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真实妹子照片:第一次超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7/14 08:41:46

 

童年,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下雪天,我和弟弟们围坐在火炉旁,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一边听奶奶讲已逝年代的故事。

遗憾的是,生产队分给奶奶的那点红薯,还没等我们三兄弟品出个味儿,便被我们抢着分吃了;如果再逢下雪天,我们只好凭着对烤红薯的美好回忆,频频往自己肚里咽口水了。这时,就连最生动的故事,竟也听不进去了,我们一个劲儿地嚷着要红薯吃,奶奶招架不住,就吵我们:“谁让你们户口不在老家呢?本来是给分给我的红薯,我还没尝出个味儿呢,就被你们这些兔崽子吃光了,还一个劲儿要、要……我上哪儿给你们变出红薯来呢?”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工作,显然,去问他们要是不可能的。

大伯的两个孩子都参军了,就剩他这个双重的光荣军属,孤零零地呆在家里,平时连个干活的闲人都抓不着。说不幸也是万幸,他家的口粮却是按三个人头分的,那红薯当然也是一根都不曾少分。大伯不仅为他的红薯吃不完发愁,还为每次从地窖里取红薯而操心——第一步他必须先下到地窖,将红薯一个个拣到小竹篮里,然后,他再踏着窖壁上的小洞往上爬,待他好不容易爬出来后,才能将窖里拣好的红薯系上窖来。他这样往返多次,才能将那个大柳条筐给装满,每次从地窖里拣罢红薯,大伯他就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

就这样,常常为没红薯吃而发愁的我,与大伯之间的合作,是前市场经济时代的成功典范,大伯他再也不用忙上忙下地重复搞垂直运动了,我也不用老是缠着奶奶问她要红薯吃了,因为,隔不了十天半个月,大伯总会主动找我进行这场交易——得到一小篮红薯作为酬劳,而我也乐于为国家的光荣军属尽力。谈到这儿我想应该说明一下,大伯和我父亲是同父异母所生,所以我一开始就很知趣,从未奢望过他会因此多给我些红薯,我只是得到了应该得到的那一份儿。记得奶奶讲过的故事里就曾提及,我大伯在旧社会时就很会做生意,有一次,年幼的爸爸到他的小摊上买馍吃,称馍时称头稍微往上翘了一点点儿,大伯他还用手揪了一块儿下来,随即填进了自己的嘴里边。

对于当时只有八、九岁年纪的我来说,为大伯拣红薯绝不是一件好差事,如果没有那一小篮红薯作诱惑的话,我是决计不会为他下地窖拣的。每次去拣红薯无疑对我都是一场艰巨的考验,揭开地窖盖子面对黑洞洞的窖口,我首先要战胜的就是自己的胆怯心理,大伯就像个优秀的政治思想工作者一样,总是适时地对我讲一些鼓舞斗志的话。叫我至今也不会忘记的,是最后那次为大伯拣红薯的遭遇……

那次拣红薯一开始和平常没什么特别的,大伯一边揭开窖口让里面换换空气,一边叫我不要害怕有什么事情就抖抖绳子。大伯说罢就用系小竹篮的麻绳,用它的一头结结实实地捆住我的腰,然后他让我用两只小手抓紧绳子,他把我提起来慢慢地通过脸盆一样粗细的窖口,不一会儿我就被放进数米深的红薯窖舱底。接着,我再把绳子给解开让大伯系竹篮用,按照以往的惯例,只有等我把自己的工作圆满完成后,他才放绳子的一头进来,我自个把自个捆结实后,大伯再拉我上去和他就地分成。

地窖里仿佛就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里面除空气潮潮的有种说不出的霉味外,到处都是昏苍苍的还有一种像刮风似的声音。我环顾四周只见地窖和往常一样没啥差别,光溜溜的窖壁像井似的直上直下,只是到了最上面才突然缩小成为脸盆状。你若从上往下看一般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到了舱底你才能看见里面其实空间很大,两个相对称的大窖舱里堆满了红薯。

我不一会儿就把小竹篮里拣满了红薯,专等着大伯一颠一颠地往上系,接着我就想像大伯在外面所干的活儿,他总是怕把红薯给碰伤,他说碰伤的红薯不容易放吃不及就坏了。有时,我也想像地窖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个鬼怪来,我几乎把当时所听到过的对鬼怪的想像力发挥到了极至。所以,我是强迫自己想像大伯慢腾腾地,一根一根地从篮子里往外拾红薯,这样就可以取代对妖魔鬼怪的胡思乱想了。

每次间隔都很长时间过得依然很慢,我叫大伯的次数多了他就不理我,我这时才真真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害怕,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走了只剩我一人在窖底。我看到窖壁上凿有专门供上下攀登的小洞,就止不住一次次地尝试着想往上攀登,我将自己弱小的四肢使劲撑开几乎弓成了“土”字,才勉勉强强够得着专供大人用的第一级阴梯。大伯见我使足劲儿蹬上阴梯总会厉声吵我,许是他怕我不小心掉下去摔坏吧,他说我年纪小没他帮忙根本就上不去——故而我也就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是我仅凭自己的努力是上不去的,必须有大伯的帮忙才能重返地面。

起初,我大伯每次至少要下地窖一次,总要不嫌其烦地将窖舱的红薯给翻个遍儿,把那些长得像灰老鼠一样的坏红薯给挑出来,他说这些坏红薯如果不及时地挑出来,那些好的红薯很快也会给染坏的。后来他见我在窖底下不安分,就把原属他份内的活儿让我干了起来,我实在不愿意干这个让人恶心的差事,因为弄不好就会抓两手稀便似的坏红薯。无奈,我只能听取大伯的吩咐,小小年纪的我从那时候就知道了,在别人手把底下当差是由不得自己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大伯见我磨磨蹭蹭不积极寻找罪魁祸首坏红薯,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交代我,一定要把坏红薯给他统统地侦察出来。他高高地在上面的洞口探出脑袋来,交给我一个又一个刺探坏红薯信息的新方法。我也就言听计从地不断尝试着他的方法的效力,先用小手把表层的红薯头挨个捏捏,然后再按大伯的吩咐将手插进红薯堆里,他说如果碰到了“又湿又温又软”的东西的话,那绝对是一个坏红薯无疑;我大伯特别交代我若碰到这种情况,千万千万可别把它硬给拽出来,因为坏红薯的坏水一旦流在别的红薯身上,别的好红薯没几天也就坏掉了……

大伯交代过我多少遍了,所以,我没听完他的罗嗦就独个儿找起来了。我在嘴里面不停地默默念叨着:“又湿又温又软、又湿又温又软、又湿又温又软、又湿又温又软……”

嘿!大伯真不愧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能人,我们村上的人都称他是“二诸葛”,我按照他亲口教给我的方法,将小手一抖一抖很快就插入红薯堆里,东捏捏西碰碰竟然真的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坏红薯;我谨遵照大伯教给我的方法腾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拨去上面的红薯,再像当时的电影《地雷战》里的日本特务一样,慢慢地用双手将这颗危险的“地雷”安全地起出来。这个新的工作方法给了我强烈的刺激,它竟然使我“忽”地一下子就热爱起了——我原本恶心的、枯燥无味的专挑坏红薯的差事儿!每当我大声地宣布又发现了一根坏红薯时,大伯就俯在洞口也大声地夸奖我干得出色,我也就更加起劲儿地拼命工作起来,当然说老实话,我确在心底也企盼这次大伯能否多奖几根红薯给我。

紧接着我就得到了大伯新的指令——那就是将战果向纵深发展,把窖舱里面的坏红薯也一根不拉地给寻找出来!

窖舱深处的光线非常暗淡几乎看不见东西,所以我完全得凭自己的感觉了。不一会儿的工夫,根据先前的感觉经验我的手就又触到了一根坏红薯,我抑制不住兴奋地对大伯喊了起来:“大伯,我这回发现的是一根大大的坏红薯!”

大伯高兴得大笑着从上面指示我:“小心,别把大红薯给弄烂流水。”

我应了一声“好”就忙着起我的“地雷”去了。

我一只手从底部托起那只坏红薯,用腾出的另一只手熟练地拨开上面的红薯,等我感觉上面没有什么障碍物时,就用双手谨慎地捧起那根坏红薯转身钻出舱去,可能是受到了些许光明的刺激,还没等我在地窖的中央站稳当,我小小的双手中捧着的那根灰黑的坏红薯,就像捉弄我似的故意翻了个个儿,在从地窖口透射下来的微光中,我一下子就看清楚了手掌中所捧的根本不是什么坏红薯,它是一只碗口大的肚皮雪白朝上的四条腿乱动的癞蛤蟆。我本能地将双手以闪电般的速度缩了回来,我连哭都没来得及不知怎么蹬蹬蹬一下子就蹿到地窖口,当我被莫名其妙的大伯接应住以后,这才大声地嚎啕恸哭起来……

我能够自己爬上来!真的,我竟然能够自己爬上来!

后来,我的这一壮举一直让大伯感到困惑不解,一个伸展双腿才刚刚够得着窖壁的毛孩子,怎么有可能独自从那么大那么深的红薯窖里爬出来呢!他逢人就讲见人就说他亲眼看到的奇迹。

不过,当大伯再让我去给他下红薯窖拣红薯时,我一言不发只是朝他摇摇头;他笑着对我说以后不让我拣坏红薯了,还说坏红薯留给他让他专拣,我依然一言不发再一次地朝他摇摇头!打这以后直到来年奶奶再分红薯之前,当雪花飘飘我和弟弟们围坐炉台前听奶奶讲故事时,就再也没有可挣取的红薯吃的了……

我不后悔,因为在我超越那洞黑呼呼的红薯窖时,我同时也超越了关于红薯的诱惑。

 

 

 

 

 

 

                                  (于1991年初)