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汀一中:来知德《来瞿塘日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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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知德《来瞿塘日录》(3)

(2010-07-28 15:28:54)转载 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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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辰

 

或问:日行有长短,何也?曰:此因地也,日月者,地中阴阳之精也,故日行高低不离乎地之气。冬至以后一阳生,此气之长也。阳气主于升,鼓万物之出机,鼓渐伸而高,日随气而亦高,故昼长。夏至以后一阴生,此气之消也。阴气主于沉,鼓万物之入机,故渐屈而低,日随气而亦低,故昼短。

或问:日之行一日一周天,如此山河大地,纵飞亦不能周天,或者以日为骥步,骥不过日行千里耳,安能周天?纵一时行一万里,一日十二时,地之体岂止十二万里哉?自古圣贤皆不能穷之,不知何以能周天也。曰:此正论造化者,当默识其大头脑也。既理会得大头脑,则其间左来右去,关窍自然通矣。盖日月,皆此地阴阳所发之精英也,既为所发之精英,则不离乎地矣,安能不周天乎。试将一枝烛置于竹筒内,放在厅中间桌上,厅之烛照去瓦上有一圆光,即譬之日也,将手把竹筒一斜侧,少顷斜间瞬息过了厅,此日周天之义也。何以验日月为地阴阳之精英?余游峨眉山欲见佛光,连日阴雨,山中将往一月矣。僧曰“此光亦难遇,如将发光之时,前一夜必有大风吹撼屋动,则次日有光矣”。果一夜风发屋动, 次日天开霁晴明。僧曰“此当以日影验之,日照屋影到某处即有光矣”。果至其时,日射崖下之光石,却有雾如绵,平铺二三十里,僧家谓之银色世界,信乎?银色世界也。俄而空中两道白毫挺出雾中,即有一光如蝃蝀[37],红绿相间,圆如月,五七丈宽,地之精英于此可验。此则一山之精英也,若日月则九州万国之精英矣。苾刍指为佛光,世人安得不惑哉。朱子说“峨眉看佛光以五更看”。五更看者,非佛光也,僧家谓之圣灯满天飞,盖腐叶之类。

或问:宋儒以月本无光,受日之光以为光。程子、邵子、朱子、张子皆如是说,而今独以为非受日光,何也?曰:此正未达造化大头脑而有此新巧之说也。盖天地既有此阴阳,就有往来、有生死、有盛衰、有寒暑、有长短、有常变,此必然之理数也。况月乃阴精,既属阴,则月之中有昏黑之状者,此定理也。有盈有亏者,亦定理也。孔子曰“悬象著明莫大于日月”,日自为日,月自为月,岂有月受日光之理哉。至若望日,酉时日月固相对矣;至于半夜,日在地之中,月在天之中,有许大山河,天地相隔,月岂能受日之光?譬如置一镜于桌上,置一镜于桌下,乃以桌上之光受桌下之光,虽三尺之童亦不信也。朱子乃以地在天中不甚大,四边空,有时月在天中央,日在地中央,则光照四旁上受于月。盖朱子笃信之,过信沈存中之言尔。既然地不甚大,月在天中央,日在地中央,光从四旁上可以受于月,宜乎月之光夜夜满矣,何以十七、十八月即缺哉?贤人笃信之过亦至于此。且月本有圆缺,圣人已先说矣。如曰天道亏盈而益谦,此圣人之言也。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此圣人之言也。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窍于山川,和而后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此圣人之言也哉。生明,既生魄旁死魄,此圣人之言也。圣人明,说生说死、说盈说缺乃不信,经而信沈存中之言何哉?朱子又以经星纬星亦受日光。如说以星亦受日光,则当每月三十、初一、初二月缺将尽之时,星亦当缺,其光而不见矣,何以星常常如此明也?看来朱子说日食并月受日光皆信历家之言,未曾把造化大规模头脑理会。

星本无度,历家自昼夜算之耳。盖天北高南低,所谓北极南极者。极,至也。南北到了各极处,不知北边高几万丈矣。星者,地之精也,浮于地者也。北极星浮在北边丑艮上极高处,地之高再无高于此者矣。南极星浮在南边未坤上极低处,地之低再无低于此者矣。其浮于上去地之度数南北也。彼此相同,但因地势高低不同,所以历家谓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出入者,地热不同。故也诸星左旋到了南北两头极处,恰似在车轴两头旋,其实他也左旋,止因天远,管窥恰似不动。北极高,所以常见,南极低,所以常隐。因北极在高处,诸星在下面,所以譬入君。

东南西北每七星,共二十八宿,非二十八宿大于众星也,亦非在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也。止因日之所行纪其经行之处耳。盖天本无度,作历者无以纪其数,以一年乃三百六十五日有馀,故以日周天之度亦三百六十五度有奇。然天体渺茫冲漠,何处记认,于是以当度之。星记之譬如孟春日,在某星几度,仲春在某星几度,不论度之广狭,三十度者有之,一度、二度、三度者有之。《礼记·月令》所载及诗定之方中是也。譬如荆州去北京,某日至荆门,某日至当阳,某日至襄阳之意。日周天有此二十八个当度星,所以推定二十八宿之名,其实此星与众星同也。

北方七宿如一牛而少一脚,有龟蛇盘结之象,今人以真武修仙、龟蛇二将,可笑也。

星本无名,历家因难记认,改其名以便记认,如耀魄宝之类是也。

古之圣贤,如天无月之盈亏,纵聪明也定不得春夏秋冬十二月,也置不得闰。

月详说前直图。

日食

 

日食者,数当食也。有当食而不食者,邵子曰算法之误,此言得之矣。或者当夜食,历家差其时。如宋宁宗六年,太史言夜食,不见是也。盖日食常在于朔,月食常在于望。间有差者,不过差一日耳。不离朔望者,定数也。圆必有亏者,定理也。朱子言朔而日月之食,东西同度,南北同道,则月掩日而日为之食。望而日月之对,同度同道,则月亢日而为之食。亢,当也。言日月相对,太亲切,遂遥夺其光。又云:正如一人执烛,一人执扇相交而过。看来通说错了,日月在天,譬之两球疾驰如飞、相交而过,彼此安能掩乎?况日一日一周天,其迅速一刻千里,月岂能掩乎?历家见得日食皆在朔,月食皆在望,因生此议论也。此皆不将造化阴阳大头脑理会,故吾儒亦信之。

殊不知天地有此阴阳不齐,就生起许多不齐事来,故有吉必有凶,有盈必有亏,有消必有长,有长必有短,有好必有丑,有常必有变,此必然之理、必然之数也。今以天言之,苍然者,天之常也,然或时而白,或时而红而黑,或时空中偶生雷霆、偶生风雨,非变乎?方者,地之体也,然或高而万丈,或卑而万丈,亦有盈有亏,非其生成之变乎?镇静者,地之常也,或时而震,或时而裂,非其偶然之变乎?故明者,日之常也,时亦如血,或时昏晕,或时有黑气,如飞鹊,如飞燕,或时有黑子,如枣如李,或时贯白虹,或时夹雨珥,此皆载之简册,昭可考者,非明者之变乎?

故周礼视祲[38]掌十晕之法以观妖祥辨吉凶。一曰祲谓日旁有阴气相侵也;二曰象,谓阴气附日凝结成象燕雀之类是也;三曰镌,谓黑气刺日也;四曰监,谓气抱日也;五曰闇,谓方昼而晦也;六曰瞢[39],谓日瞢瞢然无光也;七曰弥,白虹弥天也;八曰叙,谓云有片段次序,如山在日旁也;九曰隮[40] 蝃蝀升气于日也;十曰想,杂气成形,想也。故圆者,日之常也,或时有缺焉,或缺十分之五,或缺十分之尽。则圆而缺者,虽变也亦常也。若以为月所掩,且如桓公三年秋七月壬辰日有食之既。既者,尽也。又如襄公二十四年,安王一十年,高后二年,平帝元始元年、普通三年,日皆食之尽。赧王十四年日食昼晦。夫月掩日安能至此甚乎,此皆以前载之史册不可胜纪矣。至若本朝,正德某年,日食尽,白日偶黑,满天星斗。此先辈所亲见者也。月在何处安能掩日至此乎?且古人不言日缺,而言日食者,缺处如有物齿之状,此食字之义也。故解蚀字云:如虫食草木之叶也。每每救日,见其缺处参差不齐,月掩日安得有是象乎。

盖月之圆有时而亏,正犹日之白有时而杂气,如周礼之所谓十晕也,何必穿凿以黄道论哉。又说亦有交而不食者,同道而相避也,谓王者修德行政,则阳足以胜阴,虽当食而月常避日亦不食。此说尤不通也,盖日月无心情之物也,若月知避日是有心情矣,且如五帝三王已[以]上不可得而知矣。至若汉文帝、宋仁宗岂不修德哉,然亦日食如常,何哉?尝考宋《中兴志》云:张衡,云对日之衡,其大如日,月光不照谓之闇虚,月望行黄道,则值闇虚有表里浅深。故食有南北多少。本朝朱熹颇主是说,由是言之日之食与否,当观月之行黄道表里,月之食与否当观所值闇虚表里,大约于黄道验之也。此《中兴志》,之说也。又,沈氏笔谈亦论东西南北,观《中兴志》,谓本朝朱熹颇主是说,则自汉唐以来,言日食者纷纷皆未定也。朱子见得历家通是如此说,遂信之,解《诗经·十月之交》之注尔。

又,《中兴志》云“日之食又有当食而不食者,出于历法之外者 也”。如唐开元盛际及本朝中兴以来,绍兴十二年、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二十八年,皆当亏而不亏。及考唐史,开元三年七月、七年五月、九年九月、十二年闰十二月,共日食十二次,开元盛际何尝不日食乎?又考宋绍兴五年正月、七年二月、十三年十二月、十五年六月、十七年十月等共食十三次,止有三次人云不见,群臣称贺者,奸邪蒙蔽也。当是时也,正秦桧弄柄之时、王伦诏谕之日,屈膝称臣于丑虏,复杀良将以悦其心,君何君也,臣何臣也,何尝修德哉?而以为中兴以来,绍兴某年某年不食,恐亦谀君之言也。则《中兴志》不足信矣。朱子修德不食之说,盖主历家此说也。盖日者众阳之宗君象也,天道变于上,人事应于下,人君于日食比当侧身修德,以回天变,非修德则不食也。嘉佑六年日食,人云不见,时议称贺,独司马光上言:臣愚以为日之所照周遍华夷,虽京师不见,四方必有见者,此天戒至深不可不察也。臣闻汉成帝永始元年九月,日有食之,四方不见京师见,谷永以为祸在内也;二年三月,日有食之,四方见京师不见,谷永以为祸在外也。臣愚以为永之言似未协天之意,夫四方不见京师见者,祸尚浅也;四方见京师不见祸浸深业。天意以为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也。人主犹宜侧身戒惧,乃相率称贺不上下蒙诬哉!若司马光者,可谓委曲善道,其君以回天变者矣。礼曰:日食则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职,以荡天下之阳事,此皆垂训之言,欲人君反身修德也。盖言反身修德以回天变,则可若曰修德,则日不食,非矣!何也?日犹水也,日犹旱也。尧之时浩浩襄陵,汤之时焦金流石,尧与汤岂不修德哉!故尧惟反身修德曰洚水警予,汤惟反身修德以六事自责。自古圣人惟反身修德而已。且如孔子之圣,岂不及文王,文王之时凤呜岐山,孔子之时凤鸟不至,岂孔子修德不如文王哉?所遭之气运不同耳。如曰人君修德即日不食,是孔子修德即凤鸟至也。

夏仲康五年日食书云乃季秋日朔辰弗集于房,弗集者不安也,言日辰不安于房宿也,即言日食也,亦非日月掩蚀也。蔡仲默以集与辑通,为日月不和,诬矣。

小雅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月而食,于何不臧。朔日辛卯在幽王六年,常考幽王三年,幽王见褒姒而悦之,是年三川震,五年废申后,及太子宜臼必定;幽王四年、五年、六年之间,有月食矣。但古人月食不载之史也。十月之交,交者,方交十月也,即朔日也,辛卯者,纪其日所值之干支也;微者食之甚也,与式微之微同;彼者,犹前也,彼月而微者,言前已月食之甚矣;此日而微者,言今又日食之甚矣。日月告凶,月则维其常矣,日则大变,有何善哉?不特天变地亦有变。又云百川沸腾,山冢猝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此指三年三川震也。至十二年,犬戎杀幽王与骊山下,而宗周宗庙宫室尽为即坵,遂有《黍离》之诗焉。则作此诗者,乃当时贤人君子,见得日月告凶,雷电不宁,失天道也。山川崩沸、岸谷变迁,失地道也。内有褒姒之邪艳,外有皇父之贪痗[41],以至群口噂沓[42],四国暴乱,三农汗菜,失人道也。三才绝矣,国欲不亡得乎?作诗者逆知周之必亡,乃作此诗。朱子解注,依历家之说不惟解之错,且失诗人忧时所刺之意矣。

彼月二句依苏氏注亦通,某所辨者,止辨其非日月掩日也。

或问:尧时十日并出果有否?曰:此其必有者也。盖尧时六阳已极,阳精之发极盛,故也。观天地,六阴已极之时,即昏黑可知矣。断史者以儒者莫先于穷理,无十日并出之理,殊不知此造化之妙也,俗儒安得知之哉?且天地阴阳有此不齐之气,即有此不齐之事。如日明于昼,乃其常也,亦有夜出者焉,如汉武帝建元二年是也。天无二日,乃其常也,亦有二日并出者焉,如永圣元年、乾符六年是也。月亦然或时两月并出,或时三月并出,或时西南方两月重出,或时朔月犹见东方,或时生齿,其间轻变不可胜记。又极而言之,天雨水常也,或时雨血,或时雨沙,或时雨土,或时雨草,或时雨金,或时雨肉,或时雨水银。故草木殊质,樱桃有时而生茄。阴阳异位,男子或时而变女。如履武吞卵、鸟覆羊腓,皆无理之事,圣人载之于经,岂圣人亦信怪哉?贾谊曰:“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斯言得之矣。

天下理外事极多,且如孔子古今至圣,虚墓中生出白兔来,此事都不可晓,所以说贾谊“天地为炉”数句说得好,烧窑有窑变,即千变万化之意也。

 

雷霆雨露霜雪

 

或问:程子云“人之作恶与天地之怒气相击搏,遂震死霹雳者, 天地之怒气也”。此言是否?曰:非也。但看伏羲画卦,取阳一画到阴一边来谓之震,震为雷,乃长男也;取阴一画到阳一边来谓之巽,撰为风,乃长女也;所以说雷风相搏,因阳气极了要出来,阴缠绵包裹住他不得出来,所以一出有声,爆竹放铳是也,安得为怒气哉?又观《易》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作乐崇德,殷 荐之上帝,以配祖考”,盖言阳始潜闭地中,及其动则出地奋,震通畅,和豫之至矣。即“以荐上帝”而“配祖考”也。使非和之事安能配享哉,所以知其非怒气也。张子说“阳在外者不得入,周旋不舍而为风也”。说得不是。盖风者,橐籥往来之气也。但看手握扇,往来生风,又看扇铁风箱,一往一来生风可知矣。

雷击人物者,偶遇也。雷从地中出,出之时不论人、不论物,但所出之处即击矣。说人之作恶,值天怒气就不是了。如雷击孔子文庙柱、击人家树,此皆所亲见者,柱与树有何罪哉?真西山说“雷虽威,初非为杀物设也”。斯言得之矣。

雷之有形者,气盛生之也。然有形而无质,响过就散了。但看地中生菌,占得天地不大气,一夜生起,次早去采菌,脚中已有蛆矣。况雷鼓天地许大之气,岂不成形哉。所以将动雷之前一日,必热之极。

雷纯一团阳,所以有火有电光。古人说雷出则万物出,雷入则万物入。斯言得之矣。

右前数条,皆因宋儒说之,可疑者辨之,如说之既明者,不重载于此录。

                                                         (吴正全    点校)

 

 

来瞿唐先生日录卷六(二)

 

心学晦明解

 

   心学之一明一晦,天实囿之也。心学长明于天下,则世多圣人、麒麟、凤凰,不能出走兽飞鸟之类矣。即今书者,吾儒所治之业也。天下无不读书之圣人,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此古今圣人之常。大舜迩言且察,况书乎?

且不言心学,姑以世间书之一明一晦言之。三代以下书,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馀散在列国者亦少。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当此之时,世上无纸,或书于木,或书于帛,传播极难。故家无异书,人无异教。贤人君子,偶得一字,有益于身心者,即实如金玉,所以三代多道德之士。及有纸后,人以写录为难,故人以藏书为贵;至唐时,蜀中有人雕板印纸;五代之时冯道即奏请官镂板刊行,书即传于天下多矣。至有书,肆人以书贸易,书愈多矣。

然天下令其完全,孔子删“《诗》《书》”,定“《礼》《乐》 ”,赞《周易》,修《春秋》,乃削《八索》、《九丘》、“《坟》《典》”,断自唐虞以下,斯道之散布于六经者,如日中天。天生李斯焚之,万世之下皆罪李斯。然天生焚书之人不独一李斯也。汉自除挟书之后,《易》自淄川田生,《书》自济南伏生,《诗》自申培、辕固、韩婴,《礼》自高堂生,《春秋》自董仲舒,至成帝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未央宫有麒麟,天禄阁诏刘向校经传会,向卒,哀帝复命向子歆卒父业。于是总括群书而奏其《七略》。其一,曰《六艺略》者即六经也。及春陵举兵渐台剸[43]首,承明宣室皆火矣。是焚书者,王莽也。光武投戈讲艺,息马论道;即位之后笃好文雅,海内鸿儒攍[44]帙而来者甚众,充牣[45]石室蘭台,明帝幸学圆桥门,而观听者亿万,可谓盛矣。然迎西域之书于中国,至今高明之士,往往宗其空寂而文。以六经之言譬之,一派清江乃流一浊源于其中。此则不火之火,是焚六经之心传者,明帝也。章帝考详异同于白虎观,灵帝诏诸儒正定六经,藏之禁中者皆谓之中秘书,亦犹前汉之中书也。及董卓移都,兵民劻勷[46],凡石室蘭台之所蓄聚者,轊[47]其缣帛,劙[48]其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则制为滕囊,俄尔之间冰消瓦解,是焚书者,董卓也。魏晋相继,前秘书监郑默,后秘书监荀朂[49],总括群书,分为四部,合一万九千有馀,及京华覆荡,石渠拼发而书皆亡矣,是焚书者刘曜、石勒也。永嘉之后,中朝之书渐流江左。武帝入关,收其图籍、五经、子史,鈭錍[50]复鄴[51],赤轴青纸,鲜戫[52] 璘彬[53]。前密监谢灵运、后秘书丞王俭,及梁秘书监任昉,并处士阮孝绪,为七录共三万馀卷。梁武虽崇信誌公而颇悦诗书。侯景为乱,文德之书犹存,肖绎遣将破平,侯景将书尽载江陵,周师入楚,灰与一炬,是焚书者,侯景也。后魏初都燕代,南略中原,周觉割据关右,高洋号令山东蓬绪剪屠,了无宁日,不暇谋及文字矣。至于开皇分遣人捜讨异本,每书一卷赏绢一疋。炀帝即位,犹好读书,纳于东都修文殿者三万七千卷,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每室三间,开方户,垂锦幔,上有二飞仙。户外地中施机发,帝幸书室,宫人践机,则飞仙收幔而上,户扉皆开,帝出复闭如故。收书之盛,无愈与此矣。及幸江都聚书至三十七万卷,尽焚于广陵。至武德平隋,将书送至京师,砥柱覆舟,又归湁潗[54],是焚书者,水火也。太宗好文,即位之初即封孔子弟子,以魏微、虞世南、颜师古相继为秘书监,购天下书。元宗两都各聚书四部,以甲乙丙丁为次序,正本副本签轴皆异色以别之。俄而鼓动渔阳,马嵬驻跸,覆餗形渥,片纸不存,是焚书者,安禄山也。灵武还都方瘳疮痏[55],至文宗始完前书,又经黄巢之乱,至朱温代昭宣,则其书荡然无遗矣,又非特禄山焚之也。宋承五季乱离之后,书籍至少。乾德初,图书实于三馆诏史馆,凡吏民有以书来献者,当视其篇目,馆中所无者收之,献书人选至学士院试,堪认职者具以名。闻太宗以三馆之陋,又别新轮奂[56],目为崇文馆。自建隆至祥符,目录三万有馀,熙宁中成都进士郭友直献书,富和中张颐、李东、王阐、张宿等献书,皆贮史馆,谓之崇文总目。宋之书至宣和盛矣。及尔狐升御榻,举族北辕中原之主,且觫殐[57]于五国城,况其书乎。是焚书者,金虏也。南渡以后,乃降昭曰:“国家用武开基,右文致治,藏书之盛,视古为多;艰难以来,纲罗散失;今监司郡守各谕所部,悉上送官,多者优赏”。至于嘉定著书立言之士益众,往往多充秘府,虽绍定辛卯偶灾红衣之尼,然煨烬之馀,十犹得五。及胜国以来皆散失,是犹之乎焚书也。至于民间之书,如宋宣宪、李邯郸,毫州之祁,饶州之吴,荆州之田,南都之戚,历阳之沈,庐山之李,九江之陈,鄱阳之吴,皆收书之至多者。然或散于国家之板荡,或废于子孙之零替,于今安在哉。盖天忌尤物,圣人之经,不使人见其全经,圣人之传不使人见其全传。纵医家之灵方,卜数之奇数,藏之秘府者,亦不肯久留于人间,书可知矣。夫书与天地本无忌,则知天不以全聪明与人矣。

   故心学不常明,圣人不常生,皆天有以囿之。孔子之聪明:千古一人而已,信乎?子贡以为天纵也。孔子之后,门弟之多者,莫如邓康成,长相随千馀人,名其乡为郑公乡,榜其门为通德门,一时天下之相信,以为孔子复生矣。自宋有程、朱,而郑公之业遂废,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尽归于一人也。程、朱在宋为名儒,今日之设科,皆以其注疏。然《大学》首章头脑功夫,未免有差。王阳明以《大学》未曾错简,又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尽归于一人也。王阳明之说是矣,然又以格物之物认为事字,教人先于良知。而明德二字,亦依朱子,又不免少差,又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尽归于一人也。故天下有治有乱,心学有晦有明,皆天以聪明囿之,人力不得而与也。

某本愚劣,少壮之时妄意圣贤,山林中近三十年,所注有《易经》集注、《大学古本》、《入圣功夫字义》、《理学辨疑》诸篇与程、朱、阳明颇有异同。以世莫我知,欲请高秀才写藏书冢三字藏之石室,不料海内又有知之者。昨友人至书,以天下义理程朱说尽,王阳明不必议之,将程朱之注取其科第而复议之,非儒者之用心也。此言盖为某而发,非为阳明也。殊不知,理者,天下之公理,人人皆能言之,不反覆辩论,岂得为儒?且议者,议其理也,非议其人品也。若论程朱阳明之人品,俱千载豪杰,泰山北斗。皆某之师范也,岂敢议之。阳明在今日之儒,乃聪明之极者,但立论伤于太快,略欠商量。阳明亦未当议朱子之人品也,亦议其理而已。使前人言之,而后人再不敢言之,则“《坟》、《典》” 者,乃伏羲、神农、黄帝、颛顼高辛之书,孔子不敢删矣。《春秋》乃列国侯王之史,孔子不必修矣。传注有左丘明、郑康成、王辅嗣、孔安国诸公,程朱不可出一言矣。言之者,不得已也,为世道计也。伊尹之“非予觉之而谁”、孔子之“文不在兹”、孟子之“舍我其谁”,皆不得已也。世莫我知,不得不自认也。盖天囿世人之聪明,入圣之功夫少【稍】认不真,则其用功之先后,不免以缓为急以急为缓,古人有言“黄河之源不扬黑水之波,桃李之根不结松柏之实”。名儒言之,门徒 千人,从而和之,后生晚进,差毫厘而缪千里。有骎[58]入于异端而自不觉者,所以不得已而辩论也。且如墨子乃战国之大儒,为宋大夫著书七十一篇,有贵俭兼爱尊贤右鬼非命上同诸篇,当时之人比肩孔子。故古文有仲尼、墨翟之贤之句。唐之韩昌黎犹予之韩子曰: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儒墨,墨子乃大儒,何尝不敬其父哉。而孟子乃辟之,何也?盖老庄之徒,弃仁义陋尧舜,排周孔,如黑之于白,冰之于炭,明白显易。知天下后世必不见信,独墨子似是而非。观其称尧曰“采椽不断,茅茨不剪“。称周曰严父配天宗,礼文王,其立论兼爱,一篇孟子恐传之后世,其流必至于无父,非墨子真无父也。故辩论者,不得已也。昔程子与吴师礼谈介甫之学错处,谓师礼曰:“此天下公理无彼我,果能明辨,不有益于介甫,必有益于我”。此言说得好,某亦此意也。览某稿者,见此解谅其不得已之心焉。若所见之是否,则望正于后之君子。

 

 

来瞿塘先生目录卷七

 

《大学》[59]古本释

 

来知德自序

大学之道,修身尽之矣。修身之要,格物尽之矣。明德者何也,昭明于天下之德也。即五达道也。自其共由于人谓之道,自其实得于己谓之德,自其通于天下曰达,自其昭于天下曰明,非有二物也,一而已矣。观下文释齐治平,皆以五伦言之是也。不言道而言德者,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也。此正五帝三王以德服人之王道也,非伯者之以力也。(经义考无自其以下九十五字原作者即来知德注,以下同——编者)若以人之所得于天而虚灵不昧为明德,则尚未见诸为以何事明明德于天下也哉。亲者九族也,民者万民也,即亲亲而仁民也。自近以及远而家而国而天下也,非当作新也,亦非亲其民也。止至善者,止于人敬孝慈信也。自数字之义,不明圣人修己以安百姓之道荒矣,道丧千载,噫!可哀也(经义考无此四字)。又何望其知格物也。五帝三王之学,皆所以明伦,孔子十五而知志帝王之学(经义考无此)。七十子从孔子,问孔子之(经义考无孔子之三字)志。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何志也?即大学老老长长,恤孤平天下之志也。及哀公问政,乃大人不知大学者(经义考无此句)。故孔子告之曰:“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治人治天下国家,则明德即达道,不待辩而自明矣”。孟轲氏得孔子之真传者,故曰圣人。人伦之至,盖尧舜之道笑弟而已矣。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迖之天下也。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及齐宣、梁惠、滕文公问政,皆以设为庠序人伦明於上告之,此皆载之简册,自儿童时(经义考无此句)即读之。但天下学者,日汲汲于科目,如水之赴海。间有一二高明之士,又驰情于释氏之空寂,不以身心体认之。以至此义不明尔。格物者(格物以下至哀也一百九十八字经义考无),修身之有头脑功夫也,即告颜子之克己也,即孟子之寡欲也。诚意者心之要紧处也。格物则知之至矣,修身则行之尽矣。知至、行尽、天下国家举而措之而已。春秋之时五霸迭兴,君不君、父不父、子不子,不知明明德于天下也久矣。间有欲平天下者如管晏之徒,又不知本之五伦,反之躬行。孔子惧,作春秋南面之权而不讳。典庸礼,命德讨罪无非所以明伦也。孔子没,其徒恐此道久而失其传,乃笔之于书。引五帝三王之诗书以为证,岂知千载之后犹不明也哉,噫!可哀也。秦汉唐(经义考无唐字)已(原文如此,应以为字才通——编者)来,圣人之道浑如长夜,至宋河南程氏取而表章之,朱子乃为注,可谓有功于圣门矣。但以明德为虚灵不昧,以格物为穷至事物之理,不免失之支离。至我明阳明王氏崛起渐中,以此书原未错简,程朱格物不免求之于外,可谓有功于程朱矣。但仍以明德为灵昭不昧,而教人先于悟良知,则又不免于失之茫昧支离。茫昧虽分内外,然于作圣功夫入手之差者则均也。德以未仕,山林中潜心反复二十余年,一旦恍然有悟,惧天下之学者,日流而为禅也。乃书数条(经义考无数条二字)于大学古本之后(以下经义考无)极知愚劣不足为程、朱、王三公之直友,但学者能以身心体认之,则于国家一道德以同俗之教化,未必无小补云。

                                        万历乙酉十月望日后学来知德书

 

   德者得也,以五伦体之于身,躬行心得也。即下文言敬止仁敬孝慈信之德也;言齐家孝弟,慈之德也;言治国宜家人、宜兄弟父子、兄弟足法之德也;言平天下,上老老长长,恤孤之德也。(“德者德也”一句见乐记)

明 德

此五伦,在天地间昭如日月,以置立言,置之而塞乎天地;以纵横言,溥之而横乎四海;以悠久言,施之后世而无朝夕。人人不可离,家家不可背,乃明白显然之事,非所隐也,非行怪也,故谓之明。

此明字,对暗字而言,若释氏讲空虚、讲阴间地府、讲前生后世、讲六道轮迴,则皆幽暗之事,人目所不见,不得谓之明矣。

明明德

上明字,即人伦明于上之明。书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孔门下此明字,盖本于尧典,克明之明也。又司徒明七教以兴民德,亲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明者,即此,明七教之明字也。七教者,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也,民德者即此明德之德也。

若依注中德者,人之所得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学者当应其所发,而遂明之。如此解,全在心上去了,未见之施为,何以能明明德于天下哉!何以能先治其国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以我之所得于天,虚灵不昧为德,是欲使民知之矣。天下岂有许多聪明百姓也哉!况下文明说,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宜兄弟而后可以教国人又何以为虚灵不昧。

明明德即修身也,即有诸己也。古人有言曰:“紫衣贱服,尚化齐风;长缨鄙好且化邹俗”。为人上者,况以五伦躬行实践,而天下有不化也哉!若所令反其所好,民即不从矣。

以古人修身明明德言之,如思齐,斋太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惠于宗公。神网时怨,神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雝雝[60]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闻,亦式不谏,亦入此修身齐家也。又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曰三难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王季復饍,然后亦復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饍。命宰曰:未有原?应曰:“诺”。然后退。武王帅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说脱冠带,而养文王一饭亦一饭,文王再饭,亦再饭。此修身齐家也。如此修身齐家,岂不化行南国。

学者只将《周南》、《召南》熟看,就看出明德、亲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气象出来了,故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

以古人明明德于天下,载之于经者言之,如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敬敷五教在宽,故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人于东郊,养庶老于西虞。春食孤子,秋食耆老,此孔子已前,五帝、三王所以老老、长长,恤孤明明德于天下之事也。及孟子告滕文公乃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 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夫孔子祖述宪章,尧舜文武者也。尧舜文武之学,皆所以明伦,岂有孔子之教,不本于明伦者乎!孟子得孔子之真传者,孟子言设学,皆所以明伦。后之儒者,乃以明德解为虚灵不昧,是即释氏虚空圆明之教矣,岂孔氏之教乎!

又曰,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意,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恭、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此人义乃五伦也。大人以万物为一体正欲天下一家中国一人者,又岂止教之以心而不教之五伦哉!则明德乃五伦之德彰彰矣。

凡前所引数条,非某之自立门户而言也,亦贤人之言也,皆圣人之经也。但因三代以后,设科目,人人止穷圣人之言以取功名,未曾留心体认,又因老佛出来作混,资质略高者俱留心佛老,所以将圣人之言通忽略了,所以某以为道丧千载,可哀者此也。

克明峻德以亲九族,蔡仲默注,以为即上文之德,错矣。盖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乃史臣赞尧之德也。模写圣人,生知安行气象,就譬如孔子门人,模写孔子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此等话不成尧自家又将钦明文思,克明此德去亲九族,说不通矣。克明峻德,即是敬敷五教,养国老于上庠等事。

就虚灵上说,一本大学通说空疏了,更无下手处,就五伦上说,一本大学彻头彻尾。

观康诰说,克明德,下文即说,矧[61]惟不孝不友,子弗袛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阙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以孝友言之,则德字又可知矣。

大抵学者认德字不真,只为晓得道德两个字,离不得道,便是本然的德,便是以道体之于身,凝聚蕴蓄的,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今日所志之道,即他日所据之德也。今日所据之德,即前日所志之道也。外道以言德,则德其所德,非吾德之所谓德矣。把中庸修道之谓教看,则大学教人之德,不外于道又可知矣。

如朱子章句序,而其所以为教,则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馀,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伦之外,是以当世之人,无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如依序文如此解,明德则一本大学通畅矣。不知如何又解在心上去了。


亲 

 

亲者九族也,民者万民也,亲民二字即亲亲而仁民也,即以亲九族昭明百姓也,即关雎、麟趾、化行、南国也。此二字又全又活,亲字管齐家一项;民字管治平一项,乃文章减字法也。宋儒程朱子改亲字,作新字,近日王阳明解作亲其民,把如保赤子此之谓民之父母,通为亲其民、新其民则临身齐家工夫全空疏了。不能修其身,不能亲亲以齐其家,乃先去新亲其民,是所厚者薄,而所薄者厚也。与下“文明德于天下”一条,全部相同了,此万世不易之定论也。

明明德、亲民、止至善,此八个字冠之篇首。圣门下得约而达,一本大学通该管了。上明字藏得有格物、修身工夫在裹头,即下文日新又新,切磋琢磨等是也,民字即兴孝、兴弟、兴仁、兴让之民也。止至善,即止于仁敬、孝慈、信也八个字,何等亭当。

 

明德亲民

 

何以明德亲民,令而言之也,吾身出入相对不可须臾离也,即中庸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如以家庭论,对父母则父母为亲,而孝之道不可离矣;对妻妾则妻妾为亲,而别之道不可离矣;对昆弟则昆弟为亲,而长之道不可离矣;对奴仆则奴仆为亲,而慈之道不可离矣;如出仕临民,则国与天下满目皆其民,而信之道不可离矣。是亲民者,正所以明德也。所以明德亲民不可分也,所以引诗才说明德就说亲民。若无父、无君、无妻、无子、无昆弟、朋友,何以谓之德。无老者何以安之;无少者何以怀之,即释氏深山打坐之人矣。

孔子十五而志大学,见得大人之学,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所以急急遑遑,辙环列国,欲行道以济时艰,以不负上天生聪明之意。知得此道理,真所以绝粮伐木,略不为意。观其言曰,鸟兽不可以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子路曰:“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皆明德亲民意也”。汤誓曰:“予谓上帝,不敢不正”。仲虺曰:“惟天生民,有裕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又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泰誓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雝聪明作元 后,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云云。又曰:“惟天惠民,惟辟奉天”。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非,予觉之,而谁皆是,不敢负上天生聪明之心,所以急急遑遑,行道以济时艰”。孔子惟其知此,所以说顺乎天,而应乎人。汤武以之。稣子惟其见不到此,所以说武王非圣人也。箕子不臣仆于武王,而以洪范传于武王者,亦此意。盖恐此道自我而绝也。不然箕子乃忘君事仇之人矣。孔子安得谓之仁。

大抵自孔孟以后,至于今日,“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个字,通认不真。宋儒认明德为虚灵不昧,又不知明德亲民不可分,以敬字作工夫。敬字作功夫是矣,天下无不敬之圣人,但终日端坐如泥塑人,不是敬的功夫了。天下岂有终日端坐之圣人哉!终日端坐者,西方之圣人也。孔子当时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皆是实历苦语。自来圣人,通是兢兢业业,忧勤惕励,非行道以济时,必明道以淑人,无冥心闭目打坐之圣人。又说,读书玩物丧志,殊不知天下岂有不读书之圣人。如不读书,孔子说:“博我以文,好古敏以求之。信而好古,博学又审问,慎思又明辨之”。又说:“博学为志,切问近思,仁在其中皆是诳人之言。又说汝以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必定多学”。圣人方对门 人如此说,若不多学,无此言矣。古来圣人如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昊、高辛、颛顼、唐、虞之书谓之“五典”。八卦之说,谓之“八索”;九 州之志,谓之“九邱”,通是孔子删了。孔子当时不能行道,欲明道以淑人,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千辛万苦,孔子何曾丧其志哉!天下无有读书成心病者,但读书要识痛痒,归在我一路来,博学详说,将以反说约的。如此读书,不枉读书矣!如张平子、左太冲,就不识痛痒了。说个玩物丧志,终是认得学圣功夫不端的。虽学圣功夫不专于闻见、口耳,然读书一项,岂可废。朱子说,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极说得是。学圣人者,都是如此。但不当以格物为穷极事物之理,又在枝叶上去了。

古来圣贤见得万物一体,明德亲民端的,所以到了行不得处,就自认不辞。如曰文不在兹乎,非予觉之而谁,予不得已也,皆是将这一场事担负在身上。论其形迹,就似俗人求名、求富贵一般,急急遑遑如汤武之行权、孔子之周流四方,席不暇暖,与求名求富贵无异,而不知大人之学,当如是也。但进以礼,退以义,进退不失礼仪之中,正得与不得,即归之命,所谓行一不义,杀一不孤而得天下,不为是也。则与俗人之求富贵,披发以见有司不顾礼仪而为之,天渊悬绝矣。某少时焚引,一时相厚之友,皆以南山捷径戏之。余作《客问》一篇书来者即以此答,尾云:“江湖廊庙原为一体,明道行道皆以淑人”,亦此意也。有志于圣学者,不能行道,必要明道不然终归于私,不是大人之学。如南山捷径乃希图富贵,已不在吾儒中算矣,与明德亲民差一万里。明德亲民是真知斯道之当然,急急遑遑而欲以道淑人也,非图富贵也,此君子、小人义利毫厘之差,又不可不辨。然今日披发以见有司者,又笑不得南山捷径,此又不呆不辨。

至善

至者极也,如冬至,夏至之志。冬至前虽有小寒、大寒,然六阴之极,天地之气,从此而乎于外,所以为冬之极。夏至前,虽有小暑、大暑,然六阳之极,天地之气,从此而吸于内,所以为夏之极。善者良也,易言继之者善。孟子道性善,皆维皇降衷之良,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传所谓仁敬孝慈,信是也。

止至善

止者,已也、息也、居也、静也,书之安汝,止钦、厥止是也。孔子止字出于此,止字内藏得有定、静、安三字意。

止至善者,止于仁敬、孝慈、信之类也。至善者,无过不及,恰在止处也,以为人君止于人言之。舜之作舞刑亦仁也,诛凶亦仁也。何也?皆发乎天理,而无一毫私意与乎其间也。若梁武帝宗庙以面为牺牲,似仁非仁矣。何也?溺于输迥之说是自私矣。馀可类推。

知止而后有定一节

知者,觉也、识也、喻也,即下文知字心无二知,分生知学、知困。知者,以人之资禀不同也。此知字,即应下文此谓知之至也。定者,正也,言此心有定向也。静者,寂也,息也、定也。安者,心无愧也、宁也、止也、静也,其实此心既定已安矣。但自心之既定,寂然不动,言则曰定;自心之既定,妥贴无愧,言则曰安,非此心既定,又别有所谓静与安也。虑者,详审其过不及,以示求其至善也。即太甲之弗虑胡获。说命之虑而后能得也。至善而曰虑,而后能得者,言必虑善以动,动惟厥时也。

知止者,知其止于仁敬、孝慈、信,无伦之理,止于此也。知其理止于此,则喜怒哀乐未发之时,而定、而静、而安者,此仁敬孝慈信也,此五伦之理也。无忿懥也、无恐惧也、无好乐忧患也,则此心未发之时,一团天理廊然大公,是即谓之中矣。既安于五伦之理,则喜怒哀乐已发之时,所以思虑酬酢者,此仁敬孝慈信也,此五伦之理也。不辟于亲爱也、不辟于贱恶也、不辟于畏敬哀矜持敖惰也。则此心既发之后,一团天理,物来顺应,是即谓之和矣。如此岂不得所止乎。

定静安三个字,是模写此心无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气象。定字是天下定于一之定,不迁移也;静是不扰;安是妥贴自然。

从来此一节,诂训者都说得无下手处,都是悬空捕风捉影,所以然者何也?明德二字认不真故也。所以体贴到身上说不得,殊不知圣人之言,岂有说得、行不得之言哉。

 

本末始终

 

本末始终者,此正知止下手功夫也,所谓择之精也,下文本末、厚薄,此其类也。且如以事亲言之,谕父母之于道及养志者,本也;养口体者,末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者,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者,孝之终也。凡事事物物,皆有本末始终、先后,即孔子所谓先于正名也,如医家所谓君臣佐使也。如失其轻重先后之序,虽是君子,路上人终不能至其至善之域矣。

道字应德字,之所先后,知字内藏得有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功夫。

 

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总论)

 

凡人有此形体,即有此形气之私,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安轶也、性也,有此形气之性,故好勇、好货、好色,不辨礼义而受万钟,欲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得我,凡此皆所谓物也。有此物欲横于心,是以千思万想千计万较时起时灭、朝朝暮暮,在此胸中,未曾停息。倘此横于中之物欲,或得或丧,发之七情,欲有所忿懥、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所忧患,是以见之于事,即偏于一边。不之,所亲爱而辟,必之所贱恶而辟,不之所畏敬而辟,必之所哀矜、敖惰而辟。心既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偏,而所行之事,又随其心之所偏而辟,则天赋于我之五性皆已牿亡丧失矣。是非之良心既以丧失,是以安其危,而利其灾,此身之所以不修也。如商纣惟好宫室、台榭、陂池,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唐明皇开元初年,罢大明宫于农务之时、焚玉锦绣于殿前,几至太平矣。及宠太真是皆有所好乐也、有所亲爱也,身安得修乎,所以纣失天下,元宗窜身西蜀,正所谓辟则为天下谬也。所以圣门教人先于格物,此有头脑至捷功夫也。自孔子没,至于今日,无人知此功夫,此德以道丧千载,可哀者,此也。

 

训字

 

修者,理也、整也,对慌乱颓败而言也;正者,当也、定也、平也,对偏邪而言也;诚者,敬也、信也,对欺诳而言也;致者,至也、诣也,对踟蹰不进而言也;格者,杀也、除也、去也,对优柔、迟留而言也,此一字得猛。

说我要整理此身,便要心上不偏邪;心上不偏邪,在于发念意向上,不欺诳;要我意向上不欺诳,在至诣我是非心上去看,等将善恶晓然明白,要心上晓然明白,只在格了心上物欲就明白了。

正心之心已发之心。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所谓知也。惟物欲蔽了就不明白,要钱官,即问断不公,见之矣。

身也、心也、意也、物也,属形气一边用功夫,所以下个修字、正字、诚字、格字,都下得重。格字尤下得猛,但凡遏人欲,字都下得重。如克己复礼之克、养心寡欲之寡是也。到了知字,即仁义礼智也,乃是非之心也,乃天理也。虽不离形气,然无半毫形气之私,无声无臭,下不得功夫,所以下一个致字。此一字下得轻,致者,送也、诣也、至也,只似说送与是非之心看,所以物格而后知至。至与致二字不同,若说物格而后知致,即不通矣。

 

训意

 

修身者,止于仁敬孝慈信而为善也。不之,所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而辟为恶也,辟则安能齐家乎故欲齐家者,先修其身。然心者身之主也,使此心不觉照,心,不在而失其本心惟知眷恋于物欲,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岁视之亦不见、听之亦不闻、食之亦不知其味矣,安能修身乎!故在于正心,必定要此心不偏邪,一团天理,惟仁也、惟敬也、惟孝慈信也,则身可得而修矣。然意者心之所发也,使意之方发,差之一毫,则所行之事谬以千里矣,安能正心乎!故必要发念之时,仁敬、孝慈信之善,如好好色也;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恶恶臭也,斯心可得而正矣。然使此心不知其孰真、孰妄,未免认人欲为天理,又安能诚意乎。故必致吾是非之心以鉴之,晓然明白,知其何者为仁敬、孝慈信之善,所当好也;知其何者为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恶,所当恶也,斯意可得而诚矣。然欲此心晓然明白,岂有他术哉,亦惟格去此物而已。盖吾心之中,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者,皆蔽我良知之物也。今将此物猛然格除,一切扫去,则此心未发之时,廓然大公,无意、无必,致天下之中矣。既发之后,物来顺应,无固无我,致天下之和矣。此孔门接尧舜精一之传,至捷至近之心法也,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二节训意

 

修身者,为善而去恶也;正心者,已发之心惟在于善,而不偏于恶也;诚意者,方发之心,实好其善、实恶其恶也;致知者,知其孰为善、孰为恶也;格物者,格其孰为恶之恶也,既格其恶,则此心无蔽障明白之至矣。明白之至,则一念之发,绝不欺矣。既不欺,则心廓然大公而正矣。既正,则物来顺应而身修矣。

 

物格而后(一条)

 

心譬如镜也,本光明也。物者,镜上之灰尘垢也;格者,去其尘垢而光明之至也;意者,人心发动取镜照物也;诚意者,将镜来照妍者,如好好色也;媸者如恶恶臭也;正心者心惟其眼不偏于媸也;修身者,如其妍而为善如其媸而去也。

心者,臂如目也,木光明也;物者目上之翳也;格物者,以药点之去其翳也;知至者,复其光明之本体也;意者,目去看物之好丑也;诚意者,好者如好色也、丑者如恶恶也,下同前。

格了物,知即至矣,及下坡板丸之势,所以说致知上用不得功夫。今之儒者,讲致良知,只是听人说,不曾自家体认。

格物者,格去其物欲也;知至者,知物欲知之极其至也;诚意者,诚其意而不自欺于物欲也;正心者,正此心而不邪于物欲也;修身者,修整其身而此身全无物欲也。盖格物之时,此心尚有善、有恶,既格去物欲,则有善无恶矣。是以知之至、意之诚、心之正,而生修矣。此下坡之势。

诚意

 

  学者临关功夫最难,所以圣人又说,诚意此一种功夫出来,异于禅学者,正在此。一念差了,终身事通差了,故于正心中拈出诚意。

  此一种功夫,即是《中庸.》“戒慎、恐惧也,莫见乎隐”二句,即“十目所视”

二句也。既说个戒慎、恐惧,心已动矣。注中解,所以全天理之本,然解错了。他只因下有“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即有此解也。殊不知学者静坐之时,不过绝了妄想,闭目打坐而已,安能存天理之本。然大抵自汉唐宋以来,儒者通不晓得遏人欲,即所以存天理,天理本然上,半厘功夫做不得,何也?仁义礼知,我固有之也,非由铄也。惟遏人欲则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自然呈露,而索行之事,皆仁义礼知之事矣。天理本然上,不惟做不得功夫,亦不消做功夫。

  如把戒惧二句作静而存养,只把禅家就看出来了。禅家终日无天、无地、无人、无我打坐,何曾存天理之本然。殊不知未发上做得功夫,圣人已先说矣,所以不说欲正其心者,先于未发;说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此正圣学禅学之所由分也。在心上单提一个诚意出来,异禅学者正在此。惟不知此功夫,伊川将“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就解错了。若程明道说,“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就说得是了。陆象山以存养为主人,考索为奴仆,就偏了。做男儿大丈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以天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把道理明明白白说与世人,使斯道大明方是豪杰。若终日闭目打坐,门徒来专心问他,他说半句留半句,使人莫测端倪,斯则达摩之教也。朱子虽然著述上略有些差错,但他为人平易,皆谆谆教人允矣两端,必竭四教雅言之规模也。今将三条功夫开于后。 

圣学

 

  圣学在心之意念上用功夫,所谓慎独也,格物则其下手之头脑功夫矣。

禅学

 

  禅学在心之未发上用功夫,只是硬锁了心不开城门,无天、无地、无人、无我,不肯将外物扰动,读书穷理谓之理障。

词章之学

  词章之学,专于工辞,如左思、张衡是也。心之真妄与未发、已发俱不论矣。

  近日学者,知词章之学非圣学是矣,但又认禅学为圣学,则与词章之学一而已矣,均为不知圣学也。

致 知

 

知者,五性中之智也。王阳明以为良知是也。朱子解知犹识也,解错了。又解致推极也,推极吾心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若如此说,一句书不读之人,知孝其亲、妇人为夫死节,何曾推极其知识哉!致知二字,通解错了。王阳明认知,为良知是矣。但又教人悟良知,良知上做功夫,又错了。殊不知良知乃天理,做不得功夫。又不曾见孔子“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此一句了。其徒就说,本来灵觉生机,丹府一粒,点铁成金,此乃生生之谓性。孟子已辟了,何消又拈起以为活宝说。大抵学朱子之学不成,不失为博古通今之士,学致良知不成,即刻成惠可矣。

王阳明《传习录》,又以闻见之知。孔子以为知之次,则是闻见之知,已落第二义矣,惟当致良知。殊不知“知之次也”一章,朱子解错了。知之次者,言必待闻见而后知次于生知者也。孔子说不知其理而妄作者,我决无是也。我之知,虽非生知然多闻则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则择其善者而记之。闻见之知,虽与生知者同,亦知之之真,然必待于闻见亦生知之次矣。若无知而妄作,我岂有是哉。如此解方应得首句。

朱子解虽未能实知其理,亦可以次于知之者也。若说虽未实知其理,依然是无知妄作了。朱子何等聪明人,不知当时如何如此解,只恐旧证是如此。

天下之知无二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知止说得个迟速说,不得个详略。譬如蜀川到燕京,千里马止六七日即到,次于千里者,一月方到,如款叚蹇驽,两三月方到。及到了燕京,千里驰是到,次于千里驰也是到,款叚蹇驽也是到,止说得迟速,说不得详略。阳明讲良知引此章为证,差矣。大抵阳明先生聪明之至,也肯与人讲论,不似象山诸公,说半句留半句,但尽他聪明,说通说快了,不沈潜反复。如阳明说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如言学孝,则必服劳,奉养躬行孝道而后谓之学,岂徒悬空口耳讲说而遂谓之孝乎!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笃者敦宫笃厚之意已行矣。而敦笃其行,不息其功之谓尔。盖学之不能无疑则有问,问即学也,即行也不能无疑,则有思,思即学也;即行也不能无疑,则有辨,辨即学也,行也,辨既明矣,思既慎矣,问既审矣,学既能矣又从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谓笃行,非谓学问思辨之后,而始措之行也。此区区心理合一之体,知行并进之功,所以异于后世之说者,正在于是(已前是传习录)。若依此说,心与理合一,知与行并进,说孝则说得通矣,说忠则说不通矣,所以阳明不说忠。如读孟子有官守者,尽其职,有言责者、尽其忠,此学也,然天下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必有官守言责方言学,则布衣之讲学者,此条不必讲矣。又以审问言之,如颜渊问为邦,孔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韶舞,放郑声,远佞人 ”。颜子必行夏时乘辂、服冕、放声、远佞,而后谓之学乎。不然,此空谈也。阳明自以为心理合一,知行并进而不自觉,其言之不通矣。此皆聪明之极,说快之过也。

格物者,正所以致良知也,就譬如说磨镜之尘垢者,正所以求镜之明也。所以不说欲致其知者,先格其物,说致知在格物,以格了物即知之至,所以说不得个先后字。

朱子解格物致知错了,所以解“尽其心者”一章亦错了。尽者,终也、竭也,对有剩馀而言也。若心上略有纤恶之未除,即有馀欠矣。尽其心者,复其天命之本体也。天生此心之时,原无物欲也,命者死生有命之命也。孟子此章,教人修身以立命,言我身心性命通是天赋与我的,我能尽其心,就知得性、知得天了。存此心不失以养其性,就是事天了。不管我命长命短,只去修身,则命自我立,而知天、事天,不足言矣。朱子解大学如彼,解到了此处,就说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

德为海内人讲致良知,山林中将“致”字磨砻二十年。盖因解致字为丧致乎,哀之致,以致字可用功夫也。及后贯通之时,方知致字用不得功夫,功夫全在格物上。何以用不得功夫?盖人禀五行以生,有形、有神智,属水,乃神智属水,乃水之神也。神何以做得功夫,只将物欲格了。五性自呈露矣。

以五性呈露模样言之,五性譬如明月,物欲譬如人家板壁。板壁有一线未遮隔,即有一线明月进来将板壁通取了。明月即通进来了,所以格物是孔门至妙至捷之功夫,只格物则恻隐四端之发见,自火然而泉达矣。

 

物者,即勇、货、色之类也,即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得我是也,即下文有所忿懥等是也。对我而言者也,乃物我也,物交物之物也,皆有形也。何以不言人欲而言物也?如色货是物,我去好他,方是欲,故不言欲而言物也。以下文言,即闲居之不善也,即桀纣之暴也,即贪戾也、聚敛也、畜牛羊也、察鸡豚也,好此物则所藏乎身,不恕娟嫉以恶之、违之,而俾不通矣。

 

格字,王阳明以为“格其君心”之“格”,极说得是。但指物字,作事字又错了。将此功夫说缓了,又渺冥了。格字,即下文切磋琢磨也,瑟僴赫喧也,克明也、顾諟[62]也、日新又新也,物欲未易磨勘,身心未易整齐,故引卫武公之诗明之,未易战胜;故引书克字明之,未易洗刷;故引盘铭之未易觉照,故引顾諟明之。

先儒之言,皆有所因。阳明只“想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二句,不想格物而后知至,所以教人致良知。其实良知二字,乃孟子之言,非悖经之言也。但门人大学之传,无良知之说,则与当时之传不相合,虽不悖经而悖乎大学之本传矣,朱子只因经文此谓知之至也,心想惟穷理方能知之至,就以格物为穷极事物之理。其实穷理二字,乃孔子之言,非悖经之言也。但传无穷理之说,则与传亦不相合矣。所以二公之言,皆不合传,惟曰格去物欲,则字字句句皆相合矣。

格物

 

物字,阳明指为事字,就说得缠绕了。就说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使后学不明不白,指为物欲之物,就直切了。如孝乃明德也,孝多哀于妻子,好色而听妻子之言,好货有私财,好勇斗狠,不能愉色婉容,是事亲有所好乐也,则孝蔽于此物矣。今格去此物,则此心一团天理,就能冬温、夏清,昏定、晨省,所行者皆孝之事,而止于其孝矣。忠乃明德也,如好色欲妻妾之奉,好货察鸡豚、畜牛羊,好勇贪戾偾事,而有桀纣之暴,是事君有所好乐也,则忠蔽于此物矣。今格去此物,则此心一团天理,就能有官守者,尽其职;有言责者,尽其忠。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断断无技,休休有容,以能保我子孙黎民,所行者皆忠之事而止于其敬矣。此是下死心学圣人,方晓得此功夫,不然只是口谈。

以吾一身论之,手容恭,此修身之一事也。今见富贵下我一等之人,或扯袖高拮其手,是敖矣;或垂亸,疏懒不为其礼,是惰矣。有此敖惰而下交之渎者何也?盖因恃我富贵,眼里空人,故好自高,有所好乐之心发之也。此物横于胸中,是以手容不恭,惟知敖惰矣。或见富贵上我一等之人,即足恭骫骳[63]卑下为谄谀之状,是之所畏敬矣。有此畏敬而上交之谄者何也?盖见人富贵喧赫,有所恐惧;见其金帛宫室,有所羡慕,好乐此二心发之也。此物横于胸中,故手容不恭,惟之所畏敬矣。今将恃富贵、畏富贵、自卑自高此心之物一格了,则此心廓然大公,自知我之富贵何以恃得,人人之富贵何以慕得,他惟知我手容当恭,自意诚心正而身修矣。

孔子曰:“君子以虚受人”,盖心中无物则虚,所以物格即知至,见善如决江河矣,所以能受人。

宋儒说,格物说前了,何也?“讲学以耨之”一句是也,盖讲学乃薅草功夫也,“好学近乎知”一句是也。盖好学,乃开我愚蒙功夫,故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博学而详说者,正以反说于约,以求格吾身心之私欲也,是宋儒之说说去前一步矣。近日儒者说致良知,又说后了。何也?格物者正所以致良知也。盖孩提之童知爱亲敬长者,以无物欲也。及长成人,物欲蔽之,是以丧失其旧日孩提之良知矣。今格去其物欲者,正所以复还孩提之良知也。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所以说近日儒者又说后了一步。就譬如六月大水,驾巫峡黑石船相似,捉舵走不得半毫。学圣功夫,精密在此处可见。

邹东郭云:“孩提之童,知爱其亲,而强且壮者,顾有不爱焉。岂强且壮者反愚于孩提乎!呼蹴之食,乞人不屑,而不义之万钟,公卿或受焉,岂公卿反不肖于乞人乎”!此数句说得快人心。若某生同其时,足数句于后,即千古之名言矣。强且壮者,反愚于孩提何也?以好货财、私妻子、好勇斗狠,此物欲蔽之也。是以,即不顾父母之养,若格去此物,即还孩提爱敬之旧如矣。公卿反不肖于乞人者,以欲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得我,此物欲蔽之也。是以失其本心,不辨礼义而受万钟之禄,若格去此物,即还羞恶不屑之旧心矣,岂非千古之名言乎!但观世人,兄弟小时同床共枕,哥哥前、弟弟后,何等相爱,及成人有室家析居,为财产告状,即为仇敌,就可知矣。

宋儒把个敬字作功夫,近日儒者把个良知作功夫,就窅窅冥冥、茫茫荡荡,无下手处,只依孔子格物作功夫,就有下手处,事事物物通有把捉。

圣人之言无二也,颜子乃孔子得意门人,孔子告之曰:“克己复 礼为仁”;孟子得孔子之真传者,乃曰“养心莫善于寡欲”。盖物格而后知至,克己复礼为仁,养心莫善于寡欲,此三句话乃一句话也。何也?物也、己也、欲也,皆有我之私也;格也、克也、寡也,皆除去有我之私也。以此作证验,则诸儒之纷纷讲格物者,不待辨而自明矣。昔者,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兹孔门格物之说,千载未明,今斯文晦而复明,某亦不能自辞矣。

宋儒只为认此二字不真,说周茂叔教人每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亦不说。所乐何事,朱子亦说程孔引而不发,亦不敢妄为之说。非不说也,只恐真不知所乐何事也。看来自汉、唐、宋,至于今日之儒,通不知所乐何事。知之者,惟周茂叔一人而已。盖人无欲即乐。孔子说:“君子坦荡荡”,无欲也。孟子说:“反身则诚,乐莫大焉”,无欲也。仰不愧于天,俯不诈于人,无欲也。以至心广体胖,无入而不自得。人知,不知亦嚣嚣皆无欲之乐也。又乐多贤友,即有朋自远方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乐也,皆非涉于形气之私之乐也。若世人以歌儿舞女为乐,是即骄乐、宴乐、佚游矣。学者只将圣门乐字打通了,则圣人用功,即可知矣。不然一节不通,节节不通,千言万语,终日葛藤。

学者如不知此种功夫,终日在言语威仪上做功夫,苦心苦力也。一般成高贤,但欲为时中之圣,即不能矣。如去猎较见南子,应佛肸召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此等事决干不得。何也?必磨磷湼缁也。如知格物功夫,则江汉濯之、秋阳暴之,皜皜乎不可尚也。譬如行船相似,捉不住此种功夫,就譬如捉不住船舟也,坚固舟上人也,爽力也。认得水经,只是捉不住舵,就怕漩涡下不得滩。如捉得住舵,船大也好、船小也好,江水也好、汉水也好,大滩大浪也好,如捉得住格物功夫,就坚之至矣。虽磨不磷白之至矣。虽湼不缁,事亲也好,事君也好,处朋友也好,处昆弟也好,富贵也好,贫贱也好,夷狄也好,患难也好,都无人而不自得。不作小家人见识,阔刀大斧,径入周孔之堂室(此之谓自谦)。

诫字当作诚字,字画左右相同,其义亦顺。诫与戒同□□即中庸戒慎之戒也。言必要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此之谓自警,非由他人也。若不自警,即自欺矣。小人间居为不善,只是不自警。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则警之至矣。目此字,乃圣门已用之字,易小惩而大诫是也。又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是也。解作自慊,说不通矣,字画亦差之太远。

附录(一)

 

来知德年谱

 

嘉靖四年乙酉(1525)[64]年1岁——

是年十月初五亥时,生于沙河铺釜山白鹤湾(今仁贤镇华安村)。

嘉靖十一年壬辰(1532)年8岁——

知读书,次年9岁能做长短句。

嘉靖十三年甲午(1534)年10岁——

伯兄知行令题池水中有句云“苍生领望通舟楫,邻家暂借养鱼龙”。又题白扇云“一片白,一片白,片片白白皎如月,谁当我出来,扫除天下热。”自十岁起得癫疾梦上天。

嘉靖十七年戊戌(1538)年14岁——

疾未愈,梦独立巫峰,遂别号十二峰道人。

嘉靖十九年庚子(1540)年16岁——

游泮,督学毛批:“是卷心思精透,口声不凡,当不止于科目”。是年癫疾愈。

嘉靖二十年辛丑(1541)年17岁——

初治诗,改礼记。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1542)年18岁——

督学周考第二。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1543)年19岁——

赴乡试,有疾,未入场而归,是年十月冠娶倪氏。(二十五年、二十八年均因疾未入场)

嘉靖二十六年丁未(1547)年21岁——

生长子时敏。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1550)年24岁——

督学陈考居第一,陈公曰:此段才川中少有,须当读书。遂客居石墩寺读书至次年。

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年26岁——

以礼经中式第五名,是年明伦堂石砌生五色灵芝,时本县乏科百年,县令何,作兴[65]百金,辞不受。自中式后不复梦立巫峰矣。

嘉靖三十二年癸丑(1553)年29岁——

不第,御史喻巡按对两道云:“川中举人多求作兴,余主场考七十二人,联捷者八人,余不喜,独喜来子辞作兴[66],盖凤毛麟角,他日非明卿即明贤也”。乃移檄云:来某辞作兴[67]于县令,播芳名于诸司,即今日之始,进而他年之服官可知,圣贤地位亦从此去。此榜不得人也哉!表其门曰:“清节可风”。督学曾移檄云:“来某文登高第,志历清修,委堪人师,仰县将本道考取入学生员古之贤、戴诰等三十八人,送至门下,俾其朝夕与游,庶耳濡目染,自成君子。”乃改宏山寺为宏山书院,令先生教授其 中。

嘉靖三十三年甲寅(1554)年30岁——

读书虎城(天池)寺。

嘉靖三十四年乙卯(1555)年31岁——

入京会试。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1556)年32岁——

会试不第,还。至巫峡作《春风辞》诸篇。族子时良窘甚,先生收养娶妻置田产,时升生。家居至嘉靖三十七年初。

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年34岁——

入京(会试),父嘱曰:“如不第可住京,戒琴、酒之癖。”次年参加会试,果不第,客于京师至嘉靖四十一年再试。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1562)年38岁——

再试。揭榜前一夕又梦立巫峰,叹曰:“巫峰乃川中水口、秀 山,故川多文人。今又梦之,乃文章秀气,非富贵梦也。果不第。”时象书至,云父风疾发、母目疾重。遂题路引诗云“莫遣(道)红尘客子知,殷勤谢尔夜题诗。两行黑字催人老,一幅乌丝觉我痴。万里鹏程何足论,双亲鹤发已多垂。此中有路寻尧舜,东海宣尼是引师”。因“焚其引”,焚后,数十会友,至有泣下者。 曰:“本朝以科目为重,若焚引别无路矣”。公曰:“有圣贤一条路,做圣贤不要命,无论富贵贫贱,皆可能之。割断了科目一条肠,孔孟由我做去”。会友皆不然之。次日将绢大书“愿学孔子”缚于背,又题京师邸壁云“昔年行远不知远,今日登高始觉高。知远知高天近午,泗滨佇目驾飞舠”。遂飘然而归。道之焚引之故, 父曰:“尔若做孝子、成圣贤,不做官何害。

嘉靖四十二年——

家居读书,题《了心歌》。

嘉靖四十三年甲子(1564)年40岁——

家居读书,有司催上公车,乃书联于堂曰:“彩服堂前幸喜双亲今八秩,红尘路上不将一日换三公。”

嘉靖四十四年——四十六年,家居读书三年,叹曰:此出口入耳非学也。置祭田数亩,于族人轮流应祭。四十四年长孙许生。四十五年画太极图于室中,味程子终日端坐,李延平澄心默坐。

隆庆元年丁卯(1567)年43岁——

家居静坐玩太极图,或时看性理,倦则鼓琴。坐二年觉是禅学。

隆庆二年——

友人杨嘉制约游吴,附一商船。商待之甚殷,意欲九江说关也。先生初不知,此至九江,商方言其故。先生曰:“我生平不说事,肯以一关故,破余戒乎。时主事袁三接先生,赋庐山诗一章,云:“泽畔烟花浪宕开,五云缥缈钻云台,峰连九子排元笋,水散三山接上台,司马未酬江海志,张骞去泛斗牛来。弃繻也识非难事,无奈篙师次第催。”接入南京复游泰山之北京,游西山,作游吴稿 诸篇。

隆庆三年——

柱史谭公启访先生,先生家无备,设菜二盘待之,次日送至溪边,谭曰:“我见尔腹中一肚子铁,以菜款御史,乃谈笑自若,尔愿学孔子成矣。”公答曰:“独不闻四时八节无钱使,半夜三更有客来乎。”一笑而别。夏,丁父忧卢墓;次孙谒生。

隆庆四年庚午(1570)年46岁——

卢墓。取族子贫而可教者来时允、来宏等至家教养,二子皆入学,为之娶妻生子,后令归本父。

隆庆五年——隆庆六年

丁母忧。[丁氏母葬虎城里小黑潭,今碧山镇团山村距家110里,墓今无存——点校者注。]

万历元年癸酉(1573)年49岁——

卢墓。次子时升并所养族子俱入学

万历二年——

卢墓,思父作《秋风辞》诸篇,六年不茹荤,不内不栉,琴瑟俱废,日悲号,心志甚苦。冬,服阕,登太白山,悟格物之物乃物欲之物。一者,无欲也,格物则无欲矣。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所以行之者,一也,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孔子三个一字,通同皆祖述尧舜,惟精惟之一,就豁然贯通,晓得作圣工夫,有头脑、有次第、作《述悟赋》”,改太白山为悟山,又作悟山稿。县令庄 公扁其庐曰“孝廉经世”,荐之两院。著《理学日录》太守郭公棐以诗录其文,蔚然有陶韦之风流,学录其理,渊然得邹鲁之正脉。扁其门曰:“东川高士”。收入本府人物志。御史孙公肯堂按梁,对诸生曰:“不必尚论古人,来某即是古人矣。名利关多识不透,即卑官如巡检驿丞,亦割舍不得,尔等莫将焚引事看易了。”下檄云:“名儒来某,扬马之文,曾闵之行,始因亲疾而焚引,一旦固人情之所难,继因亲殁而庐墓六年,岂士林之易得,且克养纯粹,不入城府,虽古之郭有道,今之陈白沙,亦不过是也。表其门曰:“三川高士”。县令催先生出谢,先生书一绝句答云:“十载方将一戒成,满园松菊届时生。而今若为霜威破,草木焉知不笑 人。”

万历三年乙亥(1575)年51岁——

欲游五岳不果。竖草堂名快活庵,读书其中。立四禁:“不枉见有司,不入城府,不释麻衣,不自奉杀生。”又作快活吟,所饮酒名快活春。题云:“不愿富贵金堆屋,不愿神仙骑黄鹤。但愿朝朝快活春,醉后长歌太平曲。”所卧榻名“九喜榻”并作吟。

万历四年丙子——

居釜山。作《客问》、《釜山稿》。

万历五年丁丑(1577)年53岁——

读《易》以宋儒不言象只言理,因客万县虬溪注《易》[68]

万历六年——

客虬溪。作《省觉录》、《省事录》、《铁凤稿》。是年先生遭谤,乃题云:“他山攻处偏成玉,苦李时来也自甜,谁谓南山高万丈,行行便到祝融尖”。

万历七年己卯(1579)年55岁——

客虬溪作《虬溪稿》。忽梦一长人齐天,手持一物,至圆至明。诣前曰:“此月也,今卖与尔”,自觉满腹肺腑无一不见。好事者闻之,诛茅成亭,曰:“买月亭”。先生订正往日所著太极图、大学古本,作买月亭稿。

万历八年庚辰(1580)年56岁——

客虬溪。郭公作《日录序》以为,独探理窟,其赋诗出奇,飘飘有凌云气,寄兴于寥廓而归宿于仁义,以游逍遥之墟,即庄周所谓至人者此也,名所居曰悦我堂。

万历辛巳九年(1581)年57岁——

游华山,欲静坐山中悟易象之理,至鸡头关投宿。宿家有悲唬声,问之曰负债将儿妇卖偿,已立券,明日归矣。来公出银八两赎。后至华阴,一人窘甚,女长不能嫁,先生捐银六两与之。因此途中无措。复还虬溪绝不言及,盖得之使者口云。先生入虬溪思易,十夜不寐,忽一夜梦一黄衣人与先生相揖让。若授受意,次日偶思“见豕负涂”句,遂悟其象。作游《华山稿》、《太和山稿》。

万历十年壬午(1582)年58岁——

游峨眉山作《游峨眉稿》、论俗俚语“死生有命”、吟“富贵在天”、吟“八关稿”。先生自言一日有四乐:一“玩太极”,题诗云:“个中原有先天易,壁上新添太极图。日与包牺[69]相揖让,人间哪得此凡夫。”二“登釜山”,题云:“白云穿破翠微堆,云里苍松手自栽。大笑一声天地外,人间何地少蓬莱。”三“与兄饮”,题云:“万事无心一老翁,兄为明月弟清风。竹根醉倒双双起,风起西方月起东。”四“醉卧”,题云:“竹床顶上覆棕蓑,一枕虚无梦不多。睡觉不知天早晚,数声牛笛下前坡。”

万历十一年癸未(1583)年59岁——

客虬溪。刺史傅公叙日录,谓先生六经百家书无不读,乐道安贫,抱膝长吟,所著诗中无一愁字;又谓先生所著内外诸书,读之汗出,直接孔氏绝学,虽朱程复生,亦必屈服,岂意孔子之学今日方大明哉。

万历十二年甲申(1584)年60岁——

居釜山,友人张成夫访先生,临别索言。曰:“为学如烧窑,切不可助长。火候功夫到,烟自生清亮。仲尼到而今,千载道已丧。只因名利关,终日作膨胀。因此自沉溺,堕落深万丈。仰视鲁仲尼,仲尼在天上。不须求花谱,鸳鸯旧花样。只于心上觅,何处是荡荡。游白帝城并作重游白帝城稿;曾孙象观生。

万历十三年乙酉(1585)年61岁——

客虬溪。《大学古本》并《格物诸图》成。吴会张子功叙日录,谓先生天才本高,无书不读,又加以讲格物之学,灵根湛然无欲。且山林日久,涵养愈深,时不改其乐,故其为文博而归于一。又谓先生襟怀洒落如光风霁月,不拘拘绳趋尺步之间,其人品绝似康节。

万历十四年——

客虬溪。杨两洲见先生还,其友问瞿唐何如人?杨曰:“不枉见有司高谈仁义,盖孟子再生也”。县令蔡公表其庐曰“一代大儒”。

万历十五年——

客虬溪。作《醉箴》、《言箴》、《刑于箴》、《九德箴》。中丞曾公诗云:“闻君常对一尊宽,竹径烟霞胜画栏。三绝韦编曾注易,九还炉火自成丹。独披野外山人服,不整朝中鵕鷁[70]冠。却喜贤侯频过访,非因投刺学居难。

万历十六年戊子(1588)年64岁——

回釜山作《入圣功夫字义》。督学青螺郭公考校梁山,礼其庐。仓促无备,只蔌肴二器相与,议论直至夜分。后下檄曰:“来某心无区囿,学有渊源,悟彻入关,惟逊志于道德性命之奥,节高三峡,不投足于富贵利达之场。”扁其堂曰:“明道。”曾孙象鼎生。

万历十七年乙丑(1589)年65岁——

居釜山,作《弄园篇》、《格物诸图集》、《谨言功夫四十条》。督学徐公华阳下檄云:“来某行蜕声名,精研性命,菽水曾勤,日养娱双亲而不换三公。韦编欲绝,羲经潜四圣而唯居一室。珍藏弗试,砥节弥清。”扁其门曰:“西川高士。”曾孙象贲生。侄时聘殁,公让墓葬之。

万历十八年——

客虬溪,作《心学晦明解》、《河洛图书论》、《理学辨疑》。御史何公渊泉移檄云:“来某挺然豪杰,愿学孔子,孝弟忠信诚一代之真儒。著书立言,发千古之奥秘。明著衣冠,高谈仁义,盖孟子俦也。”表其庐曰:“天下高士。”公自焚引侍养,隐居山林,不濡足城市。城中有小室,门常闭而不开,四方求见辄病,公难遇。先生书联于门云:“我欲求仁道在迩而不远;人之好我门虽设而常关。”孙译生。

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年67年——

客虬溪。督抚艾公熙亭移檄云:“来某隐居乐善,绝意时荣, 沕 ①自修,罔求闻达,砥行以圣贤为师,抗志在烟霞之表。焚引养亲而不以三公易一日。杜门著述而欲继往圣以开来,超然迈古意于今时,而懿行已式于乡里。挺然秉独醒于众醉,而高风可励于末俗,真圣世之逸才,为土林之芳轨。识者以古之郭有道、今之陈白沙拟之。信矣。本院重其人品,欲特疏于朝,以期征聘。但嘉遁已久,恐违雅志”。表其门曰:“盛世真儒。”

万历二十年壬辰(1592)年68岁——

客虬溪。改《大学古本章句》,作《革丧葬礼约》。御史王公象乾移檄云:“来某孝弟并著,荣名两遗,枕经籍书,澡身浴德,独探性命之奥,不止词赋之工,即其懿行高标,真可起顽立懦”。扁其庐曰:“潜心理学”。县令刘公扁其门曰:“秘传千古”。题其楹曰:“纲常三五事,身体力行,傀儡功名,泥涂轩冕,独宗孔圣述周易;上下几千年,神游元解,画前契理,象外传心,复起羲皇陋宋儒”。曾孙象泰生。

万历二十一年癸巳(1593)年69岁——

家居万,县尹李公赠长歌云:“君才足席公孤侧,懒向金门献长策。日与莺花作主人,时招风月与宾客。忆昔秋风上锦官,青云有路快骖鸾。桂花红衬罗衣丝,亲炙嫦娥到广寒。观光几度计偕北,不谓龙门频点额。殿上黄袍际会难,堂前白发桑榆迫。飘然舞袖转家山,日日庭前学舞斑。但祝海筹绵岁月,岂虞风木易凋残。二人取次瘞高垣,六载居庐一念坚。物亦有知惊吊鹤,事如相值听啼鹃。

双亲已逝不可作,伯氏厥生共乳郭。宾于事父以事之,亲在九京亦允若。饥授饮食寒衣裳,绝似温公事伯康。天外影连鸿雁序,人间诵在鹡鸰章。乃知真乐在天伦,利欲分明一羽轻。目睫何尝亲阿堵,脚迹无自到公庭。寻常闭户读《周易》,四圣精英契胸臆。折衷传义了无遗,一泄朱程未泄密。道德渊源备一心,文章又自吐奇英。墨庄山积传家宝,学海波涵润士林。居恒何物是生涯,斗酒诗篇旨趣佳。兴到江山皆得意,醉来天地总为家。有时吊古访白兔,谁题邸壁方垂顾。山间有鸟曰提壶,报道村醪酿初熟。有时买月来虬溪,桂影婆娑射水漪。也学海鸥更邀月,不教岑寂负鸢鱼。莫鄙高阳老食其,终身酒客正其宜。莫笑山公倒接 ②,今人仍往习家池。名教有乐地,醉乡正吾庐。富贵非吾愿,风流端可师。锻时蔌剪园,菘不从燕市。醉应拜酒泉。君不见,林莆田,乞恩终养心怡然。绣衣骢马无余羡,白酒青 ③ 契所天。又不见,陈新会,礼闱落卷即恬退。仕籍不登章梦科,文昭已次薛瑄配。征君履历金玉相,征君著述锦绣张。异日再举从祀典,贵名取次升宫墙。予今承乏来万川,比邻何幸有高贤。一识斗山知景仰,连篇风雨荷将传。字金昭人目,如入万花谷。赏音不尽狂欲飞,聊作长歌代申覆。”

 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年70岁——

家居。豫章李公柱宇扁其门曰:“西川孟子”。题其楹曰:“学孔子之心,一贯分明传泗水,江汉濯之,秋阳暴之,今古方名为尚友。悟羲皇之象,万年亲自见虬溪,以通神明,以类万物,乾坤何得此真儒。”次子时升补廪,孙象临生。

万历二十三年——

家居,作《来氏家训》。分守薛公书云:“购瞿唐集遍阅之,其内篇发挥明德格致之旨,知千古之圣学,不外仁敬、孝慈、信之五伦,推究太极阴阳之图,察人间之大欲,诚在好勇、好色、好货之三者。其义理明白爽畅,匪元虚之空谈,其工夫易简直捷其胸,次又高明广大,匪直追踪前修,抑且嘉惠后学深矣。”长孙许补禀。

万历二十四年丙申(1596)年72岁——

家居,伯兄知行卒,公哭之恸,坟墓衣冠皆公所备。

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73岁——

家居。是年易注就。书之壁以自警曰:“昔卫武公九十五而不忘 敬戒饮酒悔过,孔子七十而从心不逾矩,不为酒困”。县令赵公题画蘭云:“尘世争先看牡丹,哪知深山有丛蘭。幽香九宛随风发,翠叶三秋带雨攒。不逐纷华来上苑,独留清气向岩峦。天香国色宁堪比,千载令人忆考槃④”。夔庠学博陈公寄诗云:“巴蜀咽喉地,瞿唐天堑开。龙从沧海度,鸥逐锦波来。五柳先生宅,三槐处士台。崖花并山月,都落主人怀(一)。道为仁亲大,名因著述扬。耕山勤舜力,卖卜藉著长。秋月星河转,春风花草香。醉游蓬岛外,肯属利名僵(二)。形骸天地小,道术古今通。致远须宁静,棲神爱寂寥。韩彭同为汉,巢许独辞尧。住世有真诠,浑忘吝与骄(三)。璞玉千年重,浮云瞬息过。孤骞高范蠡,濡足薄萧何。点易利珠□,逃名托芰萝。求溪烟水上,静听采莲歌(四)。曾孙象坤、象鼎生。


万历二十六年戊戌(1598)年74岁——

家居。是年易注刻成。作一竹室,日订正易注于中,题于柱曰:“蜗室取淇园,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濬圣武公为老友;羲绍探赜隐,尚辞尚变,尚象尚占,素王孔子是先师。”督学李公鹏岳旌其庐曰:“三川学者”。中丞曹公寄诗云:“飘然豹隐爱流泉,着易虬溪三十年。琴鼓五弦还太古,图观一画翼先天。清风人是陶元亮,高士名同鲁仲连。直指中丞争叹赏,会来蒲召是云边”。郭公方伯寄诗云:“闻君著易万山岑,应识伊川点化心。一自涪陵分袂后,直窥河洛到于今。十回活火金从跃,五出梅花玉作林。此意知超言象外,先天图里细追寻。”

万历二十七年己亥(1599)年75岁——

家居。御史王公遂初檄云:来某节并夷由,行高曾闵,潜心于道德性命之奥,悟彻八关,绝意于富贵利达之途,望重三峡,乡邦之懿矩、朝野之箕瞻也。”扁其门曰:“西蜀高贤”。分守来公熙安檄云:“来某隐居乐道,坚持狷介之风,闭户穷经,阐发圣贤之奥。”扁其庐曰:“远绍绝学。”兵巡郭公青宇扁其庐曰:“瞿唐瑞气。”本府太守郑公题其楹曰:“清风传播乾坤老;高节流芳草木香。”黔中任公题其楹曰:“无欲灵根悟圣真,发挥礼乐诗书,笔底烟云维世道;有源学问传大易,直绍羲文周孔,刻成风电阐幽光。”赵公题其门曰:“义士三川宅;仁贤万世乡。”县令徐公约原表卧病门曰:“孔孟衣钵。”曾孙象谦生。

万历二十八年庚子(1600)年76岁——

家居,中丞青螺郭公、县令徐公分作《易注序》。方伯郭公书云:“昔贤以文求易,故其旨难明,今公以象求易,故其理易见。盖象者像也。有天地则有天地之象,盈天地间莫非男女,则盈天地间莫非乾坤,则盈天地间莫非易,莫非易则莫非道矣。此真有以发四圣之未发,而破宋儒谬悠之说,不意《易》数千年来乃方明于今日也。先生大有功于四圣,岂宋儒可同日语哉。此非来氏一家私书也。献在明廷,副在石室,颁于天下,俾天下读《易》者晓然,知四圣画卦本来意旨,则有功于四圣岂浅鲜哉。”又题夔门十怀,诗云:“我怀来隐君,翩翩骑白凤。茂龄掇秋芳,不献南宫颂。壮岁绝苇编,注易伊川洞。保身若处子,视世如大梦。懿哉有斯人,宇内殊光重。”中丞曹公寄诗云:“羞将骥足负监车,谏议严光懒拜除。野鹤回翔游物外,卧龙高隐在乾初。半生彭泽唯饮酒,千载虬溪独著书。遥接羲皇人世上,逃禅真性自如如。”县令汪公昆麓扁其门曰:“西南正学”。 又申两院云:“来某颖悟绝伦,路履笃实,注易赞羲,文之不逮。致知窥孔孟之真传,孝弟躬行,富贵草芥,乃养晦邛园,不得望山斗而私窃,潜心理学,诚能继往圣以开来,奥发千古,功在四圣。盖不托之浮谈,取世资者,白沙、新建当北面事之矣。所宜表扬于朝,以为圣世得人之光。”曾孙象观入学,象丰生。

万历二十九年辛丑(1601)年77岁——

家居,郭青螺书云:“得赵柱史尉荐,乃知天球河图、明月木难,有不见之而珍者非夫也。读易注又知三十年虬溪见羲于羹,见文于墙,其勤埒于韦编三绝,铁挝三折,其思透于通乾出苞,流坤吐符,即子云、太元犹或退舍,如瞿唐者,岂非人杰哉。不佞拟作一序,自比于桓谭张衡在俦而会有皮林之役踆踆。牛马走不暇覃思,俟明春当脱草以正。闻翁夫妇双健,曾孙至十三,人此高阳朗陵必之苍苍者,而翁得之,天佑善人至于此”。柱史宋公书云:“读所为《日录》,知先生七八十年间,此心浑是一团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杂,无一息天理之间。国朝二百五十年,道学薛文清之后,得先生更益彰著,以错综其数,悟尽天下之象,皆根极易理。有宋诸儒所未发而先生发之者,直上接四圣之绪。易云易之兴也其于中古;祖兴云,象之明也其于先生。万世而下不能无易,不能无此注以明易象之理。先生有功于道学不浅。”曾孙象蒙象颐生。

万历三十年壬寅(1602)年78岁——

家 居。四川督抚象乾王公、贵州抚院子章郭公交荐(见另文),奉旨吏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按呈到部。看得贵州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郭子章,题议乞录用四川梁山县举人来知德一节,为照举人来知德,负醇粹质,读圣贤书孝养一日,不博三公隆贵。错综二字,足发四圣精微。清风高操,穷且益坚,旁搜远绍,老当益壮。远接严、邵、申、辕,近方吴、刘、陈、邓,伏在草莽,足为邛园之贲,被之弓旌,当为邦家之光。盖盛世有巢、由,固宇宙之为大而明,明扬侧陋,则朝廷自至。公既经抚臣具题前来,相应覆请,及查先年起用举人邓元锡,除授翰林院待诏,今与例相合。合无将来知德添注翰林院待诏,恭候命下,本部给凭转行,本官一体钦遵施行。等因太子太保本部尚书李戴等具题:奉旨“来知德学行既优,添注翰林院待诏”。自命下即建“优哉阁”,订《易注》于中。改天元寺为既优书院,日坐优哉阁中读书不辍,罕与人接,自是始号优斋。太史黄公挥书云:“先生天资绝人,以数十年精苦之力,妙解易象,破却秦汉以来未了易案,可谓前无古人矣。”郑孝廉寄诗云:“圣明征诏下梁州,万里冥鸿未可求。九喜自能甘豹雾,三公原不换羊裘。凭陵六籍文章富,啸傲千秋大白浮。野服黄冠邱壑相,图来考可献宸旒。”族人来时发贫甚鬻子,公捐银赎之。曾孙象豫、 象有生。

万历三十一年癸卯(1603)年79岁——

居 优哉阁,是年春具疏辞官(见另文),奉旨该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看得四川梁山县举人来知德,脱屐尘踪,探珠理窟。早岁辞荣志已超于凡,近终身纯慕,孝可通于神明。遗世入山,谋道何知谋食,希心作圣,穷日继以穷年,彻易象之玄机,本造化安排不假纤毫之力,发错综之妙义,如羲文授受,顿开全觉之神。叩之而渊源莫测,质之而符合易知,舞蹈俱忘,神情自得,岂天为明时典易教乎,故为包牺生哲人也。今者膺荐而由木天酬功,非过陈情而安不素,秉志尤真,委以仗朝之龄,似非出疆之日,所有疏乞相应允从。查得天顺间,临川处士吴与弼,成化间,新会举人陈献章,币聘来京,即授谕德检讨等官。固辞不赴,俱得赐归,而与弼又令有司岁给月米。今来知德学与二臣同遇,与二臣一,窃谓功则过之,位不逮焉。合无比照献章事例,容以原授翰林院待诏职衔致仕,仍照与弼事例,有司月给米三石,以示优渥,庶朝庭于尊贤中兼行夫养老之意。而知德以乐道之士,长得为太平之民,所以奖恬退而风后进者,亦必赖之矣。吾到幸甚,世道幸甚。恭候命下,本部即令本官一体钦遵施行。太子太保本部尚书李戴等具题奉旨。是先生仍具疏辞米。郭中丞曰:毋□之则受。先生闻言而止。族子来文蔚,资性可教,苦于贫乏,先生命子时升教养于家。是年入学,衣巾费用,俱命时升为备之。曾孙象鼎入学。一有上内阁沈三相公书(失载)。宁波沈相公复书云:“大贤不世出高蹈岩穴,又不易闻。闻已而又韫珍韬奇,不为国家用,故世与贤尝两相失也。如公非两台推毂,谁明谷口之英英者。然汉终不能屈子陵,奈何古人有言,薮泽有贤国家之福,北海之滨,风流自远,不胜西向拜手。大作与芳讯敬置座隅,以当韦弦,唯万珍重。承龄无疆,为世羽仪归德。”沈相公复书云:“读佳刻知公究心理学特极精邃,真不辱弓旌之盛典也。既大疏以高年辞朝廷,当曲成高尚耳。”山阴朱相公复书云:“弓旌之典不行于岩穴久矣,唯公学能穷经、行可范俗,公车交荐,特起清华,盖昭代之盛典,必待人而后行也。夫二老归周,古闻其语,四公避汉,今非其时,奈何坚肥遁之贞,失观光之会。既明雅志,所不敢夺,唯是鸿羽可仪。总之,有裨于世教也。”太宰李公复书失载。青螺郭公书失载。中丞一斋温公书云:“领佳刻极喜,闻大易错综之说为从来未有,及卒业论学元旨,开我良多,何啻面承謦欬⑤。鄙意学脉须求孟子,愿学孔子,孔子祖述尧舜实诣,总是从人心道心为从心不逾矩。形色天性之学,方能内外两忘,以成所诣。佳刻所云一贯已得之矣,愿相共守此脉终身也。近多外人心以求精一则二之矣。执事以为,何如承教高尚已遂,惜时事方如溺如焚不可强,老贤共济苍生,一动归心且慕西归,或他日山中相近,犹可觅羽通闻问也。”方伯行吾赵公书失载。都谏希泉王公书云:“门下尚志园怡情缃素,耄龄白发,著述不休,如鹤唳九皋,凤翔千仞。视世之蛾烛蚁膻,鸢嚇腐鼠者,何啻径庭门下,辞官辞禄,固率淡泊,真性非矫也。昔叔孙豹称宇内三不朽,曰立德、立功、立言,门下固身有其二矣。骚客词人所在不乏,唯理学为尼山正脉,万古常新。门下茹苦虬溪数十年,得郭青螺公名笔表彰,以故寰宇三尺之童,无不知高梁有瞿唐公,无不知瞿唐公与吴康斋、陈白沙鼎峙国朝,齐芳青汗。非坤维之盛事者,旧之奇遇耶!”兵宪翼云吴公书云:“览古岩穴之士,负英采者,未必兼操;抗志节者,未必兼学。仰求华实并茂卓出人伦,千载以来,指不数屈。先生标凌千仞,藻探百代,元纁之辟高卧不起,文章道德盖实兼焉。所谓布衣祭酒,吾道龙门者非耶。”又云:“《易》之为书,古圣学之鼻祖也,讲学者舍此者,皆为旁溪曲径。先生出生平之精力以钻研,而一旦贯通,其绍述之功,有开来学而赞先圣者矣。本县通学生员具呈部院王公,欲为公修坊,移文行县,公与县令书固辞。初先生在襁褓时,梁邑人冯庚为县令,与典史同人觐,拨御郡守五鼓入朝坐蓬,忽寐,梦朝中出一牌云‘翰林院来知德,应得禄米三石盐十斛,仍赴翰林院’。回,与父朝言之,朝曰:‘吾儿得长龄足矣。安望至此’。讵意七十余年应若符券耶!”

万历三十二年甲辰(1604)年80岁——

家居。自书一联云:“天下当太平,不识不知,鱼跃鸢飞皆富 贵:身中无个事,辞官辞禄,风清月白自期颐”。又作《呈易注并谢恩疏》。二月二十二日偶染疾,卧起如常。至三月初一日卧褥不起,子孙以药进,乃曰:“数已尽矣,服药何为。”酣睡不语。初六日早,忽呼孙许至床前曰:“我出世观化一番,生平为善不为恶,仰不愧,俯不怍,幸得闻道,可以去矣”。语绝而逝。曾孙象 复、象恒、生讣闻,当道名公,四方靡不痛悼,俱有挽章未及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