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旺教学篇基本功二:关注心灵的伤口,关注 103个孩子的明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08 13:54:35

关注心灵的伤口,关注 103个孩子的明天

当年,一个由103个孩子的父亲所拍的芬必得广告广为传播。之后,位于北京市通州区高楼金村的“光爱之家”不断被媒体关注,志愿者、公益机构、社会各界对他们的帮助也一直源源不断。孩子们已不再为吃穿忧虑,但他们内心的那扇窗,却仍然对外挡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们都是挨过冻的人

 

“我们都是挨过冻的人,曾经的乞讨生活让我受尽了这辈子最多的白眼。”石清华笑着对记者说。14年前的一个晚上,邻居储存的烟花爆竹突然爆炸,石清华一家三口被严重烧伤。他背着无法走路的妻子,领着病残的儿子来到北京,但第一次手术便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一家人只能流落街头。后来,他不得不上街乞讨,为此经常遭到他人的谩骂和歧视。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持续了几个月,最后在中华慈善总会的帮助下,他的妻儿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

 

一天晚上,石清华在路上看见一个流浪孩子蜷在墙角不停哆嗦,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把孩子带回家里,给孩子洗手洗脚时,孩子突然哭起来:“叔叔,你为什么要管我?”这句话如针一般刺痛了石清华的心,他想起自己曾经和这个孩子一样流落街头的日子,“我当时就抱着孩子一起哭起来。”

 

从那之后,他开始把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带回家。从7个到103个,起初,石青华只想着帮一个是一个,渐渐的,远至西藏、近至京郊,东至安徽、西至青海,全国各地的流浪孩子被陆续送至“光爱之家”。

 

“光爱之家”的孩子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媒体和社会所关注,来自外界的捐助一直源源不断。记者每次来到光爱学校,都能看到有货车在学校停着,衣服、水果、柴米油盐、文具、图书应有尽有,孩子们对这些物资援助也已习以为常。

 

刚开始收留流浪儿的时候,石清华只想给他们提供一个能避风雨又能吃饱穿暖的港湾,当物质逐渐丰富起来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亟待解决的心理问题

 

在这里,你会经常看到用手捶打玻璃窗直到流血的孩子,而吃洗衣粉、绝食是很多孩子惯用的“吓人”方式,被老师批评严重了直接撞墙的事情更是时常发生??

 

激愤、暴力、沉默、自卑时常充斥他们幼小的心灵,那些苦难的过去总像挥散不去的阴影让他们毫无安全感,孩子们觉得会随时失去“乐园”,失去一切。和7年前的物质危机相比,孩子们的心理问题如今成了最大的难题。

 

2009年,由北京凝爱儿童教育咨询中心的余伟、韩梅、史英等心理专家组成的团队,开始关注这群孩子的心理成长。她们主要通过团体治疗、小组讨论、分享合作等课程形式,以看电影、做游戏、阅读、听音乐、绘画、沙盘治疗及角色扮演等多种方式去逐步了解孩子们的心理状况。对于问题较大的孩子,还开设专门的小组课程,针对性地做心理治疗。

 

余老师遇到过一个叫杨羽的小孩,他说自己长大后的愿望就是把父亲杀了。起初余老师听到孩子这样的想法很惊讶,但慢慢接触中,她发现遭受过家庭暴力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普遍都对社会充满仇视和憎恨,他们大多把自己不好的处境归咎于他人和社会,在亲情面前,普遍都很冷漠。

 

本刊记者在连续的调查采访中也发现,那些极端和易激愤的孩子大多有遭受家庭暴力或被父母抛弃的经历。另外,一些流浪女孩遭受性侵犯也成为普遍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一旦引导不当,心灵的阴影将会伴随他们终身。

 

家庭暴力下的危机

 

张成所在的四年级一班,是全校闻名的班级,每一个孩子都个性十足,而张成又是班里乃至学校最让老师头疼的人物。

 

他不爱学习、上课捣乱、爱说脏话、欺负小同学、偷东西??你所能想象的一个13岁小孩可能干的坏事,他几乎都干了,但这一切“恶习”还要归结到他所成长的环境。出生在四川一个偏远农村的张成,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而父亲赌博成瘾,对张成不闻不问。

 

等长大些,他经常被大男孩教唆去偷窃。一次,张成在镇上偷东西,被警察抓回家后,父亲二话不说对张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隔壁邻居听到张成的哭喊,来了好几个人才把父亲拉开。可下次,张成依旧照偷不误。有一次,民警把张成送回家里,父亲用皮鞭“教训”完张成,索性用铁链把他捆起来。等到第二天,父亲才发现铁链已经断了,而铁链上沾满了鲜血。

 

凝爱中心的韩老师认为,张成在被父亲暴打之后还继续偷窃,他的心实际是痛的,只有当父亲的巴掌打在身上的那一刻,他才会感觉到原来专注赌博的父亲,事实上和自己有关联,他觉得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得到父亲的关注。“我跟这个世界是通过皮鞭抽在身上的痛苦而连接起来的,借此,我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韩老师说,这也是大多数受虐者的心理。

 

由于张成长期在外游手好闲,导致他经常进派出所,后来通过当地政府联系,他来到“光爱之家”。一到这儿,张成就成了“头号”人物。课堂上,他经常捣乱,大声说话,被老师批评严重了,就直接躺在地上睡觉。一次,刚上课不到10分钟,张成就开始大声说话,没过一会儿,他又报告老师去厕所,可一出去,整个上午都没回。校长找到他,他却振振有词:“我去打扫厕所了。”校长到厕所一看,确实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校长很无奈:“他宁愿扫厕所,也不愿意上课!”

 

张成刚来时,学校丢东西很正常,他还命令其他小孩去偷。有一次,半夜了,张成命令几个小孩子去校外的地铁口捡烟头,每人必须捡20根。结果有一个小男孩只捡到5根,张成对小男孩狠狠打骂一番。当石校长批评他时,他却不服气:“以前,我后背经常被父亲用铁棍打得出血,我就想弥补以前的委屈!”

 

韩老师认为张成这种报复心理,实际是在心理上认同施暴的父亲,进而模仿父亲的行为。“只有当他对弱小者施暴时,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强大,仿佛自己成为当年那个暴打自己的父亲,能让自己瞬间忘掉早年被打的痛苦。”

 

一次,石校长带孩子们出去参加活动。走在路上,张成看到一个被人扔掉的面包,顺势就捡起来放进嘴里,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石校长事后教导,他却辩解:“扔了没人要,我吃了又怎样!”而随地大小便、垃圾堆的东西拿起就吃,对张成来说更是常事。

 

在不缺吃的情况下,张成仍肆无忌惮地这样做,余伟老师说这只是张成的一种无意识行为。他内心真实的声音是:“你们既然接纳我,就要接纳我过去的行为,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但你们爱我就要爱我的一切。”余老师认为张成其实是用这种方式来验证—当自己吐口水、不洗澡、打架骂人的时候,是否还能被接纳。

 

对于张成所有的不文明行为,专家们建议选择忽略是最好的做法,“因为自尊的建立不是教育出来的,是在给他足够关爱的基础上,让他慢慢感知,自然长出来的。”

 

时间久了,张成自己也感觉到:老师和同学对自己是友善的,不管犯再大错误,校长和老师都没责罚自己。
得到他人的关爱后,张成内心的坚冰也逐渐开始融化。有一次,张成生病,石校长不仅带他去看医生,还给他端水拿药买水果。他人点滴的关心,都让张成倍感温暖。

 

学校过年举办联欢会,张成上去唱歌时,台下一个学生给他献了一束花,他当时就哽咽得唱不出声,捧着鲜花蹲在舞台上哭起来。在那之前,全校师生都没想到一个从不脸红的人竟也会被感动。这学期,在心理专家的建议下,学校特意给张成安排了纪律部部长的职责,得到信任后,他像变了一个人,曾经拖拉的他,现在总是第一个进教室。

 

张成如今的变化,余老师说主要因为当他感觉自己被他人喜欢和接纳时,就会按照他人赞许和喜欢的方式去做,他这样做也说明内心对爱和被接纳的渴望。

 

校园里,像张成一样曾经遭受家庭暴力的孩子占多数。余老师认为进行正确引导的根本就是给予他们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有固定的住所和关心他们的人,能被接纳和肯定。让他们建立信任感,并能感觉到,不管自己做什么,得到的爱是不变的,是值得被爱的。

 

儿童性侵犯:挥之不去的阴影

 

被性侵犯是一个可怕的事实,而一旦引导不当,受害者的未来会面对更大的危机。通过孩子们的绘画作品,心理专家们分析后发现有几个女孩曾有过被性侵犯的经历。而遭受性侵犯的女孩,首先自我评价较低,自责感强烈,她们普遍认为是自身原因导致被性侵犯,有羞耻感和无价值感。记者在采访时发现,这些女孩,大多不会承认被性侵犯过,她们普遍选择逃避。

 

其中,有一个叫孟思洁的女孩,不仅长相出众、成绩优秀,跳舞也很棒,她也一直被当做这群孩子中希望的象征。但几位专家与思洁长时间接触后,对她的心理状况很是担心。

 

思洁出生在安徽一个偏远农村,5岁时,被母亲抛弃,她和体弱多病的父亲生活在一起,但缺乏劳动能力的父亲连自身温饱都成问题。迫于生存,思洁后来流落街头,当地镇政府发现后,把她送到了石校长这里。“对男人有强烈的痛恨和反感”是思洁刚来学校时给所有老师留下的印象,因为在她心中,“男人很坏”。

 

这种戒备心理,还要归结到思洁曾经所受的伤害。8岁的思洁在流浪时,经常受到一些大男孩的骚扰。有一次乞讨,突然来了一帮男孩,对她拳打脚踢,说是抢占了他们的地盘。思洁吓得不敢吱声,被男孩们欺辱后,只能偷偷躲在墙角哭??

 

正是长时间成长在没有保护的环境中,让她对外界产生了不信任感。韩老师说,女孩有这样的经历若没有得到修复,会对她将来的人生出现两种影响:一种是回避、排斥男人及情感生活;另一种是她会无意识地再去寻求被男性“欺负”的经历。

 

一位男老师说:“思洁从起初对男老师的排斥,到慢慢寻求男老师的关注,比同龄女孩都要明显。”思洁经常一下课跑到办公室,直接坐在男老师的腿上撒娇。

 

余老师解释,思洁起初对新的环境不信任,会本能地自我保护,当她发现他人对自己友善并真正爱自己时,就会慢慢用撒娇及过度成熟的行为来获取他人的关注,她这些行为的背后其实是对自我不接纳。

 

在穿着打扮上,思洁比同龄女孩都要在意和成熟,她经常梳20多根辫子,一天换4套衣服。余老师通过课后观察思洁的言行举止,越加强烈感觉到思洁的成人化。她说,思洁现在的自信和无所畏惧,只是在镜子中看到一个虚幻的优秀的自己,实际她的内心毫无力量。“因为当她做的很多事情是超越她本身年龄、经历及承受能力时,就已经是问题了;她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为了得到他人的关注和爱,而非对自我的认同感和价值感。”

 

有一次,思洁高烧40℃,她担心自己在最脆弱时被人伤害,出于保护,她把自己反锁在寝室里。后来其他同学跑去告诉校长,石校长到了宿舍门口,怎么喊思洁就是不开门。紧急之下,石校长砸开窗户玻璃爬进去,只见思洁烧得满脸通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石校长立马把思洁送到医院,连续几天,都对她关爱有加。第二天,石校长给思洁倒水时,她突然哭起来:“校长,您真好,以前我病了,从没人关心过,还被人伤害??”

 

韩老师认为对思洁加以正确引导的一个方面,就是持续在她面前树立一个正向的异性形象,用这个新的男性形象替换她记忆里那个旧有形象。为了卸下她思想上的包袱,校长和老师除了在生活和学习上多关心她,还鼓励她做喜欢的事。

 

有段时间,石校长发现思洁经常躲在舞蹈教室门外看其他同学跳舞,就让同学邀请思洁一起跳。在学校联欢会上,还给她展示自我的机会,这让她逐渐找到了乐趣,也变得自信起来。

 

思洁在获得他人的认可后变得优秀起来,余老师认为这对她曾经的心理创伤有治疗作用。但随着思洁对环境越来越熟悉,老师需要慢慢降低对她的认可和表扬,让她感觉到即使自己不这样做,依然能得到他人的爱。

 

韩老师也担心,思洁曾有过被男性欺负的经历,面对学校现在给予她的过度肯定,如果没有正确引导,就会出现大人常说的“变坏”,导致她倾向于用女性的优势去交换想得到的东西。

 

韩老师觉得要想让思洁真正自信起来,还是要让她面对和接纳过去。最根本的是让她建立自我认同感,让她感知到,无论发生什么,他人对自己都是接纳的,让她明白所经历的事情不是自己的错。

 

校园里,像思洁和张成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面对这群孩子,单一的物质援助已不是主要问题,很多孩子在被问到人生理想的时候,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史英老师说,这里14岁孩子的心理年龄只相当于一个正常六七岁的孩子。对于接下来的人生,大多数孩子从来不敢有奢望。

 

由于学校偏僻、条件艰苦,很多代课老师都坚持不了多久,便很快离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代课老师说:“半学期,学校来回流动10多个老师的情况很正常。”在关注学校的两年时间里,心理专家发现有个别代课老师把学校当避难所,很难真正为孩子的未来着想,更谈不上以积极的心态面对孩子。而这些孩子一旦对老师产生了信任,就会把老师当父母看,如果老师突然离开,对他们而言又是一次巨大的伤害,刚刚建立的信任感立马又消失。正是这样一个循环的不稳定环境,导致孩子们的安全感很缺失。能有一些稳定的老师和志愿者给予孩子们真爱,长期引导和教育孩子,就显得极其重要。

 

而像“光爱之家”一样的民间机构还有很多,对孩子们而言,那些曾经苦难的过去,像恶魔一样挥之不去,而这些伤害,也远不是物质所能填补。面对学校资源和社会力量有限的现实问题,韩老师说,对于这些普遍缺乏爱的孩子,只有无条件地、持续不断地给予真爱,他们才会逐渐健康成长起来。

 

为此,余老师也呼吁更多的社会人士,在关注孩子们物质生活的同时,更应该关注他们的内心世界。同时,也希望有更多的心理专家能帮助孩子们走出心理困境。而为人父母者,也一定要给孩子提供一个安全、稳定,充满爱的成长环境,不要让他们的童年成为噩梦的开始。(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成、孟思洁及部分老师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