右扎上麈尾(驼鹿尾)毛,谈话时借助它来指画。魏晋清谈之士喜欢用它。
  
  【译文】庾法畅去拜访太尉庾亮,手里拿的拂尘极好。庾亮问道:“这东西这么好,怎么还能留得住?”法畅说:“廉洁的人不会向我要,贪心的人我也不会给,所以能留下呢。”
  
  (53)庾稚恭为荆州,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①。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工匠先居其下②;管弦繁奏,钟、夔先听其音③。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闻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
  
  【注释】①“庾稚”句:按《晋书》载,献扇一事出于庾稚恭的哥哥庚怿。庚怿任豫州刺史,曾把白羽扇献给晋成帝。毛扇,羽毛扇。据说原产于江南,后来才传入中原一带,所以能进献给皇帝。②柏梁:柏梁台,汉武帝所筑,在长安城。云构:高耸入云的建筑;大厦。③管弦:乐器。管指管类乐器,弦指弦类乐器。钟。夔(kuí):钟子期和夔,这里指代懂得鉴赏的音乐家。钟子期是春秋时楚人,善听音乐。伯牙弹琴时,意在高山或流水,钟子期都能领会。夔是舜时的乐官。按:这两句说明新的也是旧的。
  
  【译文】庾稚恭任荆州刺史的时候,向晋武帝进献羽毛扇,武帝怀疑是用过的。
  
  侍中刘劭说:“柏梁台那样高大的楼台,是工匠先处在里面;管弦齐奏,也是知音的人和乐工们先审察它的音。稚恭进献扇子,是因为它好,不是因为它新。”庾稚恭后来听说这件事,便说:“这个人适合在皇帝身边。”
  
  (54)何骠骑亡后,征褚公入①。既至石头,王长史、刘尹同诣褚②。褚曰:“真长,何以处我?”真长顾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视王,王曰:“国自有周公③。”
  
  【注释】①何骠骑:何充,东晋康帝时任骠骑将军。康帝死后,穆帝即位,何充任宰相,辅佐朝政。褚公:诸衷(见《德行》第34则注①),任徐、兖二州刺史,镇守京口。当时朝议以为他是褚太后的父亲,宜掌朝政,就征他入朝。
  
  ②石头:石头城,在建康附近。王长史:王濛,字仲祖,任司徒左长史。刘尹:刘真长(参《德行》第35则注①),和王濛同是会稽王司马昱的座上客。
  
  ③周公:西周时人,周成王的叔父。成王年幼,周公辅佐朝政,平定叛乱,创制礼法。这里用周公比喻会稽王司马里。当时司马里任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诸太后诏他专总万机。所以有人劝褚裒把国政交付给他,仍回京口。
  
  【译文】骠骑将军何充逝世后,征召褚裒入朝。褚裒到石头城后,左长史王濛和丹阳尹刘真长一起去拜访他。褚裒问道:“真长,朝廷怎么安置我呢?”真长看着王濛说:“这一位善于言谈。”褚裒于是望着王濛,王濛说:“朝中本来有周公。”
  
  (55)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①,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该然流泪②。
  
  【注释】①桓公:桓温。桓温在东晋太和四年(公元369年)伐燕。金城:地名。南琅邪(lángyá)郡郡治。桓温在咸康七年(公元341年)任琅邪国内史镇守金城。到伐燕时已过了快三十年。围: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拢的圆周长为一围。柳树十围,就快要干枯了。将人比物,使人感到时光飞逝,已到暮年晚景,桓温抚今追昔,不免有此慨叹。
  
  ②泫(xuàn)然:形容泪珠下滴。
  
  【译文】桓温北伐的时候,经过金城,看见从前任琅邪内史时所种的柳树,都已经十围那么粗了,就感慨地叹道:“树木尚且这样,人怎么经受得起呢!”攀着树枝,抓住柳条儿,泪流不止。
  
  (56)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人朝,更相让在前①。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②。”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③。”
  
  【注释】①桓宣武:桓温,初为驸马都尉,后任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官至大司马,谥宣武。更(gēng)相:互相。更,交替。
  
  ②“伯也”二句:引自《诗经·卫风·伯兮》,大意是,我哥手里拿着殳,为王打仗做先驱。桓温走在前面,所以引《诗经》“为王前驱”以示谦让。殳(shū),一种有棱无刃的兵器。③“无小”二句:参第49则注②。
  
  【译文】晋简文帝任抚军将军的时候,有一次和桓温一同上朝,两人多次互相谦让,要对方走在前面。桓温最后不得已只好在前,于是一面走一面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帝回答说:“这正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57)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①;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注释】①蒲柳:植物名,即水杨。因为它早凋,常用来比喻早衰的体质。姿:通“资”,资质。
  
  【译文】顾悦和简文帝同岁,可是头发早已白了。简文帝问他:“你为什么头发比我先白呢?”顾悦回答说:“蒲柳的资质差,一到秋天就凋零了;松柏质地坚实,经历过秋霜反而更加茂盛。”
  
  (58)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①。乃叹曰:“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②!”
  
  【注释】①桓公:桓温,在晋永和二年(公元346年)伐蜀。
  
  ②“既为”句:据《汉书·王尊传》载,王阳任益州刺史时,视察到邛■的九折坂,叹道:“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便托病辞官。后来王尊做刺史,到这里时就叫车夫赶马前进,说:“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这里借用此意,说明为忠臣就可能遇险,不能贪生怕死。
  
  【译文】桓温率兵进入三峡,看见陡峭的山崖好像悬挂在天上,翻腾的波涛迅猛飞奔。于是叹息道:“既然要做忠臣,就不能做孝子,有什么办法呢!”(59)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①。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②。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③?”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④。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⑤。”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⑥,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⑦。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注释】①荧惑:星名,即火星。太微:古人把星空分为若干区域,其中有所谓三垣的分区,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太微,即太微垣,在北斗星的南面一带。海西:海西公司马奕。公元365年晋哀帝死,琅邪王司马奕登位。就是废帝海西公。到公元371年闰十月,荧感入居太徽垣,十一月大司马桓温废晋帝为东海王,十二月又把他降封为海西县公。并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就是简文帝。十二月荧惑又逆行入太微。简文帝鉴于海西公被废,害怕再出现废立的事。
  
  ②郗超:原是桓温的参军,是桓温的亲信,简文帝时任中书侍郎,后为司徒左长史。直:值班。③政当:通“正当”,只是。
  
  ④封疆:边界;边境。镇:安定。
  
  ⑤“志士”两句:大意是,志士见朝廷危难而痛心,忠臣因君主屈辱而伤怀。⑥受假还东:指获准请假回会稽探望父亲一事。郗超的父亲郗倍曾受到简文帝的赏识,简文帝即位后任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镇守会稽(在建康之东)。
  
  ⑦匡卫:纠正和保卫。
  
  【译文】当初,火星进入太微区域,不久海西公被废。简文帝即位后,火星又进入太微,简文帝对这事很厌恶。这时郗超任中书侍郎,轮到值班。简文帝招呼他进里面,说道:“国家寿命的长短,本来就不是我所能考虑的。只是不会重复最近发生的事吧?”郗超说:“大司马正要对外巩固边疆,对内安定国家,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打算。臣用上百口家人的性命来给陛下担保。”简文帝于是朗诵庾仲初的两句《从征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音非常凄厉。后来郗超请假回会稽看望父亲,简文帝对他说:“向令尊转达我的问候之意,王室和国家的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因此我不能用正确的主张纠正失误,保卫国家,思虑灾难之将至,防患于未然。我的羞愧、感慨之深重,言语怎么能说得清啊!”说完便哭得泪满衣襟。
  
  (60)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①。”时人以为能②。
  
  【注释】①某在斯:引自《论语·卫灵公》。说的是一个盲人音乐师去见孔子,孔子给他指点、介绍在座的人,说:“某在斯,某在斯”(其人在这里)。“某”,原代替不明确指出的人,后来在对话中谦称自己也用“某”。简文帝引用这句话,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这种词义的变化。②能:指有才能。一说当作“能言”。
  
  【译文】简文帝在暗室里坐着,召桓温进宫,桓温到了,问皇上在哪里。简文帝说:“某在斯。”当时人们认为他有才能。
  
  (61)简文入华林园①,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处有濠、濮间想也②,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注释】①华林园:在建康台城,本是吴国的皇宫花园,东晋时又仿照洛阳的华林园修整过。②翳(yì)然:形容荫蔽。濠:濠水。据《庄子·秋水》载:庄子和惠子到濠水的桥上游玩,觉得很快活,就认为河中的鱼也很快活。濮:濮水。据《庄子·秋水》载:庄于在濮水钓鱼,楚威王派大夫去请他出来主持国政,庄子不干,表示宁可做一只在污泥中爬的活龟,也不愿做一只保存在宗庙里的死龟。
  
  【译文】简文帝进华林园游玩,回头对随从说:“令人心领神会的地方不一定在很远,林木蔽空,山水掩映,就自然会产生濠水、濮水上那样悠然自得的想法,觉得鸟鲁禽鱼自己会来亲近人。”
  
  (62)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①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②。”
  
  【注释】①王右军:王羲之,字逸少,曾任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是著名的书法家。哀乐:偏义复词,指“哀”。
  
  ②桑榆:晚年。太阳下山时,阳光只照着桑树,榆树的树梢,便用桑榆比喻黄昏,也用来比喻人的晚年。陶写:陶冶和抒发。觉损:减少。
  
  【译文】太傅谢安对右军将军王菱之说:“中年以来,受到哀伤情绪的折磨,和亲友话别,总是好几天闷闷不乐。”王羲之说:“到了晚年,自然会这样,只能惜助音乐寄兴消愁,还常常担心子侄辈减少欢乐的情趣。”
  
  (63)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①。”支曰:“贫道重其神骏②。
  
  【注释】①韵:风雅。
  
  ②贫道:和尚的谦称。神骏:良马的精神姿态。
  
  【译文】支道林和尚经常养着几匹马。有人说:“和尚养马并不风雅。”支道林说:“我是看重马的神采姿态。”
  
  (64)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①。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②。”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③。”
  
  【注释】①《礼记》:主要记录了战国秦汉间儒家关于礼制的言论,侧重阐明礼的作用和意义。②咫(zhǐ)尺:很近。咫,古代的长度单位,八寸为咫。玄门:奥妙的门径,指高深的境界。③至极:顶点。金华殿:汉成帝时,郑宽中、张禹曾在金华殿给皇帝讲解《尚书》《论语》。这里用金华殿之语指儒生为皇帝讲书时的老生常谈。
  
  【译文】丹阳尹刘恢和桓温一起听讲《礼记》。桓温说:“有时有所领悟,便觉得离高深境界不远了。”刘惔却说:“这还没有涉及最精妙的境界,还只是金华殿上的老生常谈。”
  
  (65)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①。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②。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③,帝问曰:“夏侯湛作《羊秉叙》,绝可想④。是卿何物⑤?有后不?”权潸然对曰⑥:“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⑦;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⑧”帝嗟慨久之。
  
  【注释】①“羊秉”句:在简文帝任抚军将军时,羊秉是他的参军,三十二岁逝世。这句说“少亡”,不大确切,“少”指青年。令誉:美好的名声。
  
  ②夏侯孝若:夏侯湛,字孝若。
  
  ③黄门侍郎:官名,侍从皇帝,传达诏命的。
  
  ④《羊秉叙》:记述羊秉世系和生平事迹的文章。
  
  ⑤何物:何人。
  
  ⑥潸(shān)然:形容流泪。
  
  ⑦令问:令闻(wèn),美好的名声。夙彰:一向显著。
  
  ⑧天听:皇帝的听闻,这是臣下称颂君王的用词。按:这句指名声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胤(yìn):后代。圣世:圣代,指当代,这是对皇帝的谀辞。
  
  【译文】羊秉任抚军将军的参军,年纪很轻就死了,他很有名望。夏侯湛给他写了叙文,极力赞颂并哀悼他。羊权任黄门侍郎时,一次,陪侍简文帝,简文帝问他:“夏侯湛写的《羊秉叙》,很令人怀念羊秉。不知他是你的什么人?有后代没有?”羊权流着泪回答说:“亡伯声誉一向很好,可是没有后代;虽然陛下也听到了他的名声,可惜他却没有后嗣来领受圣世的隆恩。”简文帝听了,感叹了很久。
  
  (66)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①。”
  
  【注释】①“此若”句:刘氏在这里以天自比,表现出好清谈者的狂诞。
  
  【译文】司徒左长史王濛和刘真长两人别后重逢,王濛对刘真长说:“你更有长进了。”刘真长答道:“这就好像天那样,本来就是高的呀!”
  
  (67)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①。”
  
  【注释】①王荆产:王徽,字幼仁,小名荆产,曾任右军司马。祖父王又为平北将军,父王澄任荆州刺史,是放诞不羁的人。这一句暗示出身名门,世代官宦人家,儿子不一定优秀。
  
  【译文】刘真长说:“人们想象王荆产人才出众,其实这等于想象高大的松树下定会有清风罢了。”
  
  (68)王仲祖闻蛮语不解①,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②。”
  
  【注释】①蛮语:古代指少数民族语言。
  
  ②介葛卢:春秋时代,东部一个少数民族国家叫介国,国君名葛卢。据《左传·僖公二九年》载:介葛卢懂得牛的语言,他到鲁国朝见鲁君,听见牛叫声,就说这头牛叫的是:生了三头小牛,都用来祭祀了。王仲祖在这里指蛮语为牛语。故当:想必;自然。
  
  【译文】王仲祖听见外族人说话,一点也不懂,他丧气他说:“如果介葛卢来朝见,想必懂得这种话。”
  
  (69)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就刘宿①。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②。”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③。”二人并有愧色。
  
  【注释】①许玄度:许询,字玄度,善清谈,受敬仰,又乐于隐遁,拒绝出任官职,曾被召为司徒掾,不就。刘惔也是个清谈家,曾在郡中给许玄度准备好住所,且经常去拜访。②东山:山名,指隐居之处。谢安曾在东山隐居。
  
  ③稷:后稷,周的始祖,尧时任稷官。契(xiè):商的始祖,舜时为司徒,辅助大禹治水。王逸少这两句话是讽刺许、刘二人的,揭芽了当时一般名士敝展功名,遗落世事的虚伪性。【译文】刘真长任丹阳尹的时候,许玄度到京都去,便到他那里住宿。他设置的床帐簇新、华丽,饮食丰盛味美。许玄度说:“如果保全住这个地方,比隐居东山强多了。”刘真长说:“你如果能肯定祸福由人来决定,我怎么会不保全这里呢!”当时工逸少也在座,就说:“如果巢父。许由遇见稷和契,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刘、许两人听了,都面有愧色。
  
  (70)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①。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②;文王旰食,日不暇给③。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④。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⑤。”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⑥?”
  
  【注释】①冶城:原是吴国冶铸之地,晋孝武帝时在城中立寺,安帝时改为花园。筑起亭台楼阁。故址在今南京市。悠然:悠闲的样子。高世:超脱世俗。
  
  ②勤王:为王事尽力。胼胝(piánzhī):趼子(jiǎnzí)。尧命禹治水,禹在外九年,由于操劳,手脚都起了趼子。
  
  ③旰(gán)食:天黑了才吃饭。指勤于国事。日不暇给(jǐ):形容事情多,时间不够用。给,足够。《尚书·无逸》说过,周文王处理政事,忙碌得从早晨到下午也没有闲功夫吃饭。④四郊:这里指国都四郊,即都城郊外。垒:防护军营的墙壁或堡垒。
  
  ⑤废务:荒废了事务。浮文:不切实际的文辞。要:重要的事情。按:虚谈和浮文、废务和妨要,对举成文,字异义同。这句指清谈耽误国家大事。
  
  ⑥商鞅:战国中期杰出的法家,辅佐秦孝公(公元前361—前338年)实行变法,秦国因此富强起来,传六代至秦始皇,便统一中国。二世:两代。指秦始皇和秦二世两代。秦始皇死后,秦二世胡亥继位,在位三年。因陈胜起义、刘邦起兵,秦朝便灭亡了。清言:清谈,不务实际,空谈玄学。按:谢安的回答、实际是强同夺理。
  
  【译文】右军将军王羲之和太傅谢安一起登上冶城,谢安悠闲地凝神遐想,有超尘脱俗的志趣。王羲之就对他说:“夏禹操劳国事,手脚都长了趼子;周文王忙到天黑才吃上饭,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国家战乱四起,人人都应当自觉地为国效劳。而空谈荒废政务,浮辞妨害国事,恐怕不是当前所应该做的吧。”谢安回答说:“秦国任用商鞅,可是秦朝只传两代就灭亡了,这难道也是清谈所造成的灾祸吗?”
  
  (71)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①。俄而雪骤②,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③?”兄子胡儿曰:“撤盐空中差可拟④。”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⑤。”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⑥。【注释】①内集:家里人聚会。文义:文章的内容。
  
  ②骤:又大又急。
  
  ③“白雪”句:大意是,白雪纷纷扬扬像什么。
  
  ④“撒盐”句:大意是,往天上撒盐满可以用来一比。差:甚;很。
  
  ⑤“未若”句:大意是,比不上柳絮随风飞舞。按:以上三句都仿效汉武帝“柏梁体”歌句,七言,每句用韵。
  
  ⑤无奕女:指谢道蕴。
  
  【译文】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把家里人聚在一起,和儿女们讲解谈论文章。一会儿,雪下得又大又急,谢专兴致勃勃地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胡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侄女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大笑,非常高兴。这位侄女就是谢安的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72)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①。临成,以示韩康伯,康伯都无言②。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
  
  【注释】①王中郎:王坦之,字文度,曾任中书令,兼任北中郎将(统军的将领),徐、兖二州刺史。伏玄度:伏滔,字玄度,青州平昌县人,曾任大司马桓温参军,后任著作郎、游击将军。习凿齿:字彦威,荆州襄阳郡人,桓温为荆州刺史时,他任别驾,后任荥阳太守。青、楚:青州和荆州。楚国旧号荆,所以这里称荆州为楚。古代把中国分为九州,青州包括东部和东北一部分,荆州包括中南和西南一部分。据记载,伏、习二人曾辩论青、楚历代人物的优劣得失,实际是各自赞扬家乡的人物。②临:到。韩康伯:韩伯,字康伯,曾任丹阳尹、吏部尚书、领军将军。
  
  【译文】北中郎将王坦之叫伏玄度、习凿齿两人评论青州、荆州两地历代人物。
  
  等到评论完了,王坦之拿来给韩康伯看,韩康伯一句话也没说。王坦之间他:“为什么不说话?”韩康伯说:“他们的评论无所谓对,也无所谓不对。”(73)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①。”
  
  【注释】①“清风”句:许玄度到京都时,住在刘真长处(参第69则)。许玄度走后,刘真长曾到他住所怀念一番,说了这句话。
  
  【译文】丹阳尹刘真长说:“每逢风清月明。就不免思念玄度。”
  
  (74)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①:“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②。若秦、汉之君,必当寨裳儒足③。”
  
  【注释】①荀中郎:荀羡,字令则,任北中郎将、徐州刺史。北固:北固山,在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东北,山上有北固亭,下临长江。
  
  ②三山:指传说中东海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相传山中有不死药。秦始皇曾遣徐市领数千童男女人海寻仙求药,东巡时又曾从江乘县沿海北上到琅邪,希望遇见神山。汉武帝在泰山祭天以后也曾到东海,希望能遇见蓬莱山。凌云:直上云霄,这里指超脱尘世,登上仙境。③褰(qiān)裳濡(rǘ)足:提起衣裳、沾湿脚。
  
  【译文】北中郎将荀羡在京口任职时,登上北固山远望东海说:“虽然不曾望见三座仙山,已经让人有超尘出世的意想。如果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一定会提起衣裳下海去的。”
  
  (75)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选①。”子侄未之许②。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③。”
  
  【注释】①间(jiàn):间隔;差别。迩:近。
  
  ②许:赞同。
  
  ③河汉:本指银河,比喻言论不切实际,这里指不置信、忽视。按:郗超喜谈玄学,精于义理,被认为是当时的杰出人物。谢安这句话是说郗超会同意他的话,不会像子侄们那样。
  
  【译文】谢安说:“圣人、贤人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也是很近的。”他的子侄不同意这种看法。谢安叹息说:“如果郗超听见这话,一定不至于不相信。”(76)支公好鹤,住剡东岇山①。有人遗其双鹤②。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③。鹤轩翥不复能飞④,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注释】①支公:支遁,字道林,晋时和尚。剡(shàn):剡县,属会稽郡。岇(áng)山:山名。②遗(wèi):赠送。
  
  ③铩(shā):摧残。翮(hé):羽毛中间的硬管,这里用来指翅膀毛。①轩翥(zhù):高飞的样子。
  
  【译文】支道林喜欢养鹤,住在刻县东面的岇山上。有人送给他一对小鹤。不久,小鹤翅膀长成,将要飞了,支道林心里舍不得它们.就剪短了它们的翅膀。鹤高举翅膀却不能飞了,便回头看看翅膀,低垂着头,看去好像有懊丧的意思。支道林说:“既然有直冲云霄的资质,又怎么肯给人做就近观赏的玩物呢!”于是喂养到翅膀再长起来,就放了它们,让它们飞走了。
  
  (77)谢中郎经曲阿后湖①,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曰:“故当渊注停著,纳而不流②。”
  
  【注释】①谢中郎:谢万,字万石,谢安的弟弟,曾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
  
  ②渊注停(tíng)著:汇聚储存。据说秦始皇曾因曲阿湖有王气,凿过湖的入口水道,使它弯曲,以破坏这种王气。
  
  【译文】西中郎将谢万路过曲阿后湖时,问随从的人:“这是什么湖?”随从的人回答说:“曲阿湖。”谢万就说:“那自然要聚积储存,只注入而不流出。”(78)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①。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②
  
  【注释】①饱:赏赐。山涛:字巨源,累迁尚书仆射(尚书省的副职)、吏部尚书、司徒。②子弟:子侄辈。车骑:车骑将军,这里指谢安的侄儿谢玄。谢玄,字幼度,谢安荐举以御符坚,升为建武将军、兖州刺史。死后追赠车骑将军。
  
  【译文】晋武帝每次赏赐东西给山涛,总是很少。太傅谢安就这件事问子侄们是什么意思,谢玄回答说:“这应是由于受赐的人要求不多,才使得赏赐的人不觉得少。”
  
  (79)谢胡儿语庚道季:“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①。”庾曰:“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②;康伯来,济河焚舟③。”
  
  【注释】①莫:也许;大概。坚:加固。城垒:城墙堡垒。按:这句话是把反复辩论比喻为两军交锋,所以这样说。
  
  ②偏师:在主力军侧翼协助作战的部队。这句话是指对方较弱,不须用主力军对付,只用一部分军队就可以了。
  
  ③济河焚舟:语出《左传·文公三年》,原指过了黄河就烧掉渡船,表示必死的决心。用来比喻下决心拼到底。
  
  【译文】谢胡儿告诉庾道季说:“大家也许会到你这里来清谈,你应该加固城池堡垒,小心防备。”庾道季说:“要是王文度来,我用部分兵力就能对付他;如果韩康伯来,我就决心跟他挨个你死我活。”
  
  (80)李弘度常叹不被遇①。殷扬州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不?”②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③;穷猿奔林,岂暇择木!”遂授剡县。
  
  【注释】①李弘度:李充,字弘度,初为丞相王导掾,转记室参军,后为征北将军褚哀的参军。因为家贫,苦求外任。遇:遇合,指得到君主或在上者的赏识、重用。
  
  ②殷扬州:殷浩,字渊源,官至扬州刺史、中军将军,屈志:降低心愿。百里:指百里方圆的地方,即一个县。
  
  ③《北门》:《诗经)中的一篇,旧以为是写“仕不得志”的,诗中描写一个小官吏慨叹自己位卑多劳,生活贫困的苦况。
  
  【译文】李弘度经常慨叹得不到赏识提拔的机会。扬州刺史殷浩知道他家境贫困,就问他:“您能不能屈就,到一个小地方去?”李弘度回答说:“像《北门》篇那样的慨叹,早就让您听到了;我现在像无路可走的猿猴奔窜山林,哪里还顾得上去挑选该逃上哪棵树呢!”殷浩于是就委任他做剡县县令。(81)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①。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②。”
  
  【注释】①王司州:王胡之,字脩龄,曾任吴兴太守,后召为司州刺史,未到任就病死了。印渚(zhǚ):地名,在吴兴郡于潜县,据记载,渚旁有白石山,是水流汇集之地。
  
  ②开涤:开朗荡涤。按:山水可以使人心情舒畅,可以荡涤胸襟。
  
  【译文】王胡之到吴兴郡的印诸去观赏景致。赞叹他说:“不只是能让人心情开朗清净,也觉得日月更加明朗。”
  
  (82)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当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谢疲顿①。于是高侍中往,径就谢坐②,因问:“卿今仗节方州,当疆理西蕃,何以为政③?”谢粗道其意。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谢遂起坐。高去后,谢追曰:“阿酃故粗有才具。”④谢因此得终坐。
  
  【注释】①都督:官名。地方军政长官。按:晋穆帝升平二年(公元358年),谢万为西中郎将,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②高侍中:高崧,字茂琰,小名阿酃(líng),曾任吏部郎、侍中。
  
  ③仗节:拿着符节(凭证)。疆理:治理。西著:即西藩,西边的屏障。豫州在今河南省项城县一带,就是古所谓长江以西,所以叫西蕃。
  
  ④追:回顾。才具:才能。
  
  【译文】谢万出任豫州都督,刚接到任命,要西行到任所去,亲友连日给他送行,谢万疲惫得支持不住。这时,侍中高崧去见他,径直往谢万身旁坐下,便问他:“你现在受命主管一州,就要去治理西部地区,打算怎样处理政事呢?”谢万大略他说出自己的想法。高崧就给他叙说当地地理人事情况,长篇大论。谢万终于起身坐着。高崧走后,谢万回想起来说:“阿酃确实是有点才能。”谢万也因此能始终奉陪不倦。
  
  (83)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①。将别,既自凄惘,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②
  
  【注释】①谢安南:谢奉,字弘道,历任安南将军、广州刺史、吏部尚书。司马:官名,将军府的属官,管理一府之事。都下:京都。
  
  ②凄惘:伤感愁闷。辽落:辽阔。
  
  【译文】袁彦伯出任安南将军谢奉的司马,京都的友人给他送行一直送到濑乡。
  
  快到分手的时候,他已经不胜伤感愁闷,慨叹说:“江山辽阔,显然有万里的气势。”
  
  (84)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见止足之分①。斋前种一株松,恒自手壅治之②。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③,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④?”
  
  【注释】①《遂初):《遂初赋》。孙绰在《序》中说,自己仰慕老子、庄子之道,愿隐居山林。畎(quǎn)川:地名。止足之分(fèn):止足指知止、知足,即安分守己;分指本分。②斋:房屋。壅:培土。
  
  ③楚楚可怜;茂盛可爱。
  
  ④合抱:两臂围拢,形容粗大。施:用。
  
  【译文】孙绰创作《遂初赋》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在畎川建一所房子住,自己说已经明白了安分守己是自己的本分。房前种着一棵松树,他经常亲手培土灌溉。高世远这时正跟他做邻居,对他说:“小松树不是不茂盛可爱,只是永远不能用做栋梁呀!”孙绰说:“枫树、柳树虽然长得合抱那么粗,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85)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①。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②。”顾长康时为客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④。”桓即赏以二婢。
  
  【注释】①桓征西:桓温,任征西大将军,加官大司马。桓温开始在江陵筑城墙和营建官署,城临汉江,江津:指汉江的渡口。
  
  ②目:品评。
  
  ③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著名画家。
  
  ④“遥望”两句:大意是远远望着高耸的城墙,红色的城楼像彩霞。层城,昆仑山的最高处,即天庭,这里用以比喻高峻的城墙。
  
  【译文】征西大将军桓温修筑江陵城,非常壮丽,完工后,会集宾客僚属出汉江渡口来远远观赏城景。他说:“准如果能恰当品评这座城,有奖赏。”顾长康当时是客人,正在座上,就评论道:“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温当即赏给他两个婢女。
  
  (86)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佳耳,然亦何与人事①!故不如铜雀台上妓②。”
  
  【注释】①羊叔子:羊枯,字叔子,晋武帝时任征南大将军。出镇南夏时,开设学校,推行仁德之政。曾被看成是当时的颜回。与(yǜ):参与;牵涉。
  
  ②“故不”句:铜雀台是曹操修建的。曹操遗嘱说,他死后,要把他的侍妾和歌舞伎安置在铜雀台上,定期为他表演歌舞,妓,通伎,歌女舞女。一说这句是说羊祜清德自佳而已,不如铜雀伎可以娱人耳目。
  
  【译文】王子敬对王孝伯说:“羊叔子这个人自然是不错的呀,可是又何尝有助于世事!所以比不上铜雀台上的歌姬舞女。”
  
  (87)林公见东阳长山曰:“何其坦迤!”①
  
  【注释】①长山:山名,在东阳郡长山县。因为山脉相连三百余里,所以名叫长山,县因山得名。坦迤(yǐ):指山势平缓而曲折。
  
  【译文】支道林和尚看见东阳郡的长山时说:“怎么这么平缓又弯弯曲曲啊!”
  
  (88)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间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①。”
  
  【注释】①岩:高峻的山峰。秀:高出。壑(hè):山沟。蒙笼:茂密覆盖。云兴霞蔚:彩云兴起,形容绚丽多彩。
  
  【译文】顾长康从会稽回来,人们问他那边山川的秀丽情状,顾长康形容说:“那里千峰竞相比高,万壑争先奔流,茂密的草木笼罩其上,有如彩云涌动,霞光灿烂。”
  
  (89)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瞑不临①。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注释】①孝武:晋孝武帝司马曜,简文帝的儿子,十一岁继简文帝登位。临(lìn):哭。亲人死,到一定时候要哭丧,叫临。
  
  【译文】简文帝逝世,教武帝十多岁就登上帝位,服丧期间,一次,夭黑了他也不哭丧。侍从向他启奏说:“按惯例应该哭了。”孝武帝说:“悲痛到来时,自然就会哭,有什么惯例不惯例的!”
  
  (90)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②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③?”
  
  【注释】①讲:研究、讨论。据《续晋阳秋》载:”宁康三年九月九日,帝讲《孝经》,仆射谢安恃坐,吏部尚书陆纳、兼侍中卞耽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哀宏兼执经,中书郎车胤(按:字武子)、丹阳尹王混摘句(指摘出疑难来问》。”私庭:“私邸;王侯大官的府第。
  
  ②难苦:疑难、不精密。袁羊:应为袁虎(袁宏,小名虎)之误。袁羊卒于永和年间,下迄孝武讲经,相距二十余年。德音:善言,对别人言辞的敬称,这里指谢安兄弟的言论。③“何尝”句:说明明镜屡照,仍然明亮;惠风轻拂,水流仍然清澈。以喻多问不致重劳二谢。惮(dàn),害怕。惠风,和风。
  
  【译文】孝武帝将要研讨《孝经》,谢安、谢石兄弟和众人先在家里研讨、学习。车武子提出一些疑难,急迫的问题来问谢安兄弟,并且对袁羊说:“不问,怕漏掉精湛的言论;问得多了,又怕反复劳累二谢。”袁羊说:“一定不会引起这种不满。”车武子说:”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袁羊说:“何曾见过明亮的镜子会因为连续照影而疲劳,清澈的流水会害怕微风?”
  
  (91)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①。
  
  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②。”
  
  【注释】①山阴:会稽郡山阴县(今浙江绍兴)。按:王子敬曾住在会稽郡,那里以山水优美著称。映发:互相映衬,彼此显现。
  
  ②为怀:忘怀;忘记。此句意谓犹觉玩赏不尽。
  
  【译文】王子敬说:“从山阴道上走过时,一路上山光水色交相辉映,使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如果是秋冬之交,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92)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①?”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②。”
  
  【注释】①预:参预;牵涉。正:只。
  
  ②“譬如”句:比喻希望美好、高洁的东西都能出自自己家门。芝兰是芝草和兰草,是芳香的草;玉树是传说中的仙树。二者都用来比喻才德之美。
  
  【译文】太傅谢安问众子侄:“子侄们又何尝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子弟?”大家都不说话。车骑将军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93)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①。已而会雪下,未甚寒②。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③;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④。”
  
  【注释】①吴中:指春秋时吴国旧都,即今江苏省吴县,属吴郡。
  
  ②已而:不久。会:正好。
  
  ③惨澹:惨淡;色彩暗淡。
  
  ④飘瞥:飞掠。林岫(xiǜ):树林、山峰。皓然:形容洁白。按:这两句说的是下雪。
  
  【译文】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言辞。他从京都回东山时,经过吴中。随即遇到下雪,还不是很冷。回来后,和尚们问他途中见闻。道壹说:“风霜固然不用说了,它却先凝聚起一片暗淡;郊野、村落还只是雪花飞掠,树林和山峰就已经白茫茫一片。”
  
  (94)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①。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②。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堪甘香,鸱鸮革响③;淳酪养性,人无嫉心④。”
  
  【注释】①张天锡:张天锡在东晋兴宁元年(公元363年)杀张玄靓,自称凉州牧、西平公,实行地方割据,继承前凉政权。376年符坚攻凉州,张天锡投降,前凉亡。后来在淝水之战中苻坚军败,张天锡于阵中逃出,归顺晋朝,任散骑常侍。按:凉州在今甘肃省。下文问及北方,就是指凉州。称制:伪称皇帝。西隅:西部地区。
  
  ②苻坚:苻坚在东晋升平元年(公元357年)称大秦天王,继承前秦政权,在十六国中最为强大。383年苻坚举兵攻东晋,直下寿阳县。晋派谢石、谢玄与苻坚战于淝水,击败苻坚军。这就是淝水之战。禽:同“擒”。
  
  ①桑椹:桑葚。鸱鸮(chīxiāo):鸟名。猫头鹰就属于鸱鸮科。革:鸟的翅膀。④淳酪:醇厚的奶酪。按:张天锡以“人无嫉心”来讽刺那些嫉已者。
  
  【译文】张天锡任凉州刺史,在西部地区称王。被苻坚俘虏以后,任用为侍中。
  
  后来随苻坚攻晋,在寿阳县大败,便归顺晋朝,来到京都,得到晋孝武帝的器重。每次入朝谈论,没有不谈一整天的。很有一些妒忌他的人当众问他:“北方什么东西可贵?”张天锡回答说:“桑葚香甜,鸱鸮振翅作响;醇厚的乳酪怡情养性,人们没有妒忌之心。”
  
  (95)顾长康拜桓宣武墓①,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②!”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③?”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④。”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⑤。”
  
  【注释】①“顾长”句:顾长康曾在桓温手下任参军,得到桓温的赏识,所以对桓很感激(参看第85则)。
  
  ②“山崩”句:大意是:山倒塌了,海枯竭了,鱼儿鸟儿,依靠什么!溟海,海。③凭重:倚重。见:显现。
  
  ④广莫:广漠,这里指广漠的原野。《淮南子·坠形训):“穷奇广莫,风之所生也。”北风也叫广莫风。悬河:形容瀑布,比喻河水倾泻不止。决溜:指河堤决口,河水急流。
  
  ⑤震雷:响雷。注:倒入。
  
  【译文】顾长康去拜谒桓温的陵墓,并且作诗说:“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你过去倚重桓温才会这样说,你痛哭桓温的情状大概可以描述描述吧?”顾长康说:“鼻息像旷野生风,眼泪像瀑布倾泻。”又一说是:“哭声像疾雷震破山岳,眼泪像江河倾泻大海。”
  
  (96)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①【注释】①兰:兰草,一种香草。萧:艾蒿。敷:花开。荣:草开花。
  
  【译文】毛伯成既然自负有才气,就常常声称:“宁可做被摧残的香兰,被打碎的美玉,也不做开花的艾蒿。”
  
  (97)范宁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众僧疑或欲作答①。有小沙弥在坐末②,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③。”众从其义。
  
  【注释】①八日请佛:当时风俗以为夏历四月八日是佛的生日,到这一天,请佛像供奉。板:写字闲的木简。请佛时要上文书说明,写在板上,这就叫做板。晋时制度,板必须答复。②沙弥:初出家的年轻和尚。
  
  ③世尊:佛教徒对释迎牟尼佛的尊称。
  
  【译文】范宁作豫章太守的时候,到四月八日用文书向庙里请佛像,众和尚猜测是否须要给一个答复。这时有个坐在未座上的小和尚说:“世尊不说话,就是准许了。”大家都赞同他的意见。
  
  (98)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臀①,太博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②,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③?”
  
  【注释】①司马太傅:司马道子、晋简文帝的儿子,纣会稽王,任太傅。纤翳:微小的遮蔽,指云彩。②谢景重:谢重,字景重,在司马道子手下任骠骑长史。
  
  ③滓秽:污秽;玷污。太清:天。
  
  【译文】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在书房闲坐,这时天空明朗,月光皎洁,一点云彩也没有,太傅赞叹不已,认为美极了。当时谢景重也在座。回答说:“私意以为倒不如有点微云点缀。”太傅便打趣谢景重说:“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硬要老天也不干净吗?”
  
  (99)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①?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②?”张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③;因时修制,荀、乐之风④。”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答曰:“阳消阴息,故天步屯蹇⑤;否剥成象,岂足多讥⑥?”
  
  【注释】①经纬:治理。轨辙:准则;法度。伟异:突出;特别。
  
  ②彦:有才学的人。
  
  ③幽邃(suì):幽深,这里指玄学。
  
  ④修制:修定规章制度。荀:指荀f、荀勖。晋初命荀f定礼乐,他和羊祜等人一起撰定晋礼,荀勖与贾充共定律令。乐:指乐广,但乐广未曾修定法制。
  
  ⑤阴、阳:古代的哲学概念,是两个对立面。息:增长。天步:国家的命运。屯蹇(jiǎn):屯、蹇皆《周易》中卦名,卦象象征艰难险阻。
  
  ⑥否剥:否、剥皆《周易》卦名,否卦象征天地不相交,剥卦象征阴盛阳衰,这里比喻时运不利。
  
  【译文】北中郎将王但之很喜爱张天锡,问他:“你看过江来的这些人治理江南的途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后起之秀,和中原人士相比又怎么样?”张天锡说:“说到研讨深奥的玄学,自王弼、何晏以来是最好的了;说到根据时势修订规章制度,那就有荀f、荀勖和乐广的作风。”王坦之说:“你很有远见卓识,为什么会被苻坚挟制呢?”张天锡回答说:“阳衰阴盛,所以国运艰难;时运不好,难道这也值得大加讥笑吗?”
  
  (100)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①。谢为太傅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②。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③;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间之④。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⑤。时谓谢曰:“王宁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⑥:“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⑦。”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注释】①门公:即家公,指父亲。
  
  ②太傅:指司马道子。长史:官名,主管事务的长官,这里指任司马道于的骠骑长史。③构嫌:结怨。按:晋孝武帝时,司马道子辅政,当时王孝伯(名恭,小名阿宁,故下文称王宁),任丹阳尹,迁中书令,后任兖、青二州刺史,他直言敢谏,所以司马道于对他又怕又恨。晋安帝隆安二年(公元398年)七月,王孝伯和殷仲堪、桓玄等以声讨王愉、司马尚之为名起兵反帝室,到九月败死。咨议:官名,指王府的咨议参军。
  
  ④挚(zhí)维:指罗致人才。乖间:离间。
  
  ⑤东府:司马道子的府第。行散:参看《德行》第41则注②。要(yāo)望:迎候。⑥曾:表示加强否定语气的副词。
  
  ⑦“乐彦”句:参看第25则。
  
  【译文】谢景重的女儿嫁给王孝伯的儿子,两位亲家翁互相都很赞赏、敬重。谢景重任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被人家检举了孝王教伯就把谢请去做他的长史,并兼管晋陵郡。太傅跟孝伯早有嫌隙,不想让他拉走谢景重,又安排谢做咨议;表面上显示自己要罗致人才,实际上是用这种做法来离间他们两人。等到王孝伯起兵失败以后,有一次,太傅绕着住宅的围墙行散,一班僚属都在南门迎候参拜。当时大傅对谢景重说:“王宁谋反,听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谢景重听后毫无惧色,从容地收拢饬回答说:“乐彦辅有句话:‘难道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太傅认为他回答得好,便举起杯来劝他酒,并且说:“这当然很好!这当然很好!”
  
  (101)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①。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②”桓玄伏不得起③。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④。纷坛之议,裁之圣鉴⑤。”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
  
  【注释】①桓玄:是桓温的儿子,曾出任义兴郡太守,不久离职,还京都。
  
  ②桓温:任大司马、大将军,公元371年废晋帝为海西县公,并立司马道子的父亲为帝,就是简文帝。这就是下文说的“黜昏暗,登圣明”。桓温曾意欲篡夺,事未成就死了。这里说他欲作贼,就是说他要作乱,造反。桓温死后谥宣武。来:从来。也可能是“未”字之讹,指未年,晚年。③伏:趴下。桓玄既因太傅直呼其父之名,加以大罪,羞愤难当,且怕太傅于醉中施以惩处,所以害怕得伏地下敢起。
  
  ④伊、霍:伊尹、霍光。伊尹是商汤时的宰相,助汤伐夏桀有功。汤死后,又辅佐其孙太甲。霍光受汉武帝遗诏辅佐昭帝,昭帝死,迎立宣帝。
  
  ⑤圣鉴:帝王的鉴识,这里指太傅的鉴识。
  
  【译文】桓玄从义兴郡回到京部后,去谒见司马太傅。这时太傅已经喝醉了,在座的还有很多客人,太傅就问大家说:“桓温从来都想造反,怎么回事?”桓玄拜伏在地不敢起来。谢景重当时任长史,拿起手板来回答说:”已故的宣武公废黜昏庸的人,扶助圣明君主登上帝位,功勋超过伊尹、霍光。至于那些乱纷纷的议论,只有靠太傅英明的鉴识来裁决了。”太傅说:“我知道!我知道!”随即举起酒杯说:“桓义兴,敬你一杯!”桓玄离开座位向太傅谢罪。
  
  (102)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①。人谓王东亭曰②:“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纤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吁陌条畅,则一览而尽③;故纤徐委曲,若不可测④。”
  
  【注释】①“宣武”句:晋哀帝兴宁二年(公元364年),大司马桓温兼任扬州牧。他先移镇春谷县的赭圻,并在此地筑城,第二年又往东移镇姑孰。姑孰在建康以南,又叫南洲(州),参看第37则注②。②王东亭:王珣,字元琳,王导之孙。大司马桓温辟为主簿,累迁尚书左仆射,封东亭侯。下文丞相指王导。王东亭意在夸耀自己的祖父王导的街道设计巧于桓温。
  
  ③阡陌(qiāmò):田间小路,这里指街道。南北方向的叫阡,东西方向的叫陌。条畅:义直又长;畅通无阻。
  
  ④纤馀委曲:曲折。
  
  【译文】桓温移镇南州,他规划修建的街道很平直。有人对东亭侯王珣说:“丞相当初筹划修筑建康城的街道时,没有现成图样可以仿效,所以修筑得弯弯曲曲,和这里相比就显得差些。”王珣说:“这正是丞相规划得巧妙的地方。江南地方狭窄,比不上中原。如果街道畅通无阻,就会一眼看到底;特意拐弯抹角,就给人一种幽深莫测的感觉。”
  
  (103)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①!”
  
  【注释】①贤贤易色:语出《论语·学而》。这句活有不同的理解,孔安国注《论语》以为“言以好色之心好贤人则善”。大意指尊重贤人,不重女色。
  
  【译文】桓玄去拜访荆州刺史殷仲堪,殷正在侍妾的房里睡午觉,手下的人谢绝给他通报。桓玄后来谈起这事,殷仲堪说:“我从来不睡午觉。如果有这样的事,岂不是把重贤之心变成重色了吗!”
  
  (104)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①。”
  
  【注释】①妖:娇美。浮:轻柔。
  
  【译文】桓玄问羊孚:“为什么都爱听吴地歌曲?”羊孚说:“自然是因为它又婉转动听又轻柔。”
  
  (105)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瑚琏①?”羊曰:“故当以为接神之器。”
  
  【注释】①瑚琏: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皿,是相当尊贵的。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孔于说子贡是一个器皿、子贡问是什么器皿,孔子说是瑚琏。
  
  【译文】谢混问羊孚:“为什么说到器皿就要举出瑚琏?”羊孚说:“自然是因为它是迎神的器皿。”
  
  (106)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①。侍中殷仲文进曰②:“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注释】①“桓玄”句: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下诏讨伐桓玄,桓玄就举兵东下建康,总理朝政,杀会稽王司马道子。第二年桓玄称帝,国号楚,并改元水始,废晋安帝为平固王。公元404年,刘裕等起兵讨伐桓玄,桓玄兵败被杀。
  
  ②殷仲文:桓玄的姊夫,桓玄攻入京都后,殷便离开新安太守职,投奔桓玄,任咨议参军。桓玄将要篡位,派他总领诏命,以为侍中。
  
  【译文】桓玄篡位以后,他坐的床稍微陷下去一点,大臣们大惊失色。侍中殷仲文上前说:“这是由于皇上德行深厚,以致大地承受不起。”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
  
  (107)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①,问左右:“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②?”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件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③。”玄咨嗟称善。
  
  【注释】①直馆:值班用的馆舍。
  
  ②省:官署名。虎贲中郎省是虎贲中即将的官署,虎贲中郎将是统领近卫军的将军。桓玄想恢复虎贲中郎将,不知是否应该当值,官署应置于何处,所以发问。
  
  ③散骑:官名,即散骑常侍,在皇帝左右规谏过失,以备顾问。按:当时没有将校省,故寄宿在散骑省。
  
  【译文】桓玄篡位以后,想要另行设立值班官署,就问手下的人:“虎贲中郎省应该设置在哪里?”有人回答说:“没有这个省。”这个回答在当时特别违抗圣旨。桓玄问:“你怎么知道没有?”那个人回答说:“潘岳在《秋兴赋叙》里说过:‘我兼任虎贲中郎将,寄宿在散骑省值班。’”桓玄赞赏他说得好。
  
  (108)谢灵运好戴曲柄笠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②?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③!”
  
  【注释】①谢灵运:晋宋时人,曾任永嘉太守、临川内史,也曾在会稽隐居了一段时间;喜欢遨游山水,以写山水诗著名。曲柄笠:一种帽子,“笠上有柄,由而后垂,绝似曲盖之形。”②孔隐士:孔淳之,在上虞山隐居。希心:仰慕;倾心。高远:指德行高尚、志趣远大。曲盖:帝王、大官外出时的一种仪仗,盖如伞状,柄弯曲。孔淳之因为曲柄笠和曲盖相像,就借以讽刺谢灵运没有忘掉富贵。
  
  ③将不:恐怕,表示测度而意思偏于肯定。畏影者:害怕自己影子的人。《庄子》有一个寓言:一个人害怕自己的影子,想甩开它,就拼命逃跑,可是影子仍然跟着,结果气绝身死。谢灵运是说,只有畏影者心里才有个影子,如果不想到富贵,就不会怕富贵的影子,而孔隐士恐怕才是不能忘怀于富贵的。
  
  【译文】谢灵运喜欢戴曲柄笠,隐士孔淳之对他说:“你想仰慕德高志远的人,为什么不能抛开曲盖的形状?”谢灵运回答说:“恐怕是怕影子的人还不能忘记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