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涛春到湘江教学视频:想象的与现实的美国

我在美国这里住了相当长的时间了。刚到美国时候， 我觉得美国什么都新奇和美好。我觉得民主的天空格外蓝，自由的树格外绿，普通的人也格外友好，虽说民主、自由与我那时的生活都没有关系。我几乎是贪婪地阅读和感受一切。做学生没有钱，一个月的奖学金425美元。徼房租之后剩下的钱仅够吃饭，而且吃得很简单。可是我还是订了本地报纸，为的是学习这个地方（加上我没报纸活不下去）。多年过去了。我亲历美国的发展，感到它的步伐和脉搏，也逐渐看出美国现实和理想的鸿沟。特别是生活久了，经验多了，认识的人多了，成为半个当地人了，慢慢地看出这个国家的很多问题来，我变得越来越冷眼了，也不再那么轻易就赞美这个国家了。我现在的体会是生活在哪儿都相似，中国所有的问题，美国也都有，也差不多。这样的体会让很多在中国的好朋友不理解。

比如在中国的大学里教书的朋友常都抱怨每年他们要写很多总结，填表。我对他们说，我们每年也一样，也要写总结，也要填表，我们的表上每门课有多少学生都要写清楚，为他们工作的时间精力都量化。你发了多少文章，参加了几次会议。你在学校做了多少为学校各种委员会的工作也要写清楚。总之，我每年的总结也要很多页纸。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写夏天研究资助的申请。美国的大学暑假期间教授一般是没有工资的。为了夏天做研究的时候有一点钱（夏天也不能呆着啊），我们要写申请，能不能得到是另外一回事了。秋季学期开始就要写汇报，等等。除此之外我每个星期在教室里教九个小时的课，准备课的时间，依每门课的内容，综合起来每个星期也不少于九个小时。我还要看作业，改作文。除此之外，我要写文章，参加会议，发表学术论文。

一天不过是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吃饭，人能有多少时间？除非不爱睡觉，像我这样的人（笑）。中国的大学教授每周教多少课？看多少作文？我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课以及我教的任何电影和文学课，都是每周论文，更不用说语言课的天天的作业了。我必须仔细看。美国的学生把分看成是命根。我一点儿都含糊不得。我们作为教师是学生的服务人员，而不是中国的师道尊严。这里的教育理念是不一样的。

美国是个纯粹的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公平中的不公平。资本主义社会有很多公平的原则，但落实到现实，现实中却因为种种条件和状态都会是不公平的。比如，美国的宪法写“人生而平等”。这种崇高的话在现实，仔细一想，就是只能是乌托邦。因为人生来是不平等的。有的人生在富裕之家，有的人生在贫民窟里。他们的起点不一样。人的聪明才智也不一样。即使都生在同样的家庭，因为个人才质，受到的待遇也不平等。所以“人生而平等”是一个呼唤人们争取权利的口号，却不是现实。

在美国住久了，对理想和现实的差别就有更多具体体会。比如，国内的朋友常抱怨中国的工作机关人事关系复杂。我回答说，其实哪儿都一样，美国也一样复杂，有很多人也很恶，很坏。很多朋友不理解：美国人多友好啊，他们是好人，他们不会吧？“是啊”， 我答，“当人与人之间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我们都能很友好。中国人一般对外国到中国访问的人都会很友好，因为没有任何利害冲突。但是，人，只要有利害冲突，就会有为利益的博弈，就会有人很恶，人性的恶就会表现出来。人事关系在美国也一样复杂，我曾经所在的一个系，那些教授们之间关系之恶劣，到了选不出系主任的地步。最后的系主任居然是从物理系来的，来做本系的主任，因为本系谁也不买谁的帐，相互拆台。” 朋友无言，很吃惊：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为什么在中国的朋友会想象美国没有人事权力关系呢？人其实就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合（马克思的话）， 无论在地球上的 哪个地方。就是想像中的小山村恐怕也有外人不知道的黑暗。隔岸观焰火，看得全是美丽，却可能没有在焰火旁闻呛人的味道的体会。如果来美国时间短，没有深入到现实，还是没有进入实际生活。当你进入这个体制，你知道了，原来这里也有官僚主义，也是繁文缛节的文件，有的文件写得根本看不懂，因为是法律语言。有的人表面友好，口蜜腹剑。有的人打小汇报，时刻贬低同事。人性之恶，人性之善，美国和中国差不多。

一些大陆中国人来到美国就更恶劣了。他们本身的种族主义让他们自觉低人一等，看见白种人，就去拍马屁，看见中国人，就恨不得给一脚。我见这种人，见多了。中国人之间的不信任带到美国来。我一般害怕中国人，因为自己是一个天性纯真的人，见到他们， 我闻闻味道，味道不对，我就跑。可是我有的时候还是上当。我的老伴和家人不太理解我的恐惧。“你们怎么怕中国人？”我说，“你得有被蛇咬过的体验，就知道见着绳子就跑的心理了。一些中国人是被共党训练出来的，在中国他们就是警惕性极高的专门整人的党员。他们会咬人。这些人可怕极了！”不久前读者Emily问我，为什么有些中国人对外国人好而对中国人自己特坏？我还没有回答她。读她的留言时，我想，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中国人的种族主义、红色中国的恐怖政治，拍马屁训练，个人品质等等都在其中。当然，不是每个中国人都是这样的。我的观察是越是自卑的人，越爱怕马屁。心中有种族主义的人，对美国白人生活了解得少的人，最喜欢拍白人的马屁。

生活在哪儿都一样。任何政治制度都有缺陷。任何权力都可能产生腐败。绝对权力绝对产生腐败。而人性的恶是普世的，人性的善却需要来追求和常常的耳提面命。在美国住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我对想象的美国和现实的美国之间的鸿沟，不但看得越来越多，也体会深刻， 所以有的时候报纸编辑要我写美国怎么好，要给中国做榜样，我就写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