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辐射肚兜:刘再复的人生三调:读《走向人生深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0:42:48

刘再复的人生三调:读《走向人生深处》

 

 

只要是经历过八十年代的文学学术中人,想必都会因刘再复这个名字重现而眼中一热,一种情感与历史的难解难分、割舍不去的温婉与热诚便涌上心头。然即便如此,一个并不遥远的时代还是依然被湮没了。

时隔已经二十年,读着刘再复讲述其两个人生的“心灵自传”,倾听他立在第三个人生的门槛上的一些澄明之论,似乎时代、历史等阔大深沉的背景而今都变得水墨云烟陡然消散,但一个真诚宽博的知识人的精神世界却逐渐从纵深处显现出来。不过,这次不是刘再复的独语天涯,而是吴小攀和他的纸上问答。

翻读《走向人生深处》,第一感觉是“夜阑卧听风吹雨”,唯有倾听方能入耳入心入神。对我辈而言,刘再复的人生跌宕生涯和学术开阖气势,都只能是一种想往。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学术人生,于历史是势,于个人则是命。刘再复的第一人生,便因而格外笼上些迷离斑驳的灰烟,不由令人扼腕惆怅。然不管这段时光如何,第一人生的苦难与波澜,总归是酿成刘再复此后断裂和超拨的始基了。作为读者,我所欣赏的便是其反思深度和平和态度。告别哪些和远离什么,固然是个中应有之意,但毕竟都是一种对待的差别,并非看透。可一旦有所决绝,由此而来的就是先生更令人欣喜的、对自我此身的发现和坚守,对彼岸的沉思和关照。所谓“天上星辰,地上道德律”一类的敬畏。借用书中话说,那便是其“立身态度”的变化,即小攀关注的“人生观的变化”。值得了然的是,先生在磨难之后选择和认定了“存在先于本质”,他说:“既不纠缠于过去,也不执著于未来,不再制造幻想与乌托邦,只充分活在当下,就在当下感悟真理,创造存在意义。”

这便是刘再复的放下和舍得,尽管其间饱含着无奈与被动,更粘连着将自我剥离某种母体的血肉相连的苦痛。但唯有如此,刘再复便没有了许多海外潇洒者的骑墙和缠夹二的高明,彻底获得自我放逐和游走的淡定,并不时以独语天涯的明慧而直抵人类基本精神的内囊深处。

刘再复那些“闲敲棋子落灯花”式的心灵叩问,无疑是一种精神清洁。这是经小攀真诚问答中敲打出来的一个人的智慧灵光。记得沈从文说过,“说他人不如说自己,写人事不如写心情”。《走向人生深处》中,刘再复的第二人生,对自我的发现和审视,恰恰是诸如此类的心情漫步文字。刘再复说国外十几年的生活,于他而言最大的收获有两项:“一是扩大了眼界”,一是“赢得了一个自由表述的个人创造空间”。刘再复更把收获简括为“三宝”:自由表述、自由时间和完整人格。显然,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一种得到的珍贵和喜悦溢于言表。而与此同时,生养将息在中国,想必谁都可以感同身受个中的沉重慨叹。没有种种形态各异的精神文化、现实生活等等的重压,又怎么会有李贽的童心说和六祖慧能的顿悟呢?又怎么会有一声炮响而引发的神州革命浪潮呢?

重要的恰恰不在于某种得到,而在于如何看待和介入这些得到。以自由为例,刘再复便独具一格地向往和选择了“主体间性”的出处,如在文学艺术中寻找美善,强调其精神内涵和人性深度;于宗教则止于敬畏精神(大慈悲、大谦卑),“喜欢孤独的上帝”;对社会人生注目在关怀,关心思考人间的世事沧桑。然而如此种种的“间性”,流露的绝不是刘再复先生的何等悠游,而是展现了他在人世美好的叩问旅途中的温爱与从容。

人生最苦是我执。饱受片面进化论滋养的中国现代人,所执更是何其多。刘再复从第一人生到第二人生,仍不免有所执。“写作”与“禅”结合的思想自救,不仅让他明白“梦里已知身是客”的灵动,也由此得以进入“一晌贪欢”的智慧的“挥洒”,返归贵族古典,沉潜原形文化,散淡禅意人生。这便是刘再复的第三人生。

刘再复认为人文学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主观性的,它是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下和现实展开对话;一种是客观性的,那是对其精神价值进行具体把握。”进入禅的内核后,作为一个思想者,刘再复不但自觉把人文学术的思考奠基于客观,而且把学禅也基于“一个追求真理的过程”。不仅如此,先生还强调破一切执,返归自性。所谓“一切看空了,生命更积极”。

大乘佛学的影响和禅的参悟,无疑是刘再复人生境界飞升的一大关契。但不管如何,真正让他破关而出的,当是《红楼梦》悟。如刘再复坦言:“唯有进入面壁的沉浸状态,才能进入深邃的精神深渊。唯有在那里,我才能与曹雪芹等伟大灵魂相逢。”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刘再复自得为“中国血统的世界公民”的“第三人生的第三种角色”,才真正彰显其普泛性的意义与情怀。

《走向人生深处》是刘再复的精神传记,且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传记。其卓绝之处,除却他的风雨人生与智慧高格之外,还因为这是一本以纸上问答生成的传记。吴小攀作为叩问者的机智、朴素和识见,那带着倾听的人情热忱和富有思想的语言火花,牵出的不仅是刘再复串串珍珠般的智慧挥洒,更引发出了足以辅证一个时代的思想者情思。访问者的精辟问难和机锋潜伏,如穿梭在花丛中的蜜蜂蝴蝶,如山中清泉边的茵茵绿草,不仅构成了风景,其自身也成了风景。

当然,任何讲述和问答都只是一次发现。光亮所及之处,漫涌而来的都是更多更浓的黑暗。读书著文,无非都是因为相信胜景在前。这或许也是一种役吧。如此说来,对这本刘再复精神自传里的一些不成体系的随机性,也就无需过于执着了。况且,既然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又何必自作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